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照顧者成為「殺人犯」︰他了結病母的痛苦,內疚卻得不到解脫

香港照顧者弒親或自殺案5年最少有8宗。端傳媒訪問其中一名弒母案主,到底他是如何走到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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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香港的法庭案件中,有不少跟政策相關的悲劇故事。2022年9月7日,將有一宗照顧者郭偉賢殺妻案判刑。郭偉賢在2020年初,把患末期癌症、或只剩數天壽命的妻子送進醫院。受防疫政策所限,郭不能進病房探望,於是接回妻子,在她同意下協助她燒炭自殺。郭最初被控謀殺,刑期最高是終身監禁,後被改控誤殺。

香港近5年內,已至少發生8宗照顧者殺人或自殺事件。今次報導,端傳媒記者跟一位五年前親手了結長期病患母親生命、兩年前出獄的案主李家輝訪問。不論是否認同案主的行為,我們希望通過本報導,嘗試還原他們的經歷,讓公眾理解照顧者的想法,和他們後來日子怎樣過。

端傳媒稍後將刊發報導,探討由社福政策問題衍生的安樂死議題。歡迎讀者看畢這篇文章,就照顧者經歷、紓緩治療、安老、長期病患、安樂死等議題留言。

7月26日早上10點,香港一宗照顧者殺妻案續審。案件被告是58歲的郭偉賢,涉嫌在2020年初協助患肺癌末期的妻子燒炭自殺。當天,他承認一項誤殺罪。李家輝穿一身黑,坐在旁聽席左側,趁律師還沒講話,他壓低聲量,說自己昨晚吃了半顆安眠藥,還是輾轉反側,「可能係驚唔知醒(怕睡過頭)。」

高等法院14樓34號庭,李家輝不陌生了。3年前,他坐在被告欄裏,向同一名法官承認同一項誤殺罪——2017年10月8日,他不忍看見患長期病的媽媽再受折磨,以肉刀斬向其頭部,接着從16樓住家往下跳,結果經大樹卸力,自殺未遂,身受重傷。那年他34歲。

初次上庭時,他剛動完手術,坐輪椅戴頸圈,身體幾乎不能動彈,在收押所醫院躺了快一年,之後撐着助行架「勉強行到」。2019年11月,法官憐憫他愛惜母親,判下2年感化令,他當庭釋放。

2個月後,郭偉賢案便發生了。李家輝得知事件,即透過前立法會議員張超雄取得郭的同意,聯繫到對方。李家輝不擅社交,但這2年間,他不時拄拐杖到收押所探望,想以自身經歷告訴郭,「淡定一點」。

40分鐘後,庭審結束,法官宣布擇日判刑。郭偉賢被懲教職員帶離法庭時,眼光從沒有離開過家人。李家輝向他揮揮手,想打個招呼,但郭看似沒反應,便有點落寞轉向問記者:「他是不是看不到?」

法院位於港島金鐘,李家輝家住黃大仙,坐地鐵車程不到半小時,但這一趟對他來說,也算上是跋涉——他自小患抑鬱症,比常人易倦;當年自殺,身體多處骨折,動過兩次大手術,很少出門,現在凡是坐久了、站久了,都還會痛。

4年過去,李家輝身體的傷正在慢慢好起來。他習慣微寒着背走路,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沒有人留意到他的前後脖子,各有一條長疤痕從衣服領口伸出來;沒有人知道他褲子裏,大腿正紥着壓力帶。反而有時候,叫人注意的卻是他自己:「我走路也沒有走得很奇怪,對吧?」

可是藏在心底的傷痛,他不向人提,也不想主動深挖。在訪談時,很多時候聊到一半,他有意識地轉移話題,聊喜歡的歌星周華健,或者金融大鱷索羅斯如何衝擊香港股市。

據判案書寫道,李在事後患上失憶症。如今關於案發的記憶,是他從警察提供的文件「塞進腦子裏的」。有時候,他仍分不清那是一段真實的自身經歷,還是一宗屬於他者的悲劇。

沒被接收的訊號

警察在斜坡發現李家輝時,他能清醒回話,說出自己的姓名及地址。警察之後破門,發現李媽媽廖玉桂躺在床上,已經死亡。

「我想現在(我的家)應該是凶宅的top list。」他半打趣地說。事件發生的葵盛東邨,是香港一座老屋邨。張超雄曾稱,邨內多長者,貧窮率高,家居照顧服務需求大。還押以後,李家輝把公屋單位歸還政府,去年年底搬到黃大仙的一人公屋。

但那不是他從小的家。媽媽廖玉桂是第二代越南華僑,70年代因越戰爆發,隨家人來到香港,認識了當公務員的父親。後來一家移民加拿大,只有她沒走。二人結婚後住在牛頭角。1983年,廖玉桂45歲,高齡生下李家輝。

他在牛頭角渡過了十幾年中小學時光,搬家,並不是他的主意。爸爸在他10歲那年因病去世,好突然,「他死了我們才知道。」媽媽在醫院痛哭,李家輝卻表現得很冷靜,他說,家裏不能兩個人都傷心。

母子相依為命,沒了家庭支柱,廖玉桂開始出外工作養家,但2年後腦裏長了顆腫瘤,手術「​​大步檻過」,就再沒有工作,靠政府孤寡撫恤金過活。家中剩一個獨子,廖玉桂極度寵他,儘管每個月能花的錢不多,但每一代遊戲機他都有。也沒有人再罵他了,李家輝就是一個「Little King(小皇帝)」。

有底氣,他習慣跟媽媽頂嘴。「什麼都頂」,頂撞得太兇了,連朋友都覺得他對媽媽不好。兩人鬧得最厲害的,是因為廖玉桂常唸着要移民。「尤其是我爸爸走了之後,我媽講到香港像垃圾這樣,我聽到挺不喜歡。」李家輝沉默。

不過他後來回想,那或是媽媽生活得不開心的表現——當原生家庭移民加拿大,「她決定留在香港跟我爸結婚。」但因為越南華裔的背景,在那家族裏「好像備受歧視」,結果「運氣不好,老公早死」。一個不認中文字的女人在香港帶孩子,從此成了一個孤立無援的人。

面對窘境,如果說廖玉桂想逃、找依賴,那「移民加拿大」就是求救訊號。她斷斷續續講了好十幾年,但沒有被兒子接收。這讓李家輝感到自責,直至很多年後,每到回憶來襲,他都會想:「是不是我兩父子害了她?」

被抑鬱症吃掉的人生

2002年,兩人搬到葵盛東邨 。儘管媽媽跟李家輝說,那邊有親戚,出事情好歹有照應。但他覺得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媽還很想爸,「換個新地方住,可能會好一點」。

「那對你來說呢?」

「沒有很好。」

「我持續聽同一類型的音樂超過20年了,可能我真的不太習慣適應新事物。」在第一次見面,李家輝告訴記者,他喜歡的歌手是周華健。

對他而言,現在的世界很疏離,自己像是時空旅人,從90年代一下子穿越到現在。中間的時光,盡是一片空白。

1999年,李家輝16歲,讀中四,被診斷患上抑鬱症。那年寒假,他情緒突然極其低落,沒有原因。之後回到學校,又完全無法集中精神聽課,「一看書已經很辛苦,可能一分鐘不到,我就要唞氣(調節呼吸)。」症狀持續兩三個月,他知道出問題了。

醫生給他開了抗鬱藥、維他命,情緒好過一會兒又重來。所有科目追不上進度,他開始停學,後來連家門都出不了。媽媽嚇壞了,硬要送他住精神病院。李家輝說,那裏充其量是一個困着你、讓你幾乎無法自殺的地方,「(但)完全幫不了我。」但為了讓母親感到安心,他還是去了,兩年內進進出出。

出院後,他躲在家裏打電動、自修、睡覺。到2003年,政府撫恤金快要發完,他迫着出來工作。20歲,他初進社會打工,到旺角波鞋街做銷售員、去寫字樓當助理。

易倦,專注力不集中,是抑鬱症最常見的症狀。有時候受不了,李家輝便會換工作,最短的他只幹了兩星期。後來,他進了一家媒體公司當辦公室助理,有福利有保險,穩定,一做就4年。

27歲,他跟朋友開了一家物業管理公司。在此之前,他曾經報過一個電影課程,「但一到後期,我已經不知道他(老師)在講什麼」,「我就是function不到(人無法運轉)。」他用四個字概括自己的人生:「事倍功半」。

他曾經苦盡甘來。公司2年後上到軌道,能賺錢了。有錢才敢談戀愛。一次speed dating聚會上,他遇見個合眼緣的女生,但後來才發現大家都有抑鬱症。女生怕兩人在一起,會成為抱着下墜的鉛球,決定不開始。

突然之間,李家輝很納悶,說對比起喪親,「(人們)不會覺得抑鬱症是一回事」。「但抑鬱症,Cover我大半個人生。」

香港,九龍區一家護老院,長者躺在床上。
香港,九龍區一家護老院,長者躺在床上。

「如果你想死,我們就一起死」

直到現在,李家輝也說不清楚抑鬱症是怎麼會出現,他推測很可能是天注定,「基因到了那個年齡就要發了。」慢慢的,他找到方法形容發病的感受:「(抑鬱)是一條被人扭到盡的毛巾,一滴水都扭不出來......整個人是,」他斟酌一下用詞,「是呼吸困難。」

他想不起弑母那天,同樣症狀是否曾有出現。但法官判決前,共索取三份精神科報告,三名醫生均一致認為,李家輝在案發時患上了復發性抑鬱症。

黃以謙,是其中一個撰寫精神鑑定報告的醫生。他認為,在關鍵的時間點上,李家輝被抑鬱的症狀壓得喘不過氣來;長期的無助,令他生出一種「無價值感、絕望感,以及過大的內疚感」,「這或致他殺死母親,然後自殺。」

李家輝的絕望、無助從何而來?

第一次見面前,他在短訊裏就很強調,「自己不算是照顧者」——媽媽生大病後,他請了兩個工人照顧——這種情況,在香港基層照顧者中並不常見;也正是這一點,在事發後曾經惹來外界閒語,說他的壓力並沒有同類案件大。

「外人覺得我頂受不了壓力而做這件事,但不是這樣的。我是真的覺得我媽咪太辛苦了,她不應該這樣受苦下去我才......」李家輝在這打住了,沒有把話說完。

動手是不忍心。媽媽曾多次表達自己想死,交代好自己的身後事。李家輝聽着很難受,一次激動回答:「如果你想死,我們就一起死。等你死了,我馬上跳樓。」

周偉雄曾任十年葵盛東邨區議員,現已移居英國。在隔洋的電話裏,他描述印象中的廖玉桂身體不是太好,「行得好差」。腳痛得最厲害時,廖玉桂跟他講,「每一天有20個小時都覺得痛」。

整個長大的過程中,李家輝從媽媽身上認識各種病。第一種是風濕痛。「從小到大她不斷找薑來抹身,又拿冬青膏塗到滿身都是。」媽媽去針炙也帶上了兒子,「幾個小時坐在那邊,好慘啊。」

到李家輝長大,媽媽就經常因為肺炎進出醫院。當時他常常往外跑,懷疑是自己把病毒帶回家,於是之後出街都戴上口罩。這一舉動在出事後,卻意外成為令人生疑的負面印象。「記得有一篇報導訪問我一個鄰居,說我經常戴口罩,覺得我怪怪的。」

痛風是他媽媽另一個夢魘。「會很痛,腳完全是下不了地。」媽媽第一次發作,在床上一直大嚷。他急了,不知道怎樣做,馬上下樓買了張輪椅,只為把媽媽從房間挪到廁所去。到第二次,他學會了,「馬上call白車」。

手忙腳亂多了,大多照顧者歸納出應付突發狀況的一套,但李家輝也沒有因此對痛苦變得麻木。這些年,每次媽媽進醫院看診,他從不假手於人。「不過發生之後的事,真的連想都沒有想過......」

2016年11月,廖玉桂因為腹痛入院。檢查後,醫生在她肚上開了個洞,利用引流管把膽汁給放出來,「(膽汁)深啡色......流到整個肚子都髒了。」「覺得真係大鑊喇(大事不妙了)。」

醫生建議動開腹手術,檢查腹內器官有否異常。可是在動刀後,不但無法得出明確診斷,更嚴重影響媽媽狀況。李家輝形容,那是他母子「兩世人一個最大錯誤的抉擇」——媽媽79歲了,手術後只能插喉餵奶。「一直喊痛,一直叫,」叫到病房裏的人全都在看,「你說那情況可不可怕?」

除了讓她好過,李家輝別無所求。他一天跑兩趟醫院,拿着病歷到各私家醫生叩門問病因,又把媽媽送進私家醫院休養,11個晚上花了超過11萬港元。實在吃不消了,轉移月費3、4萬的頤養院,住過一個月,再慢慢轉到便宜一點的私營安老院。他天天去探望,可才住了4天,覺得環境還是不行、護士沒有禮貌,錢不要也罷了。他把媽媽帶回家。

2017年4月,他多請了一個工人顧晚班,替媽媽洗澡換片。在此之前,媽媽腳痛,無法買菜做事,李家輝已請過一個工人打理家務,自己則長時間待在家裏,凌晨4、5點才睡。到9點了,工人會幫媽媽灌腸通便。每次媽媽都痛得大哭,像小孩子一樣鬧,他看着但無能為力。

訪談到一半,當李家輝回憶得壓抑時,很常把話題扯到「肥仔」去,「你不覺得肥仔很可愛嗎?」「英國的Conner、俄羅斯的Jambik、順德的小豪,還有印尼的Tatan——The Big 4,四大肥仔。」他說。以前母子倆最大的樂趣,也就是討論肥仔。媽媽也是肥嘟嘟的,「我最喜歡把面埋進我媽咪的肚子。我還拿着小櫈仔(坐過去)去撒嬌,那些工人看到了都在笑。」

但媽媽出院以後,瘦得幾乎只剩下包着骨頭的皮,連腿肚子都沒有肉,每天痛得要生要死的,他再沒有怎麼笑過。「我又沒有真的哭,但好像行屍走肉那樣。」

「那個情況實在太差......」他欲言又止,十分克制措詞。「是不想形容得太仔細?」記者問。「是的,那次跟之前幾次(肺炎入院)是很不同的。」每次想起,李家輝就很難過。

2017年10月6日,李家輝立下遺囑。2日後,他先請家中工人外出,鎖上門,手握一把肉刀,揮往卧床的媽媽。完事後,他從窗戶跳下自殺。

香港,新界區一家護老院的走廊。
香港,新界區一家護老院的走廊。

人走了,會好過一點嗎?

2017年,除李家輝案外,香港還發生了兩宗照顧者殺人事件:2月,58歲的士司機在住所勒斃腦退化妻子,後跳樓自殺;6月,80歲老伯黃國萬用竹製不求人壓斃中風妻子,其後自首。事件在新聞上沸揚。

黃國萬最後誤殺罪成。法官指案件為一宗悲劇,法外開恩輕判囚兩年,扣減還押刑期後坐牢一個月,2019年2月出獄。今年8月,記者隨李家輝去探望他。

「就是這樣了,一個田雞竇(田雞窩)......」黃國萬大笑,「(我)好像隻田雞住在裏面。」這裏是港島西灣河的一人公屋。單位不大,​​約100呎,恰好放上一張床、一張長枱;還有一個大廁所,但沒有廚房。當時事件哄動社會,出獄以後,不少媒體持續追訪他;30秒的時間,黃國萬向記者展示他的蝸居生活。

黃國萬已經84歲,步履蹣跚。「我上次來探你,(我)還要拿拐扙。」李家輝說。黃國萬聽不清,以為他說自己,「一年不如一年了,你猜還能年年18歲嗎?」他說自己的腿越來越不好,不過這一區勝在沒有斜路,外出輕鬆一點。當年,他住的舊區滿是斜路,但太太需要坐輪椅,他天天頂着頭皮推,「一鬆手(人)就沒了。」「那這裏就最理想囉,」李家輝接着回。

二人在收押所裏認識。2018年,李家輝剛從醫院轉回大倉去,透過囚友認識了黃國萬。當時兩人沒有很熟,在每天一個小時的放風(監獄按時讓囚犯在室外地方活動行走)時間裏,黃國萬多數在下棋,李家輝則在長板櫈上休息。偶爾碰上面,兩人才會聊聊天。

算真正熟絡起來,是在李家輝出獄以後。他當時住在銅鑼灣的分租單位裏,有時候狀態好一點,就會去探黃國萬。「多久沒講這麼多話了......」黃國萬靠着椅背說。訪談過程,他常常咳嗽。問他需要休息嗎?他說不用,「我一個人,有時候好悶的。」

前半生,他都一直在忙。黃國萬自小隨家人從澳門到香港揾食,做過小販、修電器,後來進了巴士公司當維修員。他40歲時結婚,後來太太生病,他就更忙。

太太在2014年中風,半身不能動。黃國萬給太太找了家安老院,但因為「掛住佢(想她)」,天天去看望;又抽時間去醫院偷師,看看人家的物理治療怎樣做,有樣學樣,在安老院扶抱着老婆練習。

一年半後,太太身體急速變差,大小便失禁,「食又沒味道、走又走不動,以前也能看電視,後來都看不到了。」黃國萬側着臉向記者說,「一個人到那個環境,她自己也覺得無味啦(沒用處了)。」

法庭判案書中,提到黃國萬為妻子解脫的原因:在太太失去視力以後,她只能長期卧在床上。黃國萬開始擔心如果自己比太太早死,太太就會餓死。黃國萬曾多次想幫她解脫,但沒有勇氣。

直到在事發的前一天晚上,他給太太做好飯,太太問:為什麼我什麼都嚐不到了,還要吃?2017年6月6日凌晨5點,黃國萬睡醒,看到妻子面朝天,就拿起一根不求人(抓背器),壓在她的脖子。半小時後,他累了,停了下來,太太已經沒有心跳。

黃國萬換件衣服,下去麥當勞吃過早餐。回家洗了個澡,抽過最後一根煙,報過警後,就乾脆把將近60年的煙癮給戒了。

「太太不在了,你有沒有好過一點?」「好,我自己好過!(被捕後)去警局阿Sir同我錄口供,同我有講有笑。」事發後,他一直神色輕鬆。

一個警官訝異,問他為什麼好像沒事一樣?「我說,我老婆上了神枱、搞掂了(事情解決了),家又散了,我沒有牽掛,」黃國萬47歲時,曾有一名兒子;後來兒子患病,在24歲時自殺去世。

他曾經寫過3封遺書,打算殺妻後自殺,但最後還是決定負責。他說,「心甘命抵,我還有什麼呢?」

香港,九龍區一家護老院,一名長者坐在房間裏。
香港,九龍區一家護老院,一名長者坐在房間裏。

求人、不求人

在香港,居家安老是政府一貫方針,但相應提供的資源,卻遠遠追不上老人增長幅度。照顧者長期無處喘息,最後與老人雙雙墜落。但在墜落之際,社會上有沒有任何角色,曾有機會在最後關頭接住他們?

事實上,黃國萬曾經求助。太太進醫院後,醫院曾經安排一名醫務社工跟進。黃國萬一開始對社工沒什麼好感,「但是這個社工主動、最多幫我申請福利。」他卸下心防,有事就找他問。到太太身體變差,他想要「有個方向」,再向社工求助。這才發現熟悉的社工已經離職。「新來的又沒幾句可以傾計。」他伸出來求救的手,又再縮了回去。

但李家輝不一樣,他甚至從來沒想過要求救。事發前一個月,他才完成精神科醫生覆診。據判案書寫道,因為照顧母親,李家輝變得社交孤立,承受的壓力極影響他的心情,到後期已經不得不增加吃安眠藥的頻率和劑量。但這一切,他沒有告訴醫生。

精神科醫生黃宗顯曾在公立醫院執業十多年。他指出,醫生可以因應患者的各項需要,轉介醫務社工跟進。然而,李家輝用一句話總結20年來看病的狀況:「只是拿藥。」醫生不會看診嗎?「會,但是好多人啊,看診5分鐘10分鐘你已經不好意思了:下一個(病人)在等。」

在公立門診,病人從預約到看症,時間從來都是一個明顯的限制。目前,精神科門診新症的輪候時間最快要4個月。而終於等到看診,黃宗顯直不諱言,每個病人大多只得3到5分鐘時間——即便病人情況已經有很大變化,在倉促的會面時間,醫生也很難察覺病人的真正需要。

李家輝也不是沒有信過醫生。他說,基本見醫生3次面,就已經講完自己的事,「能幫到的,早就幫到了。」他厭倦不斷重覆無用的講述,對系統早早失去信心。慢慢地,就跟黃國萬一樣,把公共資源的缺失,都成了自己扛的責任。

當年太太離院,老人院有跟黃國萬講,有什麼事可以隨時回來。「是啊,是可以隨時回去,但是銀紙(費用)已經漲三倍了,」他反問記者,「你點頂呀?(如何支撐得到啊?)」初初進院時,太太一個床位月收6000元,到一年半後,升到了18000元。公營服務排不到,私營的又太貴,黃國萬夾在了中間,兩邊都靠不上。

你覺得當時最需要的是什麼?「錢。」

「你能給錢,別人就幫你做這些事了。」黃國萬想不用想,說像李家輝請了2個工人照顧媽媽,「好叻仔、本事」。但頓了一下,他還是覺得不請也好,「他(李家輝)也覺得好陰功啊,覺得難為了工人,他也很過意不去。」

在遺書上,李家輝寫道離世後,會在自己遺產中分兩個工人各2萬元——雖然工人從來沒有抱怨過,「但我知她好辛苦。」李家輝說。

不同的兩個人,身上各有同一種不願麻煩別人的倔。但總有搞不定的時候吧?「不搞囉,最多是不搞而已嘛。」黃國萬呵呵地笑。

一名手持拐杖的長者走過廣場。
一名手持拐杖的長者走過廣場。

從陰間回到陽間,是「人鬼殊途」

「原來一個人(出獄)什麼都沒有,由內衣褲重新買過是要花好多錢。」還押2年、出來已經3年,李家輝如今孑然一身。

「我整個2020年沒有收入。」當年開公司,他存了一筆錢用作媽媽的醫療開支,最後花剩一半。出獄以後那一年,他身體還沒完全康復,也易倦,無法工作,就靠着這筆錢過基本生活。

直到去年,一個開玩具模型公司的朋友知道他的狀況,給他提供職位。「錢不是多,但在家工作,」一個月只有幾千元,勉強能糊口。他想過山窮水盡就申請綜緩,但他其實抗拒。

回到社會生存,很現實地,最重要就是錢。「我有跟我妹講過,如果我當年沒有幾萬元(積蓄)進去坐監,我就不(想)出來了。」黃國萬重覆了兩遍,「不用求人、最重要是不用求人。」

事實上,他甚至也不想出來。對他來說,出獄不過是回到一個更大的監獄,只是有那麼多一點的自由,「你喜歡吃什麼可以自己去買,衣服自己洗。」可人到八旬,他已經不覺得這種自由很重要,「我(腳痛)不走得多遠,又沒錢。」

黃國萬現在生活規律:早上到麥當勞吃早餐,中午回家煮麥皮。差不多4、5點了,就下樓吃個碟頭飯,「發姣發凳就蒸條魚(心血來潮了就吃蒸魚),不時買些燒雞。」家裏狹小,他喜歡拿到公園吃,圖那邊好風景又涼爽。米飯吃不完了,趁沒人看見就餵雀仔(小鳥)。

其實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能出來,「人命關天啊!」在裏面,他認識了好幾個非照顧者但同是殺妻的人,有些要坐8年、有些終身監禁,「棵樹(那麼小)都看着它長大了。」對照下自己,心想也沒戲了。

李家輝也早作好最壞打算,「就算能出來都是20年之後的事。」他估計到那時候,自己還是跟現在同一個樣——每天很長時間都待在家裏,睡覺、看新聞、打機、做公事。一天外出一次吃飯、買菜。朋友也很少,目前日常聯繫的也只有兩個。

他說,自己過得並不開心。

「現在我做的事,跟我在13歲做的事是沒有分別的。」不用上班、沒有父母阻止你打機......李家輝形容,那是一個小孩子的Dreamlife,「但我不是嘛。」他今年39歲了。失去目標,他覺得很迷失。

人生過一半,回想最實在的時候,是跟朋友合夥開公司那八年時光。那時候他賺了點錢,準備了2萬元追夢:1萬元請健身教練、1萬元請乒乓球教練。他乒乓球曾經打得不錯,「我爸教我的。」如今一切重整歸零,他又再次掉進年少那段混沌的時光。

但一切,也許取決於心態。比起李家輝,黃國萬明顯安然自得多了。他說自己10幾歲出社會跌打滾爬養起來,「什麼都見過、什麼都聽過,我們比人放開好多。」

更何況,他在獄裏早就打了個底。一次,黃國萬跟「成班冤鬼(同囚的人)」開了個會,討論主題是:「由陰間回到陽間,他們的生活、際遇會是怎樣」——他把監獄形容成「陰間」,進去的人都成了「鬼」。

「首先,我們在陰間上來叫做『監躉』:沒有人會跟你聊天、沒有人招呼你,」濃縮成一句話:「你只有自生自滅。」

結果回到在陽間,「跟我開會時聊的一模一樣。」在裏面的日子過很悶,黃國萬喜歡找人聊天,有時候連警官都不放過。但牆內牆外兩個世界,一隻鬼回到陽間來,黃國萬說,就是「人鬼殊途」。出來以後,來找他只有社工記者,還有張超雄。

當年,黃國萬弟妹們向法庭承諾,會開始照顧哥哥。但他連妻子生病都不求救了,如今寡佬一個怎麼還會煩人?除大節日外,他很少跟弟妹見面。

人家說,出獄後要重新做人。黃國萬則說,不是,「是人鬼殊途。」「你以為別人不認識你啊?其實好多人都認識你,那些人會背後講你。」他現在出街只看路,不叫人也不看人。「我們上過報紙嘛......醜事傳千里、臭名遠播啊。」

但也許鬼能變回人啊?「變不回的。」他拒絕希望,「我們懂得(理解)這些事情了,是不會難過的。」

我一定不是最後一個

活下來,根本不是李家輝預料中的事。

前區議員周偉雄還記得,初次去探望,「他情緒極之低落,覺得很對不起媽媽。」仍不時會有自殺傾向。周偉雄勉勵他,活下來是天注定,那就盡量想想辦法,借自己的經歷推動社會改變。

推動安樂死,差不多成為了李家輝現在僅有的生活意義。

而在黃國萬出事後,張超雄就一直跟進。他經常奔波探訪,協助媒體採訪,希望把安樂死議題重推大眾眼前。目前在香港,安樂死屬於謀殺、誤殺等刑事罪行。官員們曾多次強調,安樂死是「違法及不道德的做法」。

黃國萬很信任張超雄。在獄中,他跟李家輝講:「我介紹張超雄給你認識啊!他是不可以凌駕法律,但是講一句,比我們講一千句好。他是社會名人啊!」

於是在裏頭,李家輝曾答應過張超雄,待自己休息好了,就像黃國萬一樣受訪,講述自己的故事。可事實上,在訪談時候,他曾幾次向記者坦白,要仔細回述過去,他並不自在,「但我經歷過這樣的事,我不講就沒有人講了。」

不過到他出獄,就正值香港社會運動最劇烈之際,數月後疫情又開始爆發。許多零散的議題像弱勢者本身,在大風浪中逐一被淹沒不見。更令人難過的是,「到我準備好的時候,他已經不available(不在)了。」2020年11月,張超雄宣布辭任立法會議員;2022年初,他因曾在立法會高叫口號逾半小時而被判入獄三星期;5月,他舉家移民加拿大。

與香港相差12小時的另一端,張超雄在電話裏頭說,自己並沒有忘記那約定。他靜默了一會兒說,「我都好抱歉。」

張超雄在2004年首入立法會,因為弱勢社群不被看見,從新移民、殘疾智障人士到安老議題,他講足16年。但情況未變,香港政治已大變。連自己這麼温和也要入獄,衡量過風險與時勢,加上人已65歲,家中還有需要全天候照顧的嚴重智障女兒,他無法不選擇離開。

使命未竟全功,張超雄一直感到遺憾。但他覺得,社會上每個人都可以幫忙推動——隨着人們開始老去,越來越多人負起照顧者的角色,「當他們有這個需要和想法,他們就可以出來。」

然而在社會層面上,這會遇上兩個困難。第一,那是一段不愉快的經歷,並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再拿出來談。第二,身處在急速的社會,它會趕你跟上節奏,壓縮人們的悲傷。張超雄說,香港是一個「求生」的社會。人一旦脫離受苦的狀況,時間會慢慢讓人忘記當初的感受,「只有在當中,你才會明白安樂死對那個人是多麼重要。」

所以回過頭來,他覺得在政策層面,仍然有人「​揼石仔​」(漫長而默默去做)還是很重要的。但在新時代的政治下,「我們對政府還會有期望嗎?對立法會還有什麼期望?」他問。

8月17日,郭偉賢案件再次開庭,聽取辯方求情。李家輝老樣子一身黑,坐在旁聽席左側。自上次庭審披露了仔細案情,事件引來社會關注。這一次,來的記者明顯更多。

事實上,據張超雄回憶,當年李家輝所受到的鎂光燈以及大眾關注,都遠比黃國萬少很多。這當中牽涉到兩個「原罪」,「他是後生仔,在香港沒人同情的;殺了媽媽,這又是沒人同情。」

更何況,他幫媽媽解脫的手法,也叫常人很難接受,因此失去了外界不少同情分。

端傳媒搜尋照顧者殺親案的資料,發現香港近5年內至少發生8宗照顧者殺人或自殺事件。當中黃國萬用了不求人,李家輝用一把刀,郭偉賢選擇燒炭,也有人用背包勒斃外孫......

「勒死太痛苦、燒炭沒有必定成功的保證,」李家輝現在推論當時無奈的選擇,是「對死者最無痛苦的方法。」

這天,主控官遲遲未到,旁觀的人開始各自各聊起來。李家輝揑着手,小小聲說,「好像郭生、萬叔這樣,我常常形容好像社會共業。」「本來這件事已經是一個悲劇,你在他最需要人幫助的時候,捉他去坐監,再創造多一個悲劇出來。」 身為過來人,他覺得很悲哀。

身處犯人欄的郭偉賢聽着律師講解。他身材瘦削,戴着眼鏡,在沒有椅背的長櫈上仍坐得筆直。記得上次庭審,控方在闡述案情,他一邊按緊傳譯的耳機,細心聆聽,眉頭時常緊皺。

事發以後,張超雄為他張羅律師和大狀。一個多月後,第一次到收押所探望,他情緒還未穩定,提起太太仍會痛哭。當時,郭偉賢語重心地拜託張超雄,希望可以幫忙推動政府立法安樂死。他說,「這些事將來一定不停重覆,而我不想再有下一個。」

後記

荔枝角收押所的醫院一共有3層,1樓是觀察病房——那就是李家輝住了一年的地方。初初進牢裏,囚犯凡是沒胃口、失眠、便秘,大多都會被分發到這邊「過冷河」,觀察一兩天。那裏人員流轉極快,一個新進來的囚友認出了李家輝。

畢竟事件當年驚動社會,李家輝上了電視、登上過報紙。兩人寒暄幾句以後,囚友突然哭了起來。他跟李家輝說,自己的媽媽也正受長期病折磨,曾表達過自己不想活了,但他無能為力。

李家輝拿出在獄中珍貴的紙巾安慰他,突然間囚友跟他說,「我覺得你是英雄。」他愣了。當時自己情緒還沒穩定,仍不時內疚煩惱。一時聽到這樣的話,他不知道怎樣反應。

李家輝事後回想,如果要認真地算,「萬叔(黃國萬)才是英雄。」

「英雄的意思,是做了些好的事,而在這事情上(殺妻)是得不到任何外界的理解。」

李家輝解釋,當時黃國萬太太年紀已經很大,康復的機會很微,所承受辛苦是「完全無謂」(沒意義)。可是太太變成這樣,並不是黃國萬的責任,他大可以放手不理。「但是他Take了(承受了)。」

同一個交叉點,不斷放在照顧者們的眼前,迫着他們選。在撰寫報告時,精神科醫生徑直問李家輝:「有沒有想過,任由媽媽自然受苦下去?」他當時答:「那我還是人嗎?」

「大家會覺得我沒有權做這件事,但如果我因為沒有權而不去做,那最後Suffer的就是我媽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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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評論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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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希望尽快可以出台有关安乐死的法案,而不是冠以“谋杀”的头衔。
    我相信安乐死迟迟没有合法化的原因是对安乐死行为认定的过程中的可操作性太强导致的。在这种难以公正认定的情况下,可能政府和立法机关就不如以维持“误杀”来就事论事的判断某人的行为是否具有安乐死的目的,对执行安乐死的人以减刑来的风险低一些。
    安乐死面临两个问题,一个是谁能给出决定患者可以执行安乐死的权利,二是如何确认执行安乐死是经过患者许可的。前者当时是有资格的医生可以给出这样的决定,但最好是专设安乐死诊断医师这一职位,从而能够更专业的判断是否有必要通知患者和患者家属执行安乐。比如患者接受化疗(当然化疗是对身体不好的)可以延长几年的寿命,那就没必要给出安乐通知;但如果化疗仅提供“续命”(不化疗可能几天就一命呜呼)的作用,那医师就有必要向家属提出可进行安乐的通知。是否决定安乐的决定权在患者和患者家属手中,但是能够有效的通知濒临死亡的患者及其家属,对医师自己也好,对患者家属及个人也好,都是负责人的表现。第二点就是说的许可问题了,如果医师下达可执行安乐通知时,患者及其家属都可进行一定程度上的交流或者患者自己意识清楚,那就不会存在客观上的强迫安乐行为。可是如果遇到患者无法表达自己对安乐的态度时,这一切都变得很棘手,因为在法制社会除了自己没有一个人能挥挥手就决定自己的生杀大权。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如果患者主观上的寻求安乐是由于精神问题或者可解决的生活问题而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那执行安乐后,允许执行安乐的医师要按照“谋杀”判罪嘛?总之还有许多问题。
    所以个人觉得如果安乐死得到法律认可的初期,仅严格局限于对极重症患者使用,不妨也是对患者个人、患者家庭乃至社会的进步都是有好处的。万事开头难,但逢山开山、遇水搭桥,随着安乐死在民众心中认可度的提高,相关的法律制度也一定会愈加完善。

  2. @Nathan0129 安樂死不是一件「我覺得我母親病危,要求進行安樂死」就可以完成的事。參考日本和荷蘭的做法,要申請安樂死,是需要經過多次醫學上的判斷,包括精神心理上的診斷,證明進行安樂死的人是有需要,並且有這個明確意願。在執行安樂死的細節上有許多需要探討的地方,包括如何判斷申請者的意願、失智病是否應納入安樂死範圍etc 要議論的地方很多,但不代表要一刀切將安樂死拒諸門外。

  3. 最後放防止自殺既機構資料有d諷刺, 明明係講緊安樂死

  4. 很詳細的報導. 但某些用字如「㡳氣」,「沒戲」等用得很奇怪、也不適合文章背景. 整編報導沒有大問題,但總是感覺碰不到癢處. 我支持安樂死,但文章只focus在患者親人身世,患者身受痛苦角度則寥寥數句,不夠深刻.

  5. @西川:同意。

  6. 但願有日,安樂死會成為最基本的人權。

  7. 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參考斷食善終 "當那一天來到,你希望用什麼方式跟世界告別?有沒有一種充滿平和的方式,讓身體自然關機?
    4月初,《斷食善終》出版,醫師畢柳鶯記錄陪伴母親斷食,走向人生終點的動人歷程,引起很鳴。"https://www.mirrormedia.mg/story/20220804timesquare001/

  8. 感謝報導不應被遺忘的人和事

  9. Nathan0129
    你真的好賤格,不談現在長期病患,照顧者的苦況,就算申請綜緩,也不夠社會支援,私人院舍高費用和質素的低,係咪你口中的最無權力者的天堂?
    賤種,你絕對是賤種。

  10. @Nathan0129 我想現代人最重要的價值之一應該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自由意志。而安樂死很顯然的,應該是只有在自己多次確認的情況下負責任的選擇。
    被孩子要求安樂死,就好比父母以“孝”這個字對孩子的諸多要求。這種情感勒索,應該是現代人所需要拒絕的。

  11. 為什麼總是子殺母,夫殺妻?

  12. 很煽情的文章,但是關於安樂死或協助自殺還是不能合法化的,如果你留意一下就會發現,文章舉出的案例裏面如果安樂死合法的話並不會不產生悲劇:
    李家輝案件不算是協助自殺或安樂死,而是基於憂鬱症下的謀殺。他的事件很是悲劇,但是請留意一下,死者並沒有證明其死亡意願的,死亡是兒子替母親做的決定,這就是安樂死將會帶來的問題。
    照顧長者(尤其是患病的)是一件苦差,如果一旦安樂死合法化,很多不堪重負或不想照顧父母的子女都會要求父母安樂死,就如楢山節考下的棄老傳説將會變成現代事件。一旦開放安樂死,恐怕不是賦予更多自由,而是使最沒有權力的人成爲他人剝削對象。

  13. 安樂死是一個很大的題目。說到底,人是否有選擇終結自己生命的權利?如果有,在什麼情況,以什麼方法來結束,對人來說才是一種善呢?
    往輕了說,有選擇放棄痛苦治療的安寧照護;往重了說,就是對人生絕望痛苦的自殺。為何我們通常可以接受前者,對後者就覺得是不應該的?
    我沒有答案。對一個自由主義者而言,可能我會以不鼓勵,但能理解來回應這個問題。
    但如果我們真的有對自己生命選擇的權利,安樂死這種比較人道的方式,應該也是一種善吧!

  14. 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經階段。我們關心生育,努力維持健康,注重保養, 但往往有意無意避談這個人生最後一站的安排。有人能肯定自己可以無痛苦安然離去嗎?
    謝謝這篇專題報導,我們確實需要更多關注安樂死的話題。

  15. 香港絕對不是重視和尊重人的社會。以「不道德」反對安樂死時,根本的問題並沒有以人道或道德的方法處理。讓人承受不必要的痛苦又很道德嗎?安樂死不一定是唯一解決問題的方法,但對當事人來說沒有其他解啊

  16. 這篇專題報導很好,謝謝...

  17. 道德上而然解除永恆痛苦的安樂死是最為人道的選擇,功利來說自願減輕了社會照顧不能工作人士的支出,根本上而然有功而無過。激進一點甚至可以超過80歲default DNR,除非該人自行取消或送院家屬即時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