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點心女子——他們勸我早點嫁人,但我只想當個職人

「你玩多幾年,就會去嫁人了啦。」像我這樣的一個點心女子,是澳門酒樓的異數。
中式茶樓的點心製作情況。攝:林振東/端傳媒
返工這回事 澳門 香港 勞工 社會 職業

【編者按】「其實你返工有咩做㗎?」——這個問題,你有問過別人或被人問起嗎?

這個來自日常的問題,啟發我們開啟「返工這回事」這個新欄目。在當代社會,工作主宰我們的生活,既定義個人的身份,亦維繫社會的「正常」運轉,但在「隔行如隔山」的區隔中,我們並不容易看見彼此——從恆常的工作勞動,到行業內的語言詞彙、職場文化、人際關係、性別分工、權力層級以至價值體系。藉此欄目,我們希望打破邊界,深入聆聽多位「打工仔」的行業見聞,不但走進社會各行業的「貼地」日常,亦從職業的視角觀照當代社會的切面和現象。

這期文章我們採訪了澳門點心女子阿妹(化名),並根據訪問內容整理成長篇自白。在男人主導、外勞領軍的熱廚房中,阿妹是異數,她鍾情點心,但被笑說是「體驗生活」,又常被勸「早點嫁人」。這是一個女性的講述,也是一個人與食物的故事。

「你好。」我推開澳門路氹一所酒店笨重的大門,坐到椅子上。坐在我對面的是一位穿着高級酒店廚師服的中年男人,他身材高瘦,一頭白短髮戴着廚師帽——直到現在,我依然覺得他好像《食神》裏面的周星馳。這是一場工作面試,也是由澳門勞工局牽頭的「廚培計劃」:勞工局作為中介人,給有意投身飲食業的本地人與食肆作配對,培養本地廚師。事實上,澳門餐飲行業真的很缺人,我報名不過一星期,就收到了面試機會。

像周星馳的廚師翻了翻手上的資料,從容地問,你想進什麼部門?「點心。」西點還是中點?「中點。」這時他抬起頭來,好像不敢相信:「你確定?為什麼?」我當然知道他的驚嚇意味什麼——女生不應該是喜歡做精緻牛角包、丹麥酥、Pain au Chocolat之類,怎麼會想去傳統的中廚房?「是,我就是有興趣。」我回答道。

在我一個月大的時候,母親把我丟給江門的親戚養,廣東人對飲早茶很執迷。天天跟姑媽泡在茶樓裏,點心蒸騰的熱氣是我童年的一道光景,蝦餃燒賣成為父母不在身邊的慰藉。科學家說,氣味會喚醒記憶,那麼茶樓的味道就讓我留在了小時候。到長大一點,回澳讀幼稚園、小學中學,看見別人學小提琴多有氣質,我也很想學,但家裏沒有這個盈餘,沒辦法。那時父母都忙工作,我除了看電視就是在廚房煮飯,廚房順理成章成為我的安心之地。

後來我帶着對廚房的情意結,去了台灣的大學讀餐旅管理——澳門本地大學大多都只有如工商管理、心理、傳播等「主流」科系,畢業生想修讀冷門科,首選必會是台灣。在台灣,從港澳來的人叫僑生;畢業以後可以申請留台工作。但我家人在澳門,而台灣工資跟澳門比還是有差,我沒有想過要留在那邊。

沒想到回來不久,就剛好碰到勞工局計劃。那次面試的三日後,又有另一間酒店打電話給我,對方劈頭就問:「那邊出(錢)幾多俾你?」我才發現原來在澳門飲食業,連一個新人都這麼搶手,受寵若驚。但當時我已經答應了別人,不想反悔。就是這樣,我的點心生涯從大酒店做起,一直到現在平民的茶樓,已經入行六年。

由外勞領軍的澳門點心行業

作為一個本地人自願入行,我可以說是行業的一個例外。近年香港勞動人口縮減,政府力推「高才通」、要輸入外勞,其實在地細人少的澳門,政府早於80年代尾已經批准輸入外勞,當時社會同樣有人大罵飯碗被搶、人工被分薄,只是在賭權開放之後,大家有眼目睹的是,外勞根本是大勢所趨、別無他選——賭場酒店膨脹得太快,各行各業都極需要人才填充。

澳門的賭場與旅客。攝:林振東/端傳媒
澳門的賭場與旅客。攝:林振東/端傳媒

一間五星級酒店要快速搞起有規模的茶樓,無法像荷官那樣招新人、從零開始培養,所以大多會直接從飲食業發展成熟的香港引入人才。我不敢說所有飲食業都仍然在行師徒制,但至少在點心界,你想要學習或者跳槽,還是看有沒有人「帶挈」(提攜)你。

每一個工場的權力架構,最基本可以分為主管和「二位」,「二位」顧名思義就是第二把交椅的意思;再下面的都是小角色們。如果今天主管說要跳槽,他不把整隊人帶走,多數都會帶上「二位」。因為去到新場,有熟人在身旁一來有安全感,二來工作模式合拍,可以在短時間建立一個穩定的工作環境——不一定所有人都是徒弟,但多數人都一定會想認個「大佬」,盼他欣賞你、有好路數時記得你,那你就有好運行。

當年就是這樣,一個師傅帶一個甚至幾個徒弟從香港過江來澳門,填充整個酒店飲食業。有十多年經驗的當上管理層,其他則到廚房工場坐鎮。至於再低一點的勞動職位,因為太辛苦,一般有學歷的澳門人都不會想做,所以幾乎都被大陸勞工佔據。

現時,澳門有16萬外勞,佔就業人口過四成,當中超過一半正正就在「酒店及飲食業」。在我任職的酒店點心工場,十多人的團隊中只有三分之一是本地人。所以可以說,澳門點心業就是一個由外勞領軍的行業。

六大檔口,全靠經驗和執生

無論是大酒店還是較大眾的茶樓,點心工場分工都大致一樣,分六個「檔口」(崗位):有開皮及包點心的「案板」、混和餡料的「餡檔」、「煎炸」、「腸粉」、蒸點心的「熟籠」以及執頭執尾的「揦嘢」;每一個檔口由一至兩個人負責,有「主位、幫位」之分。不過如果人手不夠,負責熟籠的也會去幫忙拉腸粉,互相補位。

大酒店有自己一套完整的SOP(標準操作程序 )。第一日返工,我根本不需要準備什麼,換好一身白色學徒服,包好頭髮,就有人帶我入工場。飲食業從來都是跟時間競賽,每個新入行的人都只能邊做邊學,師傅說這是「趕鴨仔上架」。於是第一天,我就直接被人叫去「案板」位包燒賣。

有看過電視台烹飪節目的人,或多或少會對中菜廚房有些印象——廚房裏有一張大型不銹鋼枱,那裏就是「案板」、所有點心成形產出的地方。一個四五十歲的師傅招了我過去,右手邊着一根小木棒一邊說,「拿,很簡單姐,那埋佢囉。」師傅拿起一塊淡黃色的燒賣皮,「撥餡,那埋,揸一揸。」(很簡單而已,就是揑一下。放餡,揑一揑,壓實一點。)不到三秒鐘,三兩下手勢,一顆燒賣已經包好。

中式茶樓的點心。攝:林振東/端傳媒
中式茶樓的點心。攝:林振東/端傳媒

作為點心學徒,要講悟性——能做的不一定懂得教,對老師傅來說,他讀書不多,但做了幾十年,所有工序化成肌肉記憶,不懂也無法系統性地指導,學徒只能靠自己觀察和不斷去試。

包點心同西點一樣,講求精準斤克,例如燒賣重九錢到一両;蝦餃就三錢皮五錢餡,但我們很少用磅去秤,雙手就是那個秤,你要確保每日餡料斤両相當,色香味都均勻入味、穩定發揮——我們稱之為「手感」、「手門」。

每一樣點心,都有各自講究的地方。以蝦餃為例,因為餡料易變壞,品味限期短,所以堅持每日由師傅人手製作,即包即賣。但就算材料固定斤両,各個師傅手法都不同,粉糰也自然不同。所以在用刀壓成薄片之前,要先判斷今日的皮是硬是霉還是韌,再調整拍皮的力度大小、厚薄,這樣包餡才不會爆。

又正如每個檔口,都有獨有的技術所在,無所謂高低之分。就舉「熟籠」為例,如果以為蒸點心好簡單,也就大錯特錯。事實上,酒樓點心真的是即點即蒸、即叫即炸,但是不同點心需時不一,像燒賣大概要十分鐘、排骨十多分鐘,牛肉球則蒸到脹身就可以;怎樣去調配次序,令茶客不會餓太久,那就很講經驗。除此之外,不同點心也有自己特性,例如蝦餃四分鐘一定熟,但因為皮有啲揉得不均勻,師傅還要多次轉動蒸爐疏氣,令它受熱均勻。

為什麼點心總是被人低估?

大學時,課程有中餐西餐實作課。我去過一家自助餐廣場甜品店兼職,老闆派我去煎可麗餅,弄法式焦糖燉蛋,一天裏就是瘋狂地燒,收工時腿酸腰痛,渾身的牛油味道,令我失去對西點的想像,直接點說,我對西點沒有心動感覺。但我知道這種想法好例外,特別是現在像 Bakehouse 一樣的糕點店開到成行成市,就知道市場有多受歡迎。

每次看到媒體實測,形容哪些糕點酥皮層層分明,內裏鬆軟濕潤之類,我都會為中式點心抱打不平。點心,其實同樣講究造型與口感。一個漂亮的叉燒包應該是怎樣的?蒸出來包要爆開三邊,像一個雀籠這樣,見皮不見餡,而且要三邊起角,包體要鬆軟但不韌,吃下去不黏牙;餡和皮的比例適當時,吃下去才會仍然有汁。

點心的價值,既是手工也是經驗。但為什麼與西點相比,它總是被人低估?我有認真思考過。第一,市面上的急凍點心每年推陳出新,正面地看是在普及點心文化,但急凍點心在工場用機器包,包出來是一模一樣,而且餃皮急凍後會吸收水份,吃下去時口感會霉霉的,所以同一時間也在削弱社會對手藝的執着。

第二,飲茶是一件很花時間的事:你要行去酒樓,坐低叫壼茶,洗碗筷,畫紙落單,前前後後動則要花兩三小時。但現代人工作忙時間少,一個人胃口細吃不到多款點心,集齊人飲茶的成本相當高,相反叮叮點心只是十幾蚊,既然覺得味道差不多,那就將就將就、過過口癮罷了。

在大酒店工作很舒服,因為它是走高端的消費客群,「重質不重量」,茶客少但工場人手多,所以不少師傅可以只跟一個工序,比如天天都只拉腸粉,永遠不會太忙。但其實師傅教落,新人入行應該先去舊式酒樓,在不同檔位落手做,只要技能學得好,日後去哪裏都可以,但如果只留在酒店,你一輩子只會拉腸粉。確實,在工作的第三年,我開始覺得有點迷失,不想一輩子都會困在金絲雀籠裏,想要逼自己進步。剛好那時師兄找到另一家酒樓空缺,把我一併帶過去。

中式茶樓的茶壺與茶葉。攝:林振東/端傳媒
中式茶樓的茶壺與茶葉。攝:林振東/端傳媒

酒店出品是否一定會比普通酒樓更好?我覺得「好」有分幾個層面,由於酒店面對的是比較高消費的客群,第一食材上用的檔次自然會比較高,例如蝦餃會挑越南白蝦,吃起上來確保爽口。第二是講美觀,玩高檔食材的搭配,最常見的有黑松露燒賣、金箔蝦餃等等。

但一般普通酒樓,它面向大眾,追求的是毛利,用料自然沒那麼講究,可是變相韌性和靈活度可能更大。例如我現在做的酒樓,茶客大多都是老人家,師傅要應變,粉皮就不可以太韌,又因為老人家味覺退化,某些東西口味上調濃一點。如果說,酒店點心的好是來自食材的運用和服務,那麼平民茶樓則勝在有人情味。

我看很多菜單,以前的茶樓,為了吸引茶客定期幫襯,有「星期日美點」,而且每個星期更換。 但是現在食客少了,轉食材、印菜單文宣的成本又高,已經沒有這一說。說白一點,現在的澳門社會已經很少純正吃一盅兩件的茶樓,大多都是酒樓,而當中更多都處在酒店內——毛利上,點心只是輔助,吸引人去吃中菜才是目的,所以酒店點心紙上只有20多種點心,但街檔就希望以多樣化、薄利多銷吸引客源,所以點心種類一般都會有60多種。

置身大型男性說教現場

很多上一代的師傅,都因為年少時讀不到書,為了謀生,十一二歲誤打誤撞入行。做了幾十年,談不上熱愛,但也是門值得自豪的手藝。我時常聽聞,以前的老師傅為了不被新人淘汰,教人時總會留一手。但今時不同往日,做飲食業太辛苦,求人也未必有人去學,還留一手幹嘛?現在十個師傅,九個都不會建議年輕人入行,他們苦心婆心:「你讀那麼多書,為什麼不去做文職,坐在冷氣房裏舒舒服服 ?」

入廚房,他們覺得是自降身段。作為女生,我經常被他們說教,「不要做了,快點結婚吧!」在我看來,那是父權思想、是保護慾,也是大男人主義的體現——女生就是要結婚,結婚就該讓老公養。這一行連男人也覺得苦,一個女生怎麼能捱?肯定做不來啦。還記得剛入職時,我都不知道被人笑說多少遍,我是來「體驗生活」,「你玩多幾年,就會去嫁人了啦」。

那時,我心裏總有股不忿被看輕的悶氣,好想證明給他們看,我也可以是一個事業型女性啊,兩方面都可以兼顧很好。不過我師兄告訴我,他曾經遇見過很好的女性點心師傅,但她們頂多也只爬到中層——那並不是因為公司有性別歧視,而是「你到了一定年紀的時候,你就會結婚生仔」,他不痛不癢地說,「這個是人生必經階段」。

我固然不認同女性該被社會枷鎖壓制自己,但現實確實也不斷提醒我「男女有別」。直至今時今日,許多行業男女薪金仍然不平等,當中飲食業尤其。澳門統計局沒有相關數據,但以香港2022年的資料作例,在廚房這一行業,女性月薪足足比男性少近2500港元——不過,又正正因為飲食業圈子小,尤其在澳門點心界,「識人真係好過識字」。我認識一個女生,她跟我同年,離職時人工是一萬三千元,但後來補上的男生即使盡責程度、手工都不及前者,但因為和大佬熟,入職已經有一萬九千元。

中式茶樓的點心蒸籠。攝:林振東/端傳媒
中式茶樓的點心蒸籠。攝:林振東/端傳媒

在工作第五年後,我開始發現要在男性職場中脫穎而出,真是太難。廚房本來就是講人際關係的地方,誰看得起誰,誰是誰帶進來的......當中建立brotherhood是很重要的,但我既不抽煙,也不喝酒,又不打牌,跟師傅們的工餘興趣活動完全沒有交集,我作為一名不想改變自己的女子,確實相對難靠關係晉升。不過要調整的當然是自己心態,以前那年代的師傅會「同撈同煲」,而作為90後的 I 人(Introverted),收工各自各精彩也無不可。

好多人都以為,女生進入男性主導的職場,肯定會比較吃香,備受關懷呵護。但這只是流言。公道一點說,由於體力確實有差別,以免我弄傷,師傅有時候會幫忙搬重物。但一旦廚房忙起上來,他們哪管你是男是女,只要做錯事,都總會「問候」你。於是我唯一想到的方法就是熬下去,熬成心目中點心師傅的模樣。從入行開始,我就定位自己是一個廚師,不是一個「女廚師」。他們懶,我就要勤力;被看低,我就要做得比他們出色。

堅強與冷漠:廚房練成的一體兩面

有時候看到社交媒體,發現每日的勞動工作好像令我比同輩朋友老了好幾歲。我本身扁平足、站姿又不好,因為經常站立、做重覆性工作,比一般人更容易累,導致腰痛。現在,我每兩三天都要塗一次鎮痛膏,有時候痛下痛下,太過辛苦,我竟然會想起師傅們那些說教,開始動搖:我也渴望有人照顧、車我返工放工......做個小女人好像亦無不可?

然而相當矛盾的是,每當我想軟弱,工作場域又會拋我到另一個極端,它們要我堅強且獨立。早陣子,工場出現一隻蟑螂,我不想殺死牠,於是叫師兄來處理。他跟我說,「那你之後點算?在家遇到蟑螂,你自己一個人住遇到蟑螂怎麼辦?」我靜默良久。可能共事太久,我覺得他忘記我是一個女生,忘記有時候我也想依賴人,而他認為我必須要堅強。

後來我反思,慢慢發現這種「人要獨立」的想法,其實是長期高壓的工作環境中形成。飲食業出現工傷是很普遍的事,最基本的有如靜脈曲張、筋腱勞損、手指變形等等。但更多時候意外是突發性的,比如早前,我在腸粉檔工作,那是一個巨大長方形蒸鍋,爐底的水會不斷沸騰,我打開蒸蓋時稍不留神,隨即被四湧的蒸氣燙傷左前臂,起了大水泡,但因為工作未完成,所以只能忍到放工。最後我都沒有去看醫生,讓水泡自己破,結痂慢慢好。

廚房是一個很講求高度專注的地方。你錯一次,其他人會記一輩子,污點是好難搣走。在強調產出和效率的職場,個人感受只能縮到最小,多痛都要忍,月經來了不舒服也要假裝一切如常。所以在不斷自我消化情緒的過程中,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冷漠。冷漠到什麼地步?就像在街上看見小孩子跌倒,我完全無感。

前陣子我因為私人原因心情低落,又慢慢發現自己變得冷漠失去感覺,很想辭職抖抖。師兄約我出來聊天,說要開導我。他問我,你有什麼興趣。我說沒有。他開始語重心長,說我人太緊張了,只有工作工作和工作,不如去交際一下,培養一些興趣,不然在日復日的工作裏,失去彈性的人是很容易崩潰的。

師兄說,我沒有人生寄託。我回家想了很久,覺得確實是事實,我是INTJ,工作狂無誤。從小到大,我都以為自己是個很獨立的人,不需要靠人、不需要建立關係,但現在我竟想談戀愛,找回鮮活的自己——在不知不覺當中,我又慢慢步入了師傅們「早點找個人嫁」的話語。

不過,做這一行是很難找到男朋友的,一方面同事都很忙沒時間交流,另一方面行內男生通常都已經30歲以上,不是有老婆小孩就是有女朋友。況且,我也沒有時間交際——一般人多數在周末公眾假期放假,但那正是酒樓最忙的日子,我要返朝六晚三,除非放工仍然龍精虎猛趕下場。但更多時候,我只想休息。

澳門的酒店與民居。攝:林振東/端傳媒
澳門的酒店與民居。攝:林振東/端傳媒

包點心到心流

不過,上面emo的內心話,很多時候都只像流星一瞬而過,因為回到工場又是一整天的打拼。

很多人說,密閉的工作環境、迴圈一樣的重覆性工作會令人鬱悶,但我又好像沒有這種感覺。在重覆長達數小時的拍皮、包餡過程中,我會進入心流(一種完全沉浸的振奮)狀態——從拍爛皮、餡太多破皮等種種狀況,慢慢看見自己包的東西一隻比一隻工整,那種可見地進步的感覺,我還是挺享受的。而且在廚房裏,雖然每一個人都是師傅,但不一定每一個你都認同他是「師傅」。有人工作馬虎,有人卻細緻入微,儘管他們經常給我勸婚說教,但和他們一起工作,我總會在很短時間內調整到最好的狀態,面對不同的挑戰。

我偶爾刷 Facebook,會看到好多人吃點心的謬誤,比如說吃包子要剝皮,因為師傅在整包子時會用口水把包面抹亮,我就會很想更正他們。但入行不是很久,未看出點心變得工廠化的趨勢,也不敢說未來。但不得不承認,因為時代轉變,許多花時間功夫、不符合成本效益的點心,比如蛋撻老婆餅、鳳爪排骨,大多茶樓都會直接向食品廠拿半成品。現時仍然堅持每日手做點心的茶樓買少見少。

在稿子刊出前,我工作的酒樓因為老闆拖數欠債倒閉了。正好我可以重新檢視一下這五年的工作。經歷過疫情,其實我挺想回到酒店工作,起碼上下班時間、福利和薪水都穩定,但我師傅覺得我技術還未穩固,想我再到街檔打拼多些年。我人是挺掙扎的。但我沒有想過離開這一行,我對其他行業無興趣,而且在這個不是為錢就是躺平的時代,難得找到真心想做一世的行業,應該「係愛啊哈利」。

讀者評論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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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寫得太好了!希望未來看得到更多職業系列

  2. 非常好的文!非常希望以后端多出类似的报道。现在版面几乎全被政治题材和大事件占据,而大部分事件报道没法身临现场,只能做网络调查,所以质量还是挺难保证。这样的文,鲜活有生命,比刻意拗口拽文的高端词汇堆砌要有魅力得多。

  3. 感謝端的好文章,喜歡這題材

  4. 如果覺得累了,去酒店“休息”一下也未嘗不可。

  5. 很生動。在點心廚房的辛苦工作之餘也帶到人生的無奈兩難,相當深刻

  6. 有朋友是中華廚藝學院畢業,雖然是學中廚,但後來卻走去做西廚。他說:「中菜程序太繁多了。」
    由於長時期站立,必需學懂如何「站」。
    1)切勿長時期彎腰,避免傷腰。
    2)用太極站樁法,雙膝微曲不過腳趾,放鬆全身,將全身體重流放到腳板再往地下深處漫延。
    靜脈曲張無得醫,是絕症。我見廚師朋友40多歲,小腿靜脈隆隆鼓起,簡直需要做手術,我非常心痛。
    (我也是從事飯食業,每天工作10至13小時。)

  7. 「我要返朝六晚三」
    不是「朝六晚三」,應該寫「朝六晏三」。

  8. 做厨师真的很辛苦 ~ 加油哦

  9.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厉害,係愛啊哈利

  10. 真的很喜欢这个栏目

  11. 手艺的美,不能带来效率和收益,情怀绝对不假,但过的艰难无比,就是这样让人悲伤的时代。在街边小馆往往做厨不分男女,但酒楼酒店就好像男做厨,然后形成排斥女性厨师的价值观,这样的分工是到底怎么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