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頒獎季的意義之一就是回望過去一年不可被忽視的重要作品。今年的奧斯卡入圍名單乍看上去,會讓人感到女性創作者的作品比重較低。入圍最佳影片的九部作品裏,只有《沒有聲音的女人們》出自加拿大編導演全才莎拉波莉。最佳導演的入圍者,則全無女性蹤影。相比去年最佳影片《樂動心旋律》及最佳導演《犬之力》都出自女性創作者之手,今年女導演們的作品不夠優質嗎?
其實不然。在美國導演工會獎的入圍名單裏,雖然「劇情片最佳導演」的入圍者也都是男性,但「首部劇情片最佳導演」的五位入圍者,卻有四位都是女性,她們的作品更勢均力敵——《正發生》是2021年威尼斯影展金獅獎,《聖奧梅爾殺嬰案》是2022年威尼斯影展評審團大獎,《湛藍青春海》是2021年坎城影展金攝影機獎,這個獎項最終由入圍2022年坎城影展金攝影機獎且口碑極佳的《日麗》摘獲。
另外,像《她有話要說》、《沼澤謀殺案》這樣的女性導演作品,雖然並未在頒獎季受到矚目,但上映時也很有話題性。筆者在此將2022裏六部各有特點的女性創作者作品,彙整為以下三條軸線:驚艷處女作、女性的抗爭、女性與罪案。其中有些,出現在了今年的奧斯卡入圍名單中,有些則因議題的重要性或較高的票房,引發了討論熱度。
驚艷處女作
《日麗》是今年頒獎季被討論很多的一部處女作。編劇及導演夏洛特威爾斯不只憑該片拿到美國導演工會獎的「首部劇情片最佳導演」,也在英國電影學院獎榮獲「傑出編劇、導演、製作人處女作」,且早在去年的坎城國際影評人周就因獲得「法國文創協會選擇獎」而收穫讚譽。
作為一部以11歲的女兒和父親共同度過短暫假期為主題的私影像,《日麗》故事並不複雜,卻被公認手法嫻熟、後勁十足。明麗的童年夏日,既有少女視角裏與父親共度的溫馨時刻,也有成年後再回望時才能參透的憂鬱色澤。記憶存在於真實與想像之間,所以最適合作為電影取材,記憶裏的吉光片羽很輕又很重,很可愛其實很悲傷,如同這部電影帶給人的觀感。
夏洛特威爾斯曾在訪問中談到她的靈感來自家庭相簿,當她凝視相片裏抱著自己的年輕父親時,感到「時間在兩端來回伸縮」。這也是《日麗》令人驚豔之處:縫合時空。
Sophie透過錄影帶回看記憶中的旅程,明媚與傷感被一併溫柔凝視。彼時父親對她說「一旦你離開了長大的地方,你就不再完全屬於那裡了。」很多話長大之後才能感同深受,卻回不去父女曾經相對的曬後假日。值得一提的是該片的男主角保羅麥斯卡雖然在今年奧斯卡影帝的角逐中不算太有競爭力,但對片中父親的詮釋相當到位。
女性的抗爭
《沒有聲音的女人們》
《沒有聲音的女人們》獲得了今年奧斯卡最佳影片和最佳改編劇本兩項提名。加拿大編導演全才莎拉波莉這次改編的是加拿大小說家Miriam Toews的暢銷原作。雖然電影背景是2010年某個殖民地村莊,但更像是一個架空背景、可以發生在任何地方的「女性被大規模性侵害」的故事。
當女人意識到自己被侵害時,面前有三條路:什麼也不做、留下來反抗、離開。這也是女性在現實世界遭遇困境時會面對的三種選擇。影片絕大部分篇幅都在展現女性群體內部的漫長辯論,以及她們如何在交鋒與對峙後達成離開的共識。
大段大段的對話或許令有些觀眾感到不適,甚至質疑這些「不識字」的女人居然能用嚴謹的語言進行爭論。但事實上,這是一部拍出來就在表明態度的作品:所有的女性都要參與進對話之中,而男權世界就該好好「聆聽」女性的思辨。
電影裏並沒有呈現具象的性暴力,女性之間的辯論也很快從具體的暴行上升為充滿哲思的結構性問題。她們有共同的信仰卻又充滿了觀念上的分歧,但經過艱難的談判與協商,她們都決定「離開」殖民地。這種放下成見的「女性大團結」圖景放在今時今日,自有鼓舞人心的一面。離開也不是逃離,而是女性覺醒與反抗的起點,片尾那句「你的故事會不一樣」足以令所有女性觀眾動容。
《她有話要說》
德國女導演Maria Schrader執導的《她有話要說》,雖然入選美國電影學會(AFI)2022年度十佳影片,卻未受到奧斯卡青睞。不過該片在去年院線的話題性遠遠超過《沒有聲音的女人們》(這兩部都由「B計畫娛樂」參與出品)。
2017年底,《紐約時報》頭版刊登了一篇由兩位女性記者Jodi Kantor和Megan Twohey撰寫的調查報導,揭露好萊塢著名製片人溫斯坦自1990年代起對女性的性侵惡行。報導刊出後,多位好萊塢一線女星出面指控溫斯坦。《她有話要說》就是講述這篇引燃#MeToo運動的報導如何艱難誕生。
該片的力量來自兩個層面:調查報導的力量和女性的力量。調查報導的意義,是以核實報導之筆對抗「性侵害共犯結構之惡」——但這個過程並不像它聽上去那麼激動人心,反而會四處碰壁。溫斯坦事件裏受害最深的,也不是演藝圈頂層的女明星們,而是曾為他工作的製片助理和女性雇員。兩位女性記者以此為調查切入角度,找到了那些不被看見且沒有權力的女性。
真相舉發過程非常困難。是許許多多女性的決心和勇氣疊加堆積如山的證據,扳倒了溫斯坦,也賦予了#MeToo運動在全世界範圍內幫助更多女性的力量。由「她」執筆完成「她們」對系統的反抗,是《她有話要說》所展現出的女性互助力量。
《所有的美麗與血淚》
獲得2022年威尼斯影展金獅獎的《所有的美麗與血淚》,也入圍了本屆奧斯卡最佳紀錄長片。美國攝影藝術家南戈丁是「私攝影」鼻祖,也是行動主義者和社會活動家,她的人生充滿矛盾張力,而蘿拉柏翠絲完成敘事的方式是「人」與「事件」雙線交織:既展現南戈丁的成長軌跡,也聚焦她針對製藥公司薩克勒家族的抗爭行動。
雖然不乏影評認為這兩條線索相當割裂,但南戈丁身體力行的「反抗」精神恰恰一以貫之。她衝撞一切主流社會框架(反艾滋歧視、力挺同志),也不畏懼對抗大財團,她的藝術生涯與她的社會行動相呼應,因而也可視為從藝術家的生平出發,去講述她終其一生的抗爭。
不過,也因為南戈丁的私人成長史鮮活地帶出了紐約酷兒文化藝術史,所以她號召弱者對抗強權藥企的部分反而顯得中規中矩。就像一條豆瓣短評所說:「私人部分很動人,公共部分太公共。」我個人看完該片的感觸是南戈丁的人生實在太傳奇,大概也只有蘿拉柏翠絲這種能將敘述權力完全交給拍攝對象的創作者有能力駕馭。
女性與罪案
《聖奧梅爾殺嬰案》
《聖奧梅爾殺嬰案》雖然在北美頒獎季沒有斬獲,但在去年的威尼斯影展不但拿下評審團大獎,導演愛麗絲迪歐普還獲得了新銳導演獎(未來獅子獎),今年初該片在法國凱薩電影獎又剛榮獲「最佳處女作」。
這其實也是一部講母女之間「代際創傷」的作品,如果說《媽的多重宇宙》是用天馬行空的方式實現母女和解,那該片就是透過一樁母親殺死女兒的案件庭審,讓女主角審視自己的創傷。
為什麼一位年輕母親會殺死自己15個月大的女兒?案件巧妙融合了法國對非裔移民的種族偏見、社會系統對女性的污名化等結構問題。固定機位裏的庭審戲沈穩克制,情感能量又層層推進,被告坦然地敘說自己的宮縮及餵奶經歷、男人的缺席,說到把嬰兒留在海灘的部分甚至頗有詩意。
該片的高光段落是最後辯護律師直擊人心的大段獨白。她不只講出了被告變為一個「隱形的女人」時的孤立無援,講出了女人總被視為怪物的共同困境,也用奇特方式治癒了旁聽席上的女主角:母親和孩子以不可分割的「嵌合細胞」聯結,所有的母親與女兒,身上都會永遠帶著彼此的痕跡。
《沼澤謀殺案》
奧利維亞紐曼執導的《沼澤謀殺案》改編自全球熱賣千萬冊的暢銷小說《沼澤女孩》。該片全球票房收入超過1.4億美元,但口碑相當兩極,爛番茄爆米花指數96%,「新鮮度」卻只有34%。專業人士的普遍差評也讓該片無緣進入頒獎季視野。
但如果只將該片視為清甜的女性成長故事,還是有其可觀之處。紐曼的電影處女作《初賽》和《沼澤謀殺案》雖然題材不同,但都在處理「女孩在惡劣的環境中生長與存活」的難題。在沼澤深處長大而未被「馴化」的女性,自救的方式也依循自然法則。
對比一下《聖奧梅爾殺嬰案》,《沼澤謀殺案》的庭審戲顯然拍得不夠克制,充分調動了觀眾對女主角的共情。女性的一生要排除萬難生存下去,所以濕地不會將死亡視為罪惡。至少,該片以細膩唯美小清新的畫風,展示了一種女性在與文明世界相對的世外桃源裏手刃攻擊者的自保方式。
文章寫得不錯,希望加上英文譯名,方便讀者查看。
多謝介紹,可否提供電影原名?
感谢特别推荐女性导演的作品,很想有机会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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