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物深度

遠去者詩人孟浪:既然那耀眼的傷口還在,詩是行動者的終極

他貢獻的終究不是更多風景、尺度或革命,他只是單純背負行囊,讓詩擴張,更廣闊地,走進這個盲目逃竄奔忙的世界。

已故詩人孟浪。

已故詩人孟浪。圖:作者提供

特約撰稿人 關天林

刊登於 2022-11-06

#當代詩#詩人

順著一把幾乎沒有盡頭的梯子 / 我的背影愈來愈遠 / 愈來愈極端!──1989年12月22日,我離開北京

寫下這首詩的差不多29年後,這位遙望自己背影的詩人孟浪(1961-2018)在2018年12月12日離開了我們,真正遠走。但梯子不只是往上爬,它也在大地上遠行,伴隨著「一種叫旅客的東西在你身上胡亂生長」,因此,背影也終將從路上回來,迎向《詩全集》身後的完成,並幾乎更極端(挪用孟浪的語調),這背影重新誕生一次,為了在更動盪的世界尋找新的盡頭。孟浪在另一首詩說:「巨石與濃霧/都在襲擊著道路/而道路無法驅散」。

孟浪(1961年-2018年12月12日),詩人。原名孟俊良,祖籍紹興,生於上海。大學期間開始文學創作並投身非官方的地下文學運動。8、90年代先後參與發起創辦或主持編輯多本重要大陸詩歌民刊,為80年代中國現代詩重要群落「海上詩群」代表之一。2001年作為主要創辦人之一參與發起成立中國獨立作家筆會(現名獨立中文筆會)。後居住美國和香港兩地,2015年起居於台灣。著有詩集《本世紀的一個生者》、《連朝霞也是陳腐的》、《一個孩子在天上》、《南京路上,兩匹奔馬》、《愚行之歌》等;主編《六四詩選》、《同時代人:劉曉波紀念詩集》等。

1.我這一生將公正而彎曲

有一種錯覺,是孟浪去世後,香港以至世界便翻天覆地。但詩人的內心素來翻天覆地。詩全集便讓我們看到,孟浪很早就嘗試衝撞,穿過去,平衡自己,也塑造自己。正如也不是只有1989之後,孟浪的詩才有了份量,才開始生長。政治是一個維度,但詩全集像鋪設了更多梯子,讓我們追跡詩人的爭持。重點在於,孟浪也是造梯子的人,並極其自覺地描述他的創造,以一種自律面對挫敗與悲痛,而這從自律到自由,一步步放逐而不放過自己的維度,說不定才是政治之所是。孟浪的詩不能被政治維度規限,相反,他是在充實它,擴展它,並盡力目擊其發生:

這路上胡亂走動著
那麼多抒情的個人
他們的方向太不規則
令我難以捉摸
那麼他們就可能是不合法的人
我必須離開這國家公路
在眾人目光炯炯的逼視下
拐入一條羊腸小徑
永遠無人注意,永遠知道
我這一生將公正而彎曲。

──木馬‧冬季‧鞋匠‧小道(一條國家的羊腸小徑)

公正而彎曲,在此處是感官的概念,令人聯想到脊骨或承受的重量,何況這是發生在眾人逼視下的流放,結合一種預言的力度,把彷彿是從身體裡強行拉伸出來的道路壓彎。我們的確需要從感官進入孟浪的詩。在寫詩早期的八十年代,孟浪就以詩的感官踏進文化大革命後的荒涼,並瞄準那個「遠遠地打著冷槍」(夏的發現)的太陽,而瞄準的後果可能是血肉模糊的:

一對充血的眼睛直勾勾
釣起一個血淋淋的太陽
又一個腫脹的早晨爬過
在大海多肉而起皺的胸脯上
釘死了這一對黑痣

—— 〈大海印象〉

這太陽是外在的也是從眼睛背後升起的,當「紅日竟也會慘慘然龜裂」,「我的眼球被吞噬/珍藏了兩個漫漫的黑夜」(視野)。這就是兩敗俱傷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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