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歌不會太勵志
志在於漆黑中講一點小事
沒陽光的一日 太難的不必堅持
已病倒 先休息 再試
——黎明〈Good Luck〉,詞 林日曦
2022年3月3日通利琴行在社交平台發佈訃聞「沉痛哀悼創辦人李子文先生 」 (Thomas Tse Ven Lee 1920-2022),隨即引來極大迴響,臉書數千關注,數百轉發及留言,對101歲老先生作最後致敬。留言者包括海外港人及外國名字,大都感激通利琴行70年來對香港音樂的貢獻,滋養無數音樂愛好者,不少網民提及「我的第一件樂器/第一座鋼琴都是在通利買的」,亦有人不約而同表示:「沒有通利就沒今日的我」。
1951年與太太孫文英從上海來港,在紡織公司任英文秘書的新移民李子文,即使喜愛音樂也沒想過會涉足樂器生意。1953年以其英文名Tom Lee成立公司,主力仍是李太上海人本色的貿易買賣,怎會想到因「誤信」老同學與人合作,從樓梯底不足50平方呎的小舖「通利鋼琴行」,發展成香港音樂品牌王國,造就好幾代人尤其是六十至八十後的「集體回憶」:
沒有YAMAHA(山葉)也就沒通利的經典廣告;每場紅館演唱會必嗚謝通利(贊助或技術支援);香港尖沙嘴金馬倫里總行通宵排隊搶購演唱會門票(每年「五月天」之約引來粉絲或黃牛黨提早數天紮營輪候);「通利Sales好串(囂張)」;還有無數兒童(自願或被迫)學習樂器的成長記憶⋯⋯
所有這些,通利可謂主導參與建構了「香港音樂生命共同體」。從Tom Lee Music Foundation、Tom Lee Music Academy,到Tom Lee Engineering,這家名位「琴行」的公司,其實是軟件硬件「一條龍」服務──自1960年代獨家代理YAMAHA、1970年代成立通利音樂基金會開展兒童教學、1980年代提供燈光及專業音響服務,到組成通利工程部承包各大小項目包括「九七回歸典禮」,以至各種音響安裝工程如百多年歷史的天主教聖母無原罪主教座堂和立法會綜合大樓。輻射之廣,令香港此城許多看似與音樂無關的市民,其實都有機會接觸到通利裝設的香港聲響景觀。
世事之中,自然無數與音樂邂逅的人都有各自命運,以下只是拼湊此音樂共同體大圖像的其中三段小故事。
所有這些,通利可謂主導參與建構了「香港音樂生命共同體」。輻射之廣,令香港此城許多看似與音樂無關的市民,其實都有機會接觸到通利裝設的香港聲響景觀。
異鄉少年的兩部琴。紅館。排練室
「當時也開始接觸電子音樂,所以偶爾也會到Combo(電子樂器)部門逛,但是一個小學生走到他們那邊比較奇怪,所以不會逗留太久。」——何秉舜
2022年3月4日天未亮,一向緊貼香港情緒的歌手黎明發佈新歌〈Good Luck〉,以「音樂從業員」身份為小市民加油,黎天王找來為其紅館「Talk & Sing 2021演唱會」任音樂總監兼keyboard演奏的何丙編曲監製,以單純結他聲作底子。而同日早上,通利琴行創辦人李子文先生出殯,在此之前48小時,簡稱「何丙」的多重身份音樂人何秉舜則發IG悼念,「希望與你在另一個平等的音樂國度相逢」,這字句,隨後被傳媒及網民引用。
「緃使未曾與你相遇,但李家兒子是我爸的拔萃男書院學生,兩家仿似早已相識。」七十後何丙憶述小學每周日總愛逛通利,在簡短文字訪問中他進一步向我解說,「小時候學鋼琴,家中第一部直身琴YAMAHA U1就是在通利買的。後來在學校參加Brass Band(銀樂隊),主要負責敲擊樂,但是也學習長笛。所以星期日很喜歡去尖沙咀金馬倫里通利琴行管樂部留連,跟店員也混熟,他們見到一個小學生皮膚很黑,每次見到我都叫我做『甘地』。當時也開始接觸電子音樂,所以偶爾也會到Combo(電子樂器)部門逛,但是一個小學生走到他們那邊比較奇怪,所以不會逗留太久。」
「1988年移民加拿大,離開之前爸爸在通利買了一批樂器給我(家裡沒有其他人懂樂器),當中包括一套鼓和一部YAMAHA C3三角琴,當時是沒有開箱直接運到加拿大。至於Tom Lee Canada,他們設店西岸,我在東岸,所以沒有接觸。」
移民冰天雪地滿地可(Montréal)八年,一家人從沒想過會回來,兩座YAMAHA一路陪伴異鄉少年。先後在巴黎及𣁽北克主修音樂及鋼琴演奏,何丙回流香港之初,在演藝學院及芭蕾舞蹈團任鋼琴伴奏,亦在中小學課外活動當老師教琴吹笛。
通利在土瓜灣的排練室早在1970年代已24小時開放,讓來自世界各地的音樂家、樂隊及歌手於此通宵練習。而「紅館早期的演出,絕大部份都是通利包辦燈光音響工程」,後來,「與他們合作最多是商台的製作,包括拉闊音樂會或叱咤頒獎禮。」
「1996年(我)回到香港,羅文正在開紅館演唱會,因為認識羅文經理人,第一次有機會到通利工程的土瓜灣排練室。」2002年通利組成工程部之前,其土瓜灣排練室早在1970年代已24小時開放,讓來自世界各地的音樂家、樂隊及歌手於此通宵練習。
「紅館早期的演出,絕大部份都是通利包辦燈光音響工程。到我入行的年代,他們已經很少承包紅館show,與他們合作最多是商台的製作,包括拉闊音樂會或叱咤頒獎禮。」叱咤903,可謂首個主力推動本地原創中文歌曲的商業電台,1996年「叱咤樂壇流行榜頒獎禮」更增設讓全港樂迷一人一票選出「我最喜愛」系列獎項;而每年邀請不同歌手演出的「拉闊」音樂會,則把玩「Live」的粵語諧音,演出場地亦由紅館逐漸轉場至灣仔會展、機場亞博、九龍灣展貿。何秉舜自2005年開始擔任演唱會及舞台劇的音樂總監及鍵琴手,出台前總會跟不同歌手音樂人去通利採排。
「早期的土瓜灣排練室,是一個完全密封的地方,電話訊號非常弱,冷氣系統比較舊,很容易生病,所以樂手知道要去採排都有點害怕。後來有段時間搬到石門,然後土瓜灣Office和排練室進行大翻身,可容納40人樂隊,由多元樂器到錄音設備,成為我最喜歡的studio之一。」
從YAMAHA U1到工程部排練,從香港往楓葉國歸來,從古典學院到流行大舞台,全身音樂人果然跟通利軟硬件不離不棄,見證通利如何由小甘地的一兩件樂器,成長發展至支撐香港流行文化樂壇的後盾。
道別李子文先生七日後,香港新晉歌手黃妍發佈〈Little People〉鋼琴版,何秉舜以三角琴情重演奏,大特寫見YAMAHA,向李先生啟迪的音樂生命致意,為的是讓觀眾從這個Live版,感受創作「原始初衷」和溫度。
Sales其實是樂手。最佳代理。嘉士伯音樂節
「我覺得(香港)大部份音樂人家中或Band房、錄音室的器材,應該有部份在通利買的,因為通利的而且確代理很多世界數一數二牌子。」——Hippo「河馬」
在通利訃聞下有網民 Lai Hip Po留言:「請老李先生,早日安息!感謝你七十年來的建樹。香港音樂文化和音樂工業曾受通利琴行莫大影響。」
這位在通利工作了19年半的前員工,原來正是香港獨立樂隊秋紅低音結他手Hippo「河馬」先生,去年底帶著家人離開香港,定居英國。
1994年十五秒的「通利琴行為你提供嚟(來)自日本嘅(的)鋼琴第一課」經典廣告在電視出現時,河馬不過12歲左右,但印象深刻。「所以我的第一支Bass就是YAMAHA。」Bass是在太古城通利買,二千多元,記憶中還有「長髮Sales高大好cool,講嘢串串地(說話有些囂張),當時細路唔識嘢,嗱嗱聲買完就算(當時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快手快腳買完就算)。」
河馬後來入職通利,大概也是秋紅樂隊2002年成立之時。「年輕時打過幾份(工)做不長,就想去通利試試做Sales,可能很多夾Band(玩樂團)朋友都有這樣經歷。」話說確實有不少獨立樂隊成員先後在通利工作,單是河馬兩位好同事──鼓佬明是兩支樂隊「及時雨」和Ignite the Hope鼓手,另一拍檔Marvin以前是另類搖滾In Love And Pain! 的主音和鼓手。或許,正是Band友音樂人自我個性營造了通利獨特「氣場」。
雖說河馬是低音結他手,但入職之初,公司卻安排他售賣電子合成器和電腦音樂製作設備,接觸不同產品,學習新知識。「我在公司做過好多崗位,最初是門市營業員,之後再調去中國市場部做Product Specialist和Marketing,後來又轉去通利工程部參與租用器材項目,從石門辦公室再返回門市,最後崗位是香港市場部。」對於老李先生李太有什麼印象?「以前在寫字樓工作的時候,老李先生每日上班,衣著必定『西裝骨骨』(西裝革履),雙眼永遠保持炯炯有神。而李太的笑容,總是非常可親。」
「在Amazon、eBay等網購平台出現之前,通利將國際知名品牌引進香港,方便本地製作人入手國際級樂器和音樂製作器材。」半世紀前台灣和中國大陸的特殊環境下,造就了殖民地香港繼續擔當華語區「最佳買辦及代理人」角色。
明年通利便七十歲,對於李氏夫婦的創業傳奇,河馬只是從媒體讀到。但公司對於香港音樂文化和工業貢獻,在這名小員工眼中,「我覺得,大部份音樂人家中或Band房、錄音室的器材,應該有部份在通利買的,因為通利的而且確代理很多世界數一數二牌子。在Amazon、eBay等網購平台出現之前,通利將國際知名品牌引進香港,方便本地製作人入手國際級樂器和音樂製作器材。」半世紀前台灣和中國大陸的特殊環境下,造就了殖民地香港繼續擔當華語區「最佳買辦及代理人」角色。
河馬認為,要「鳴謝通利」豈止紅館。「通利一直致力支持或贊助各類型大小音樂活動,例如近年在尖沙咀文化中心空地每月舉辦的音樂會、樂隊表演和大人小朋友都可參與的Drum Circle。早年通利已經舉辦不同的夾Band比賽,孕育很多本地音樂人和樂隊如太極、Anodize、The Martyr。」
嘉士伯流行音樂節,由李子文長子也是玩搖滾的John Lee(李敬章)創辦,1985年第一屆冠軍是太極〈暴風紅唇〉,1991年請來竇唯的黑豹樂隊演出。1984年通利與商台合辦山葉結他大賽,嘉賓是當時仍屬hard rock地下的Beyond,數年間夾band風潮滋養本地樂隊文化土壤。由1974年山葉電子琴大賽(香港區乙組亞軍陳百強)至近年YAMAHA Asian Beat,通利可謂本地音樂共同體的推手。
「通利一直致力支持或贊助各類型大小音樂活動,例如近年在尖沙咀文化中心空地每月舉辦的音樂會、樂隊表演和大人小朋友都可參與的Drum Circle。早年通利已經舉辦不同的夾Band比賽,孕育很多本地音樂人和樂隊如太極、Anodize、The Martyr。」
自2020疫情爆發至去年底離港之時,河馬臉書主力推介他和市場部拍檔合作的兩個YouTube系列:Tom Lee Music Presents – Bandaries 和Local Spotlight。前者關乎作為風格的Band sound硬件,由他和同事親自主持介紹各種樂器產品;後者「本土樂祭」如是說:「『繁花鬧市,尋找屬於我們的音樂』每個地方的獨特性,都是由人及文化而構成。」每集短短幾分鐘唱首歌Jam音樂,廣邀不同樂隊音樂人登場,由牛頭角到英國回流,由電子詩意到文學金屬風,到底什麼才是屬於我們的音樂?
曾經(大約2014-2019年間),通利金馬倫里二樓琴書部有個「HONG KONG BAND CENTRAL」專區,代售本地獨立樂隊CD、黑膠、Band Tee及相關產品,發售的CD歌曲會在店內輪流播放。在此出現過百樂隊的作品中,當然有河馬自己的樂隊三隻碟《秋紅》、《為人民服務》和《flower to the people》。因為河馬的雙重身份,他和秋紅成員不時出席通利大小活動任表演嘉賓:由九展YAMAHA Asian Beat到元朗天后古廟大樹下。
「沒通利就沒今日的我」用在其身上最貼切。河馬離開香港前最後一場演出是2019結束前在「LMF大懶堂二十祭」,謝幕後主音阿Jan宣告:抱歉在這個亂世動盪之時,告訴大家四位成員即將離隊,「但我們深信,秋紅的音樂仍然會與您們同在直到永遠」。
舊款Zoom H4。艾未未。小型樂器博物館
「那時通利是相對便宜和流行的選擇,灣仔告士打道是港島旗艦店。好記得因為自己什麼都不懂,加上一入去通利,職員都會散發一種氣場,令人好想買完支Bass快點走,不想跟他們有什麼交流,現在回想覺得自己好可笑。」——羅潤庭
與何秉舜音樂路相反,由夾Band去到Sound art,1984年出生的藝術家及聲音研究者Edwin Lo(羅潤庭)對通利記憶不多,但有三件事可分享。最記得年輕去蒲窩學Bass想夾Band,就去通利買了第一支結他。
「大概中五、中六暑假,當時著迷於Bass的音質,」Edwin說,在觀塘工廈Live house Hidden Agenda出現之前,類似YMCA青年中心的香港仔蒲窩,是香港本地獨立音樂樂迷的勝地,少年Edwin夾Band也想玩Hardcore,對蒲窩演出記憶尤深的本地重型樂隊有King Ly Chee、Five Disciplines、秋紅和Tat Flip。「灣仔通利買的那支 Squier,現在已經不在。那時通利是相對便宜和流行的選擇,灣仔告士打道是港島旗艦店。好記得因為自己什麼都不懂,加上一入去通利,職員都會散發一種氣場,令人好想買完支Bass快點走,不想跟他們有什麼交流,現在回想覺得自己好可笑。」最後Bass沒彈下去,因為他發現自己對樂器這東西沒天份。
第二件事:大學四年級去通利買Zoom H4 (手提數碼錄音機)做畢業功課。誘因是大概2003年黎肖嫻教授在城大創意媒體學院新開一門Sound art課──Sonic Arts and the History of Sounds and Noises,需要定期交田野錄音功課。「聲音藝術在當時是新鮮事,我算是受到很大激勵,就從生活的地方開始──香港仔防波堤,我將不同的海港聲音混合起來。」小時候家住鴨脷洲漁船上,午後四、五時大海傳來的船笛成為體內的聲波記憶。「那時大學可以借出的錄音器材都很大件,我想用聲音做畢業作品,所以決定忍痛買錄音機。就拜託一位朋友,他認識人在通利工作,可以給個優惠。」
價錢合理,存貨多,款式也多。走進敲擊樂器部,單是鼓棍已經有幾百款,令不懂事初手頭痛。由當初開在樓梯底不足五十呎空間的通利鋼琴行,擴展至金馬倫里三萬平方呎旗艦店,四層陳列室仿如私營樂器博物館。2014年起有個小型專櫃,每年六月展出家駒及Beyond珍藏足跡。
這個「香港仔」Phonography可算Edwin第一件Sound art作品,讓他拿個A- 好成績。然而打開另一道門,通往看不見潛意識感知境界,關鍵在於那件敏感小器具。田野錄音之採樣,可能是一座城市的聲景質地,也可以是特定時空的集體記憶,例如Edwin曾收錄消失的皇后碼頭,「田野錄音是思考聲音及介入聲音藝術的其中一個點,對我影響很大。」
2007至2012年Edwin做的一系列Field Recording,像天星碼頭、皇后碼頭保育和反高鐵現場錄音,很多片段依然歷歷在目,或者對一些前社運人士來說就是集體回憶。「我想『錄音』不只是某種『客觀』世界的技術中介或感知世界的方式,更可能是一種呈現『集體』的方式。那時我對於『去某一地方進行錄音』這件事有些想法,不想單純去一個地方做紀錄,而是我作為錄音者與環境開展或呈現怎樣一種關係?例如當我知道父親是做運油船的,我就去了斗門,後來出了黑膠《Auditory Scenes: Doumen》,做了展覽《聲音場景:聲海紀事》,思考大海、聲音、父親工作地方之間的關係。」這個舊款Zoom H4,聽證某時段場域香港史,既個人也集體。直至十年前,因音質理由被B&H網購的Sony D50所替代。
第三件事,幫艾未未去通利買喇叭。2010年艾未未和Vito Acconci在上環Para Site合作展覽,其中有個聲音裝置,找來程式公司寫MAX/MSP patch控制聲音走向,Para Site請Edwin幫手展務。「展覽需要用十多隻同一款式Speaker,最後仍是去通利,因為他們存貨多,價錢合乎預算。那堆speaker,後來應該在其他展覽用過。」
價錢合理,存貨多,款式也多。走進敲擊樂器部,單是鼓棍已經有幾百款,令不懂事初手頭痛。由當初開在樓梯底不足五十呎空間的通利鋼琴行,擴展至金馬倫里三萬平方呎旗艦店,四層陳列室仿如私營樂器博物館。正門入口右邊電結他及配件和維修部,自2014年起有個小型專櫃,每年六月展出家駒及Beyond珍藏足跡,由見證本地「樂與怒」(RocknRoll)的「老占」Jimmy(Anodize、LMF及黃貫中樂隊的低音結他手)策劃。
陳列室代理全球四百專業品牌A-Z中,有近年極受歡迎的鈸牌Zildjian,新出每塊手工不同的FX Raw Crash, 保留著亞美尼亞四百年傳統;「特色樂器」包括老闆要員工推介好靚的FUJIYAMA相思木拇指琴(Kalimba)、Suzuki可放進褲袋的「鳥笛」及不同鳥類擬音笛;「兒童及休閒樂器」有Chroma-Notes七彩按式座檯響鈴、KORG粉紅色迷你琴,成為「小朋友愛上音樂的第一步」。
音樂的「小調」意義
「這個兒童音樂班最終目的,就是無論將來是做醫生,商人,政客,你的Minor都是音樂,除了比普通人更能透徹地欣賞之外,還令你的生命更具意義。」
在通利訃聞下,來自日本的KORG營銷副總John McCubbery留言:「我跟老先生見過數次面,一位很有啟發性的人,對世界貢獻良多。請安息。」香港管樂聯盟亦在訃聞下致敬:「沒有李子文先生,也不可能出現第一屆香港青年管樂節。沒有通利,香港管樂界不能在八十年代急速發展。」
聯盟在其網頁解說,Wind Band是「香港開埠後最主要的西樂形式,一段被遺忘的香港音樂史」,1978年通利音樂基金與音樂事務統籌處合辦首屆管樂節,邀請日本中村女子高校管樂團來港任嘉賓;自此出現以通利為名的管樂團及日後的新青年管樂團。老占則在面書貼出音樂人郭達年在1980年代創辦的《結他雜誌》中的李子文專訪:「我們希望普及音樂,當然我們亦是做音樂生意的。但對於我們來說,做生意不單是賣貨賺錢,我們希望培養出一個真正的市場來,是以在令我們得益之外,其他的公司亦同樣得益。」
而文中提到通利在香港最先開辦的山葉兒童音樂班,亦是許多人童年記憶,李子文強調,山葉方法是引導兒童去創作而非跟從。「這個兒童音樂班最終目的,就是無論將來是做醫生,商人,政客,你的Minor都是音樂,除了比普通人更能透徹地欣賞之外,還令你的生命更具意義。」
「沒有李子文先生,也不可能出現第一屆香港青年管樂節。沒有通利,香港管樂界不能在八十年代急速發展。」
每個人的生命際遇總有各種偶然與必然。當年為通利創作YAMAHA經典廣告的英國人Chris Kyme,去年在「香港廣告客戶協會」六十周年談及人生關鍵時刻,其中就是因拍攝那個廣告而認識了今日的太太,兩人以夫妻之姓成立公司Kymechow,中文取名「敢作敢為創意」,至今仍為本地品牌絞盡腦汁,數年前更書寫廣告史《Made In Hong Kong》,也可算是李子文先生牽引的緣份。
十多年前,美國音樂商會NAMM為通利家族做口述史,李子文在難得的2011錄像片段中憶述當初如何「百分百天真」誤信同學合夥樂器生意,太太負責對外事業,主管鋼琴工場,從外國購買部件在本地組裝。老先生笑說自己是「太太的內部架構」,因為他只懂在中環辦公室用打字機寫信,跟德國、英國、意大利及日本訂琴。
AMM亦訪問成就通利王國的另一半 Betty Lee,李太孫文英以半鹹半淡廣東話憶述當初從泰國購入木材製琴。「木工師傅姓朱,跟著我一齊去,給他呎吋鋸木。當時美國軍鑑來香港渡假,美軍要去我們工廠睇(看)琴,地方好『邋遢』。我們在金馬倫道教堂旁邊有個舖頭,鋼琴就擺在那裡。美軍一來就買四五十台。」而去年被港府收地結束歷史任務的灣仔分域碼頭海軍商場內,曾經也有一間通利,專為全球五湖四海的水兵服務。
1960年代當通利停止自製鋼琴之時,百年老字號曾福琴行(1916-2021)正籌備金禧紀念, 以灣仔摩利臣山命名的本地廠牌──Morrison鋼琴,在北角琴行街已經生產數十年並且出口外銷。話說戰後1950年代,YAMAHA 提出請曾福琴行任其代理但被拒絕。而通利與YAMAHA建立「有你有我」的共同體緣份則屬偶然。新移民李氐夫婦有著上世代獅子山下精神,日以繼夜只顧工作,抽獎得來的免費機票被閒置一年已過期,後來由原本目的地菲律賓改往日本,旅行亦不忘生意,極盡香港本色。低調務實的老先生笑說:「我甚少去通利門市,大部份我也沒去過。所以當我走進去,他們不知道我是Thomas Lee,『請問先生想買什麼?』哈哈。」
小結
非Major亦非Minor,純粹Counterpoint。自由身文字工作者不忘借機感謝通利,讓我遇上敬重的老師William Hui。那是更遠古1980年代中,因為中三在學校選修音樂科,準備中五會考必須學一門樂器。鋼琴對於公屋家庭實是奢侈事,不知怎的就去了通利報古典結他班,後來就一個人到老師家上課。離開通利才知道老師真身彈Flamenco,1970年代到西班牙跟隨Paco Peña,後來在演藝學院為舞蹈學生伴奏。看見網上有人帖出老師早年大會堂演出黑白照:「William Hui許鎮邦,是我認識最有天份的Flamenco Guitar手」。
零天份學生當然沒獲老師真傳也沒考上音樂系。然而老師的堅執、孤身獨行,是我永遠惦掛學習。Flamenco結他一直跟在身邊,可是結他盒近年只呆待。那天讀到李子文先生訃聞,心𥚃一直想著這件微小事,於是重訪金馬倫里通利,買了新結他線。那朝清早,被結他聲再次呼喚。離開的已離開,兩年前被解散的通利工程演唱會部門員工尚好嗎?在此借黎明之歌與香港音樂共同體互勉之:
厄運不會太頑固
等候多兩秒吧
天會隨時逆轉所有錯誤
Good luck to you
有趣。有點像訃聞。
通利琴行敵不過網購而衰落嗎?
真是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