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2014年3月18日晚間,一群不滿國民黨立委張慶忠以30秒通過「兩岸服貿協議」的學生及公民團體,衝進立法院癱瘓議事,並展開為期24日的公民運動,台灣社會也因著這種全面性的運動受到劇烈搖晃,那股盤據街道對峙的餘熱,依舊瀰漫至今。
一念之變,十年之途,當年的運動者如今有著截然不同的際遇,各自走出不同的人生,台灣政治版塊在太陽花學運後亦面臨重組洗牌,公民社會隨之興起、茁壯與健步邁前,持續在後太陽花時代吹拂台灣社會。如果記憶有期,十年之後,你還記得哪些?如果記憶無法抹消,參與者又如何與其相伴?端傳媒將自3月13日起,刊載太陽花學運十週年系列文章及特製頁面,向著記憶的碎片發出回聲。
以2014年3月18日抗爭者衝進立法院為座標的那日,到4月10日退場為止,為期24日的太陽花學運(亦稱318學運、反黑箱服貿佔領立法院行動)劇烈衝擊台灣社會,並為群眾運動開啟一個新的時代。
如今刻度將跨越十年。十年的跨距,在浩瀚星河中只是滄海一粟,但在人類有限的光譜中,卻足以留下物換星移的印痕。端傳媒深入訪談五位在運動中或遠或近的參與者,邀請他們探索記憶蟲洞,描繪彼時通往此刻的軌跡。
有人只是外圍的聲援者,卻因為一首歌留下創傷。有人被迫指揮現場,卻難以控制事態發展,進而陷入官司纏訟。但也有人在庶務中發展出互助的同儕情誼,有人在冗長的會議中習得某種生存技能,有人則是在場外打造了挑戰權威的電音基地,實踐公社精神。
這五篇生命故事,依照參與者的相對位置排序,包含他們於距離佔領現場的地理空間,還有人際關係的社會空間;描繪心靈地景的距離宛如地圖,讓我們得以在錯綜複雜的歷史現場,循線探查他們個人的行動抉擇以及自我定位。
透過他們的故事,我們可以重新理解這場運動之於台灣社會的意義,它與中國因素高度相關,但沒有停留在民族主義的情緒動員;它承載了台灣公民運動前幾年的能量,包含工運、環運、居住權的倡議,以及馬政府時期越演越烈的抗中行動,但卻從舊有的網絡中綻放出全新的群眾動能。我們看到被稱為「衝組」的當代青年行動者,在一波波抗爭中被磨練得剛強,面對分歧時也煩惱掙扎,又如何帶著傷痕仍需前行。
轉瞬十年彷彿須臾之間,那場運動後,他們開展了完全不同的人生。當時的經驗無論好壞,都構成他們在各自領域往下走的養份。
如同受訪者許恩恩所述:「318是超出當時社會的事,它是社會運動,也不只是社會運動。」在那短短24日,台灣社會被捲動/召喚/激發出來的豐沛能量,遠遠超過當時的想像。現在我們想邀請讀者一起,透過他們從跨越時空和人我之際折射出來的記憶碎片,一窺十年路徑間,個體生命和集體歷史交織的光影。
吳易澄,當時36歲,精神科醫師,外圍聲援者
那一夜,打開我對苦難的想像。
我是醫生,2013年看到大埔張藥房強拆事件的衝擊,改編了一首歌,變得好像明星一樣,到處被邀請上台唱歌。反服貿運動在3月23日佔領行政院那一晚,我也在現場唱歌。但我很少告訴別人,我後來不知道該怎麼談這首歌了。作為處理創傷的專家,這首歌卻成為我的創傷。
我在彰化出生長大,父親也是精神科醫師,從小我就對醫療不陌生,但在當醫師前,影響我更多的是大學學運社團,學長姐帶我們參加罷工、接觸各種議題。
在318運動之前,發生很多社會事件,包含大埔張藥房強拆、苑裡反風車、反媒體壟斷⋯⋯當時我在念清大人類所,很多學生也積極參與,所以我自然而然跟著朋友一起關心。我在醫療工作是處理比較後端,當人的受苦已經變成病痛的問題,但關心社會議題讓我發現,其實人的受苦是在很前端的「社會結構」。
當時的社會氣氛你會覺得,好像真的應該要說些或做點什麼。我很喜歡音樂,也很喜歡《悲慘世界》那首歌,我想:「如果用台語唱應該會很有感覺!」所以我把它改編成台語版。
3月18日他們衝進議場以後,裡面有人來問我:「可不可以進去帶大家唱歌?」那些年我被邀請去很多社運場合唱歌,已經有點疲憊了。我想我何德何能,對於服貿經濟民主的論述,我也不是最清楚的人。但很多朋友都在運動中,後來我被說服了。
3月23日當天,我到了濟南路他們搭的台子上。一面唱歌,一面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喧嘩聲。當天主持人是林世煜先生,他馬上宣布:「先中斷一下!」他告訴大家,因為行政院有發生一些事情,有沒有人可以去行政院支援?但也需要有人留在濟南路,必須有人手牽手,把立法院的門擋著,免得立法院裡面的警察衝出來。後來募集到一些人,整完隊之後,他們就帶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