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倫比亞學潮現場:一場「撤資」行動,與美國高校言論自由的邊界

理想主義的學潮的另一端,是親以的富豪校友,還有自上而下的「反猶主義」排查。
2024年4月30日,紐約市哥倫比亞大學,警察拘留了一名支持巴勒斯坦的示威者。攝:Stephanie Keith/Getty Images
美國支援巴勒斯坦學潮 中東 北美 國際 美國 地緣政治 戰爭

「警察站在我們這邊!」(NYPD is on our side!)支持以色列的示威者手裏用力搖着藍白國旗,爬上哥倫比亞大學的鐵門。他的身後是許許多多身披以色列國旗或美國國旗的人,他們都擠在哥大緊鎖的校門前,口號聲一浪高過一浪。

不遠處,紐約市警把一名巴勒斯坦支持者的雙手拷起,押送上警車。這名男子戴着象徵巴勒斯坦抵抗事業的庫菲亞黑白頭巾和黑色口罩,面對的是以方支持者撲面而來的羞辱。

「Terrorist on the street!」(恐怖分子在這裡!)

「Go back to Gaza!」 (滾回加沙!)

叫囂聲中,被捕男子表現十分平靜。親以的群眾嘲諷他不摘下口罩(Mask off!),當警方要求男子摘口罩登記身份時,群眾又嘲笑道:「戴上口罩吧,膽小鬼!」(Mask on, coward!)。警察沒有阻止他們的挑釁。

自4月17日起,這樣的對峙﹑衝突,是哥倫比亞校園的日常。

多日來,哥大校長莎菲克(Minouche Shafik)多次威脅要授權紐約市警察進入校園。18日下午,警察入校強制拆除了校內東側草坪的帳篷,逮捕了108名支持巴勒斯坦的學生。抗議學生把陣地移往校園西側。

但這個周二(4月30日),警察再一次進入校園。他們通過雲梯車輛從漢密爾頓樓(Hamilton Hall)的二樓破窗而入,逮捕了前一夜佔領這座大樓的學生們。幾百名警察圍繞校園展開地毯式搜索,一時間,深夜的哥大校園晃著的都是手電筒的白光。那一晚,任何人在校園出現,都可能因為被認定是抗議者而被逮捕。

自1968年哥大爆發針對越南戰爭的抗議以來,這次因以巴戰爭而起的抗議潮,是哥大校方第一次授權政府武力進入哥倫比亞大學校園,並逮捕學生。這週二,警方清除了支持巴勒斯坦學生駐紮的「團結加沙營地」,並逮捕了一百多名學生。

2024年4月22日,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前舉行一場支持巴勒斯坦的集會。攝:David Dee Delgado/Getty Images
2024年4月22日,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前舉行一場支持巴勒斯坦的集會。攝:David Dee Delgado/Getty Images

一場佔領行動

上個星期,校方一直和校園內的加沙團結營地斡旋。全體師生幾乎每一天都收到來自校長沙菲克的群發電郵——裡面的言辭重重覆覆:「哥大社區的團結協作至關重要」﹑「我們譴責反猶主義在哥大蔓延,希望營造和平有愛的校園」﹑「我們的對話正在持續中」。

這些平靜的官方說辭,跟校園的氣氛形成了強烈對比。哥大不再是從前那個自由出入、包容異見、生機勃勃的大學:從前穿着藍色學位服在女神像前排長隊等合照的畢業生們不在了,經常在學院主幹道唱歌或擺展台的學生組織也走了,校門口沒有了宣傳各種訴求或學術主張的傳單,只有支持巴勒斯坦或以色列的示威者無止無休地搖着國旗。哥大地鐵站那個噴着「解放巴勒斯坦」塗鴉的出入口關閉了。關了也好,否則一出站就會進入媒體的鏡頭內——這段日子來,鎖着的哥大鐵門前已然成為記者站,所有人都想看看鐵門裏的世界。

也不是不能看。每天下午2點到5點,獲得媒體證的新聞媒體可以進入校園進行採訪和拍攝,對象主要有兩個——加沙團結營地的發言人和校方代表。營地成員們知道自己正在被全球轉播,於是對採訪也格外謹慎——他們在內部選了一部分人進行了媒體訓練(media training),只有這一小部分人才可以以營地成員的身份和媒體交流。儘管沙菲克校長每天在郵件裡指「反猶主義正在校園蔓延」,但是營地發言人Khymani James只是很堅定地,在發布會上對媒體重申訴求:「如果校方不撤資,我們是不會離開的。」

而校方的發布會往往開設在女神像另一側。4月24日,衆議員議長共和黨的約翰遜(Mike Johnson)也來到學校,進行了不開麥的新聞發布會,除了前排使用收音麥克風的記者,其他人很難聽清。當約翰遜叫學生們替父母想想昂貴的學費時,學生們紛紛發出噓聲,有人大喊:「那你想想納稅人的錢吧!」

2024年4月20日,示威者聚集在哥倫比亞大學外要求停止以色列對加薩的襲擊。攝:Spencer Platt/Getty Images
2024年4月20日,示威者聚集在哥倫比亞大學外要求停止以色列對加薩的襲擊。攝:Spencer Platt/Getty Images

4月19日到28日,除了莎菲克校長每天的電郵和偶爾的媒體發布會,校園尚算平靜。校方下過好幾個「最後通牒」,但是營地方一直表示,除非校方答應財務撤資、學術抵制以色列機構、停止徵地擴張(指哥大在紐約哈林區的校園擴張)、禁止警察入校、公開呼籲加沙停火這五條訴求,否則絕不離開營地。學校也無可奈何地,多次在接下來的情況彙報郵件中改口說談判有了巨大進展,為了和平解決問題,延長談判期限。

在這焦慮的一周裏,信箱裏從校長辦公室發來的郵件一封接着一封,每封都寫「it’s making progress」(事情有進展)。但是帳篷不見減少,營地依然熱鬧如常。營地裡的學生只想在連篇累牘的郵件裏,趕快跳過官方辭令,找到校長下令拆帳篷的時間節點。營地裡的學生們擔心的是:學校會向抗議學生們妥協嗎?警方會再次介入嗎?有學生會受傷嗎?而對其他的哥大學生來說,他們想知道自己還有機會回到校園過完這個學期嗎?畢業典禮會不會如期舉行?

這個四月下旬,一切風吹草動都令人神經繃緊。

周一(4月29日),沙菲克校長發信,承認加沙團結營地的談判沒有達成一致,並表示不能接受撤資方案。她發出了最後一次「最後通牒」:週一下午2點若不離開營地,後果自負。校方甚至給營地成員發放表格,統計是否有人願意離開以免受處罰。如果他們2點還不離開,將面臨停學、剝奪畢業資格等處分,學生卡會被暫停,也不能住校。這張表格令很多營地成員更加憤怒。「哥大要用最蠢的辦法和我們談判!」一位營地成員說。許多人用紅筆在表格上寫下「Shame on Columbia」(哥大可恥),將紙丟棄在營地的草坪上。

同一下午兩點,哥大校內了一場支持巴勒斯坦方面的抗議。營地成員和其他抗議者手持巴勒斯坦國旗,圍繞哥大中心區域開始遊行,邊走邊喊着「free, free Palestine」和「Disclose! Divest! We will not rest, we will not stop.」 等口號。許多教職工自發前往營地周邊保護學生安全,他們穿着熒光橙的馬甲,手挽手站在營地主入口。

我問了幾位不願具名受訪的老師,他們說,自己不是為了支持巴勒斯坦而來,而是為了保護學生。一位歷史系的教職工在營地出入口把手時告訴我,她因為不希望看到學生被暴力傷害,所以要來到現場守護。「我沒有終身教職,就不告訴你名字了吧。」這位老師說。

喧鬧的下午隨着夜色到來稍顯平靜。雖然之前學校澄清過請警方入校的傳言,也在25號發給全校的郵件中表示「請警方入校會激化衝突」( to bring back the NYPD at this time would be counterproductive, further inflaming what is happening on campus)。29日這場死線之後的抗議聲勢浩大,而校方居然沒有什麼反應,因此抗議學生們都懷疑今晚學校將有所行動。

當日傍晚,「哥倫比亞大學反種族隔離撤資組織」(Columbia University Apartheid Divest;CUAD)在社交媒體發送「緊急動員書」(Urgent Mobilization Call),稱校方給了組織壓力,需要人手在營地周邊回合,人們於是會合起來。。

2024年4月22日,紐約,支持巴勒斯坦的示威者聚集在哥倫比亞大學校園的草坪上。攝:Spencer Platt/Getty Images
2024年4月22日,紐約,支持巴勒斯坦的示威者聚集在哥倫比亞大學校園的草坪上。攝:Spencer Platt/Getty Images

4月29日深夜11點多,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學校東側的漢密爾頓樓(Hamilton Hall),開始了一場佔領大樓的行動。據曾經在營地內部住宿的學生說,他們佔領大樓,一是為了向校方證明他們不會向校方低頭,二是為了向1968年4月哥大針對越南戰爭和種族主義的學生抗爭者首次佔領此樓致敬。

4月30日凌晨12點,來自CUAD的抗議者們揹着旅行包衝進樓內,樓內僅有的幾名工作人員被要求離開。示威者們敲碎了大樓的玻璃,從附近樓內拖來鐵質柵欄、桌椅、垃圾桶堵住出入口作為障礙。多個束口線捆紮住大門把手後,樓內房間的燈陸續被打開,可以看到有人為沒有窗簾的窗戶們貼上報紙。漢密爾頓樓外,是自發前來支持這場行動的親巴勒斯坦學生,他們胳膊挽在一起,排了四五層牢牢圍住大樓的主要出入口。前面兩排所有人原地坐下並持挽手姿勢,這樣更不容易被衝破。

約1小時後,巴勒斯坦國旗從大樓窗口垂下。隨後,CUAD宣布漢彌爾頓大樓重命名為Hind’s Hall, 紀念在以巴衝突中身亡的巴勒斯坦女孩Hind Rajab。 一月初,年僅5歲的Hind與家人試圖逃離加沙戰區,最後卻和救護人員一同被以色列坦克殺害。樓內的抗議者在露台上宣布對大樓的更名,人群中爆發出陣陣歡呼。

漢密爾頓樓前的學生們唱起了在二十世紀社會運動者中廣為人知的示威歌曲「We shall not be moved」:「我們就像水邊的樹,毫不動搖」(Just like a tree planted by the water, I shall not be moved)。這幾句的歌詞來自聖經耶利米書,以往很可能是美國奴隸敬拜時的聖詩。自1960年代黑人民權運動以來,這首歌就成為了美國社會和勞工運動的「戰歌」--1960年代末,美國大學出現大規模的反戰浪潮,同一首歌也曾在校園響起。

事實上,這波學運的學生也很有意識地承傳這種激進抗爭精神:佔領大樓後,CUAD官方發文稱,哥大1968年、1985年和1992年的學生運動也被鎮壓,而今卻受到讚揚,現在年輕一代也會講這種反抗精神延續下去。

2024年4月30日,紐約,支持巴勒斯坦的示威者在哥倫比亞大學漢密爾頓大廳外手挽著手。攝:Caitlin Ochs/Reuters/達志影像
2024年4月30日,紐約,支持巴勒斯坦的示威者在哥倫比亞大學漢密爾頓大廳外手挽著手。攝:Caitlin Ochs/Reuters/達志影像

週二凌晨對漢密爾頓大樓的攻佔持續到凌晨4點左右。雖然校外有紐約警方的部署,但是他們始終沒有入校。4點35分,校方才姍姍發來安全提醒郵件。

同日清晨,學校通知封校,除了住在學校宿舍的學生和維持學校必要運轉的員工,所有人都不能入內。除了一個不朝向地鐵站的校門,所有的門都關了。此時,大家心中有了一個預感:要出事了。

4月30日傍晚,紐約警方開始在哥大周邊進行部署,校園四五個街區都被鐵柵欄和重重警力分開,車輛無法通行。晚上9點半,警察通過雲梯車輛從漢密爾頓二樓破窗而入,不到20分鐘就逮捕了樓內的全部學生。他們被押送出校時依然呼喊著:「free, free Palestine」。所到之處,人群之中爆發出歡呼聲。穿着防暴裝備的警察進入哥大檢查了營地情況。幾百名警察包圍了整塊草坪,手電筒的白光在營地裏亂晃。警方在校外也逮捕了一些支持巴勒斯坦的示威者們,據第二天的新聞發布會,有一百多人被捕。

沙菲克校長第二次把紐約市警請進校園,看上去比第一次有邏輯了:超過最後期限還沒有撤出營地的學生已經被停學,失去學生身份的他們進入校園草坪和大樓,屬於非法入侵財產。佔領漢密爾頓大樓就更合理化了逮捕他們的理由。學校給的多個最後期限像一個「狼來了」故事,而這最後一個接受處分的死線,本質就像校方給自己尋找的台階——如果學生再不撤營,國會和投資人會繼續給沙菲克校長出難題,畢業典禮也無法舉行。

4月18日警察第一次入校逮捕學生引起如此軒然大波,對哥大學校的全球聲譽損害頗大。儘管如此,為了趕緊結束這個混亂的四月,校方還是第二次請來了警方,並要求他們在校內布置警力直到畢業典禮結束,5月17日才離開校園。

2024年4月30日,紐約,支持加薩巴勒斯坦人的示威者佔領哥倫比亞大學漢密爾頓大廳。攝:Alex Kent/Getty Images
2024年4月30日,紐約,支持加薩巴勒斯坦人的示威者佔領哥倫比亞大學漢密爾頓大廳。攝:Alex Kent/Getty Images

「反猶主義溫床」

從4月17日開始,支持巴勒斯坦的哥大學生們就在哥大主校區圖書館前的草坪上安營紮寨,與校方斡旋。在這個小社區裏,學生們有一個詳細的日程計劃表——早晨做瑜伽活動,上午拿着電腦上網課,下午同學們會圍坐在一起彈吉他。晚上,同學們回到五顏六色的帳篷裏休息,此時的營地格外安靜,沒有口號聲,只有營地負責管理出入口的安保醒着。

除了和巴勒斯坦有關的口號,營地成員活動時還會喊一句:「Disclose! Divest! We will not stop! We will not rest! 」(「公開!撤資!我們不止不休!」)

營地的實際組織者CUAD是個學生組織聯合體,成立於2016年,由哥大47個學生社團組成,最主要的訴求是哥倫比亞大學撤離與以色列種族隔離政策有關的經濟利益與學術資源。比如,從谷歌、黑石集團等從以色列獲利的公司中撤資、取消開設特拉維夫全球中心、終止與特拉維夫大學的雙學位合作等。

但是幾年來,CUAD這個年輕氣盛的學生組織和他們頗理想化的要求,多次受到哥大高層的拒絕。早在2016年,CUAD就對時任校長博林格(Lee Bollinger)進行遊說,認為哥倫比亞大學投資HEICO、洛克希德馬丁(Lockheed Martin)等和軍工密切相關的產業,會間接輔助以色列在加沙地區進行的佔領與擴張。2020年,CUAD讓哥倫比亞學院的本科生們進行公投,參與的1700多名學生中有超過60%的人投票贊成校方從以色列撤資。但是博林格表示公投結果不會影響哥大的投資決策。

去年年底,CUAD向哥大社會責任投資諮詢委員會(Advisory Committee on Socially Responsible Investing, ACSRI)提交撤資提案。ACSRI認為,CUAD只在哥倫比亞學院內部進行公投,結果不能代表哥大社區,如研究生、教職人員、和385,000名在世校友。所以,只有在哥倫比亞大學社區這個龐大的社交網絡中達成共識,他們會考慮從以色列撤資。

2024年4月30日,紐約,支持巴勒斯坦的示威者佔領哥倫比亞大學漢密爾頓大廳。攝:Alex Kent/Getty Images
2024年4月30日,紐約,支持巴勒斯坦的示威者佔領哥倫比亞大學漢密爾頓大廳。攝:Alex Kent/Getty Images

今年3月,CUAD再次舉行新的公投,詢問大學是否應該從以色列撤資、取消特拉維夫全球中心、終止哥大與特拉維夫大學的雙學位項目。4月22日,也就是校方宣布全校選擇性線上上課、教職員工聲援被捕學生的那一天,結果公布了:40%的哥倫比亞學院學生參加了公投(超過學生會章程規定的最低30%選民參與門檻),撤資方案得到76.55%選民的支持。

事實上,哥大比人們想象中更「能賺」。作為私立學校,哥大2023年盈餘高達62億美元,雖然非營利機構盈餘(surplus)不能和私營公司收益(revenue)直接相比,但作為比較,聯想集團(Lenovo)2022/23年的收益也是62億。而根據一份關於哥大財務狀況的報告分析,學費只佔哥大收入的4分1, 而哥大學生只有27%是本科生。

但是本科生能夠掀起的聲浪卻是巨大的。去年10月開始,以本科生為主的CUAD就動員了數次針對巴以衝突、哥大撤資的抗議活動。這一次,抗議之勢燃遍全美各大高校,也燒到了歐洲與澳洲。

但另一端是哥大捐款者和知名富豪校友的壓力。2022年,哥大有573萬美金收入來自私人捐助,哥大畢業的知名億萬富翁校友包括知名股神巴菲特、著名對沖基金經理和億萬富翁Leon Cooperman、擁有NFL新英格蘭愛國者隊的Robert Kraft等。Cooperman在去年10月哥大抗議活動初現端倪時就表示,因為哥大支持巴勒斯坦方面學生組織的活動與反猶主義的抬頭,讓他認為多年來5000萬美元的捐款不值得。而本月22日,Kraft通過名下的「打擊反猶主義基金會」發聲,表示不相信哥大能夠保護學生與教職工免受反猶主義的困擾。因此,他考慮停止對哥大的資金支持。

哥倫比亞大學此刻本身也對撤資一事十分敏感。賓州州立大學社會變革與歸屬中心主任Marcelius Braxton在X(推特)指出,80年代後,哥大捐贈基金的投資策略有所改變,從低風險資產逐漸轉向私募股權和房地產對沖基金,導致捐贈資金激增。大型捐贈者有了更多權力,學校也更依賴這些捐贈者,但這筆錢很少用在學生身上,而是用來提高學校排名。同時,因為高校資產與對沖基金相互依存,學校實際用到的前只是捐贈基金裏很小的一部分,所以哥大的選擇讓自己越來越富有,學生的地位卻下降了。

2024年4月30日,以色列國旗插在紐約市哥倫比亞大學校園內。攝:Mary Altaffer-Pool/Getty Images
2024年4月30日,以色列國旗插在紐約市哥倫比亞大學校園內。攝:Mary Altaffer-Pool/Getty Images

至此,哥大與學生的衝突愈加劇烈。CUAD提出要求校方撤資的要求,在校方這一側很難實現,畢竟校方真正的投資人不會為了學生們放棄以色列和美國在商業、學術甚至軍事等多方面的利益交集。而學生沒有經濟資本優勢,只能通過更加激烈的抗議和示威活動,從而達到自己的訴求。

而4月17日,美國國會的一場聽證會點燃了這把蓄勢待發的火。哥大學校長沙菲克前往衆議院接受教育和勞動力委員會的質詢,回應哥大校內「反猶主義泛濫」的問題。委員會主席,共和黨人Virginia Foxx稱哥倫比亞大學是全國反猶的溫床之一。委員會試圖調查哥大於去年十月巴以衝突爆發以來對校內反猶事件的不當處理,多名哥大猶太學生指稱發生的襲擊事件、繪製納粹黨徽等反猶主義塗鴉、集會上發表反猶言論等問題。

這場質詢會議長達近四個小時。面對議員們施加的政治壓力,沙菲克校長最後承認了哥大沒有準備好應對去年10月巴以衝突帶來的挑戰。她答應開除曾猛烈批評西方社會包庇以色列的,已有終身職的中東研究教授Joseph Massad,並同意哥大抗議中大量使用的口號,「從河流到海洋,巴勒斯坦將獲自由」(From the river to the sea, Palestine will be free)是反猶主義語言。她說,有反猶主義言行的哥大師生會被開除。

如果她不開除這位被扣上「反猶」帽子的教授,或許沙菲克校長就要辭職了。2023年秋天,哈佛大學和賓夕法尼亞大學前校長就參加了類似的聽證會,在這場自上而下的,美國高校排查美國高校「反猶主義」的浪潮裏被逼辭職。實際上,右翼政客時常認為美國高等校園過分保護自由派活動家們,共和黨人在聽證會上集中審查高校對親巴學生抗議者們的處理結果上。

2024年4月30日,紐約,警察進入哥倫比亞大學漢密爾頓大廳的上層。攝:Craig Ruttle/AP/達志影像
2024年4月30日,紐約,警察進入哥倫比亞大學漢密爾頓大廳的上層。攝:Craig Ruttle/AP/達志影像

遠方的哭聲

一位曾經參與營地示威的中國留學生說,雖然他不是阿拉伯裔,也不是猶太人,但是人類情感是共通的,對戰爭的厭惡也是共通的。30日晚上紐約警察二次進校,逮捕了佔領漢米爾頓樓的示威者後,他在深夜想辦法溜進校園。

一輛大車停在校園裡,警方和工作人員把帳篷等營地裡的東西全部運到車上,機器把這些痕跡絞得粉碎。

他找不到其他抗議學生了,也不知道去哪裡,只能坐在草地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在互聯網上,不乏有人評價哥大學生拿著家裏昂貴的學費無病呻吟。有人說「不如把這些抗議的學生都扔到加沙去」,但也有人說「抗爭還不夠激烈」。

以巴衝突的局勢對哥大學生們來說是「遠方的哭聲」,他們對哥大的撤資訴求,牽扯到的是像哥大這樣的一個龐大而富裕的教育機構背後的政治角鬥。而校方授權派警察入校抓捕抗議學生,又引發對於言論﹑甚至學術自由的討論。可是,當言論自由觸碰到政治與民族糾葛的敏感神經,一切都變得撲朔迷離。

學生示威者佔領哥大漢密爾頓樓的那一天,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閃光燈下。一位女生在窗台邊垂下寫着「Liberation Education」的標語布條,在掌聲中對着樓外舉着相機的人們喊:「How do I look?」 快門聲響,人們回答:「你美極了!」

她衝外面比了個大拇指,消失在人們的目光裏。

2024年4月30日,紐約,警察逮捕了封鎖哥倫比亞大學入口的示威者。攝:Alex Kent/Getty Images
2024年4月30日,紐約,警察逮捕了封鎖哥倫比亞大學入口的示威者。攝:Alex Kent/Getty Images

讀者評論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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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这篇新闻错字有点多……

  2. 是怎么样的脑回路才会认为stand with Gaza等于支持哈马斯?连这里读者也沦落至此了吗?

  3. 可惜不能把这些支持哈马斯恐怖主义的人送到加沙

  4. 「同一下午两点,哥大校内了一场支持巴勒斯坦方面的抗议。」病句

  5. 偏下楼:评论区里有些人真的是莫名奇妙就爹上了,一口一个“你们这样我真的很失望”(和北大某法语教授一样),又输出一些和文章甚至评论都无关的点评......明明自己的judgement都自相矛盾还非要教人做事

  6. 以及,我真的很震惊居然在端上都有这么多人把学运扣在犹太资本的头上。一切责任在犹太资本。
    但你们又支持以色列动武(
    究竟谁真的在反犹,谁真的在争取自由,我真的觉得是一目了然

  7. 建议许多中国「自由派」少联想文革,多多联想天安门运动、白纸运动,不要再幼稚地抱持那种“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样错误百出的想法了
    PS:以色列是海视康威的大买家,从这家为中国政府生产监视机器的中国公司那里购入了大量设备用于维持对国内巴勒斯坦人的监视和隔离。就算论这一点,以色列也称不上是中国的敌人,相反,他们绝对是精神上的朋友
    反对中国但是翼赞习近平的特朗普及其党羽亦是如此

  8. 建议许多中国「自由派」少联想文革,多多联想天安门运动、白纸运动,不要再幼稚地抱持那种“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样错误百出的想法了
    PS:以色列是海视康威的大买家,从这家为中国政府生产监视机器的中国公司那里购入了大量设备用于维持对国内巴勒斯坦人的监视和隔离。就算论这一点,以色列也称不上是中国的敌人,相反,他们绝对是精神上的朋友
    反对中国但是翼赞习近平的特朗普及其党羽亦是如此

  9. 共和党右翼觉得高校纵容自由社会活动家-高校管理者要犹太富豪投资赚钱-投资大部分都用不到学生身上-学生不管出于人道主义还是自身利益,都没有理由支持犹太资本投资学校。

  10. 「需要人手在營地周邊回合,人們於是會合起來。。」錯字未免也太多

  11. 「需要人手在營地周邊回合,人們於是會合起來。。」錯字未免也太多

  12. “右翼政客時常認為美國高等校園過分保護自由派活動家們,共和黨人在聽證會上集中審查高校對親巴學生抗議者們的處理結果上。”
    后半个分句实在读不通,能否调整下文句

  13. 有没有在美国的小伙伴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抗议学生会被定义为“反犹主义”呢?不赞成以色列的行为,或者支持巴勒斯坦(平民),我觉得这个和反犹主义之间还有很长的距离啊,不知道美国境内是怎么报道的?

  14. 这篇文章让人身临其境➕1,各方角斗的原因也梳理的很清楚。和前两天发的抵制运动实质上是道德目的的分析,是互补的内容。

  15. 樓下,你這種說法,跟當年日本指責中國抗日,爆發中日戰爭有何分別?
    當年,東北有個滿洲國存在,滿洲國是「獨立國家」(起碼是蘇聯承認的獨立國家) 。滿洲國要「日滿一體」,輪到你中國能反對?中國游擊隊沒有日本人質?無殺日本平民?
    那當年日本指責中國的,合不合理?
    以色列那種叫「誤傷」……哈馬斯在「無保障」下釋放人質,**巴基斯坦人**死得更快,正如當年中國聽從日本解除武裝,不會有好下場。
    哈馬斯是「果」,可不是「因」,是以色列法西斯政策的「果」。以前有套紀錄片《守門人》,當中內容六任前辛貝特(以色列國家安全局)首領,都**反對**以色列的法西斯政策——「以色列很可能收获苦果」。

  16. 哈马斯发起的战争,屠杀绑架平民,现在躲在平民身后造成的误伤就是以色列的错了?现在还有人质在哈马斯手里,为什么不呼吁他们先释放人质?一群天真的大学生而已。

  17. 大学就应该是社会的大脑,所以学生运动也是大学社会责任的一部分,加油,为未来负责的学生们

  18. 怪猶太資本,但Israel lobby, 像美國會裡一大票人不是猶太人。美國猶太人對以色列的認同是從1967六日戰爭後開始的,當時越戰陷入泥沼,(詹森1968決定不連任,哥大學運),美國看到以色利牽制阿拉伯國家的價值,後者往蘇聯靠攏。以色列成為戰略夥伴,以色列「奇蹟」似的勝利,「光復」耶路撒冷,疊加起來讓美國猶太人集體地,it is like some moment of epiphany. 然後以色列延續這艾希曼審判,利用大屠殺去道德上掩護,動員全球猶太人的認同。所以猶太人的認同政治就是這樣配合帝國利益給建構的。參考「The Holocaust Industry」。越戰與加薩看來兩件事相隔半世紀,但深層裡相干。這場學運值得幹。沒錯,BDS不會成功,但若能搞掉以色列認同,那就值得了。

  19. 从香港到美国,看到这些真的很难过。

  20. 很難去支持這些挺哈瑪斯的學生,真的很難

  21. 1)nypd在哥伦比亚大学的驻入是从2023年10月后就开始了。期间一些zionists一直对pro-palestine的抗议者进行physical and verbal assault,包括前IDF-soldiers在学校使用skunk袭击和平抗议者,学校从来没有进行处理。
    2)今天wkcr的reports中表示有200+(大约260左右)学生在4.30被NYPD-SRG暴力逮捕。加上同一晚在CCNY的学生有将近300人。

  22. -我不反犹,不是阴谋论者,是独立思考的大学生!
    -都是犹太资本主导了这一切!唉,犹太!唉,资本!

  23. 寫得彷彿身歷其境,感謝作者的報導。

  24. 越戰裡死亡幾百萬越南人,美國到現在都沒講過道歉的話,跟你關係正常化你小小就該慶幸了。伊拉克,…加薩。權力的傲慢。
    沒提到反以色列殖民佔領的猶太學生。記得以前在Brown U. 的時候,以色列炸了Qana難民營, 死100多人。我參加校內小小抗議,除了我與一位巴勒斯坦裔,其他竟然都是猶太人學生。其中還有人到現在還在體制外,終身的反帝國活躍份子。現在又有新一代的年輕猶太人與以色列割席。令人肅然起敬的,對正義與真理的執著的猶太傳統。猶太資本家挺以?其實這些人的孩子可能就在校園裡鬧革命哩。

  25. 這篇文章的報導欠缺架構,背景不放開首,一直說要撒資看到最後才看到具體是說什麼,時間線也是跳來跳去,不能好好地順序說下去嗎

  26. 犹太人资本家迟早要为自己的恶行买单 反犹主义会因此而兴起

  27. ““We shall not be moved”:“我们就像水边的树,毫不动摇”(Just like a tree planted by the water, I shall not be moved)。”看到这里眼睛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