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花十週年，民間團體立院外晚會紀念，參與者回顧十年變遷｜Whatsnew

2013年6月21日，馬英九政府公布簽訂「兩岸服貿協議」，學者與民間團體開始一連串的抗議行動，要求公開聽證、國會逐條表決，後續立法院決議逐條審查、表決。但直到2014年3月17日，時任國民黨立委張慶忠以30秒通過「兩岸服貿協議」，民眾與公民團體因此聚集在立法院外抗議，並闖入立院癱瘓議事，展開為期24天的公民運動。

3月18日是三一八（太陽花）學運十週年，數百名群眾到立法院外參與由台灣經濟民主連合與三十個公民團體發起的「太陽花運動十週年晚會」。

經民連提出《2024公民政綱》，吳叡人呼籲繼承「太陽花精神」

晚會在立法院群賢樓外舉辦，其中一處鐵門就是十年前群眾翻牆闖入立院的其中一個入口。現場聚集大批警力圍住立法院。

晚會訴求為「反對重啟服貿貨貿」、「拒絕中國政經脅迫」、「政黨公民政綱對話」。經民連在現場發表兩份聲明，其中一份對五月即將接任總統的賴清德與目前的新國會喊話，要求拒絕重啟與中國的服貿、貨貿談判；同時要求國會應該做出共同決議，要求中國政府放棄強加在與台灣協商的「一個中國原則」政治前提。

另份聲明則是盤點十年前運動時的四大訴求：退回服貿協議、兩岸協議監督機制法制化、先立法再審查、召開公民憲政會議。經民連認為，前三項已達成，但第四項並未達到。他們提出《2024公民政綱》，並在晚會末尾號召群眾將寫有「政黨公民政綱對話」的白底黑字大球推進立法院，象徵啟動政黨公民政綱對話。但嘗試未果，大球落在警方架起的拒馬與立院圍牆之間。

當年被視為運動領袖的前民進黨副祕書長林飛帆在短講中連續說了兩次對不起，他向那些帶著傷的人以及失望的人道歉。但他認為，這場運動成功擋下了服貿、貨貿，「這是大家集體打造出來的台灣」。他又表示，「不會讓中國定義我們的未來，讓台灣人定義自己的未來，就是我們的成果。」

中研院台史所副研究員吳叡人在短講時回顧反對中國因素的公民聲音並非在台灣社會首次出現，但他認為三一八運動「抵擋了中國經濟侵略」。吳叡人說，現在仍有政黨想與國民黨重啟服貿，這些人背叛運動當時的理想，但「太陽花已經過去了，太陽花不可能也不需要複製。但這個精神可以繼承。什麼路線，什麼精神？壯大公民力量，向政黨施壓，堵住破口。」

2014年，除了台灣發生這場規模最大的社會運動，香港也發生了雨傘革命、烏克蘭則爆發邁丹（廣場）革命。晚會邀請了在台的烏克蘭人 Mariia Makarovych 上台短講。Mariia 指出，俄烏戰爭爆發後，她越來越能理解並支持台灣，「自由與安全這樣基礎的願望要好努力才能達成，這讓我很難過，但我們沒有理由停下來，我們的認同與語言，只有靠我們自己去守護。」

十年前，曾到場的人

晚會現場，有數名民眾自發性到場免費發送太陽花，他們都是當年的參與者。身為水電工的林先生十年前，工作結束就到現場靜坐、休息，直到凌晨才離去。林先生在二月就訂了花，包花的報紙是今年2月28日的《自由時報》，當天該報首度刊出楊牧的〈悲歌為林義雄作〉。林先生憤怒地說，至今林義雄家的血案仍未獲得真相。

63歲的李老師是台灣教授協會的成員，她受訪時介紹，當年議場被群眾攻破後，她與其他成員手拉著手守在立法院外不讓警察進入。現時她已從教職退休，再度來到現場，隻身舉著太陽花以及「國民黨不倒，台灣不會好」的黃色布條直到晚會結束。

十年前的三一八讓多名核心抗爭人物進入政壇，其中就包含時任中研院法律研究所研究員黃國昌，他也在運動後與其他夥伴創立政黨時代力量，一度成為國會第三大黨。但他於2023年退黨並加入民眾黨，而民眾黨主席柯文哲則在競選總統期間，被傳出曾在黨內會議討論重啟服貿。黃國昌日前接受傳媒採訪時回應「不是不支持民進黨就是背叛太陽花。」

因此，現場開放群眾留言的連儂牆上掛滿布條，留言除了呼應反服貿、反貨貿主題，還有關於「守護台灣民主自由」的言論外，有許多批評黃國昌的留言。林先生受訪時也表示，「當初多支持他，現在就有多恨」。

當年為運動創作《島嶼天光》的滅火器作為一個成立24年的樂團，在三一八前他們已累積了不少死忠樂迷，但直到《島嶼天光》讓他們被全台灣人所認識。滅火器及其主唱楊大正也因此開始被貼上政黨標籤，縱使他們在那之前就參與過反核、反大埔迫遷等社會運動，並在運動現場演出，但三一八讓他們備受攻擊，楊大正因而過了好幾年的抑鬱時光。

直到開始參與綠光劇團演出後，楊大正才逐漸轉念，他減少公開發言，用音樂作品說話。他說，「一開始當然會很鬱悶也很憤怒，但隨著十年過去，我的焦慮與憤怒也慢慢轉變，變得比較冷靜。」

接受採訪時他直言，「有五年的時間不想再聽到《島嶼天光》，很煩。直到某次開車時，串流隨機播到這首歌，我嘗試用第三人的角度聽完，寫得真好。」他又稱不後悔創作這首歌，他認為自己就是人海中的一員，相信「歌曲可以傳達價值觀、有社會責任」，持續用音樂人的角色支持社會議題。

表演硬體設備業者童智偉十年前在三一八的現場搭建舞台，十年後他同樣在搭建晚會的舞台。他說自己的魔幻時刻就是324佔領行政院當晚，「當時，魏揚路過，我認識他，我就把麥克風遞給他，從此他變成眾矢之的。」

在參與運動的前後，童智偉都是一名硬體設備廠商，他也參與過多場候選人的選舉，最近一次是為立委候選人吳音寧助選。十年後，他覺得自己變老，「我從選舉中發現很難跟小十歲的人溝通，我可以理解年輕人為什麼投給柯文哲，但我們很難對話。」

當時參與運動的人還有一群原住民青年。目前人在台東工作的原轉會委員、史前文化博物館人員 Daong．Cinceng．Maibol（拉蓊．進成）十年前與 Tuhi Martukaw（洪簡廷卉）一起舉辦原青小教室。在距離立法院不遠的小公園處，他們為原住民族搭建了一處「找尋答案」的地方。

Daong 十年前還是台東大學的研究生，作為一名在都市長大的原住民，他在大學加入原住民社團後被啟蒙，開始學習自己的文化、參與與土地相關的社會運動。三一八那年，他回台東唸研究所，在原青小教室中第一個上台短講，他說那時還不是很會表達，但一直想述說，在現場氣氛感染下，他說「雖然我們只有2%的人口，但我們在台灣住了98%的時間。我們是土地的主人，更應該來了解發生什麼事，我們又可以做些什麼。」

Tuhi 受訪時，剛從電視台下班，頂著一張主播妝。她有點難為情地笑說，十年前，她在運動現場也時常頂著主播妝出現。「我當時接到Daong的電話，他說我們應該做點什麼」，那個週末，他們開始舉辦小教室。作為一名新聞工作者，Tuhi參與運動時，曾被電視台主管提醒，不要參與太深、表態太多，她因而多作為組織、串連的角色。

在三一八運動結束後，他們意外地收穫更多從事原民運動的夥伴，並持續到各部落進行培力。十年後，Daong 在台東工作，他笑稱自己是返鄉青年。

十年前，未曾到場的人

除了曾經到場的人前來參加晚會外，現場也有一些年輕的面孔，這些人多是十年前未曾參與運動的年輕人。三名23歲的女學生受訪表示，她們當時還是國中一年級學生，隱約知道這是一場大型的社會運動，但她們不被家長允許到場。「我們被限制看電視時間，無從得知運動的訴求跟理念」。

直到上了高中、大學，在公民課與其他選修的課程上，她們才知道這場運動的來龍去脈。了解運動訴求後，她們認為三一八啟發了她們對於政治與社會參與的關懷，「我們認同當初運動的想法，十年是重要的里程碑，想來現場感受氛圍、看看當初那些參與者。」

一名32歲的陳先生則主動與端傳媒攀談，起初，他有些不自在地問：「十年前你們都在做什麼？」我們表明身份並邀請他受訪，並向他提問：「你的太陽花經驗呢？」他開始眼眶泛紅、舉措侷促，記者猜測他是否為佔領行政院時被毆打的群眾，出乎意料之外，他十年前未曾到現場參與。

十年後，陳先生來到現場的原因在於「運動未改變社會」，只有明星收割運動成果，他細數十年來的兼職工作經歷，抱怨自己未曾錄取任何理想的正職工作，生活不好過，他不滿國民黨，同樣對執政的民進黨感到失望。

對於運動本身，他被當時現場的「賤民解放區」理念吸引，「那些人（運動明星）是皇帝，我們是賤民」，他批評當年靠著運動吸引群眾目光的柯文哲與黃國昌，對於這兩名政治人物直言很糟糕。他又表示，這十年來，他更感到對台灣、對台灣民主的不信任，如果趕走一批政治集團後卻又來了一批一模模一樣樣的統治集團，那麼這場運動到底改變了什麼？

在晚會的最後，主辦方邀請當年的參與者上台，領著群眾一起大聲唱起《島嶼天光》。十年後，「天色漸漸光」的歌聲再次在立法院外響起。伴著歌聲，晚會也正式宣告落幕，人群漸漸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