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執政黨的新計劃：右翼歐洲聯盟｜Whatsnew

意大利總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最初組閣時，很多人擔憂意大利會成為下一個匈牙利，引發歐盟內部的激烈分裂，甚至可能主導意大利退出歐元區、啓動退歐進程。實際上，梅洛尼不但在烏克蘭等問題上高調支持歐盟，與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保持了良好合作關係，還以移民問題為旗幟，在歐盟內擴大了影響力。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她試圖把歐盟拉上右翼的軌道。

她先是在六月先後和德國總理朔爾茨（Olaf Scholz，蕭茲）、法國總統馬克龍（馬克宏）會晤，與他們分別達成了一系列深化關係的協議，其中都包含她上任以來念茲在茲的移民問題。然後她又在6月11日和7月17日兩次協同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荷蘭首相呂特（Mark Rutte）訪問突尼斯，商討如何阻止大量非法移民從突尼斯出發前往歐盟，並最終與突尼斯達成了一份包含經濟援助和阻止移民內容的備忘錄。（延伸閱讀：《馬克龍訪華：一場「互打楔子」的中法歐美博弈》）

7月24日，梅洛尼更是在羅馬主持了一次討論移民和發展問題的峰會，參會代表大多來自地中海周邊的中東、非洲國家。除此之外，與會者還有歐盟和聯合國難民組織負責人。會晤達成了她稱為「羅馬進程」（Rome Process）的共識，將在未來數年內投入資金打擊人口走私，並在可再生能源等領域加強合作，以應對氣候變化，改善貧窮國家前景。

要知道，法、德不僅是歐盟的兩個龍頭國家，還是歐洲不同政治光譜的代表：來自德國社民黨的朔爾茨代表了歐洲的中左力量，馬克龍則是中間派的救世主聞名。而與她密切合作的呂特和馮德萊恩，都是在歐洲浮沉已久的最主流政治人物。

而梅洛尼自己是一度處在邊緣位置的極右派系的代表。從反法西斯戰爭後歐洲主流一直諱莫如深的極右勢力，如今不但已經在多個國家進入執政聯盟共掌權柄，還走到了舞台中央，成為一系列移民相關協議的國際合作牽頭人。有趣的是，上一次以意大利為中心集合這麼多周邊國家齊聚一堂，可能還是羅馬帝國。

除了反映出梅洛尼務實的一面，更重要的是，一談右翼就想到反歐盟、反一體化，是一種不盡準確的刻板印象。

當然，右翼中反對歐盟的聲音非常大，遠有英國極右法拉奇（Nigel Paul Farage）成功鼓動英國脫歐，近有法國極右勒龐（Marine Le Pen）常年主張法國脫歐，而歐洲大多數右翼政黨更或多或少都是和歐盟合不來的「疑歐派」。但對於極右來說，泛歐主義並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洪水猛獸。

相反，戰後歐洲極右的精神教父尤里烏斯·埃沃拉（Julius Evola）就是一個泛歐主義者。埃沃拉主張，歐洲應該在新的法西斯主義下團結起來，在他心目中，歐洲有高貴的異教雅利安傳統，能夠創造一種等級森嚴、精神充實、武德充沛、小國寡民的理想社會。

在這種設想中，新法西斯所代表的更像神聖羅馬帝國：每個區域各自為政，由封建式甚至靈性上對神聖皇帝的忠誠聯繫在一起的各種國家或社會，同時共享一套共同的更高價值觀，但又保證各地區的領土內有着自己自己部落的精神傳統所產生的下層價值觀。

法國六十年代以後崛起的「新右翼」繼承了類似傾向，但是更聰明地雜糅進來自左翼的多元文化主義、相對主義和生態主義話語，發明出「民族多元主義」來捍衛歐洲的「純潔性」。他們反對移民、反對現在的歐盟，希望趕走那些不符合歐洲傳統的人。新右翼的高明之處在於他們只在理論領域為極右政治提供彈藥，並且有意識地模仿左翼、模糊和左翼的話語邊界，逐漸進入主流。如今法國、意大利、德國、美國等地的極右勢力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他們的影響。（延伸閱讀：《「澤穆爾現象」：以博學才子形象包裝的極右翼人物，如何威脅法國核心價值？》）

梅洛尼曾是意大利社會運動（Movimento Sociale Italiano）的學生翼成員。該黨奉埃沃拉為教父，在戰後意大利一度非常活躍。後來MSI在內鬥中逐漸解體，經過長期的不斷整合重組，梅洛尼於2012年創建了意大利兄弟黨（Fratelli d’Italia），並與北方聯盟（Lega Nord）等其它右翼民粹政黨聯合，最終在2022年的疫情後意大利第一次大選中登堂入室。

梅洛尼有意識地與極右保持距離，迴避大多數極右擅長的家庭價值、反LGBT等等文化戰爭議題，當然有非常現實的考量：歐盟疫後的復甦基金將為意大利提供近2000億歐元的撥款和貸款，但條件是必須推行數十項結構性改革。這些改革內容基本在前任德拉吉（Mario Draghi）政府任期時就已談好，包括創新、綠色轉型、基建等等許多領域，意大利必須要和歐盟保持合作，以至於打着反移民旗號的梅洛尼政府居然支持了歐盟強制攤派接納新難民的歐洲共同庇護制度改革。

但同時，這也為她獲得了更多的政治操作空間。如前文所述，很多人擔心意大利的極右政府對歐盟有更直接的衝擊，梅洛尼就表示了自己對泛歐的忠誠，只不過這種忠誠效忠的是「諸歐」主義。她說自己支持歐洲一體化，只不過更支持邦聯化（confederal）的歐盟。

面對八面玲瓏的梅洛尼，歐洲的其他國家未能做出任何防制措施。她的抓手就是移民問題。梅洛尼主張，要把問題解決在源頭，讓難民來源國自己把難民攔住，為此她不惜支持撥款給來源國，讓他們自己建立收容機構而不是任由難民逃向歐洲。

極右激進主義意識形態中常見有孤立主義，梅洛尼在目標上支持這一點，在執行上她更善於牽頭合作。這本來也是她在國內的拿手好戲。在意大利大選時，右翼民粹的北方聯盟反對歐盟、親近俄羅斯，中右的意大利力量黨（Forza Italia）親歐反俄，梅洛尼也還是設法將兩黨拉在一塊搭夥組閣，如今一同堅定地支持歐盟、支持北約、支持烏克蘭。（延伸閱讀：《2022意大利右翼政府上台：民粹其實在落潮，選民期待穩固的承諾》）

甚至，彼時歐洲人民黨（European People’s Party）內部有意見反對旗下成員意大利力量黨加入梅洛尼政府，梅洛尼最後非但沒有丟失意大利力量黨，還和人民黨暗通款曲，瞄準明年5月歐洲選舉。梅洛尼的計劃很顯然是在明年的歐洲議會大選中擊敗中左的社會與民主黨團，和中右的歐洲人民黨結成純粹的右翼同盟，推動她的歐洲計劃。

可以說，通過移民問題，梅洛尼已經打開了極右領頭的國際合作大門。

不過梅洛尼自己的右翼基本盤愈發對她感到憤怒。她在羅馬峰會上承認「歐洲和意大利需要移民」的視頻被大量傳播，有右翼人士指責她無情背叛人民的呼聲。梅洛尼支持的歐盟移民協議遭到中東歐國家嚴厲反對，特別是波蘭和匈牙利兩國，其執政黨本來在意識形態上和梅洛尼最為接近。同為極右的勒龐之前也攻擊梅洛尼只管意大利和她自己的利益，對歐盟官僚讓步，而讓法國人吃虧。很多人擔心，是不是歐盟給的實在太多了，梅洛尼已經變成了又一個布魯塞爾傀儡？

其實不然，梅洛尼佔有了一個極其獨特的生態位：建制派中右和新興極右之間的橋樑。梅洛尼既是歐盟第三國的總理，也是西歐僅有的極右出身的總理。梅洛尼需要移民的語境是，她打算通過一攬子長期計劃篩選進入歐洲的移民，並且非法移民將遭受更加嚴厲的對待，另外給來源國提供發展資金，是為了幫助歐洲脫離對俄羅斯的能源依賴。

在歐盟移民問題上，只有她能夠和強硬的波蘭、匈牙利磋商協調。歐洲共同庇護制度改革看起來仍然包括強制攤派，但實際內容已經加入了針對難民的大量強制措施，而且在意大利的要求下還加入了給被拒絕的難民強制選擇遣返目的地的條款。也正是給意大利的讓步才最終讓這份協議獲得通過。（延伸閱讀：《歐盟的「特洛伊木馬」與威權主義危機》）

原先就存在的軟疑歐派系可以在梅洛尼這裏找到削弱歐盟一體化程度的共識，硬疑歐派系也能夠看在梅洛尼的極右背景上給她足夠的等待時間。梅洛尼有足夠的資源和耐心，為未來極右重塑歐盟爭取時間和積攢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