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記者的現場:從與禁令賽跑到邁向通稿時代

近年中國重大事件現場,記者要突破封鎖線的難度越來越大。月中燕郊爆炸,央視記者受阻撓,記協發文回應,但網絡輿論並不買帳。
2024年3月7日,中國北京,兩會期間,大批中國記者採訪一名外國記者。攝:Ng Han Guan/AP/達志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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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3日清晨,中國河北三河市燕郊鎮發生爆炸事件,造成7人死亡,27人受傷。事發地距離北京30多公里,不少國內外媒體記者很快趕赴現場。當天中午,兩名央視總台記者在直播連線和採訪過程中受阻,黑衣警察推搡著將記者帶離現場,相關視頻畫面很快在網絡流傳。夜晚九時半,「中國記協」的微信公眾號發布以《正當採訪是記者權利》為題的文章,提出地方政府「為記者採訪提供便利,不能為了控制輿情,簡單粗暴阻撓媒體記者正常履職。」

這篇文章當晚傳播廣泛,很快累積10萬+閱讀量。中國記協文章還指出,記者報導可以回應民眾關切、制止謠言傳播;官方通稿不會面面俱到,媒體對信息補充尤為重要。不過,儘管這篇文章由官方發布,網絡輿論仍不買帳,「記者去了只會添油加醋,顛倒黑白,現在的報導哪還有公正可言」「第四權是不是跳太久了想試試踩在第一權頭上了」。也有人認為,央視採訪受阻事件,意外撕開一道口子,將中國媒體的困境暴露在公眾視線中。

事實上,近年中國重大事件現場,記者要突破封鎖線的難度越來越大。從與禁令賽跑、刪稿,到事前審稿、等待通稿,新聞現場變得越來越模糊。端傳媒與幾位多年奔走在新聞現場的記者聊了聊,他們怎麼看央視被阻事件?他們的現場是什麼模樣?曾經擁有記者證和不曾被官方認證的他們,對近年的新聞現場變化有什麼觀察?沒有特權的記者會受到什麼阻力?

胡宙,攝影記者,入行五年以上

「在現場我會繞著警察走得遠遠的。我反而挺怕人民群眾。你拿著相機拍,會被群眾圍觀,問你是做什麼的,是不是外媒或間諜。」

那天站在30多樓,我的腿是發抖的。一是恐高,第二是能拍到核心現場。我就不由自主地興奮了,興奮後又會害怕,會不會在一樓或其他位置,有人盯著我?對方會不會上樓堵我?興奮又緊張,腿不聽使喚,一直抖。激動又害怕的感覺,以前沒經歷過,這次經歷了。是因為我離北京很近嗎?回來後這兩天,腿都很疼。

燕郊燃爆當天接近中午的時候,我從北京出發。30多公里路,到的時候也比較晚了,現場已經封鎖。距離爆炸地點還有一公里,我看到交警站在路口,已經把路封了。我發現有條小路能繞過去,恰好那有個小學,離爆炸現場三四百米,中午很多家長在小學門口接小孩,交警封路沒有那麼絕對。我就跟著人流走,距離爆炸現場300米,再也過不去了。肉眼可以見到事故現場的一個角落在冒煙,我也不知道前面什麼情況。

2024年3月13日清晨,中國河北三河市燕郊鎮發生爆炸一刻。圖:網上圖片
2024年3月13日清晨,中國河北三河市燕郊鎮發生爆炸一刻。圖:網上圖片

印象很深刻的畫面是,一輛輛報廢的車往外拉。很多人圍觀,有人管制,但比較寬泛。我就拿出小相機。當時我不太敢拿大相機,看到別人拿,我才敢拿出來。現在出去拍照,尤其這種突發,我都會拿小相機,大相機放包裏。大相機目標太大,我擔心被警察找,不讓拍攝,甚至會被問哪個單位的。

我去現場會考慮著裝,背個普通的黑色書包,但在現場背包也很顯眼,所以只能儘量不露出設備。外媒記者因為一張面孔,很容易被認出來,他們也很不容易。

在燕郊的現場,警察看著外媒記者的面孔會緊張,互相使眼色,提醒一下,這哥們要過來了,警察便排成一排,用後背擋著。外媒記者移動一下,警察就會擋一下。我在人群中還聽到有人打了個電話,說現場很多記者,我們要想方設法降低輿情,要找手段壓一壓。

在現場我會繞著警察走得遠遠的。我反而挺怕人民群眾。你拿著相機拍,會被群眾圍觀,問你是做什麼的,是不是外媒或間諜。在燕郊現場也有看到普通群眾圍住記者,指著老外說:你們不懂,我們中國國情就是這樣的,你們不要瞎拍瞎發,不要抹黑,我們也不會阻止你報導,但你要真實地報導。群眾說不是不讓拍,但所有舉動,就是不想讓記者拍。燕郊離北京很近,那些人說話都是北京腔、大爺的感覺,指指點點。我觀察到這個情況後,擔心一旦拿出相機,內部矛盾就激化了。只有一次,在人群中拿出長焦鏡頭,在縫隙中迅速按下快門。不過也只能拍到局部,沒有太核心的內容。

據我觀察,封鎖線內只有央視或有記者證的能進去。我還遇到一個有證件的同行,說該拍的都拍了,準備下班。我聽說機構裏大部分同事都沒有記者證,很被動,都是野生狀態。

有證件還是比較硬氣的。我在現場看到有個人,亮出證,和警察溝通溝通,就能往前走,進入到封鎖線內。我內心就覺得,媽的有證真好。

跑這種突發現場,可以用航拍拍攝,但我基本不太考慮帶航拍。一旦帶航拍,目標更大。而且突發事件的現場警察針對航拍有一套機制,可能專門有人監控,有設備打下來。這種情況下,航拍危險係數最大。我後來就用最原始的方法,爬樓,找一個制高點拍攝。

上午的封鎖還是有漏洞。我從人群中慢慢迂迴,先找到一個大廈,但進不去。後面看到有條胡同沒有封鎖,穿過去後找到一個公寓,那棟樓有30多層,住了好多人。我直接去到高層,天台鎖了。當時正好有個居民出來,向我請教怎麼用手機直播。原來有媒體想讓那位居民直播。我說家裏信號好,有WiFi。居民就領我去家裏,把手機軟件下載好了。進到家裏,我發現視線很好,整個現場都能拍到。

這位居民年紀也大了,不太會弄直播。我後來建議居民別直播了。因為我在現場看到有個老人做直播,三四個警察或輔警就朝老人走去,圍在一起,很鄭重說你在幹嘛、要檢查手機,把老人逼到一個牆角。要是這個居民想幫媒體直播,很容易能判斷出在哪裏直播,一下就能找到。居民聽完我的話,有點害怕,就幫那個媒體拍了幾個視頻。我就在居民家裏拍到照片。離開那棟居民樓後,封鎖線就出現了,樓下多了穿制服的年輕人站崗。

2024年3月13日,中國河北三河市燕郊鎮發生爆炸事件,警察將記者從爆炸現場驅散。攝:Ng Han Guan/AP/達志影像
2024年3月13日,中國河北三河市燕郊鎮發生爆炸事件,警察將記者從爆炸現場驅散。攝:Ng Han Guan/AP/達志影像

傍晚,封鎖越來越嚴格,封鎖線還往外擴了。我還挺想再進去的。後來看到有幾個消防員出來,我問裏面什麼進展。消防員看著我,直接搖了搖頭回答,我們不能說。我就不和他們聊天了。旁邊有個人,他們去搬水。大概是說,要把一層挖一下,可能有人。後來我看都封鎖了,當天就回去了。

跑現場越來越少,越來越難。主要是少,很多媒體都不太跑現場了。我們認為比較不錯的媒體,不如二三線的地方媒體跑得前。但地方媒體是流量導向,因為有熱點才去現場。我所在的Z媒體,大家也不太跑現場了。

在目前這個媒體生態,記者像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你說自己是攝影愛好者、自媒體、網紅,假裝粉絲有幾十萬,他們就會說你這人太了不起。大部分時間,我就說自己是攝影愛好者,不亂發,只留資料。一般大家視覺是在文字後面,攝影是文字的補充,或是配合文字就好了。對於我們想做影像報導的有一些困難。

我們同事聊天也說,解釋Z媒體沒用,有時候就說自媒體就好了。大家也不知道Z媒體是什麼。我去縣城採訪的時候,把Z媒體的內容遞過去,對方都不知道這間媒體。第二,透露記者身份會對別人造成壓力。大部分接觸的人知道是記者就不說話了。

上一次遇到現場記者被阻攔,是馬航開庭。當時也有一堆記者,被圈在封鎖線內,寬度一米多,長度三四米的區域。我幸虧去得有點晚,因為早到的話,需要有記者證才能進入封鎖區。封鎖的地方離法院也有幾十米,那時冬天,胡同裏沒陽光,很冷。那就是無意義的等待,最後家屬也沒有出來受訪。社區的工作人員發揮的作用也挺大的,會幫助警察會維持秩序。

央視的事出來後,有跑現場的朋友把視頻發到群組裏安慰我,連央視記者都這樣。大家是調侃的味道。沒有大驚小怪的,普通人看到記者被阻攔會覺得奇怪,但對我們就是習以為常。

我都不知道記協的存在。晚上看到記協的文章,還是有點看熱鬧的心情。朋友圈裏面很多媒體人在刷這個文章。但到了第二天,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篇文章也不可能改變了什麼。我那晚也轉發了。我也不是心情特別激動地轉發,記協的文章也算個小切口,讓我反思一下,我也會在朋友圈吐槽自己經歷。平時我很少說在現場的經歷。

2024年3月13日,中國河北三河市燕郊鎮發生爆炸事件,央視總台記者在直播期間受阻,黑衣警察推搡著將記者帶離現場。圖:央視直播
2024年3月13日,中國河北三河市燕郊鎮發生爆炸事件,央視總台記者在直播期間受阻,黑衣警察推搡著將記者帶離現場。圖:央視直播

李克強去世的時候,我也去了故居現場。在一個樓道裏拍照的時候,發現頭上有個人。那是隔著一條街的另一棟樓,有個人指著我讓我別拍。對方手上有設備,應該是用來干擾無人機。後來整理李克強現場的相片,能看到相片裏面,獻花者和便衣的眼神不一樣,他們透過鏡頭盯著我。在很多人的現場拍照的時候我發現不了,靜下心會看到。經過這個事,再跑突發的時候,到現場會很緊張,擔心有很多眼睛看著你。

我現在每次出門都會帶幾張儲存卡,拍了上百張照片,就把卡藏起來,塞進鞋裏,短時間搜身可能會搜不到。要是進入樓道,也會先看有幾個出口,有幾個電梯。在樓道裏面,聽到腳步聲也會緊張。這幾年暗哨很多,冷不丁一個人可能就是便衣。

以前災難現場會拍的東西,現在輿論反應不一樣了。例如,以前拍攝災難現場的普通人遭遇,是很常見的。現在若在社交媒體發出這樣的真實相片,例如水災災民撤離、人們在地震現場排隊領取物資等,這種會觸及人心的相片,會被網友指責涉及隱私、侵犯肖像權,也被認為是給外媒遞刀子。我覺得那些評論有些極端,大家都不討論底層人民真實的生存情況。

我們都在抱怨媒體環境太差,有指令、審核,空間越來越小。但我畢業入行時已經不是媒體黃金期了,已經是快死掉的狀態。我看到以前的報導,會驚呼一聲,這種題竟然以前也會報導,只會這樣感慨一下。對我來說,現在這個局面是「正常」的,空間就這樣,能做就做,不做也可以,也會特別去抱怨。不是溫水煮青蛙,是根本沒經歷過大尺度報導的時代。

十年前做攝影記者,大家是神仙打架。有那個氣氛和土壤,大家都在做,能出好報導。現在的確已經出現了斷層,無論是知識還是跑現場,缺乏很有經驗的人帶你。只能自己去闖,或者自己去總結。不過也沒有總結了吧,就是混著。現在不追流量的新聞平台也很少了,我還是想做些有公共價值的事。但現在入職媒體,可能會聽到「別總想著搞大新聞,安安分分就好了」的說法。

最後燕郊現場的相片發布數量有限。朋友安慰我,不發就不發吧,留在硬盤裏,反正也不是為他們拍的。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現在就想著是為自己拍的,過一二十年拿出來對自己有個交代。

安凌,入行逾十年,社會新聞記者

「首先是禁令,第二是你發不出來,第三發出來也會被刪。你知道沒有博弈的空間了,沒有權力和他們討論。我覺得我們已經徹底失權。」

我去過馬航、天津爆炸的現場。過去的災難現場還有窗口期,天津爆炸前一週沒人管你在做什麼,我還遇到好幾個香港記者。

那時候感覺媒體很多,大家不會等通報,也不會等央視、新華社。這十年好像逐漸消滅了民間、媒體的聲音,樹立起很權威的通報。現在如果搶在通報前發東西,我覺得在輿論上挺危險的,會說官方還沒發,你就發了是不可信,是要搶流量,讓子彈再飛一會兒……我能說出20種典型發言。

2016年3月7日,中國北京,馬航370客機乘客親屬提起訴訟後在交通法庭外哭泣。攝:Ng Han Guan/AP/達志影像
2016年3月7日,中國北京,馬航370客機乘客親屬提起訴訟後在交通法庭外哭泣。攝:Ng Han Guan/AP/達志影像

以前死亡人數是媒體報導中很重要的內容,會涉及追責到什麼層級的人。為什麼要有死者的名字,每個死者有自己的姓名,這樣才不會瞞報,這是逼問真相的方式。現在你看東航,再也沒有姓名了。現在把名字放出來,還會覺得涉及倫理,說你沒有經過家人允許。

現在記者個人受到的威脅也會更多。前幾年,我去某省採訪,宣傳部的女工作人員,把酒店房間打開,來陪我睡覺。後來買高鐵票,她們左右一人坐一邊,把我送回家。但那時候還覺得你是記者,不會用硬手段把你離送出境。

兩三年前,湖南養老院暴雷的事件,當時有老人自殺投河,才爆出這個事情。好多老人投錢在裏面,事件涉及官商勾結。有個特稿平台的記者去了,但後來北京警察直接找了機構還是記者,還不是湖南警察找的。我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聯動的。以前當地宣傳部會和媒體交涉,媒體還是有保護記者的角色。現在機構式微也弱勢,個人要承擔多少壓力,不是個人可以預見的,我覺得挺模糊的。按照的原來的經驗,有些事情我們感覺沒有很嚴重。但如果警察來找你,怎麼辦,我們沒有應對的經驗。你不知道做到什麼程度會觸發這個機制。

以前有重大事件出現後,媒體有一套應對機制,編輯部有一套流程,決定要派哪些記者去,不會只一篇稿。有人去現場,前兩天會有還原事件的特稿,把事情講清楚;然後有逝者的人物類稿件;也會有調查,監督性質的,去看和政府、政策有沒有關係,有反思和追問。這是有一套完整的行動的機制,每個媒體提供的都只是一個拼圖。那時候幾十家上百家媒體,每家媒體提供一點信息,事情會逐漸清晰、完整。我剛入行時是十多年前,還是可以逐漸完成拼圖。

體制外的媒體在2017至2020年,空間逐漸縮小,原來的整頓只是不讓你發稿,寫檢討,或者總編輯會說這段時間比較緊張,比如要開兩會,或者前段時間有篇稿子出事了,那最近就小心點,機構和監管部門之間會有博弈。

疫情之前,付出最嚴重的代價就是封號。要是禁言一個月,就收斂一下。但不需要事前審查,所以還是有些空間。我們去跑突發也還行,只是沒有原來那麼理直氣壯,因為沒有記者證。疫情後,各種東西疊加在一起。對於跑突發來說,防疫成為一個好理由,出去會說是破壞疫情大局。疫情期間最大的新聞,不就是最後兩年動態清零產生的悲劇,但這些都沒法做,只能拐彎抹角做,疫情引起的經濟蕭條,但也不能直接寫,只能寫很小的角度。

2021年2月3日,中國武漢,世界衛生組織團隊抵達當地進行實地考察後,一名安全官員將記者帶離武漢病毒學研究所。攝:Ng Han Guan/AP/達志影像
2021年2月3日,中國武漢,世界衛生組織團隊抵達當地進行實地考察後,一名安全官員將記者帶離武漢病毒學研究所。攝:Ng Han Guan/AP/達志影像

疫情三年帶來了馴化,比如等通報來公布有多少人確診。那時候,大家就有心理上的轉變,都要看權威的發布。或者說過去三年加劇了這個過程。

我覺得疫情就變成某種敘事。由於疫情在武漢開始,國家和疫情被聯繫起來。當時大家會嘲笑別的國家,我們的疫情防控做得很好,不像歐美一開始死了很多人。那時候就變成民族自信心的體現,這種情況下你沒法再質疑什麼。直到最後,忍無可忍了才說點話。我覺得有這樣一個加劇的過程,開始容不下其他聲音,媒體能做的很少,那時候去採訪都膽戰心驚的,怕彈窗、隔離。

印象很深的一個事情,2022年四川甘孜地震,很多媒體都去了。我從成都坐大巴到了那裏,下了高速路有個卡口,就說由於疫情防控需要,不是當地人不能進。其實當地那時候沒什麼疫情。說要看行程碼,但我的碼也沒有其他地方的記錄。最後就說戶籍地不是這裏,也沒有介紹信,比如你要去某個街道,要街道辦事處書記開證明接收你。最後弄半天我進不去,就回成都了。

現在有大的現場,大家還是想去的。但危險在哪裏呢,過去這幾年首先是禁令,第二是你發不出來,第三發出來也會被刪。你知道沒有博弈的空間了,沒有權力和他們討論。我覺得我們已經徹底失權,這個是最嚴重的,你已經不會去碰突發。我們機構挺久沒做了,你知道沒有空間了,去還是不去,結果是一樣的,肯定發不出來。因為有事前審查。

做選題前肯定會有自我審查吧。之前看到討論,如果知道寫這個東西不會被人看到,還會繼續嗎?如果是我,知道不能發出來,我肯定不會做了。武漢疫情後面一個月,徹底不能發稿了。我會寫日記,幾萬字,我怕自己會忘記,但我也沒想過要發出來。我也會想,如果只是寫在日記本,這個東西的意義在哪裏呢。我不是個體,我是一個記者。如果不是為了發表去寫,我就不會去寫。可能我這個想法比較現實。慢慢就變成這樣了,那我做不了的話,就算了吧,還能怎麼樣呢。

現在有突發的話,我覺得最重要是選題性質,如果和地方政府相關,例如爆炸的事件,涉及地方政府、有關部門的,他們會嚴防死守,我們也發不出來。如果主編派我去,我會去,但我不會自己申請去。如果去的話要付出代價,有些事情可能就算了,例如燕郊爆炸;有些事情我會毫不猶豫,再來一次武漢疫情我還是會馬上去,這是特別重大的事,不管最後是什麼結果。

每個媒體的空間不一樣,其他媒體可能會給出不同答案。不同的媒體被管制的方法不一樣,可能取決於你的後台,受到的保護不同。類似南方系,受當地宣傳部管,就比較嚴格,說不能就不能。現在還能發點稿的地方,多少是受體制保護,就算外表看起來是市場化、獨立的,背後還是有雙手在保護。

我的機構不會傳達禁令,去現場前我就會問一圈同行,看看收到的禁令是什麼程度。有的說不能炒作,那還是可以做,只是不要「大肆」去做。現在有的規定特別細,例如東航墜機事件,包括不要採訪家屬等好幾條規定,算是很細了。

2023年2月27日,中國北京,馬航370客機乘客親屬分發寫有「公開、公平、公正」字樣的紙條。攝:Ng Han Guan/AP/達志影像
2023年2月27日,中國北京,馬航370客機乘客親屬分發寫有「公開、公平、公正」字樣的紙條。攝:Ng Han Guan/AP/達志影像

到了現場有一種魔力,人確實就是會互相幫助。很多人一起,我們都是和宣傳部躲貓貓。有的現場偏僻,多一個人比較安全,可以彼此鼓勵。之前的報社是不允許的,因為要搶獨家、要突破、要最先發稿,不能和別人一起採訪。後來已經很難突破了,有同伴一起會安全一點。現在同行之間會有種守望相助吧,不要彼此為難了。

跑突發的同行之間都很有感情。我以前一年見同事五六面,反而見同行特別多。以前在路上,挨個發微信問對方去不去,有些人上個月見到,這個月又見到了。在現場和同行建立的情誼是特別珍貴,是經歷過考驗。在跑突發的時候,能知道有些人的行為無法認同,有些人的價值觀是一樣的,現在就比較難看到了。

那天我在朋友圈有看到央視被阻攔的視頻,心裏一陣冷笑:他們當了那麼久公主王子,終於能感受到凡人的感受。有特權本來就不對的。

以前都市報同行採訪有這種遭遇,大家會很真心聲援,打電話給宣傳部,給對方施壓。這是一種守望相助。但我覺得央視和我們沒什麼關係,央視從來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跑突發的時候,央視有自己的帳篷,或直接可以進來。他們不會看非官媒之外的人,都不會看你一眼,有一副不想知道你是誰的樣子。我也不是很幸災樂禍,只不過我也不同情。我的心情就是,你早該知道了,總會有這麼一天的。

後來看到記協的聲明,我也毫無感覺。按他們定義的話,我們這些沒記者證的是不正當採訪,記協發言也不是為了我們這些記者,是為了那些記者。而且記協是副部級單位,在維護正部級單位央視的權威,這和我們有什麼關係。這個事情我很冷漠,早就該戳破的遮羞布,現在終於被看到了,我們一直是這樣的處境呀,一個保安就能把你治得死死的。

許斐,入行近十年,突發、調查記者

「現場經常要偽裝身份、使用隱蔽手段才能採訪,這不能稱之為是能力,是生存技術吧。」

燕郊央視採訪受阻這件事,如果不是被外地同行問起,我根本不會關注。我覺得是很平常的事情,採訪的時候被拒絕、被推出來而已,沒有特別的感受。

我當晚很快看到記協的文章,微信群組、朋友圈大家都在轉發。記協文章發出三個疑問,但我印象最深的是,「如果屬實的話……」我只記住了這句話。我想,記協是怎麼回事,不能先驗證真實性再來發文章嗎?

這件事讓大家感到意外的是,原來央視的人也不例外,進不去、被趕出來。還有,記協竟然為記者發聲了。但也有人說,只有央視記者配得上他們發聲。我之前知道記協的存在,但記協沒什麼存在感,我也沒有打過交道。對了,可以在記協網站上查記者證。如果查不到,說明在官方眼裏你不是正式的記者。

我的採訪經歷告訴我,記者證對採訪沒有太大影響。我在上個單位有記者證,但能出示的機會很少。和官方接觸需要,例如進政府機關的大門或和一些機構組織溝通的時候會出示。如果要跑兩會就一定要記者證。但有很多採訪是不透露身份的,也就不會出示記者證。

2024年3月7日,中國北京,兩會期間,中外記者招待會,中國外交部長王毅正在發表講話。攝: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2024年3月7日,中國北京,兩會期間,中外記者招待會,中國外交部長王毅正在發表講話。攝: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如果是災難現場,記者證也沒什麼用。不是有記者證就能出入,能進去可能是和當地政府溝通好才放行。我有過持證但進不去現場的體驗。2020年山西農村的飯店倒了,砸死29人,當地封鎖現場,政府各部門包括宣傳部官員都在,我亮出記者證,但不讓進。他們說現場危險,接著宣傳部就會派專人跟著,你去到哪他們就去哪,還說會安排採訪之類的話。其實就是不希望你擅自找人採訪,而是報導官方消息。

亮不亮證有時候是基於我自己對禁令的判斷。你選擇亮證,是判斷這事不會被禁令,可以暴露供職機構。如果很有可能出禁令,就不要暴露機構。如果暴露了,可能會被「點殺」,直接被召喚回去。

央媒有時候確實有特權,比如東航墜機現場的核心區只有三大央媒能進。但我不覺得有了央媒這個身份,所有採訪就能暢通無阻。亮名這個身份,可能會被重視,但也可能會被派人盯著,看到的東西很可能是被安排的。我接觸的央媒記者也有很專業的,有人也會做暗訪。

中國大陸有一些報導慣例,比如春節、國慶等重大節日,以及全國兩會,在這期間報導限制會更多。比如,這個春節前後,農村就發生了好幾起惡性案件,但我沒有看到有記者發出現場報導。可能有的媒體能發稿,線上去找目擊者採訪。很多媒體連發稿也不可以了,更別說派記者去現場。

可以肯定的是,現在重大突發現場的記者越來越少了。除了政府這一關,媒體和記者本身也有原因。不派記者去現場,可能是媒體收到了禁令,但也可能是為了縮減出差的成本,或是能出差的記者變少了。另外,我想也有記者自己的原因,不想動了,或者覺得去了也做不出什麼。

現在政府對災害現場的處置特別快。年初雲南一個山村發生山體滑坡,很多村民反映和採礦可能有關係,但官方說是天氣影響。這種事情,理應是記者去現場實地勘查,找專家採訪地質結構,但事發之後幾天,政府就將整個村子圍起來,把村民們全部遷走。可能有些人會認為既然有滑坡風險,政府組織搬遷不是可以保障村民安全嗎?但你細想一下,滑坡到底是不是採礦引起,應不應該要追責,如果只是天氣引發的偶然事件,為什麼要把所有人都搬走?被要求搬走的村民離開世代居住的地方,是否有爭辯的權利?你到網上看,大家都覺得,政府做得太好了,發揮了體制優勢,所以相信這個體制的人會更相信體制。

另外,最近的情況是,不只是政府的人,有些突發事件的目擊者,都會說以官方通報為準。可能是他們自己這麼認為,也可能是收到政府指令了。所以現在連打電話採訪的速度都要加快了,可能第一個人會跟你說,第二個、第三個人就不會說了。

現場採訪經常會出現一些意外情況,比如有吃瓜群眾會突然興奮地大聲嚷嚷「哎這裏有記者……」,引起眾人圍觀。比如武漢疫情的時候,急診室有很多人等著看病,我挨個去問。旁邊有「好事者」聽到我是記者就大喊,「哎記者同志,我想和你講……」ta可能是好意,但會把醫院工作人員吸引過來,可能採訪就進行不下去了。發生這種情況趕緊離開就是,也不能責怪他們,因為他們不是要揭穿、攻擊記者,他們不知道記者的處境需要隱蔽身份,以為記者都是官方的,都可以和政府部門、醫院打交道。也有一些針對記者的,有一次在黑龍江報負面新聞,手機被人奪走。

2024年3月11日,中國北京,大批記者採訪兩會的閉幕會議。攝:VCG/VCG via Getty Images
2024年3月11日,中國北京,大批記者採訪兩會的閉幕會議。攝:VCG/VCG via Getty Images

在有基本規則的社會是不一樣的。比如在香港採訪,注重預約,不像在內地會直接上門。政府機構對待記者查詢一般也是會給回應的,內地不一樣,聽到記者是迴避、抵觸,甚至直接掛電話。因此在中國大陸記者拿料,必須要有一些方法。如果你面對強權機關,只是開展正常採訪活動,目的是想知道應該公開但他們不願意公開的信息,就可以用受害者家屬、普通市民身份問。但有一些基本原則,比如不能冒充其他職業,尤其是政府工作人員、公檢法、律師等。大多數情況下,對普通人可以表明身份,但也有特殊場景,例如去某個被監督的公司,面對保安就不會表明記者身份。

因此,中國大陸記者在現場經常要偽裝身份、使用隱蔽手段才能開展採訪,我不認可這些是真正的調查技術,但這在大陸又是必須的,算是生存技術吧,不能稱之為能力,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你每做一次這樣的事情,都意味著你要偽裝、欺騙、尋找各種手段。我不喜歡談論這些,裏面有很多違背倫理、違背人與人正常交往的東西。但能通過種種手段拿到料,往往會讓一些中國記者很自豪。我更希望有機會學習真正的調查技術,比如開源工具,數據分析等,是真的可以稱之為調查技術的東西,可以做突破信息封鎖的報導。

我覺得講現場報導受到的種種限制,最終指向的無非是大環境越來越緊,一句話就說完了。但你覺得做調查報導有多少是和自由相關?在中國大陸做不了調查報導,真的完全是因為沒有自由嗎?但你看,俄羅斯也好,哥倫比亞也好,他們的社會也很不自由,但有很好的新聞。我不想把所有問題指向環境收縮就完了,所處的環境的確是限制了很多自由,但調查報導不是不能做,而是有沒有能力做,有沒有強大的意願去做。

林諭,入行逾五年,社會新聞記者

「以前我們會聊這個選題要怎麼做,現在變成,我們『咬』一口吧。」

我在現場第一反應都是不要和官方的人碰撞、起正面衝突。現在不算特別負面的社會事件,到了現場,那邊的街道工作人員或警察,都會阻止拍照。若接觸現場周邊居民,也不會輕易暴露身份。

我覺得燕郊的封鎖在2022年之後算是常態了。以前總能找到一些漏洞。跑突發事件越來越難了,官方的封鎖線拉得很長、很快,警力部署也很快。官方的應急措施,會很快和家屬達成協議,或威脅家屬,家屬不像以前那樣願意把經歷告訴媒體。家屬對媒體暴露出來的不信任感也更強,他們會覺得媒體不能幫到自己,或者媒體「亂寫」會讓他們的談判更難。

禁令也更快了。以前可能還有半天、一天的空窗期,現在可能一個事件發生,自媒體衝上熱搜,官媒報導之後就開始算窗口期了,幾個小時禁令就下來了。我記得甘肅地震半夜發生,我早上寫了消息,中午我就想去現場,覺得應該會有故事寫,領導就說有禁令了,不採事故家屬、不寫現場、不擴散事故影響。

我之前和做輔警的人聊,想知道他們怎麼對付媒體。他們的處理是,一收到應急事件,要很快到達現場疏散人群、避免引起輿情。他們也會偽裝成群眾,讓大家不要鬧。

現場的群眾對記者也愈發不信任。記得2018年那時候接觸維權的人,在酒店房間裏面採訪完,我說不知道這篇稿子最後能不能出來、也不知道能不能幫助到你,但我會盡力做。對方說:自己小時候一直覺得記者是無冕之王,要是你們也幫不了我,我也不知道該求誰了。

2020年11月15日,美國加州帕薩迪納(Pasadena),一輛汽車跟在疫情送葬車隊後,貼海報呼籲釋放中國公民記者張展。攝:Allen J. Schaben/Getty Images
2020年11月15日,美國加州帕薩迪納(Pasadena),一輛汽車跟在疫情送葬車隊後,貼海報呼籲釋放中國公民記者張展。攝:Allen J. Schaben/Getty Images

以前我和領導聊天,要不要做什麼事件,我們是會聊這件事重要、會聊要怎麼做。現在變成,我們「咬」一口吧。作為媒體沒有那麼大能量了,也不知道會帶來什麼結果,只能用調侃的語氣。

「咬」和「藏」是這兩年最大的感受。以前一件事發生了,能直接寫。現在具體事件也不能直接寫了,例如關於死亡的、自殺的,不能「渲染」,不能把時間、地點、人物具體寫出來。另外一種是藏地名,某個地方發生事件,但不能把地名寫出來。例如之前國內的某縣城發生房產爛尾,或是某地方出現裁員潮,這些和地方財政相關的事,如果直接點名,就會引來當地宣傳部門的關注,只好把地名隱去。

因為央視的事,所謂發生的衝突,至少能讓這個行業的問題暴露在大家視線當中,或許也會好點。類似的事情很多。我們沒有練習過,但天然知道這種事情。大家潛意識會知道,不要和政府對抗,得用一些方法,才能順利完成一些工作。躲躲藏藏,不暴露自己身份,看到警察就躲開。

我有一個印象深刻的經歷。之前廣州大橋塌了,本地媒體是不能做負面的。那個週末我不是為了工作,去現場走了一圈。一開始打的士進去,到路口就攔下來。我說住這的,要去拿點東西。後來就下車往前走。遇到第二道警戒線,我往遠處走,站在路邊抽菸,看著一輛輛警車駛過。我當時心裏特別坦蕩,我也不是來做報導的,發現我都敢和警察對視了。

燕郊燃爆事件當天下午,我在微信視頻號看到央視女記者被警察推出現場。看到時候我也沒有太大反應,後來看到朋友圈都在刷這個視頻。一位資深媒體人說,現在的環境沒有那麼苦,現在記者養不活自己,要麼因為懶,要麼因為業務不行。

到了夜晚八九點,朋友圈炸開了,都在轉發記協的文章。也看到有媒體人聲援,要求記者平權。我不想參與這種狂歡,心裏有異樣的感受。有這麼多人在發聲,或許是好事吧?但這個生態也不是一兩天了,這篇文章的形式和內文是一種制度暴力的延伸,體系內權力機構的相互保護而已。文章維護的是有記者證的記者,我這類的記者,也從來沒意識到記協存在的意義。

不只官方阻擋造成問題,是整個媒體生態出了問題。本身也有很多錯誤,例如會冒充其他身份。有的地方都市報同行在採訪的時候,會和受訪者說自己是央媒的。某地發生社會事件,鄉鎮級別的政府部門,他們通常不會去核實記者的身份。

我自己也有偽裝身份的情況。去醫院採訪,我會說我是病人家屬。我心裏會有些糾結,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我記得兩年前去寺廟採訪,現場很多警察,那次採不到很多東西。我和寺廟裏面的法師聊,他們都不願意說,於是我說自己是幫朋友祈福立牌位,法師就很誠懇和我聊。有一段時間,我就覺得自己不能那樣去騙人家。後來我打電話給法師道歉。

外部環境也給內部帶來了很多變化,不只是指令,記者們對現場失去好奇心。去年幾次災難事件,編輯很生氣,記者在線上做了幾篇稿子,但沒有人提出想去現場看看。現場會遇到各種各樣艱難的時刻,你會去和警察有衝突,想要應對他們,都是考驗記者的應變能力。

前兩天我和同行聊天,ta的狀態是,每天跑到辦公室泡一杯茶,拿一本書看。那天我們聊天,我問,你看到爆炸,不會想去做嗎,不會想在場嗎?對方說,有很多人都在做了啊,我做不做也沒什麼意義。他還提到,官民以及媒體之間有結界,很多我們關心的、引起輿論的事,在一些人眼裏根本微不足道,也傳遞不到他們的身邊。

(應受訪者要求,胡宙、安凌、許斐、林諭為化名)

讀者評論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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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觉得讲现场报导受到的种种限制,最终指向的无非是大环境越来越紧,一句话就说完了。但你觉得做调查报导有多少是和自由相关?在中国大陆做不了调查报导,真的完全是因为没有自由吗?但你看,俄罗斯也好,哥伦比亚也好,他们的社会也很不自由,但有很好的新闻。我不想把所有问题指向环境收缩就完了,所处的环境的确是限制了很多自由,但调查报导不是不能做,而是有没有能力做,有没有强大的意愿去做。” i agree.请问”俄罗斯也好,哥伦比亚也好,他们的社会也很不自由,但有很好的新闻。”,这两国家有过什么很好的新闻?

  2. “我觉得讲现场报导受到的种种限制,最终指向的无非是大环境越来越紧,一句话就说完了。但你觉得做调查报导有多少是和自由相关?在中国大陆做不了调查报导,真的完全是因为没有自由吗?但你看,俄罗斯也好,哥伦比亚也好,他们的社会也很不自由,但有很好的新闻。我不想把所有问题指向环境收缩就完了,所处的环境的确是限制了很多自由,但调查报导不是不能做,而是有没有能力做,有没有强大的意愿去做。” i agree

  3. 用ta或許有多重因素,比如記者的同事不認可「他」或「她」的性別二元論,比如作者不想暴露同事的具體信息。但對於港台讀者而言這個寫法的確是陌生的,或許可以備註一下:ta是大陸地區「她、他、它」的漢語拼音,用來指代性別不明或者不願暴露性別的個體,或者表達不限定性別。

  4. 『他』其實可以不只限定男性,但確實存在預設男性的問題。ta的使用作為一般網文使用我認為沒有問題,但就專業文字工作者來說恐怕是取巧了,就我印象以前(在台灣)比較常看到的是他/她;當然這也可能是跟中國慣常使用拼音有關。

  5. 很開心能看到 TA 作為性別中性的語言使用。

  6. 因为作者是想要指代一个不限性别的个人,然而“他”只能指代男性吧?

  7. 說個題外,在中文文章中使用『ta』看著還是挺彆扭的。

  8. 大家都冷漠了,挺好的,加速加速,趕快爆炸吧

  9. to @Lulobada ——围着采访的可能是被外长点名的“跳科目三的中东记者”,属于娱乐新闻范畴。不要动不动就觉得别人崇洋媚外,自信心强一点。

  10. 在中國做記者,好像越來越難做,好像也越來越好做…

  11. 有意思……国人还是很多崇洋媚外的……都是记者……一堆中国记者采访老外记者?搞笑呢?

  12. 反對黨媒黨姓的人已經入獄了。

  13. 当年任志强出来反对“党媒姓党”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滋生了这么多恶果。
    只不过说得好像我能够反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