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智聰,香港音樂媒體工作者,執筆樂評35年,曾創辦音樂雜誌《音樂殖民地雙週刊》(MCB),另任DJ、音樂文化講師、音樂表演節目策展人、「搶耳音樂廠牌計劃」創意總監。
星期五黃昏,我掛上媒體證,走進「Clockenflap 2023」音樂節場內。當時尚未有任何表演,四下仍只有小貓三四隻。置身廣闊的中環海濱活動空間,第一眼就看見屹立著的主舞台Harbourflap Stage,那一刻,我已經腎上腺素上升,這個香港大型國際性音樂及藝術節的獨有氛圍撲面而來。
回歸:得來不易
Clockenflap回來了,我們也回來了。重臨Clockenflap,感覺既熟悉又陌生——畢竟上次舉行,已是2018年12月的事。 睽違四年多,Clockenflap這音樂節得以復辦,來得恍如隔世。適逢囗罩令剛解除、香港投入復常,加上天公造美,送上風和日麗的春日美好天氣,3月3日至5日一連三天的Clockenflap,可謂配合天時地利而來,盡是漂亮的畫面。
況且在當今樂迷「報復式睇show(看演出)」的現象下,今年的Clockenflap竟然首次出現門票全盤售罄的狀況,三天音樂節達83,000人次,創下歷年來新高;而我們也見證到從未如此擠迫人多的Clockenflap,只要在晚上時段走進Harbourflap舞台的表演現場,你都能親歷那片觀眾站得密密麻麻的人海。
隨著三日音樂節結束,大會也隨即宣佈下屆Clockenflap將會在今年12月1至3日舉行。一年辦兩次,正正是說他們要追回時間、回復以往在秋冬季節舉行的時段,重回正軌。
當我再度置身Clockenflap的現場,享受到美好的音樂節時光,場內到處都碰到舊雨新知,大感愉快之同時,卻也百般滋味在心頭。這到底是「失而復得」的體驗,比起世界各地由於COVID大流行而曾停罷的眾多音樂節更早,Clockenflap在2019年已因為香港的反修例運動而在舉行前一星期宣佈取消,然後就遇上世紀疫情,加上香港的復常步伐又比其他地方姍姍來遲,所以,這次Clockenflap絕對得來不易。
而在Clockenflap 2023舉行後的兩個多星期,組織方亦正式公佈美國娛樂公司集團Live Nation宣佈收購Clockenflap多數股權的消息,眾人關注此舉會對這個音樂及藝術節品牌的未來,帶來什麼影響?
在當今樂迷「報復式睇show(看演出)」的現象下,今年的Clockenflap竟然首次出現門票全盤售罄的狀況,三天音樂節達83,000人次,創下歷年來新高。
消失了的四年
作為香港最具代表性的國際性大型戶外音樂及藝術節品牌,Clockenflap所吸納到的早已不單是本地的樂迷,還有不少內地、台灣、亞洲地區的樂迷也慕名遠道而來,擁有這個世界級的音樂節,叫香港人感到自豪,對這座城市的音樂文化具有重要的意義。
疫情前後四年的停罷,到底這幾個年頭Clockenflap是如何走過來?在此我亦整理一下資訊,讓大家「回帶/倒帶」看看Clockenflap怎樣經歷了消失的四年。
2019年11月,當時的Clockenflap已來到如箭在弦的階段,作為Silent Disco舞台的DJ,我已設計好要播放的歌單準備綵排——明知那時我城烽煙四起,社會氣氛並不適宜在中環地區舉辦一個萬人空巷的大型戶外音樂節,也深知道主辦單位前所未有地要承受各方面壓力,我們心底還是冀望這年的Clockenflap可以如期進行。然而就在音樂節進行七天倒數的時候,大會無奈宣佈:「由於近日的情況變化,為接下來數週帶來許多未知因素,Clockenflap 2019將會取消。」那年的Clockenflap就是如此遭剎停。只是當時大家都想不到,Clockenflap並非暫停一年,而是一別便多年。
2020年疫情全球爆發,巡演生態停擺,眼見Pixies、Homeshake、Omar Apollo、Billie Eilish等一眾外國音樂單位原定在春夏來港舉行的大大小小音樂會都相繼宣佈取消,情況慘不忍睹。當初還有人天真地以為疫情在數月至半年後就會完結,可是2020年的整個世界都不似預期,疫情持續不斷,於是當年7月Clockenflap便宣佈由於國際航運狀況,再次無法舉行,延至2021年11月再歸來,預定的日子也公佈了。
沒有了Clockenflap音樂節的香港,就是所謂的新常態嗎?Clockenflap的存在並不是必然的事。眼見外國眾多大型國際性音樂節,都已相繼在去年復常舉行,香港卻仍裹足不前,落伍於全球國際性音樂節生態。
到了2021年3月,Clockenflap發售當年音樂節的超筍盲鳥優惠票(即在沒有公佈任何表演名單下所發售的門票),同年9月18日又以Clockenflap的名義在旺角麥花臣場館,帶來了一場全本地陣容的「Long Time No See 迷你音樂節」。這些都是為那年Clockenflap復辦作熱身,而我之前也得悉他們已有計劃以氣泡防疫設施把外國音樂單位帶到香港演出。可是在那年9月底,他們還是宣佈2021年度的Clockenflap要取消。
沒有了Clockenflap音樂節的香港,就是所謂的新常態嗎?Clockenflap的存在並不是必然的事。看到世界各地與病毒共存的地方,眼見外國眾多大型國際性音樂節,如美國的Coachella、英國的Glastonbury、西班牙的Primavera Sound,日本的Fuji Rock Festival與Summer Sonic Festival,都已相繼在去年春夏季以降告復常舉行,香港卻仍裹足不前,落伍於全球國際性音樂節生態。那時不得不令人擔心Clockenflap會捱不住(撐不住)而會有撤出香港的可能。
直至2022年11月Clockenflap終於公佈要在2023年3月歸來,到去年12月發佈首輪音樂陣容,這次Clockenflap的歸位才得以確實起來。2023年的Clockenflap,確實得來不易。
土地不足:戶外音樂節
兩天突破萬人觀眾人次(當年的官方數字是超過18,000人)。那不但拓展了香港音樂節的空間與規模,維多利亞港景色天際線也從此成為Clockenflap音樂節的標誌性風景。
我是見證了第一屆Clockenflap在2008年從數碼港數碼廣場孵生發跡的觀眾。身處「土地不足」的香港,這個已有15年歷史的音樂及藝術節一路走過來的過程,是非容易。
數碼港時期的Clockenflap,第一屆只有一天,到第二屆便拓展成兩天節目,可是這之後由於無法再在數碼廣場舉行,曾移師黃竹坑一座工業大廈的頂樓與天台,以會員制形式舉辦臨時性質只有一晚的「迷你版」音樂節。
意想不到的是隨之而來的一屆,Clockenflap竟能夠在2011年空降仍是不毛之地的西九文化區海濱長廊舉行,兩天音樂節免費入場,成為了Clockenflap的重大轉捩點——兩天突破萬人觀眾人次(當年的官方數字是超過18,000人)。那不但拓展了香港音樂節的空間與規模,維多利亞港景色天際線也從此成為Clockenflap音樂節的標誌性風景。這些比西九文化區的官方大型表演藝術節「自由野」來得更早,開拓了這片土地的自由表演藝術空間(之前只曾做過一些小型戶外音樂表演)。
Clockenflap亦從此進駐西九文化區舉辦——2012年得以回復收費形式舉行,2013年起便延伸至橫跨星期五、六、日三天舉行,我們亦見證到西九時期的Clockenflap如何壯茁成長,規模與表演陣容一年比一年盛大,讓Clockenflap得以名聞遐邇,成為樂迷心目中一年一度的音樂盛事;而本地樂隊能夠登上他們的舞台、在這個露天音樂節跟知名外國音樂單位同場演出,也是難能可貴的體驗。
然而也忘不了那時Clockenflap面對了不少批評聲音。如捲入西九文化區的種種爭議;在早段演出的本地獨立樂隊的表演費/車馬費偏低;在佔領行動 / 雨傘運動那個秋天舉行的Clockenflap 2014遭批評為離地與粉飾太平;而Clockenflap 2015前夕,他們在觀塘海濱「反轉天橋底一號場」以Clockenflap Pro的名義舉行了一場免費熱身音樂會,因牽涉到被視為趕絕九龍東之文創推土機的「起動九龍東」計劃,釀成了風波。同年還有一個Facebook上成立的惡搞團體「Alonekenfap香港毒撚音樂及電影節」,實行對Clockenflap作出冷嘲熱諷。
當大家以為Clockenflap就在西九落地生根,然而在2014年那屆之後,這個坦蕩蕩的文化區亦準備要關閉局部地區,以作大興土木的建設,不能再辦這樣大規範的festival活動。Clockenflap曾計劃遷往啟德舉行,但最終西九文化區還是多給了Clockenflap一年,才作關閉。所以2015年那屆的「告別西九」Clockenflap(由New Order作壓軸表演那年),表演陣容及音樂節規模之鼎盛,是不少樂迷心目中最經典最好玩的一屆。
畢竟很多人仍懷緬從前只是爛地一塊、尚未有任何建設之前的的西九文化區,可以發生種種展演空間的可能性。
畢竟很多人仍懷緬從前只是爛地一塊、尚未有任何建設之前的的西九文化區,可以發生種種展演空間的可能性。(而Clockenflap原先亦曾打算在西九文化區完工後便重返此地舉行,但如今大家有目共睹,現在的西九空間已容不下Clockenflap的戶外佔地空間規模。)
自2016年那屆開始,Clockenflap就跨過維港移師至現在的中環海濱活動空間,空間不一樣(變成了一片長方形土地),然而同樣坐擁維港標誌性景色。中環時期的Clockenflap已來到另一階段,走得更遠。
沒有先天性的優勢(固定舉行空間),我們都目睹Clockenflap在這十多年來化解了一個又一個問題與考驗,得以讓這個音樂節以年度形式舉行,直至四年前。如今連漫長四年的停罷也捱了過來,可見團隊之毅力與能量。要知道中環海濱活動空間只是臨時用途的地方,並不會給Clockenflap永久使用。當他日中環海濱要變天,這個香港最具代表性的國際性大型戶外音樂及藝術節又將會何去何從?
國際音樂文化:香港大熔爐
1994年重建啟用的香港大球場,原也是一個大型露天音樂會場地,願景是可以引進更多國際性音樂表演活動,可由於噪音投訴,當年只舉辦過三場外國音樂單位的演出便戛然而止,沒成氣候。
身為主力推介外國新音樂的媒體工作者/樂評人,曾幾何時我多麼渴望香港能夠擁有每年一度的大型戶外音樂節,有音樂有草地有啤酒,還要有國際性的表演陣容那種,體驗到自由的音樂氣氛。但在香港這塊彈丸之地,那又談何容易呢?
看看連重建後在1994年啟用的香港大球場,原定也是一個舉行大型露天音樂會的場地(就像我們看到的外國那種露天大球場stadium concert),願景是可以引進更多國際性音樂表演活動,可是由於噪音投訴,當年只舉辦過Jean Michel Jarre、Peter Gabriel、Depeche Mode三場外國音樂單位的演出便戛然而止,沒成氣候。
直至2003至2006年間,Rockit Hong Kong Music Festival在維園舉行,即使只曇花一現地辦過四屆,但已做出了我心目中的國際性戶外音樂節形式。而Justin Sweeting、Mike Hill和Jay Forster這三名當時「Rockit」的團隊成員,幾年後便另起爐灶創辦了Clockenflap(從前大家都會視「Rockit」為Clockenflap的前身),因為他們認為香港需要一個持久舉行的戶外音樂與藝術節。
Clockenflap的出現,彷彿是逐步逐步將我多年來的夢想實踐出來。而Clockenflap不獨要辦一個純粹的大型戶外音樂節,在西九時期也已經樹立起他們立體化的音樂及藝術節維度與理念,屬於香港的國際音樂多元文化大熔爐。
從音樂表演陣容而言,他們能夠搜羅歐美、亞洲以及香港本地的音樂單位,當中有炙手可熱的大牌名字,也有嶄露頭角的獨立音樂新銳,亦有老牌的living legend;當中又涉及表演賞心悅目的、具有民族元素的,還有眾多DJ;即使是本地獨立樂隊,他們亦會找來難能可貴地復出 / 復合表演的名字。每每可見他們別出心裁的音樂策展設計,具有他們獨到音樂品味,又可帶來驚喜。更何況他們還有裝置藝術、視覺藝術、劇場、電影、親子活動等多重項目,Clockenflap這個品牌的獨樹一幟音樂及藝術節模式就是這樣創建出來。
「水樽事件」風波與Live Nation收購
見到有些主流媒體娛樂記者或KOL的報導,焦點都落在COLLAR跟RubberBand的聯乘演出上,再點名幾個本地知名音樂單位,但卻無視Wu-Tang Clan、Arctic Monkeys、The Cardigans、Kings of Convenience等無敵國際音樂表演陣容。
今次Clockenflap復辦,樂迷固然對於他們歸位趨之若鶩、引頸以待,但同時仍聽到有批評的聲音(單是女團COLLAR加入在表演名單上已有人聲言要退票)。
而最大爭議性是音樂節舉行前夕發生的「水樽(水壺)事件」——大會通告場內有過瀘水供應給觀眾免費飲用、溫馨提示這三日要多喝水,同時卻又限制不得攜帶水樽進入場內,只可帶杯來裝水。事情旋即令音樂節主辦者飽受抨擊,大會亦作出火速處理,進行協調,最終的折衷解決方案,是星期六和星期日容許觀眾攜帶水樽進入音樂節現場,唯獨星期五晚卻不允許,此舉被指為荒謬與不合邏輯,即使有樂迷接受這個決定,依然繼續遭抨擊下去。
這個狀況,顯然是星期五晚有隊大牌樂隊在technical rider上列明觀眾不得攜帶水樽在身,正如有些音樂會現場也是不容許帶水樽進場,那不是怕大家偷運酒精飲品,而是一個注滿水的膠樽,可以成為擲上舞台的攻擊性物件,是對表演者的安全考慮。事件中Clockenflap處於裡外不是人的位置,隨著音樂節舉行,這場風波總算沒有發酵下去。
Clockenflap復辦也喚來媒體爭相報導,情況一時無兩,毋庸置疑比以往取得了更廣泛的關注。見到有些主流媒體(娛樂記者)或KOL的報導,焦點都落在COLLAR跟RubberBand的聯乘演出上,再點名幾個本地知名音樂單位,可是卻無視Wu-Tang Clan、Arctic Monkeys、The Cardigans、Kings of Convenience、Phoenix、Moderat等無敵國際音樂表演陣容,雖說音樂節的自由音樂氣氛就給大家各取所好,但這樣實在太不懂得Clockenflap的重大意義。
也想告訴大家,Clockenflap 2023的媒體證,所用的掛帶印著年份是2019,即是Clockenflap在臨近舉行前而無奈地遭剎停的一年。也是說,大會很環保地重用了當年印製掛帶。可以想像,這批2019年掛帶足足被放在紙箱裡投閒置散在公司一角超過四年,如今終於可以重見天日,給我們掛在頸上,2019 / 2023這兩個年份就是這樣交接起來。這三日Clockenflap 2023的媒體證,我會把它們留下來好好保存。
其實在今次Clockenflap舉行之前,業界圈子裡已言之鑿鑿地盛傳Live Nation收購了Clockenflap的消息。直到3月22號,Live Nation作官方宣佈:「香港音樂活動品牌Clockenflap及其亞洲知名音樂及藝術節Clockenflap現已加盟Live Nation大家庭。」
得到Live Nation的支持與資源,日後Clockenflap或許可以有更穩健的長遠發展基礎。收購Clockenflap,也被指為Live Nation的壟斷行徑;而樂迷最關心的,卻是日後Clockenflap的音樂節票價會否大為上升呢?
在香港,盡情玩樂也是一种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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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大集團的動態定價模式不要引進Clockenflap, 以免無本錢的本地樂迷被 priced out
不太聽歌,但看見本地文化節目疫後能捲土重來,覺得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