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來信：馬克龍向極右妥協，法國新移民法引違憲爭議｜Whatsnew

1月25日星期四，由九名憲法法官組成的法國憲法委員會就新《移民法》做出裁決。86項條款中，超過三分之一被部分或全部否決。這項立法先前被批評為「第五共和國史上最混亂的立法之一」，如今劃上戲劇性十足的結尾。

2022年4月，法國總統馬克龍在連任後的第二天便宣布起草新的移民法案。其最初版本按內政部長達馬南（Gérald Darmanin）的話說，是要「對惡人施惡，對善人施善」，但右派認為草案過於軟弱，左派又嫌過於強硬，兩邊均不討好。

因馬克龍的中間派執政黨「復興黨」在議會失去絕對多數，該法案在總理博爾內（Élisabeth Borne）的要求下被首度擱置，拖延至2023年2月才提交給部長會議。隨後，由右翼把持的參議院對文本進行了大刀闊斧修改，加入諸多收緊移民的措施。3月，備受爭議的養老金法案被政府強制通過，引發巨大的政治危機，導致移民法案再次被擱置。為了挽回改革，馬克龍一度考慮將其拆分成數個法案，逐一爭取不同黨派的支持。

10月，在北部城市阿拉斯（Arras），一位高中教師被他的前學生、一名伊斯蘭激進分子刺死。

幾周後，移民法案被重新提上日程。在參議院順利通過後，新的戲劇轉折再次到來：12月，國民議會出人意料地通過了一項由綠黨議員提出的否決動議，使得該法案的審議在國會辯論尚未開始時便遭中止。

雖然左派極力呼籲撤回法案，但政府仍執意將立法進程進行到底，召開14名議員組成的聯合委員會（CMP），而他們可以依據的草案，僅有參議院通過的強硬版本。執政黨在右翼的施壓下不斷妥協，保留了強硬版本中的大部分條款，呈交給國會。（延伸閱讀：《「澤穆爾現象」：以博學才子形象包裝的極右翼人物，如何威脅法國核心價值？》）

最後，法案得以投票通過，但在復興黨內部引發大量不滿，左傾代表之一的衛生部長憤而辭職。馬克龍雖持續為法案護航，卻也承認其中有違憲成分，並將法案轉交憲法委員會審議。

在左翼議員與國會議長提出質疑的45項條款中，憲法委員會刪除了其中的35項，均為右翼後期加入的修正案，包括更嚴格地限制外國人獲得社會福利（外國人需在法國住滿一定年數方可領取個人住房補貼、家庭補貼等社會福利，短則幾個月，長則五年，依是否在職工作而定）、增加對家庭團聚的限制（申請人的居住期限從18個月延長至24個月，且需要穩定收入和醫療保險）、恢復「非法居留罪」、對出生地法的質疑（終止父母為外國人但在法國出生的人在成年後自動獲得法國國籍的權利）、要求國會每年制訂外國人簽證的份額、要求外國學生交納保證金等。同時，執政黨原文本中的兩項重要舉措得以保留，即合法化從事勞動力緊缺的工作的無證件工人，以及更快速地驅逐犯罪的外國人。

誠然，馬克龍政府可以對此感到滿意：新移民法最終可以以接近最初提交的版本生效。然而，這一策略留有隱患。首先，除三項條款外，憲法委員會均以形式上的理由、即「該條款與法案無實質關係」的理由做出審查，而沒有對其在實質上是否符合《憲法》做出裁決。因此，這些被刪除的措施完全有可能出現在別的法律中。已有右派參議院宣布提交一份將被刪除的條款盡數囊括的新法案，不過政府保證，暫時不會再在移民問題上有所動作。（延伸閱讀：《巴黎來信：巴以問題正撕裂社會，減對烏戰關注，增恐襲風險》）

其次，超過三分之一的法律被刪減是十分罕見的，這說明立法機構並沒有正確執行自己的職能。這是第五共和國成立以來，第一次有政府在明知法律違憲的情況下，不惜一切代價通過法律，再把合憲性審查的部分完全扔給憲法委員會。這可以說是將司法機構政治工具化，無疑會對民主制度造成損害。

先前，憲法委員會主席、前總理洛朗·法比尤斯（Laurent Fabius）已在新年致辭中表達不滿，他說，憲法委員會不是「議會決策的上訴庭」。

自2010年合憲性優先問題（QPC）程序正式生效以來，憲法委員會數次做出引發巨大社會反響的司法裁決（如裁決前總統薩科齊競選開支財務帳目不合法等）。這次，它維護憲法的職能也受到了質疑，因為在右翼眼中，它阻止「國家代表自由表達人民的意願」。右翼共和黨（LR）黨主席西奧蒂（Eric Ciotti）譴責憲法委員會成了民主的」阻礙」、「剝奪了法國人民的主權」；可能參選下屆總統大選的洛朗-沃基耶斯（Laurent Wauquiez）稱之為「法律政變」，呼籲即使在憲法委員會否決之後，議會也有「最終決定權」。

極右翼領袖勒龐（Marine Le Pen）甚至將問題指向憲法本身，認為「只有改革憲法才能應對移民的挑戰」。法比尤斯回應了這些指責，認為這些質疑民主體制的民粹主義批評「令人十分擔憂」。

最後，無論馬克龍如何否認，國會通過的新移民法無疑沾染了極右翼的「國民優先」色彩，勒龐有理由在投票後興奮地宣稱這是屬於她的「意識形態勝利」。上屆大選誓言要成為抵擋極右翼「大壩」的執政黨，如今卻參與了極右翼思想的進一步常態化。從馬克龍近期的發言和新一屆政府的構成來看，他旗下的中間黨派只會在接下來更加向右傾斜。（延伸閱讀：《巴黎騷亂與馬克龍時代不斷擴大的警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