在台灣,區分文組、理組始終是長青話題,不管是作為網路論戰、或是日常生活中,相比聊起星座的輕鬆氛圍,辨識文理組並進而揣測彼此的價值觀與生活風格,通常蘊含了一些火藥味。
至於文理組的就業前景,更是熱門話題。在普遍印象中,文組科系經常與「收入低」、「沒有成長性」連結,而此其實隱含一組值得以實際檢驗的問題:對於正準備踏入職場的新鮮人來說,這樣的印象是真的嗎?此外,不同學門的狀況也一樣嗎?文理組科系內部又有什麼樣的差異?
如果我們再追問:若從「經濟發展果實」分配的角度來看,台灣2023年的經濟成長率雖然放緩,僅有1.4%、是近年來的新低,然而自疫情以來,2020年至2023年通算的平均成長率依然有3.5%,可以說是穩定成長。那麼,近年來的新鮮人們,是否有享受到經濟成長的好處,還是其實不然?
這樣的問題,必須運用多組資料、以不同的方式交叉檢證。在4月最後一天,台灣勞動部發布了2023年畢業生初入職場(即所謂「初任人員」)的薪資統計報表,其中的分類依據包含新鮮人們的畢業科系學群,只要將這份政府統計稍微「加工處理」,便可提供一張初步的「快照」,大致看出新鮮人們的薪資究竟是成長、還是停滯,又會有什麼樣的學科差異。
不過,得先強調的是,即使在統計數字上呈現「剛踏入職場時,A 學門畢業生的平均薪資高於 B 學門」,也未必代表「A 學門的訓練比較有助於賺錢」。從相關的理論討論中,可以推知至少有以下幾種可能原因:
- 能力訓練:A 學門的訓練確實可能幫助畢業生賺取更高的薪水,這可能是專門的專業能力,也可能是一般性通用的能力,比如寫作或數據分析等;
- 職業封閉:要從事某些高薪的職業,經常必須先就讀相關科系才有機會,醫師就是經典的案例;
- 文憑效果:有時候問題未必是實際能力,而是雇主(至少某一類雇主)普遍預設 A 學門的畢業生能力比較好、「比較好用」;相反地,B 學門的文憑則沒有同樣的加分效果,甚至可能有負面效果;
- 大學組成:一些雇主可能比較偏好「名校」或者「錄取分數較高的學校」,而不同學校開設科系的邏輯並不相同,名校可能有比較多 A 學門的學生;相對地,錄取分數較低的學校則可能普遍很少開設 A 學門的相關科系,都是以 B 學門為主;
- 自我選擇:最後,會選擇 A 學門的學生,自己或家人可能自始便看重「賺取較高的薪水」,而選擇 B 學門的學生,可能在生涯規畫時更傾向考量薪資以外的因素。
單用勞動部所提供的資料,並未能區分出這五個因素各自的作用。在這樣的限制下,這篇文章所提供的數據分析不可能是「實況轉播」,無法完整呈現「不同群人『藉著怎樣的過程』來到這裡」,但仍能提供有用的「快照」,可以看出「這群人此刻在這裡,那群人則在那裡」,這正是這篇文章的任務所在。
基礎自然科學的「地板」,已經高過藝術科的「天花板」
勞動部所公布的初任人員平均薪資,不只有依照畢業學門提供月薪統計,也不只提供平均,還列出了「第一四分位數」(Q1)和「第三四分位數」(Q3),也就是「恰好落入排名後四分之一」和「恰好擠進排名前四分之一」的人薪資各自為何。這樣的數據可以協助排除「最頂尖」和「最後段」的影響,掌握一般來說(中間50%)新鮮人們薪資的地板和天花板各自在哪。
從上圖可看出,在2023年進入職場的畢業生之間,各領域的樓地板普遍落在新台幣2.8萬上下(正負2千元的範圍之內),差距並不算非常巨大,即使是資訊通訊、數學統計等理組科系也不例外。在這個區間內,有多個文組學門(藝術、新聞)等的薪資稍稍偏低,但法律、社會及行為科學等學門的地板也有3萬元。
在「高地板」的一端,僅有兩個學門的樓地板高過3萬元(換言之,「首年月薪不到3萬元」少於四分之一),而結果也不讓人意外。「醫藥衛生」學門的樓地板來到3.1萬元,而「物理、化學及地球科學」更來到3.4萬,已經高過藝術、餐旅、新聞與圖資等學門的「天花板」。換言之,對於年輕一代來說,自然科學中所謂「基礎科學」(不包含工科)的畢業生,相對於其他學門畢業的同輩,即使在「後段」都仍有機會賺取不低的薪水。
或許令人意外的是工程學門,樓地板比基礎科學更低。雖然普遍印象認為他們最能坐擁高薪、最能享受產業鏈重組紅利,但樓地板落在3萬左右。一個可能的解釋,是因為同一學門還包含造船、紡織、河海工程等科系,因此有相當比率的一群畢業生進入的產業並非一般認為的高薪產業,也不涉及晶片(另譯芯片)之類高科技、高度敏感的產業,與近年科技戰下美國主導供應鏈重組的關聯也較弱。但同時,由於該學門包含電機、機械、生醫等科系,因此也有相當比率的畢業生進入「過去起薪就高,現在更在『產業鏈重組』最前沿」的產業,於是天花板高達5.2萬元,超越醫藥,成為天花板第二高的學門,僅次於基礎自然科學(5.6萬元)。
整體而言,理工也是畢業新鮮人薪資跨度最高的學門,地板與天花板的高度相減(所謂的「四分位距」),差異高達2.2萬至2.3萬,換句話說,天花板比樓地板又更高了七成,顯示這些科系的就業前景相當「光明」:前面的人能衝得很前面,但後面的人卻也後面不到哪裡去,甚至比一些學門的「前面」還要更加靠前。
光譜的另一端,則是一群樓地板和天花板都相對較低的科系,且幾乎都是文組科系:藝術、新聞與圖資、語文、人文、社福,就連天花板都在3.6萬元以下,只比樓地板(約2.7萬)高了大約三成。這顯示,這些領域的畢業生普遍議薪空間很可能受限,且相對應的就業機會多半薪水高不到哪裡去。在理組(或者說非文組)科系中,唯一與他們並列的是「製造及加工」學門(如食品加工),但這個學門人數極少,約佔總體的1%而已,算是例外情形。
然而,文組畢業生步入勞動市場時,面對的也不盡然都是「低地板、低天花板」的光景。一方面,教育領域學門通常對應學校體系工作,在生涯初期就有機會碰觸較高的天花板;另一方面,法律、商管、社會及行為科學這三個學門,新鮮人的典型收入則大約在同代人的平均值,樓地板接近3萬,天花板則在3.7萬至3.9萬之間,大約與農學、建築、生科等學群同類──換言之,理組近來前景較為受限的學群,畢業生薪資的「地板」和「天花板」高度,與文組較好的科系其實相當接近。
法律系畢業新鮮人,第一年薪資平均漲兩成
除了入職薪資,「發展性」也是許多人關注的焦點,其中一項指標就是薪資成長幅度。關於這點,勞動部也追蹤2022年入職的新鮮人,調查他們2022年和2023年年底時的薪資各自為何(按:排除當時沒有工作的人,僅保留持續工作的79.3%),並且同樣有按照畢業學門分類,因此可以計算出不同科系畢業生的「薪資漲幅」各自有何差異——亦即,起薪平均而言越高的科系,第一年的薪資漲幅也會越高嗎?還是起薪較高,就意味著後續相對缺乏漲薪空間?
需要先指出的是,21個學群中,僅有教育和社福的首年薪資平均漲幅不到一成(分別是7.6%和9.4%),其他都明顯高過這個標準,平均甚至高達15.1%。對比之下,2023年的通膨率(即消費者物價指數 CPI 的變動)是2.5%,所有學門的平均薪資漲幅都遠遠超過此一數據。實際上,每次公布薪資統計時,台灣社會常見的反應就是「薪水漲幅跟不上物價」、「萬物齊漲唯有薪水不漲」,這點在新鮮人身上顯然並不成立,21個學群都是如此。
至於「平均每人民間消費支出」在2023年度的年增率來到10.4%,亦即相對於去年,人們普遍變得更願意花錢消費,增幅多達一成;這個增幅明顯超過通膨率,意味著這項成長不只是因為物價提高,也是因為人們更願意消費,背後動能應有部分來自疫情後的持續復甦。但即使以這個較高的標準來看,絕大多數學群畢業生的首年平均薪資成長幅度也都足以讓他們跟上這個趨勢──當然,如果本來的薪資就不夠用,那上漲之後也仍然不夠用,但這就不是物價或消費趨勢所能解釋的問題了。
同理,從經濟成長的角度來說,台灣2023年全年GDP成長率是3.6%,就此而言,既然首年平均薪資漲幅高達15.1%,似乎不能輕率主張「新鮮人沒有分享到經濟成長的果實」──雖然,如果說「新鮮人分享了超額的經濟成長果實」也很可能過於草率,因為這也反映新鮮人第一份工作的薪資容易被低估,沒辦法得到「應得」的薪水,可能意味著學生投入勞動市場前需要更多幫助。
回到科系比較,不令人意外地,以平均薪資為準,理組科系不僅普遍起薪較高,首年的薪資成長幅度通常也都不差,頂多略低於平均。尤其,工程與基礎自然科學的畢業生,一入職時的地板、平均、天花板就都比其他學群高,而首年成長率也同樣極高,是從已經很高的枝頭持續往上挑戰。
然而,理組科系也並非全然符合這個趨勢,除了前文提及的製造及加工學群以外,生科和農學都是平均入職薪水略低於平均,但首年成長率卻又矮了平均一截(雖然也都仍攻上雙位數),再度顯現生科和農學確實是理組中相對「不賺錢」的學科。
至於在文組中,社科、商管和運輸服務都是文組中比較符合「平均」狀況的學群;相對地,藝術、新聞與圖資、語文、人文、社福這五個學門,不僅起薪已經矮人一截,首年薪資成長率又低於平均,落差超過2個百分點,是文組中初期生涯發展最為「有限」的學群。
值得補充的是,教育和法律兩個學門,則呈現了有意思的對比:或許因為教育類科訓練許多教師,而學校體系薪水相對固定,因此,在文組科系當中,教育類科畢業生的首年平均薪資最高,但首年成長幅度卻是最低。
相反地,與法律畢業容易賺錢的刻板印象有別,法律科系畢業生的首年薪水只有平均水準,這可能反映當中不少人擔任實習律師或類似工作,薪資其實不高。然而,在第一年之間,法律學門畢業生的年度薪資成長率就來到18.5%,成長率竟與工程類科同一等級,如此可觀的成長所反映出的生涯軌跡,應是許多法律系畢業生在出社會一年後就能承擔「獨當一面」的工作,薪資因而有明顯提升。
一年後仍領基本工資的比率降三成
台灣的制度既然保障法定最低薪資(2024年台灣基本工資為2萬7470元),那麼,要了解「青年低薪」的狀況,一項重要指標就是「領取基本工資」的人數比率,勞動部也發布了這組數據,可以看見2022年入職的新鮮人們有多高比率領取基本工資,並進一步對比2023年的情況。
整體而言,2022年入職的新鮮人有21.5%領取基本薪資,但到了2023年,他們當中還有工作的人僅剩15.5%領該薪資,總體降幅將近三成。雖然部分可能反映「只領基本薪資的人」已失業或退出職場,因此被剔除在第二年的數據中。但不論如何,一些常見的說法如「新鮮人永遠困在基本工資,無法上去」未必是普遍狀態。
進一步來說,如教育(8.0%)和基礎自然科學(3.8%)等學門,一開始僅有極少的畢業生領基本工資,而再過一年,領取基本工資的比率更會降低約四成之多。相反地,像是藝術(31.9%)和餐旅(35.6%)兩個學門,有多達約三分之一的畢業生在第一年時只領基本工資,而他們即使在職場上堅持了一年,這個數字下降的幅度卻低上許多,不過仍有四分之一上下。
少數明顯違背此一趨勢的學群是醫療衛生:原先領取基本工資的畢業生其實並不多見(11.9%),但是過了一年,此一比率的降幅也不到四分之一,「仍有」9.0%。一項可能的解釋,是這個學群所對應的產業內恰好是固定有一批「只領基本工資」的職位,數量可能相對穩定。
從這樣的趨勢中,或許可以稍稍合理延伸:如果一個科系有許多新鮮人只領基本工資,那麼,同批新鮮人隔年從基本工資中「上岸」的機會也就大幅受限,這是整個學系背景、整個相關產業的「共業」。不過,從另一個方向來說,考慮到基本工資的用意就在於提供最低限度保障,也可以說藝術和餐旅相關科系畢業的新鮮人,是最可能被保護到的一群。
總結來說,回到前文提到的問題,至少從這張「快照」看來,新鮮人即使即使發展較為受限的學門,畢業生首年平均薪資漲幅仍然明顯高於通膨率,並沒有「上漲都被物價吃掉」的問題,也都高於年度經濟成長率等重要指標。至於年輕人的起薪是否在今年之前就已經過低,是否面對先前世代所未面對的挑戰,或是否有其他方式提升年輕人的生活品質,則是另一個問題,需要另外討論。
而關於文理組的分別,資料明確顯示,文組新鮮人的薪資普遍確實低於理組,尤其從「平均」和「天花板」兩個指標來看更是如此。然而,文理組的「地板」其實普遍接近。此外,文組中仍有不同的樣貌:社科、商管領域畢業生前兩年的發展狀況,大約與生科、農學接近,天花板和成長率都跟平均不相上下;另外,教育領域的平均起薪在文組內部相對高,而且有一群畢業生在第一年就能「提早」領到高於文組同儕的平均薪資,但到了第二年,他們的薪資成長率就明顯相當受限,沒辦法享有那麼高的成長幅度;相對地,法律領域畢業生第一年的平均薪資只能算中等,但薪資成長率相當之高,與基礎自然科學、醫療衛生領域相同等級,則反映了獨特的就業軌跡。
從薪資發展的角度來說,最為需要關注的有社福、語文、人文、新聞、藝術等學群。在「地板」、「平均」、「天花板」、「首年漲幅」這四個指標上,從這些學群畢業的新鮮人們,仍是發展高度受限的一群;其中,藝術學群畢業生在「從基本工資『上岸』」方面,更是面臨明顯的阻礙。這些種種的限制,政策制定者必須特別留意。
这是全世界的趋势。我是大半个文科生,我承认文科已去,科技更多主导社会变化,新需求。学术上,大部分道理都已明了,文科以后现代以来,越来越走向知识重组,分析道理背后的认识,不同人的认识,实际是没有low hanging fruits 也愈发脱离一般人的关切。交叉学科现在有了生成式ai。服务客户,也要靠数据驱动,靠科技平台营销,靠ai工具创作。中低层服务者人和人之间差异不再重要,因为技术和sop越来越重要。还有关键的,最聪明的脑袋不再是想人文社科的了,他们跟着社会给劳动的标价走。
台灣產業結構注定就是這個結局, 我們依賴工業/資訊業的製造與貿易獲取利潤.
科技產業讓臺灣社會跟政府賺進大量的資本,應該善用這些資本投資更多文化內容產業。不但可以讓文組的需求擴大,增加就業機會跟起薪,更可以加強理工產業的品牌價值,促進整體經濟的餅都擴大,韓國日本就是很好的範例,科技製造行業發達,資本還能進一步帶動ACG跟KPOP影視及旅遊業,透過文化輸出又轉過來反哺更多的資源在文理兩個領域。
理組有較高比例是念完碩士後才開始工作,需要留意這個差異也沒辦法在統計中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