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tflix節目長得差不多(醜)?串流龍頭都有哪些皮膚病?

這種現象被稱為「難以逃脫的電影地獄」:如果觀眾再也不抵抗演算法的控制,將坐視電影美學和電視美學的殞落⋯⋯
David Fincher 在《Mank 曼克》拍攝現場劇照。
媒體 影視 風物

一個關於Netflix節目的老毛病最近幾週又成為討論熱點:

為什麼串流龍頭Netflix的節目在視覺上看起來都大同小異?我們每次一打開電視(或者 app)幾乎都能一眼認得出來又是另一個Netflix出品的原創節目,因為它們絕大多數在外觀上都過度明亮、質地光滑、飽和度偏低,並且三不五時出現像霓虹燈一般的現場燈光效果。

除了媒體每隔一兩年就會報導這個傳說中的 Netflix 病之外,類似的議題在美國網路論壇Reddit上頭更是幾個月就會定期發作一次。套句台灣網路論壇用語,已經到了「月經文」的程度。最早的討論串甚至可以一路追溯到七、八年前,也就是Netflix才剛開始自製節目的頭兩、三年。

和七、八年前大不相同的是,Netflix已經成為世界最大電視內容投資來源,並且攪進了來自各地創作者為其拍攝風格各異的海量節目。然而即便其中早有廣受好評的原創電影和天文預算製作的自製電視劇,但許多觀眾的主觀感受仍然覺得Netflix節目在視覺上根本千篇一律、長得差不多醜。

下文將試著尋找Netflix這個皮膚病的病灶。

紙牌屋症候群:4K & Beyond

「Netflix 改編的《睡魔》(The Sandman)是非常出色的電視節目,但到底為什麼整個節目看起來會變成這樣?」

網路媒體《Vice》的作者Gita Jackson在一個月前的報導中提出質疑:

「雖然故事主角統領的是夢的國度,然而大部分的戲劇片段經常限縮在主角講話的特寫畫面。觀眾同時也對畫面的比例感到困惑,因為畫面上的主角好像整個人被拉長了一樣。男主角Tom Sturridge的臉尤其看起來就像夢一般不真實,他的嘴唇紅到幾乎讓觀眾分心。更糟的是整個節目混濁骯髒的調色結果,而該劇偏偏又改編自一個色彩豐富無比的漫畫作品。」

雖然稍後Netflix官方主動釐清了關於不真實的比例和特殊的視覺風格是創作者對於夢的創意詮釋結果,然而用戶似乎不買單這個針對個案的解釋。一名網友在 Reddit 論壇上評論此新聞:「我以為Netflix這一切風格都David Fincher搞出來的」。

《紙牌屋》之後,Netflix開始要求自製節目和電影必須有90%畫面採用經Netflix認證的4K攝影機拍攝。不論其動機是藉此向訂戶收取更高費用,或是其片庫能在未來競爭市場中有更長保鮮期,此政策的直接結果是引發美國電視和電影製作業大震盪。

《The Sandman 睡魔》劇照。
《The Sandman 睡魔》劇照。

David Fincher是非常符合直覺的嫌疑人。他的《紙牌屋》(House of Cards)不僅開啟了 Netflix 自製節目的宇宙,也很可能在風格上替該公司的製作部門建立了一個基本視覺邏輯,隨後在《破案神探》(Mindhunter)和《曼克》(Mank)等作品進一步完善這種風格。

「David討厭飽和的顏色尤其是紅紫色。整個節目因此才會是低飽和度的綠、黃配色,這些正是David喜歡的配色」攝影指導Erik Messerschmidt曾如此解釋《破案神探》節目色調的源頭。

David Fincher可能還有一個幫兇是攝影機品牌Red。

從《紙牌屋》第一季開始,Fincher 不僅不離不棄地堅守Red的4K攝影機產品,甚至每一季都搶先升級改用該品牌更新的攝影機。到去年的《曼克》時,甚至已經用上世界最尖端的 8K 產品Red Ranger Helium。

Red 是4K數位攝影機的先驅品牌,十多年前問世之後得到Peter Jackson和Steven Soderbergh等創作者的力挺。然而真正讓 Red 擠下強勢品牌Arri而成為主流機種的最大功臣還是David Fincher和Netflix。

《紙牌屋》之後,Netflix開始要求自製節目和電影(不包含購買成品授權的內容)必須有90%畫面採用經過Netflix認證的 4K 攝影機拍攝。不論他們的動機是藉此向訂戶收取更高的費用(高級方案訂戶才能觀看4k畫質內容),或是使他們的片庫能在可見的未來競爭市場中有更長的保鮮期,這個政策的直接結果是引發美國電視和電影製作業大震盪:2010年電影拍攝全面數位化之後廣受歡迎的Arri攝影機竟一台都沒有上榜,而攝影師被許可使用的選項一度僅有兩台來自Red的不同型號 4K 攝影機。

然而攝影師對於每一台新型號的攝影機都有或長或短的學習曲線,而且等到他們上手之後節目完成上架之前可能又間隔一年以上時間。這或許就是為什麼我們還沒有具體感受到Netflix節目視覺風格有所改善的理由。

就像突然從職業網球排名第一名的選手手上奪走他最熟悉的球拍,或是在臨登台前抽換第一小提琴手的琴一樣,這些攝影師面臨的是他們前輩未曾遇過的空前挑戰。從Netflix兩個月前還特定拍一支YouTube短片向他們解釋認證攝影機的理由,就可以感受得出整個電影攝影師社群直到現在仍然處在這種集體焦慮中。

近年獲得Netflix認證的4K攝影機已經逐年增加,原本抗拒4K革命的Arri也拼了老命推出多款4K產品並陸續擠進清單中。然而攝影師對於每一台新型號的攝影機都有或長或短的學習曲線,而且等到他們上手之後節目完成上架之前可能又間隔一年以上時間。這或許就是為什麼我們還沒有具體感受到Netflix節目視覺風格有所改善的理由。

即便型號開始多樣化,4K攝影機與生俱來的特色仍會繼續存在。為了盡可能記錄下更多細節,4K攝影機拍攝所得的原始畫面就會太過明亮、欠缺色彩。因此4K拍攝通常是構圖先行,到後期再來認真調色。

《Mank 曼克》拍攝現場劇照。
《Mank 曼克》拍攝現場劇照。

一絲不苟的David Fincher能夠在後期嚴密督導調色的環節,以創造出他心目中的畫面。這就是為什麼8K拍攝的《曼克》仍有強烈的電影感。不過其他創作者就算有這個功夫,也不一定有這個預算。數位影像工程以及讓昂貴的攝影指導留下來參與調色過程,都要額外的製作費用。

如果4K攝影機的病灶為真,我們要在短期內看到大幅改善的機會可能不高了。除非可能是其他病灶⋯⋯

電腦撿的:演算法的無間地獄

歷史的微妙是這套原本用來發展觀影口味多元化的演算法,如今卻被Netflix用來限制觀影口味的多元化。如果你喜歡A,它就用盡各種方法誘引你繼續往下收看跟A差不了多少的 A1、A2、A3,並且避免你因為看了風格大不相同的B而斷然關掉App、終止觀看行為。

「第二次手指的特寫應該要剪掉,還有Pris的死太拖戲了。除此之外Batty親吻 Paris之後的那個全景鏡頭,她的舌頭竟然垂在外頭。」

這是1982年春天還未真正完工的《銀翼殺手》(Blade Runner)初剪版本放映之後,片廠主管提供給劇組的修改意見筆記。該片還要經歷雙方多次爭執並一再重剪之後,才會在上映時票房慘敗,並在稍後透過口耳相傳和各種版本的多次重映從邪典一路上升成為共識中的影史經典。

這個案例給我們的筆記是:那些給筆記的人並不知道他們正在說什麼。

歷史上的每一家片廠都會提供某些型式的筆記,來干涉創作者的最後成果。有趣的是,和《銀翼殺手》的導演Ridley Scott一樣經歷過被Warner Btos.強力干涉(包含開除)的《正義聯盟》(Justice League)導演Zack Snyder,稍後對於另一家合作片廠Netflix讚譽有加,說他們是一家不會給筆記的片廠,提供了創作者更大的空間。

不過,以執導《無間警探》(True Detective)第一季一戰成名的導演Cary Fukunaga則對 Netflix有不太一樣的評價。他說在《狂想》(Maniac)拍攝過程中收到了難以想像的筆記:

「他們會看著你的腳本說:依據大數據,我們可以預知如果你這麼寫這場戲將因此失去多少觀賞人次。」

直到今天我們仍然無從一探Netflix演算法背後的真正運作機制。只能約略猜測他們的邏輯建立在一個對於觀眾行為的基本假設:觀眾只會對他們先前已經看過的某些特定內容產生觀看的興趣。

早已被遺忘的是Netflix這一套演算法原本是用來對付一個早已入土為安的競爭對手——錄影帶出租連鎖帝國Blockbuster百視達。

Netflix以郵寄DVD到消費者家裡來挑戰當時壟斷錄影帶t出租和剛剛起步的DVD出租市場的百視達。這個創新構想有許多優點:不需要店租、不需要倉庫、由於DVD體積遠小於錄影帶因而郵資也能夠壓到最低。Netflix的完美點子只有一個微小但極可能致命的缺陷——往來郵遞的時間太長,使DVD新片的「換桌率」遠低於百視達,因而必須花好幾倍的時間才能將新片的昂貴購片成本賺回來,而屆時所謂的「新片」對消費者而言早已不夠新。

既然新片行不通,Netflix的任務是跳出出租市場既定的「新片」消費模式,盡可能說服用戶租舊片。而演算法正是被設計用來誘導用戶盡量租口味多元、盡可能不要重複的舊片。

同一套演算法很可能就被則用在確保創作團隊不要製造任何驚喜、涉足任何風險,讓既有訂戶可以在欠缺主動意識的狀態下一集又一集、一季又一季、一個節目接著另一個節目地看下去。

歷史的微妙是這套原本用來發展觀影口味多元化的演算法,如今卻被Netflix用來限制觀影口味的多元化。如果你喜歡A,它就用盡各種方法誘引你繼續往下收看跟A差不了多少的 A1、A2、A3,並且避免你因為看了風格大不相同的B而斷然關掉App、終止觀看行為。

等到Netflix 從發行通路進一步變身成為製片廠,同一套演算法很可能就被則用在確保創作團隊不要製造任何驚喜、涉足任何風險,讓既有訂戶可以在欠缺主動意識的狀態下一集又一集、一季又一季、一個節目接著另一個節目地看下去。

《紙牌屋》劇照。
《紙牌屋》劇照。

即便演算法未涉入製作層面,Netflix的團隊可能也以人為手段介入了這個無止盡的循環。比如用4K攝影機的規定確保大家使用差不多的攝影機、差不多的技術規格、差不多的節目外觀。這正是Netflix節目長得差不多醜的第二個可能病灶。

電影網站no film school在今年5月的一篇文章中將這種現象稱作「難以逃脫的電影地獄」。如果觀眾再也不抵抗演算法的控制,將坐視電影美學和電視美學的殞落。

理由是透過這種被動的觀看行為,我們等於在向片廠傳達一個訊息,告訴他們:我們一點都不在乎創新、不在乎風格、不在乎跟過去不太一樣的新東西。

於是創意將大規模地被壓抑,而全世界的電影和電視節目將永遠變成一模一樣的東西不斷輪播、直到永遠,如同《無間道》所引用的佛經描繪的地獄場景:

「無間有三,時無間,空無間,受業無間,犯五逆罪者用墮此界,受盡終極之無間。」

用4K攝影機的規定確保大家使用差不多的攝影機、技術規格、節目外觀。這正是Netflix節目長得差不多醜的第二個可能病灶。如果觀眾再也不抵抗演算法的控制,將坐視電影美學和電視美學的殞落。被動觀看行為等於在向片廠傳達一個訊息:我們一點都不在乎創新、不在乎風格、不在乎跟過去不太一樣的新東西。

串流大戰:被壓縮的預算和時間

「Netflix不是美術團隊比較小就是美術預算比較少,有時候是兩者同時兼有,也因此 Netflix 的製作經常出現無法填滿景框的畫面。你經常會看到空無一物的牆壁、平淡無奇的道具陳設,而基本上這種欠缺場景細節的扮演了關鍵因素。」

4年前另一個關於Netflix節目為什麼看起來這麼廉價的Reddit討論串中,一個網友如此回應

該文作者本身是一個曾經替電視台執導過試拍集的業界人士,因此非常具體地用Netflix劇集《紙牌屋》和好萊塢電影《迫切的危機》(Clear and Present Danger)兩片共有的白宮橢圓形辦公室場景作為比較案例。即便後者的製作成本遠低於前者,而且年代也早於前者,但卻有更鉅細靡遺、更有可信度的白宮畫面。

而4年過後,這個現象似乎仍然存在,甚至偶爾出現於那些高成本、大製作的Netflix電影之中。比如柯恩兄弟的多段式電影《西部老巴的故事》(The Ballad of Buster Scruggs)就被抱怨開場和結尾這兩場戲的製作品質都糟得令人難以置信,連大導演Martin Scorsese的《愛爾蘭人》(The Irishman)都有用戶嫌棄畫面看起來充滿肥皂劇感,一點都不像Scorsese過去的水準。

Netflix原本就更傾向棚內拍攝而非實景,正是因為實景拍攝更容易拉長時程,拖延節目上場(上架)打仗的速度。疫情之後這個趨勢更變得無可避免。即便實景拍攝,劇組也經常沒有足夠時間和足夠預算創造畫面中的細節。

《愛爾蘭人》劇照。
《愛爾蘭人》劇照。

近年的串流大戰更讓Netflix進一步壓縮本來就很緊湊的拍攝時程,讓美術組同時面臨了成本和工期的雙重拮据。

Netflix原本就更傾向棚內拍攝而非實景,正是因為實景拍攝更容易拉長時程,拖延節目上場(上架)打仗的速度。疫情之後這個趨勢更變得無可避免。即便實景拍攝,劇組也經常沒有足夠時間和足夠預算創造畫面中的細節,比如場景中的植栽或是路人這些對於可信度非常關鍵的小事很容易在串流大戰的優先順序中被犧牲。

雖然Netflix單片投資金額的天花板也因串流大戰的白熱化而拼命抬高,然而他們仍有和傳統片廠不太一樣的花錢邏輯。他們更願意將預算配置在搶購那些具戰略價值的IP或是創作者的優先合作協議。過去原本低於其他片廠的片酬水準,也因為Netflix開始雇用明星而水漲船高。結果就是Netflix電影或節目經常開拍之前,早就花掉大半經費囤積這些戰略物資,而與畫面品質緊密相關的美術和後製成本只能繼續吃鱉。

Netflix的病徵同時意味著好萊塢那種耗費數年籌拍一部電影的傳統很可能成為過去式。《銀翼殺手》導演Ridley Scott著名的創作慣例是親筆畫下每一個場景、每一個畫面的分鏡,並親自參與勘景、美術設計等等可能長達數年的前製作業,等到開拍當天導演腦中早已存在鉅細靡遺的完整圖像。

同一個討論串中就有人舉例導演Christopher Nolan則會為了《星際效應》(Interstellar )的玉米田場景,直接購置一塊田地,從零開始種出一整片符合他腦海中畫面的玉米田。如果換成Netflix製作,幾乎百分之百肯定會立刻用綠幕取代玉米田,直接在後製階段將電腦畫出來的玉米種到畫面裡頭。

視覺上的破綻連連顯示的不僅是串流龍頭Netflix在節目品管上的缺失,同時也顯示修補這個漏洞很可能不是該平台或是該平台用戶的第一優先事項。

觀眾可能早已習慣他們這種產品定位。就像Netflix上的諸多Adam Sandler主演的喜劇的喜劇一樣,你不會挑剔它們明顯粗陋的製作水準,因為你已經知道大部分預算在開拍之前就已經變成Adam Sandler手上那張支票。

前文提及Netflix強制使用4K攝影機是為了追求節目可以因為使用更具有前瞻性的規格而有更長的保鮮期。然而實際上他們的成品卻在追求安全的演算法和追求快速的生產製程中成為被快速消費之後就立刻遺忘的產品。

如今可能還有許多人會反芻David Fincher的舊作《鬥陣俱樂部》,然而還有多少人回去回顧同樣出自其手的《紙牌屋》。就像快餐一樣,沒有人會花時間回味Netflix原創節目太久。

它們的味道甚至在幾週內就會被完全忘記,就像多數Adam Sandler主演的喜劇那樣。

視覺上的破綻連連顯示的不僅是串流龍頭Netflix在節目品管上的缺失,同時也顯示修補這個漏洞很可能不是該平台或是該平台用戶的第一優先事項。觀眾可能早已習慣他們這種產品定位。Netflix的成品卻在追求安全的演算法和追求快速的生產製程中成為被快速消費之後就立刻遺忘的產品。

Adam Sandler 在Netflix電影 《必勝球探》 (Hustle)拍攝現場。
Adam Sandler 在Netflix電影 《必勝球探》 (Hustle)拍攝現場。

不同意見書:問題出在你自己(的iPhone)

「作為一個製片、剪接師而目前則是一家專門為串流平台拍攝電影或電視節目的娛樂公司董事長,我必須說Netflix原創電影和外頭那些在電影院發行的電影完全沒有任何差別。」我在另一個Reddit歷史討論串中,終於找到了不同意見

同為業界人士,這篇文章的作者斬釘截鐵地向大家保證技術上Netflix電影並沒有長得特別不一樣。某種程度上,他也在回應幾年前好萊塢還在激辯的另外一個爭議題目——依據 Steven Spielberg的說法,Netflix的電影不是電影,也因此包含奧斯卡和各大影展理應排除其產品參與競賽。

「以 David Fincher為例,他近來大部分作品都已經是用Red數位攝影機拍攝,因而投放在大銀幕上也會是一模一樣的風格。他的電影就是充滿數位感,這就是他的風格的一部份。Soderbergh也是同樣的狀況。假設Christopher Nolan的下一部電影改投靠Netflix,那部電影也絕對會是用膠捲攝影機拍攝,而投放到你家電視機上的感覺也會充滿電影感」

真正讓你覺得Netflix電影長得不太一樣,完全是主觀感受。 客廳的環境本來就不如電影院封閉、專注,那種不一樣的廉價感可能來自於此。更別提用手機或平版等行動裝置觀看的人。

感受不一樣,是因為我們的行為表現的不再跟過去100年一樣。

先前也有一群攝影師基於類似的邏輯,公開抱怨Netflix的工作流程缺陷。過去的電影劇組會在每天一早播放前一天拍攝的毛片給所有人看,以便確認昨天的拍攝成果是否符合大家腦中的圖像。業界稱之為dailies。然而Netflix近年的作法是用他們拿手的串流技術,透過網路將dailies傳輸給大家確認。和傳統在放映室播放dailies最大的差別是無法確保每一個人都在同樣的環境、同樣的條件下觀看拍攝成果。比如攝影指導可能從旅館裡頭未經認證的電視機觀看,燈光師可能從他的筆電上觀看,而導演可能是一邊坐在馬桶上一邊用手機觀看。

不少攝影師認為某些串流作品被說太過明亮、欠缺對比度,極有可能就是因為某某人在太過明亮的房間中觀看daily導致的後果。

最終不論出於有意還是無心,這些串流電影還是長成另外一個模樣:

改用Red攝影機拍片的結果,1.9:1 這個以前罕見的畫面比例漸漸變得主流化,甚至已經快要成為串流節目的標準規格。這個比例正好介於最常見的電影格式(16:9)和最常見的電視節目格式(2.39:1)之間,微妙地處在介於兩種之間的新疆域。

Netflix是最早鼓勵觀眾使用行動裝置觀看電影的人。Netflix原創電影或節目因此更常出現近景、淺焦的畫面,避免在背景出現太多手機用戶無法看到的細節。他們必須在更明亮、清晰的特寫之中抓住容易分心的觀眾,避免他們的視覺焦點一下子就飄到6.1吋 iPhone螢幕以外的地方。

一名男子在 Apple iPad Pro 上瀏覽 Netflix 。
一名男子在 Apple iPad Pro 上瀏覽 Netflix 。

事實上最接近 1.9:1 的裝置是你手上的iPhone。比如剛剛發表的iPhone 14 螢幕比例為 19.5:9,把 1.9:1 的Netflix影片塞進去正好空出了手機上緣那個以前叫做瀏海、現在叫做動態島的空間。

Netflix是最早鼓勵觀眾使用行動裝置觀看電影的人。無論有沒有白紙黑字出現在規範中,與他們合作的創作者仍然不免會站在手機用戶的角度思考他們本來習以為常的說故事方式。Netflix原創電影或節目因此更常出現近景、淺焦的畫面,避免在背景出現太多手機用戶無法看到的細節。他們必須在更明亮、清晰的特寫之中抓住容易分心的觀眾,避免他們的視覺焦點一下子就飄到6.1吋 iPhone螢幕以外的地方。而且這個趨勢正在快速感染到其他片廠,使美國電影和電視節目越來越變成兩張大臉在一個特寫鏡頭中一直對話的單調形式。

這也很可能是為什麼我們會覺得串流節目可以一眼就辨識出來的理由。前述不同意見書中提到的消費端的觀看環境差別導致主觀感受不同,最終這個感受還是感染了上游的創作端,並且直接導致了Netflix節目中那些視覺上遠不如電影的視覺效果。

那些讓電影與眾不同的藝術元素,比如場景設計、場面調度、鏡頭、光影、構圖正在面臨滅絕。

如同覺悟得太晚的吸菸者,現在折斷剛入手的iPhone 14可能早已無濟於阻止病徵的擴散。未來,我們或許注定將無法從串流影像作品中呼吸到任何一絲像《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或《阿拉伯的勞倫斯》(Lawrence of Arabia)那樣的波瀾壯闊。

讀者評論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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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找到两个typo:「Warner Btos」「影带t出租」

  2. 後面寫行動裝置影響鏡頭語言那段很好
    真的是受夠了淺景深特寫的氾濫

  3. 拍摄工具、筹备时间、网络算法、营销导向都有锅

  4. 就像胶片主义和数码变革之争,很难简单粗暴的站队表态。统一规格、简化影像细节会丧失美学,但同时也顺应了移动终端和影像规格的升级,还有就是可以鼓励支持到类似土耳其、台湾乃至香港等非主流地区本土创作者,给他们更多机会、预算、传播机会和更好的设备。
    流媒体中Apple tv+有比较特殊的制作策略,他们的自制产品推出周期应该是所有流媒体中最慢的,规格上却是最高的,100%坚持双杜比。虽然作品质量也是参差不齐,但影像风格还是相对做到了多样性的。但愿数码变革带来的不全是快餐,还有传承。

  5. 不错的文章,感谢作者收集和整理了美国网友的分析

  6. 有趣的藝術分析。

  7. 葉郎好文!Netflex 不只改變電影產業製作模式,連電影美學都要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