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7日晚上,颱風海葵殘餘環流帶來的暴雨籠罩香港,黃泥水沿九龍龍翔道急流而下湧進黃大仙港鐵站,車站樓梯頓成瀑布。其中一個被淹浸的鐵路站出口連接黃大仙中心北館,這裏的地下低層被淹至近沒頂,令商場中庭變成了室內蓄水池。一間在低層營業的冰室淹至僅露出頂部招牌,餐桌、椅子、拖鞋等物品隨水飄浮。
香港遭遇破紀錄暴雨和水浸,黃大仙是其中一個水浸災區。翌日,大批居民攜老扶幼在商場高層俯視積水,駐足耳語,「嘩——真的是百年難得一遇」,而基層勞動者則如常冒雨上班。年長的商場清潔工美虹(化名)平日在領展商場負責清潔,這天傍晚她被安排站在玻璃圍欄前線任「臨時保安」,勸喻市民退後。除美虹外,當日商場的清潔工多為年長女性。
月初颱風蘇拉襲港,天文台懸掛最高級別的十號風號,呼籲大眾嚴陣以待,家住黃大仙的美虹亦如常上班。美虹說,十號風波下公司不強制上班,但會出雙倍人工吸引員工自願工作。「我住得近,雙倍人工就回來上班,多賺一點錢嘛。」
9月8日下午3時40分,天文台改發黃色暴雨警告,困在家裏一天的市民開始外出吃晚飯,黃大仙中心傍晚門庭若市。黃大仙被龍翔道劃成南北邊,黃大仙中心也拆開兩邊,消防員在北館忙於抽走商場積水之際,南館已經如常營業。
洪水一時退卻,待雨水重來又再復現,慣常高速運轉的城市真的復常了嗎?在九龍黃大仙,清潔工和港鐵工人連日清理和維修鐵路站,得以在暴雨假歇息的街坊在商場聚集圍觀,苦中作樂。在水浸黑點筲箕灣,一條街的商舖老闆和店主試圖合力去水。位處深港邊境的新界東北和北區長年在大雨下容易水浸,這次粉嶺狗場義工和元朗花農更要連夜救亡。香港社會熱議政府的通報和行動緩慢的同時,各區市民在暴雨兩天如何思考,如何自救?
黃大仙:勞工群像,與苦中作樂的市民
在黃大仙港鐵站連接商場的出口,港鐵職員拉起封鎖線,只供清潔工友與工作人員出入。清潔工不時從港鐵站搬出一袋袋垃圾、雜物,置於空地,黑色膠袋在黃大仙中心南館外堆成一座小山丘。疲憊的工友身上沾滿淤泥,不時在橋底長椅休息,呼吸新鮮空氣。
最接近這個出口的連鎖茶餐廳全日也如常營業,不過每一位平安上班的打工仔背後也有一個長征上班的故事。經理陳小姐(化名)說,餐廳十號風球也會如常營業,這天她原可在家休息,但知悉店裏人手不足,為免同事過勞,她便由沙田趕到黃大仙上班。她的公司雖為黑雨上班員工提供港元100元的交通津貼,但部分的士司機知悉她的目的地為黃大仙中心,立即拒載。
「唉啊,現在搵食(賺錢)艱難呀,」她說。
按勞工處2019年公布的《颱風及暴雨警告下工作守則》,列明當八號風球、黑色暴雨警告或「極端情況」生效時,除絕對必須的人員外,不應要求僱員上班等。政府在9月8日凌晨5時34分,呼籲僱主應參考八號風球下的工作安排。
暴雨期間,有至少4宗死亡報告,至少2人為工人身分。9月8日中午,一名79歲保安員疑在當日上班途中遇溺,被發現在上環海面飄浮,送醫後不治。9月9日,一名32歲印尼籍男工的遺體在燈洲以東800米海面被救起,其死因有待驗屍確定。
不同行業對「必須人員」的定義有各自的演繹。對茶餐廳而言,樓面少了一名員工也足以讓餐廳「冧檔」(垮臺),讓其他基層員工疲於奔命。
茶餐廳收銀員芬姐中午冒雨徒步,從太子遠征到黃大仙上班,歷時一小時。芬姐習慣每天跑步一小時,當中午雨勢轉弱,她遂按心情步行跨區上班,「我也想走走,雖然也可以乘的士,可以claim(報銷)上限100蚊。」身為全店唯一一位收銀員,芳姐認為按時上班是責任,若自己不上班將會加重同事的工作,「基本堅守責任,如我不在就要麻煩其他同事。」她說,「係呀,我老闆幾有伙記命㗎。(是呀,我老闆頗有請員工的運氣)」
於是,在這世紀雨災下,她從太子沿界限街往東走,經九龍城寨,路過東頭邨,再越摩士公園,抵達黃大仙正德街。她離遠看到龍翔道的積水已經大致退去,「他們(搶修人員)好努力,,好佩服他們」,她說。
港鐵技工也是暴雨下的必須人員,他們連夜搶修因洪水湧入而停駛的黃大仙站。9月9日上午鐵路站重開後,架空電纜一度出現火花冒煙,導致石硤尾站至彩虹站暫停服務,觀塘線只維持有限度服務,至下午將近2時重開。
通宵搶修人員黎先生(化名)離開港鐵站時,一臉疲態。「你說一個人做48個小時累不累?休息幾個小時而已。」他說,過去兩天只睡了4小時。他自詡為打雜,於8日晚上再回到黃大仙接替同事,通宵搶修電纜,不料通車後又接到電纜冒煙的消息。
他不願多談維修細節,但承認現場環境惡劣,有些同事根本連夜沒睡,「百年一遇喎,哪有試過這樣,而且環境惡劣,那麼多水。」
黃大仙位處九龍東,區內有着名的景點黃大仙祠。香港人相傳黃大仙「有求必應」,但面對世紀雨災,黃大仙祠也遭逢水浸,有人戲稱「黃大仙水浸眼眉」。香港工程師學會執行委員陸偉霖早前受訪時曾指,九龍黃大仙位處山腳,容易水浸。
黃大仙中心北館地下低層一度退水又水浸,連日來引來街坊飯前飯後走近觀摩。人潮來來去去,一整天下來,總有近60名街坊在商場一、二樓層圍觀消防員如何抽走商場中庭的污水。有市民特意前來向工作人員打氣致謝大喊:「多謝你哋呀」、「辛苦晒」,隨即離去,一些家長抱起孩子遙看洪水,長者在場打發時間。
街坊高小姐夥同爸爸往黃大仙祠的斜坡觀看「蓄水池」,「她說想拿獨木舟下樓啊!」高爸爸指着女兒沒好氣笑道。高氏一家居於黃大仙逾35年,老街坊高爸爸的舊居就是重建前的廉租屋。過去30多年,他從沒見過黃大仙受如此暴雨衝擊。
高小姐是水淹黃大仙站前,平安抵達的幸運乘客。9月7日晚上11時48分,她抵達黃大仙站時,水深已達成年人的腳眼,途人俯身脫鞋,涉水而行。她曾打算轉到龍翔道出口離開,惟洪水沿樓梯灌進港鐵站,她唯有再改道。她記得當時商場假天花開始滲漏,「我怕它會塌,商場裏也這樣,即是上面有好多水,我想快點回到家。」她有朋友因港鐵不停黃大仙站無法回家,只能原路折返大埔辦公室留宿。
所有暴雨警告除下後,元朗居民Angel、Alex和Chris,也特意從深水埗繞路到黃大仙趁墟。Alex是教師,因學校停課避過黑雨上班,但他仍質疑港府未有宣布停工的安排。他認為坊間不少老闆本身並非居於重災區,也不一定使用社交媒體,在缺乏政府統一安排下,打工仔缺乏足夠的保障。而任職文職的Angel在黑雨當日獲安排在家工作,但她的老闆事前並不知道多區水浸,直至她告知對方。
對於香港人面對雨災的資訊差,Angel質疑政府是次未有及時統一公開交代安排,「影片已經在網上瘋傳,為什麼政府在凌晨沒出來說話?」她認為政府有責任交代最新災情及預測,讓全港市民安心,而不是單靠社交媒體公佈消息。「特首用Facebook講,不太合理囉」,她說。
港府曾於2020年耗資1.5億港元設「緊急警示系統」,向全港市民通報重要訊息。輿論質疑為何未有就世紀暴雨啟動億元警報,政務司司長陳國基表示當日已發出黑色暴雨警告、4次新聞稿,「市民已清楚知道情況」。居於元朗市區的Alex認為政府應立刻改善天災的通報機制。他指出,並不是所有市民都居於高樓大廈,及使用社交媒體,若居住於低窪地區的市民未有收到消息或早眠,有機會造成人命傷亡。
筲箕灣:東大街的自發通渠小隊
這場長達16小時35分鐘的世紀黑雨,打破了1999年8月23日5小時47分的紀錄。當港府於8日清晨5時34分發新聞稿,宣布香港面臨「極端情況」時,筲箕灣東大街的大伙已經與暴雨帶來的水浸幾番搏鬥,各自收隊解散休息。其時,眾人並不知道自己正在抵禦香港有紀錄以來最大的豪雨。直至9月8日,天文台過去24小時降雨圖顯示,筲箕灣過去24小時累積降雨量超越600毫米,與柴灣等地平分秋色。
這場自救保衛戰,源於泥水沿南接的柴灣道入口湧入。9月8日凌晨零時,位於東大街尾的餐廳店主Jeanie(化名)和先生發現大街水浸,把東威大廈放在大門外的垃圾沖遍東大街。垃圾堵塞去水渠口,大街水位持續上升。
Jeanie和丈夫曾致電1823求助不果,決定自救,「我們自己想辦法,水浸眼眉冇時間,浪費時間打999不如自己搞。」當時只有大廈保安姨姨嘗試獨力清走渠口垃圾,以疏通積水。她戴手套搬走垃圾,把隨暴雨而來、插滿渠口的樹枝逐枝逐枝拔走。
同時間,東大街廚師兼街坊阿鵬同樣收到老闆求助,涉水回餐廳視察。當時他眼見東大街水位只剩兩吋便湧入店面——他從沒見過東大街這樣滿溢成河。為免污水湧入店內,阿鵬開始冒雨以鐵通、垃圾剷疏通水渠,然而當時雨水的衝力之猛足以把鐵通扭曲。
那夜暴雨打到臉上的痛感,他不懂形容,「呢個應該唔係叫黑雨,但諗唔到叫咩。啲雨打落嚟係痛㗎!(這個應該不叫作黑雨,但想不到叫什麼才對。雨水打在臉上是痛的!)」
每逢大雨,位處低窪的東大街經常水浸,筲箕灣名將桌球城店內甚至常備4台水泵抽走積水。渠務署曾於2017年文件中指出,筲箕灣東大街屬山坡的下游及區內局部低窪地點。每當暴雨從高山流下,集水井滿溢而出的雨水形成大量地面徑流,伴隨暴雨垃圾、沙石及落葉樹枝一併沖至下游,易阻塞去水口致水浸。
為疏導雨水,一條東大街某路段只是長30米,卻擠滿逾40個渠蓋。但這仍不敵是次黑雨。
隨雨勢越演越烈,東大街其他店主、店員從獨自救援,變成協作互助——廚師、街坊、桌球城裏負責夜更的老員工、東威大廈保安等陸續加入通渠行列。阿鵬和鄰店店員合力抽起渠蓋想加速去水,但抽渠蓋並非易事。阿鵬指,一個渠蓋如兩包共50斤的餐廳商用米重量,加上雨勢猛烈,徒添難度。
高峰期,一條東大街最少7個人合力工作。眾人各以鐵通攪動去水渠的淤泥,直至地上出現疏水的漩渦。但當左邊渠口通水,又換成右邊渠口淤塞,如是者,眾人來來回回四、五遍。直至清晨5時,雨勢減弱、洪水退卻,筋竭力疲的阿鵬才放心回家休息,「那夜累得像游了5、6個小時」。
另一家食肆的店主Tony(化名)也是通宵通渠小隊的其中一員。Tony並不住在筲箕灣,留守舖頭也是後知後覺。他坦言做飲食業不會時時刻刻留意網絡,當晚他們剛好送走晚市首輪客人後拿出電話,才知悉天文台已掛起黑色暴雨警告。「做飲食的不會立即離開……勞動者不會整天對着電話,我們根本不知道(暴雨消息)。」儘管他提早放員工回家,奈何港島已陷入暴雨,即使他願意付車錢,也遍尋不獲的士,員工最後只能在店內閣樓留宿一夜。
Tony並非首次經歷水浸,這次意想不到會有那麼多人一起努力自救。他指當時沒想太多,默默執垃圾,只望合力避免淹浸東大街水災。「我不做、他不做,可以大家都不做的,明天一起不用做生意」,他記得有東威大廈住戶中途加入,說大家也是街坊,若大廈升降機入水也只會製造新麻煩,還不如我們合力解決麻煩。
東大街通渠小隊就這樣救了一條街的商店,但唯一救不了桌球室。桌球室位處地庫,污水拾級而下,迅即湧入地庫,桌球室剛換的地毯就此泡湯。
老闆和經理為答謝阿鵬,親自下廚烹煮一頓大餐。炒金邊粉、蒸爐魚、蒜香雞翼⋯⋯阿鵬笑着逐一談起那頓飯的菜式。經理說其實阿鵬有皮膚病,掌心本來就長了好幾個水泡,那天他泡着污水、拿鐵通用力攪動淤泥,磨破了手心。阿鵬只是輕描淡寫帶過,「做得幾多得幾多,通唔晒就梗,但好過試都唔試(能做多少就多少,通不完是當然的,但這比不去嘗試更好)」。
北區:向部門求助無回應,狗場只能自救
暴雨警告前夕,7日晚上8時左右,在北區粉嶺坪輋非牟利狗場「動物義工貓狗之家」,最後一位義工離開,剩下兩、三個留宿的義工。他們留意到天文台發出黃雨、紅雨警告,但按以往經驗,情況沒有那麼嚴重——月初颱風蘇拉吹襲,他們提早堆起沙包,沒有水浸。
但轉眼10時多,雨傾盆而下,水湧入來,鐵閘快要塌。義工Kent在11時多收到義工Pat的電話,馬上從沙田開車到現場。那時路面已被水淹掉,Kent下車拉着旁邊的樹走,門外碰上消防員,叫他「不要進去,先生,危險。」
狗場佔地1.8萬呎,分別住133隻流浪狗和10隻貓,一進去是空地,水位到人的大腿,但狗集中在較後面的位置,那邊水淹到Kent的胸口。他撿了狗帶,和其他義工把狗籠逐個打開,來回跟狗游出空地。Pat、義工們和一位街坊陸續趕到,那晚的混亂,只有7人合力處理。
Kent說,有些狗的腿肥,似「航空母艦。」他腋下抱着兩隻,被牠們拉着游;有些狗游出空地後,因為害怕又掉頭,Kent又氣又焦急,想罵牠們「 是不是玩嘢(耍我)。」有狗從未試過游泳,抓着鐵絲網,頭伸出來呼吸,一些則爬上了花槽;不會游泳的狗平衡不了,反肚在水中轉,要人扶着;也有一些受驚掙扎把人咬傷,義工要入院治理。
直到清晨6點多,義工的腿累得沒感覺,水才退卻。全部動物安然渡過,3隻狗擦傷,但不嚴重。他們放下心頭大石,劫後才能從容談起當時的恐懼。當晚約11時,狗場的電掣遇水後停電,所有燈熄滅,只有Kent自備頭燈。他們點算不到小狗,只能來回巡視和大喊牠們的名字。Kent看到有小狗不懂游水,在水中浮沉,但沒有人手將牠抱起,曾以為牠捱不住。
那時Pat人在水中,心害怕得很。「我真是好怕一路行,踢到軟的東西。我情願踢到硬的東西,我跌倒還好,」她怕水裏有狗的屍體,「踢到軟的東西,我就撈起,看是不是紙皮。」
暴雨過後,狗因受驚或發冷在顫抖,義工清理地方,給牠們餵糧,牠們累得「睡死了。」 不少狗身上的毛還沾滿黃泥,有網民看到呼籲,坐一個小時車來,說要幫他們「沖十隻。」
狗場在深圳邊境旁,離羅湖區約一小時車程,距離北區平原河只有21分鐘路程。平原河全長31公里,河水與深圳河匯合後流入后海灣。根據地圖顯示,深圳水庫排洪會先流經沙灣河,然後流入深圳河。是次排洪,深圳市應急管理局稱,水沿深圳河排出深圳灣,只影響羅湖及福田區較低窪地帶;政府也指因為深圳河沒有氾濫,香港水浸與排洪無關。
9月7日晚上11時44分,即深圳水庫排洪前16分鐘,香港政府發出深圳排洪公告,指新界地區可能會水浸。對於在排洪16分鐘前才發稿、市民有否充足時間撤離等問題,保安局局長鄧炳強稱警方在排洪前45分鐘才接獲深圳通知,並第一時間安排相關部門到受影響的6條村,但村民認為沒有需要,村後來也沒有出現嚴重水浸。
Pat則認為,排洪「一定有影響。」排洪消息一出,她看一看時間,只剩下10多分鐘。她覺得若政府部門可早點發預警,他們可盡量把地方墊高、義工們也早點準備,不會等淹水才進來救亡。「你的預警,你(香港)不能預測,那邊預測到吧?你(深圳)有條線吧?你幾時到這條(水浸)線,大致上你會知。你是到這條線或者over這條線才放洪的。」
「又黑、又大雨、又冷、水又急,又怕排洪。(水位)再升多兩呎,就真的做不及。」Kent說。
是次暴雨,新界北區是重災區,曾錄得150毫米雨量,多區出現水浸,包括位於北部都會區、政府耗資3.24億興建的「塱原自然生態公園」以及上水河上鄉雙魚河兩旁農地。另外,沙頭角公路、上水的行人隧道及村路均被水淹浸,粉嶺龍躍頭水深一度到胸口。在打鼓嶺恐龍坑,更有豬場有逾千隻豬淹死。
當晚在其他義工趕赴狗場時,另一位義工Michelle在家支援,分別致電中電、消防和報警,但只有中電回覆說會派人來。Pat和Kent形容漁護署對他們不聞不問,認為其實署方可以為大型狗場登記,發生災害時或排洪與他們直接聯絡,不要讓他們「全部都靠自己。」「漁護署其實做很少,他們資源都不夠,香港很多狗場都是自負盈虧,自己籌錢,有事的時候都是自救。」Michelle說。
Kent的車後來死火、兩部電話也浸壞了。在狗場,「雪櫃浮在那裏,電飯煲飄過」。所有日用品、洗衣機都報銷;雪櫃內的凍肉壞掉,貓糧、狗糧及貓砂全都濕透。大雨過後,他們在網上呼籲有心人捐贈物資,不少人和應,把罐頭和乾糧送到狗場。義工們經營了狗場4年,Pat說香港很多場主都怕求人,但這次他們「喊一聲救命」,才發現背後有人支持他們,也覺得香港人的動物權益意識提高了。
新界東北:淹浸的花田,與城市規劃的反思
71歲的梁日信位於元朗新田小磡村的「信芯園農莊」佔地逾2萬呎,一夜間被水淹沒。暴雨過後第二晚,他沿小路在農莊走一轉,田位處低窪,最低離地面兩米。水還沒退,他指向面前一片澤國,波平如鏡:「這些不是魚塘,這些是農田。」
上星期超強颱風蘇拉來襲,將一批向日葵吹倒,他們馬上鬆泥、施肥、種苗。這次暴雨把花浸沒在黃泥水下,其他則被打歪打爛,梁日信說這次「福無雙至,禍不單行」,7萬朵花一概覆沒,損失估計達六位數字。
9月7日下午,梁日信已注意到雨勢很大。晚上天文台發出黃雨和紅雨警告,他原本9時準備睡覺,但那晚雨水灑在鐵皮屋頂上響過不停,他深感不妙,便在屋外走來來去留意水位。11時多,女兒一家近田的房間進水,他立即把孫子抱起,轉移到在高地的另一間房子。
水文站警報響起,警告他們河水已超出警戒線,要逃跑。梁日信沒有理會,和女婿穿起水靴,扶着欄杆、握着自製的杖走出去,水位及他大腿位置,來得很急,他們又看不了路,「如果跌倒了,掉到水裏會浸死的。」他和女婿把機器和電器撿起來,放到淺水的位置,直到清晨3點,他們全身濕透又發冷,便回家休息。「那時候沒辦法,我都知道是無能為力。」
凌晨5時多,天還在下雨,梁日信又起床,想到元朗買東西回來給家人吃,路上有十幾輛車死火堵路,他唯有繞路。回到農田,他們趕忙收拾器材、搬走花苗,直到下午1時,雨和水慢慢退掉。下午,他們用高壓水槍沖走地上泥濘、又用機器砍掉死掉的花,用作堆肥。
梁日信在1960年代搬進小磡村,大半生人耕田,水災於他來說是日常。信芯園位於新田石湖圍,地勢低窪,以及處於山脊下游,下雨時洪水會從高處湧來。自1989年起,渠務署將新田石湖圍列為水浸黑點,目前是唯一最嚴重的三級水浸黑點,而全港僅餘4個黑點。信芯園只有一條闊兩米的灌溉河道疏水,100多毫米的雨量足以引致水浸。近年署方在信芯園加設水馬,起屏障作用,但防不了水災,只是給他們多點時間帶小孩離開。
「水都在這裏,永遠都在淹。」他說。
這次香港遇上歷史性水災,「今次城市才第一次感受到水淹,我們由八幾年開始感受到現在,好像變得習以為常。」多年前一次暴雨,梁日信游繩去鄰居的家救人,死拉着繩才沒被水沖走。他不會游泳,現時農田周邊都放了繩和救生圈。
民間智庫「本土研究社」曾分析,新界棕地擴散是水浸的罪魁禍首之一。早在1980年代,小磡村因城市發展,農地被鋪石屎、倒泥頭,雨水更容易沿着地面流動;而河道收窄被填平,不透水物料令水無法落到土壤被滲透。信芯園現時被物流公司、車房和工程公司重重包圍。另一方面,根據本地研究社和環保團體「綠色和平」共同發布的《失棕罪——香港棕地現況報告2021》,地政總署測繪處的航空圖片亦顯示近信芯園的一個露天貯物場被大規模填土。
多年來,梁日信都向政府部門反映排洪問題,「每次浸一浸我們也去信,但都是石沉大海。」區議會2020年文件顯示,渠務署在2014年完成第一階段雨水排放改善工程,擴闊和加深暗渠,並建造了長50米的防洪牆。第二階段工程初步設計亦在2014年完成,包括在小磡村興建一條暗渠或開放式河道和防洪堤堰,以及下游部分的排水口工程等。
2015年,渠務署就工程諮詢新田鄉鄉事委員會,但被「主要持分者」反對,計劃未能如期諮詢區議會,並擱置至今。值得留意的是,第二階段工程涉及徵收超過100幅合共約2公頃私人土地,文件沒有披露「主要持分者」的身份。而在信芯園對面、新田公路另一旁的新田村路設有雨水泵房,為1999年完成的新田鄉村防洪計劃工程之一。梁日信說,自己不是原居民,不受保護,他要求的防洪渠,一拖便幾十年。
隨着北部都會區中的新田科技城落實,約90公頃的魚塘將被填平,情況或會加劇變壞。同時,規劃署在2023年4月以「簡化」為由修訂城規指引,放寬新界農地的規劃限制,本土研究社亦認為是方便棕地申請。
因為水浸,很多老人家和年輕人都受不住,搬離了村。梁日信一家在死守,想守到「真的要建樓為止。」
暴雨過後,他照樣在早上5時起床繼續收拾,同時等待星期天送來的荷蘭花頭,重新再來。「我們已經習以為常,不會怨天尤人,只會希望用一種積極勤奮的心態,快點去回復生機。」他喝着啤酒道,「好像香港一樣,很多時候我鼓勵很多香港人積極一點,香港現在沉下去了,不要怨天怨地⋯⋯」
40多年前,梁日信已知道這邊的排水系統沒得救。今年一場黑雨,「只要突然間下150毫米的雨,下個二、三個小時,就搞得整個香港冧(塌)了。」他形容是當頭棒喝,讓香港反思平日是否欠缺警覺性、排水系統是否完善,檢查有否足夠等,「不要自誇自道自己是一個最先進城市。」他提起落馬洲河套地區的港深創新及科技園發展,認為香港要「好好地受一個教訓,有規劃去發展。」
政府失能,民間的能量和人情仍然令人感動!
感謝報道與紀錄!如果沒有看到這篇文章,我對這場暴雨的記憶可能只是雨滴拍打了整夜窗戶和社交媒體上的短片,看到這麼多人努力付出,真的很敬佩很尊重
極端天氣出現的次數只會愈來愈多
政府?
我對於他們沒有期望
聯合國已多次警告,熱浪和暴雨會頻繁出現。
我曾經在海上當水手,海浪的威力可以將貨櫃船推翻。
資源來源:
https://www.thenewslens.com/amparticle/154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