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世代「飽食窮民」:我想借網貸體驗一把「正常生活」

令他們深陷債務的,是時代野心投射在個體身上的慾望,是城鄉折疊下的掙扎,以及,缺乏監管、誘人沉迷的網貸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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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日晚,南柯在上海郊區的租房裏又是徹夜難眠。天快亮時,他登陸知乎,整理起「危機思路」,寫下第一篇日記:1. 做好抗擊暴力收款的準備。2. 好好工作,爭取每個月多掙一點。不要怕啥996,只要多給工資,累死也值。3. 開源節流,能不吃的就不吃,能不買的就不買,省一點是一點。

南柯清算自己的債務:京東借錢總欠款44485元(人民幣,下同),360借錢總欠款23869.8元,宜人貸總欠款110873元……自己已欠下十多家網貸平台、連本帶利一共43萬元。那一天,南柯痛下決心,他要「強制上岸」(意指「強制結束借貸生活」)。

「不算利息,我還有39萬元本金要還。」今年7月13日晚,南柯在電話中坦言。他自稱「92年生人」,聲音透出些許靦腆。他告訴我,自從在知乎上發表《網貸43w強制上岸日記》後,馬上引起關注,不斷有網友發表評論,還有人要求加他的微信。「80後,90後,還有一些四五十歲的人,包括一些退休或快退休的人。我們一共組了20多個群,每個群大約100多人。」他說,他不會將群拉滿500人,「人少才能彼此知曉有商量,會在這裏面成為朋友。」

時隔一年,負債者南柯已成為渡人上岸的群主,他還開了一微信公號——「我們的上岸之路」。目前,他的每月收入來自兩份穩定兼職。一份是給一家自媒體公司做編輯,空餘時間再做點其他活。「一共四五千元,除掉房租1200元,生活費一千多,剩下的錢把能還的先還了,夠了。」他說,他原本就懷疑「人為什麼一定要結婚?」如今負債累累,更了斷了感情生活的羈絆,「一人待着挺好。」

「上世紀90年代,互聯網在中國興起,成為多數年輕人自幼共同成長的工具與娛樂生活方式,因此,年輕人對於各種形式的觸網行為接受度極高,同時具備了前衞、新潮、追求新鮮感的消費意識。」2019年,市場調研公司尼爾森(Nielsen)在對中國一線至五線城市、18歲至29歲學生或在職人員等進行信貸消費在線調查後,於《中國消費年輕人負債狀況調查報告》中指出:年輕人中,總體信貸產品的滲透率為86.6%。工作的90後中,有57%存在實質性負債。

編注:報告通過每月待還款金額佔月收入的比重可測算,中國年輕人平均債務收入比(即負債率)為41.75%。如果扣除掉消費信貸作為「支付工具」的部分,那麼年輕人的每月實質償還債務收入比將降為12.52%。

其中一些人,和南柯一樣,最終陷入了債務的泥潭。而拉住他們向下沉的,是時代野心投射在個體身上的慾望,是城鄉折疊、貧富差距下的掙扎,是普通人面對生活波折時的脆弱與驚惶,以及,缺乏監管、誘人沉迷的網貸系統。

十年前,南柯從合肥一所大專院校畢業。學過商務英語的他先後在該市的婚戀網站、快遞公司謀職。「第一份工作工資兩千不到,第二份做數據輸錄員,幹了大半年,可以拿三四千元。當時家裏催婚,自己心思也在浮動。一個大專生在一個二三線城市發展機會可想而知。」於是2014年,南柯在淘寶上開店,並從合肥回到了家鄉——那是安徽下面的一個小地方。

「我在淘寶上為拖延症者做監督。我不需要說話,打字就可以;或者用語音服務,聽人吐槽。」這份略帶心理諮詢意味的項目在網上開業不久,每月純收入3000元,他也從中獲得了精神上的滿足,「我能從這種溝通中獲得觀察世界的養分。」可他滿意的事業在家鄉父老眼裏卻是「不務正業」,最後,南柯關掉了淘寶生意。但從此,他對自己的賺錢能力有了自信——「你想想,就算進富士康打工,每個月工資也不過5000元左右。」2015年,南柯來到上海一家自媒體做公號,除了正常上下班,還兼顧淘寶生意。但他改弦易轍,在網上做起實體貨物交易。之後,他又進入一家創業公司,他說那時,「人變得不太理智起來。」

「眼看別人成家立業,自己的壓力無形增大。家人也在電話中催婚,可我家經濟條件並不好,老家買一套房也得要五六十萬,首付也得二十萬,還有婚後的人生規劃怎麼辦?」南柯決定齊頭並進,他一邊跟人學做投資理財,接觸比特幣,一邊在淘寶店上屯貨準備大賺一筆。只是投入運營成本的同時,他的開銷也在加劇。

2015年11月27日﹐大樓門口貼著向淘寶店主借貸的大廣告,前有一名女士正運載著貨物 。
2015年11月27日﹐大樓門口貼著向淘寶店主借貸的大廣告,前有一名女士正運載著貨物 。

第一筆網貸來自支付寶。「那是2016年,最初借的本金不多,大約是一兩萬,然後是五萬。後來借得多了,人就陷入利息這些事裏。」南柯稱自己跟群裏很多負債者一樣,對數字不敏感。他從來不算自己借了多少筆錢,每筆利息本金是多少,只知道那種感覺猶如抽煙,一旦上癮就成了習慣。只有每月即將面臨逾期,他才如夢方醒。「有多恐怖?——如果今天某筆借款快逾期了,我下班回來,趕緊翻查有沒有能申請的網貸平台。不斷下載,不斷嘗試,直到有一家可以借出錢來還債。等過幾天,又有一筆借款要到期,前次操作再次上演。」——這就是他40多萬網貸的由來。

「以貸還貸在金融機構裏是一律禁止的事情。」 曼哥在國有銀行從事信貸業務,擔任過公司客戶經理和網點行長,現在主要負責項目的風險管理。 可他進而指出,「監管是真空的。實際上錢花到哪裏,誰也不管。」

中國網貸行業發軔於2013年左右,隨後便進入野蠻生長、監管真空的時代。2017年,中國網貸行業貸款規模高達4300億美元,彼時,英美兩國的網貸總貸款規模才400多億美元。最瘋狂的時候,中國網貸公司數量高達6000餘家,遠高於同階段其他資本市場的體量。與高速膨脹相伴的,是不斷發生的P2P爆雷潮,以及由此產生的、不計其數的「金融難民」。

中國政府於2016年起出台系列政策整治網貸。但據銀保監會主席郭樹清公開表示,截至2020年6月,網貸平台還有出借人的8000多億元沒有回收。

2020年8月20日,中國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關於修改《關於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將民間借貸利率的司法保護上限從原來的24%-36%,調整為15.4%。

這是一條「分割線」,南柯指出,但現存的網貸負債者裏,大部分人都是在此時間點前借貸 。

「如果按照36%的利息算,借一萬元的利息就是3600元。對於很多負債人來說,一個月工資可能都到不了。因為借貸的都是年輕人,工作與收入都不穩定。再加上很多人拿到錢後用於消費,在消費大於收入的情況下,經濟狀況就是負循環。」南柯補充道,負債者中,高學歷者也佔部分比重。他們之所以敢借貸,是因為他們普遍相信自己發展潛力大,堅信負債能通過以後的工作升職加薪填平。如果他們是做生意或投資,則會相信自己賺取的錢,能夠高過利息增長的速度。」但是,「很少有什麼生意賺錢的速度能趕上網貸利息增長的速度。」

最怕看到他們失望的眼神

南柯在負債者人群裏,一次次地刷新三觀。

「教人上岸的群五花八門,通常會遇到三種情況。」他說:第一種是勸負債者玩人間消失。第二種是玩一些營銷機構的套路,比如某人包裝成高大上的專家,西裝革履,引負債者入群,再教他們一些付費課程。第三種,比如某高利貸或某家網貸平台的工作人員,私下讓群主在群裏為其做推廣。通過群主介紹到該平台借貸的負債者,每借出一萬塊錢,群主可以從中抽成500到1000元。還有賣POS機的人也來找我在群裏推銷。因為負債者中,有人想利用POS機刷卡套現,這是一門剛需。還有一些人說是推薦群裏女孩做兼職直播賺錢,其實背地裏是做賣卵代孕交易。我就遇到過,有人在群裏聲稱自己賣過一次卵,還想再賣一次。還有人做色情服務,想潛伏在群裏發展下線,被我識破,將他與他搭上的下線一塊踢走。再有過有錢人加我微信,問我能不能介紹願意提供性服務的女負債者。他在網上看到了這個群體的存在,很想滿足一下自己的獵奇心理。

2017年9月23日﹐北京的年輕情侶在銀行等候時於手機上觀看視頻。
2017年9月23日﹐北京的年輕情侶在銀行等候時於手機上觀看視頻。

「你能在這個圈裏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不過,」他話音一轉,「加我入群的女生很多,大多數人人品不錯。社會上,不論信用卡還是網貸,總會優先借給女生。她們不僅申請網貸的機率大,也更容易受到恫嚇還錢。」南柯總結起群裏女性負債的緣由:買買買,高消費是其一。情感受騙是其二——比如遭遇「殺豬盤」,或被親近的人騙。還有一類是為了家庭。他感到,「在這裏面,女性的奉獻會多一些。」

今年4月底,我在上海靜安區的一座廣場見到一頭長髮、一臉陽光的小穎。之前,是她向我推薦南柯的公號,並講述了自己身負20多萬網貸的來龍去脈。

「小穎」是這個東北姑娘上大學做微商時給自己起的化名。她說她在一歲時,父母離異,從此與母親、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儘管家境並不富裕,「可媽媽從沒在我面前流露過辛苦,抱怨。我媽媽認為女兒就應該富養,她能滿足我的,會盡量滿足我。」

2017年大學畢業前夕,校園貸正流行。小穎記得很清楚,那是她第一次接觸分期樂(一個向年輕人提供分期消費的金融服務平台)。「它僱傭學生在每個寢室門口、樓道口張貼海報、發傳單。促銷人員也會發放禮品——如果你在平台註冊個人信息,它就送你兩個蘋果。」她不加思索地註冊了自己的身份證號。那會兒的她只想領走那份「伊甸園的果實」。

「以後,它經常給你推送廣告。比如借你一萬,借你五千,你可以分12期、36期償還。」這種信息讓小穎產生暇想,「它就像一張信用卡。如果大人能夠使用信用卡,那我們是不是也能使用它?」那時她正在實習,工資微薄,可她想為自己辦張健身卡,《小時代》裏的白領精英不都是下班後趕去健身房?「一張健身卡要5000多塊,我一個月工資才2000塊。」這時,分期樂上靜靜躺着、還未動用過的「萬元額度」向她招起了手,「我突然看到它發來的信息,告訴你額度快要到期了,要不就去試一下?」第一次借款,小穎選擇借貸5000元,分36期還款。「它沒有告訴你,它的風險性以及後續的事情。」輸入對方發來的驗證碼,點下確認鍵的兩秒鐘,她手機裏的重要信息已自動被對方獲取。那裏有她的家庭住址、緊急聯繫人的電話,還有她近期的通話記錄。「你必須要讓它讀取。」那時的她已不敢按下「stop」。十分鐘後,借款就打來了。

「從小到大,周圍的人都在跟我灌輸,媽媽不容易,外公外婆不容易。等你長大了,你要好好報答他們。」正式工作後,她迫不及待地為家人購置高檔用品,帶他們出入高級餐廳,「不用我媽花錢,每次在外吃飯,都是我來。」同時,她的消費慾望也在膨脹。有段時間,她的早餐就是一杯星巴克的咖啡。一個月裏,光喝咖啡的錢就接近工資的一半。「然後下班衝到健身房,簽字的一瞬間感到自己老厲害了。銷售人員衝你姐長姐短的,你會有一種眾星捧月的感覺。」

小穎在分期樂上的一萬元額度早已用完。為免逾期,她開始在其他平台上借款,「大多已記不清名字了,只要還款就卸載這款App。」不僅如此,她還陸續辦理了幾張銀行信用卡,額度累加到3萬元。

「舉個例子——我這個月借了100元,按合約利息,下個月要還120元。可我沒錢還,為了還款,我還是去借貸120元。那麼按照合約利息,我在下下個月就要還150元。」2018年,先後在水產公司及外企上班的小穎,月工資已有三四千元。如果沒有負債,她或許能在家鄉過上小資生活,起碼不至於入不敷出。實際狀況卻如她在微信上所寫,「利滾利地」——借款由最初的5000元滾到了14萬。

2021年7月13日,北京大學的畢業典禮,有大學生在典禮進行時哭泣。
2021年7月13日,北京大學的畢業典禮,有大學生在典禮進行時哭泣。

校園貸於2014年興起,到2016年,借貸寶壓榨借貸人「持裸條借款」(指借貸人手持身份證拍攝裸照作為「裸條」抵押,一旦逾期無法還款將被公布裸照給家人朋友)、大學生負債者自殺等案件屢屢遭媒體曝光。人們發現,多數發放短期貸款的平台幾乎沒有對學生還款能力進行審查,貸款的年化利率則達到15%到24%。政府隨後發佈一系列文件進行專項整治,但校園貸仍以各種名目繼續滲透校園。小穎就是在專項整治後依舊陷入借貸的泥沼。對於整治效果,中國社科院金融所金融科技室主任尹振濤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效果的好壞在於執行力度和監管力度。與此同時,要完善相關法律法規,公檢法部門對其他機構,尤其是違法違規的機構要給予約束,而非只是監管部門發力。」

「我還天真地想過,既然國家嚴厲整頓,我的借款是不是就不用還了?」但到了2018年年底,小穎絕望地發現,十多萬元的窟窿已難填補——「沒有平台再給自己放款,所有的地方都借不出錢來了。」

「我害怕真相暴露,看到他們失望的眼神。」 債務大爆發後,小穎不敢回想外公外婆還有媽媽收到禮物時開心的臉龐、為她驕傲的神情,她想硬撐到底。2019年7月,為謀求收入更高的工作,她提走在家鄉僅存的6000多元公積金,接受了上海一家醫藥公司的工作,「對方開出的工資是8000多。」為節省開支,她在地處偏遠的奉賢區租了一室一廳,每月房租2000多。添置了日常用品後,積蓄所剩無幾。「每天早上要倒三班地鐵,花一個多小時才能到達市中心。」

不久,對她心心念念的外公外婆來上海看她。「懷着一種詭異的心態」,她請兩位老人去品嚐正宗的潮州菜。她已記不清那頓華而不實的大餐消費了600還是800元,只記得當時,她一面偷偷用手機借貸、支付賬單,一面五味雜陳地看向二老,「他們並不覺得這頓飯比東北大米來得實在,我卻不斷用金錢向他們證明自己。」

2019年年底回家過年,小穎發現來上海打拼半年,她卻連超過400元的車票都不敢買。「最後買車票還是用信用卡支付,坐了兩宿一夜。」她在電話裏幽幽喟歎,「整容貸,佳麗貸——別人負債至少還享受過,可我從來沒真正享用過,不斷地以貸還貸,賺來的錢90%都用來還債,這才是真正冤的地方。」說到這裏,她想起另一位負債者公開發表的心聲:花錢是孤獨的,還錢也是孤獨的,有一種深深的空虛感。

用消費體驗一把「正常生活」

「這句話就是我說的。」左一告訴我。這個26歲的負債者在電話那邊傳出的聲音透着幾分壓抑。去年疫情進入後半場,他從北京回到家鄉——一個毗鄰江西宜春的縣級市,然後「社會性死亡」到如今。

「我一直都很孤獨,我的家人基本上也不與別人交流,我們都是孤獨的。」他堅稱自己是一個「無產者」:我們一家都是農村底層。我從小和弟弟看着父母一大早出攤販賣水果,我從小學到初中都要幫助他們出活。過去,他們擺攤月收入還能賺到3000塊,但年紀越大,生意也越來越差。主流世界裏,在那些過着「正常生活」的人眼裏,我父母根本無人在乎,也沒人會把他們當「正常人」。他們也認命了,我們沒法交流,他們也無法理解我。

我問他,「正常生活」具體指什麼?「起碼有尊嚴。」他回答。早期,他對「成功」的定義是普世價值裏「有錢有閒」,受人歡迎與追捧的生活。

2021年4月18日,北京的年輕消費者在奢侈品店外等待進場時觀看手機。
2021年4月18日,北京的年輕消費者在奢侈品店外等待進場時觀看手機。

2013年,左一考入北京一所211之列的理工科大學。「學校在昌平,與想像中的大城市不一樣。」入學不到一年,他便對大學校園的好奇心消失殆盡,「有些人生活得很好。但在小賣部、食堂打工的人則薪水微薄。人在這一體制下,活得更加死板僵硬。」

大二時,左一因為學分未達到要求,不能升級。「留級更使人孤僻。」他想起逃課時,他與同一寢室的室友「躺宅」的情景,彼此沒有交流, 寢室裏死氣沉沉。另一件事加重了他的挫敗感:「高中時期的一個女同學考入天津讀大學。我們恢復聯繫後,知道她還沒有男朋友,我就上天津去找她。那天,我們一起去逛了景區,晚上一起吃了飯。結果第二天早上,她對我說,你回去吧,你不走我走。她就這麼拒絕了我,我不怪她,我只覺得我追求的東西永遠都得不到,或者說我就不配得到。」

2016年暑假剛過,左一瞞着家人退了學。「我把行李打包回家,向他們坦白我沒讀書後,他們痛罵我,朝我叫喊,我戴上耳機,終日沉默,誰勸都不理。」上次離家時,不知他退學的父母曾將下一學期的學費交給了他。在家困了一個月後,他揣着這筆錢跑去重慶,又漂到成都。2017年過完年後,他在網上看到北京西直門一家民宿在招工,在那裏幹了七天,又去一工業園區當保安。再後來,他輾轉到南昌,暫住親戚家,「待了一個月,嘗試做保險。」由於不喜歡「被底層騙去做推銷」,他返回了北京——「我在豆瓣看到首都機場附近,有一家私人開的小賓館招前台人員。我找到老闆,談好包吃包住、月收入3000元,生活暫時安頓了下來。」這時,他停頓了片刻:在那兒,我真正走入了以貸還貸。

因為經常上夜班,左一白天不是睡覺就是上網。「互聯網是打開自己眼界的地方。」如果說對過往還有幾分留念的話,那就是上大學時,他有過對精神生活的嚮往。那時他喜歡看文藝片,喜歡上網搜索「宣揚個人自由主義價值觀的文章」,還曾坐上兩個小時的地鐵,只為參加「單向街」舉辦的活動。

不知何時起,他打開的「界面」換作了網紅直播。「比如他們推薦北京SKP頂層的『遊園驚夢』,說那裏的淮揚菜非常有名,我就會記下來。雖然那裏的店員只把我當成一個普通消費者,我卻體驗到從未有過的感覺——特別好!」接着,他光顧起名牌服裝店與潮鞋店,「標價一千多元的衣服,換作過去,我想都不敢想。」回味售貨員熱情接待他的場景,他想起自己剛來賓館打工時,被人帶到城中村的商店,花20塊錢添置的衣褲。他感慨道,只有從打工者變為奢侈品消費者的那幾個小時裏,「才算過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且從此,他與他人在網上建立起了「談資」,「他們發布的消息,我都知道。我們總算有了交流,能夠融進一個圈裏了。」

「我很早就在使用花唄(螞蟻金服推出的一款可於支付寶消費時使用的消費信貸產品,和信用卡的功能類似)。在辦理那張美容卡之前,我從來都是剋制消費,一個月借出的錢連一千塊都不到,不逾期不分期,省到不願多付一分錢利息。」電話中,左一說起2018年,在順義一家美容院門口,有人向他推銷按摩服務,「體驗一次,只要30元。」在按摩床上,「我穿着一條短褲,女生為我按摩肩頸腰背。」他強調,雖然與異性平時接觸很少,但那不是他與異性的第一次近距離接觸,「而是第一次獲得異性帶來的滿足」。對方邊按摩邊問他,辦張卡嘛,1280元可以做十次。待他離店時,他刷了一千多元辦了一張美容卡。

2015年9月13日,螞蟻金服剛推出了一款綜合理財App,旨在為中國消費者提供一站式金融超市。
2015年9月13日,螞蟻金服剛推出了一款綜合理財App,旨在為中國消費者提供一站式金融超市。

十次服務很快就在「滿足後,還想再度滿足」的循環鏈中用盡。前前後後,他在美容卡上一共投擲了兩萬多元——幾乎是他打工攢下的全部。「我想摸她們的手,她們直接拒絕。而每當卡里沒錢時,她們又會勸你消費辦卡。久而久之,男人對女人的那點蠢蠢欲動變得厭煩——我對她們的手段感到厭煩。」左一在電話那頭歎了口氣,就算花錢還是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到底什麼才能讓他真正感到滿足?我問道。「無壓力地在北京生活,能有屬於自己的房子,能夠正常地消費,能與相愛的人精神對等地交流。」他答。

2019年1月,因為工作不夠用心,左一被老闆辭掉了。「離開時,手裏沒錢。為了租房,我在花唄上借出兩萬元。」那時的他相信,只要找到工作,就一定能還上這筆錢。即使落魄,他還是難捨逛商場、泡美容院、吃大餐與買名牌。為此,他開通了一系列信用卡,「一切正規銀行開的網貸,我都嘗試了一遍。」一時間,他彷彿擁有了「聚寶盆」,他要用它們補償過去。於是,「一年之內花掉了十多萬」,即便如此,「如果自己能有更多的錢,我會報復得更兇。」他說。

一張銀行信用卡逾期一個月後,左一收到催收員打來的電話。對方口氣不善地問他,既然沒錢還借什麼錢?如果再不還錢,就派人來找他。「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欠了多少錢。」左一懊惱道。那時他想到了家,「想回到有人關心自己的地方。」

2020年5月,房租到期,在北京漂泊已久的左一回到家鄉。起初,他抱有幻想:與父母商量還款,向親戚朋友求援,先把外債全部還清,再找一個正式工作。「結果,沒人幫你。」除了遠在雲南大理工作的弟弟,每個月會從微薄工資裏轉給他一兩百元,勸他振作。「花錢是孤獨的,還錢也是孤獨的。」電話中,他重複這句話。

「你還會還這筆錢嗎?」我打斷了他。

「有天能還就還吧……」但是暫時,他選擇「無視」現實,將手機設置「免騷擾」,對短信裏的關鍵詞做屏蔽。「還接到過法院傳票,我也無視掉了。」過去他眼中的「枷鎖」,如今成為保護他的「盔甲」——「誰會來農村找我?這裏連門牌號都不準。」唯一沒有被他「無視」掉的,大概只剩下互聯網了。每天為了打發無聊,他會在上面搜索「更無聊」的內容,「現在,它們反而讓我感到真實。」

不管在哪裏,我都能找到你

3個月前,D先生收到催收電話。電話這頭,他反倒告誡對方,負債自有原因,況且欠錢不多,「一共6萬,我就借了兩三張信用卡的錢」。如果他們敢曝他的通信錄——「只要收集證劇合理,投訴行為合法。輕則開除催款員,重則使其公司罰款。」自此,他再也沒收到過類似電話。「同行催收同行,誰都知道後果。」他說。

7月,與D先生兩次通話,他都選在夜深人靜、妻兒安睡後,不是溜到小區外、就是爬到樓頂接電話。從催收員到負債者,歸根結底,他是為了這個家。「3年前,我做起催收員,這是我婚後第一份工作。」與南柯一樣,D先生也來自安徽下轄的一座小城。高中畢業後,他為一家教育機構推銷售課,負責招生,按他的話說——「全國各地到處跑」。直到23歲,他厭倦了這種馬不停蹄的生活。「因為結婚需要穩定下來。」他與妻子在合肥安家買房,他應聘的催收公司就在他家樓下,「走路只要5分鐘。」

2021年4月10日,上海一名市民走過城中的一座雕像。
2021年4月10日,上海一名市民走過城中的一座雕像。

聽得出來,最初,他對這份職業心滿意足。「在合肥,一個人平均工資大概4000多。做催收員底薪2000多元,幹得好提成也有一萬。」他打起比方,如果上午叫人還了五萬元,自己下午就不用上班了,「要是業績一直好下去,天天都不用上班。」

公司承接銀行信用卡催收業務,總部在深圳,全國有好幾家分公司。裏面的催收員大多在18歲以上,25歲以下。「這個行業壓力大,人員流動性強。公司業務是按季度調配,可能前三個月為交行信用卡催收,後三個月是為中信催收。」D先生記得剛進公司的7天裏,上司對他們一對一地輔導。「以訓練話術為主,領導模仿卡人與三方,看你如何應對。」他解釋說,「卡人」就是持卡人,三方就是卡人的「父母、親戚、朋友」。「基本上,所有的負債者都聯繫不到本人,只能聯繫對方的三方。」

上司教授D先生,他用公司電話只能通知對方還款,不能進行言語威脅。要尤為警惕有些負債者會故意「誘導」他,讓他冒出一些威脅的話,授人以柄,對他進行投訴。「如果意識不對勁,要立刻停止催收。」他總結那「七日談」——說是學習催收,不如說是學習反催收。

「公司正不正規不重要,重要的還是催收手段。」那晚天台風響,D先生的講述卻是風清雲淡,「只要為了業績,什麼事都能幹。既然不能用公司電話威脅對方還款,那就用私人手機。沒人會在公司裏教你這些,這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套路之一。」

「催收是什麼?」他說對於負債者來說,那就是一條流水線:如果你的信用卡逾期一個月以內,銀行工作人員會打來電話,客氣地請你儘快還款,不要影響徵信。等你逾期三個月,催款業務就轉向外包。這時,對方會告訴你,你涉嫌信用卡詐騙,如果不還將會如何如何。再等你逾期半年不還,就會收到律所信息,說你被訴訟等等,但它有可能是偽造的。等上一年以後,你會收到有人打來的協商電話,要求你只還本金——那是投資人的錢,必須收回。如果你還是不還,那麼銀行會來起訴你,去你戶口所在地上門催收。「流水線催收以時間為序,最開始的成本最低,越到往後,成本越來越高。」他說。

遊刃於這條「流水線」不到三年,D先生已做到「基層幹部」:我們與網貸催收不同,當你申請網貸的那一刻,網貸平台就獲取了你的通話記錄。可我們做信用卡催收,這種手法受到明令禁止,得靠自己「摸索」。反正你接不接電話,還不還借款,我都能聯繫到你身邊的每一個人。

只要是在銀行註冊過的「卡人」,催收員「通過大數據搜索」,把對方名字輸入進系統,就會展示出一張輻射「網」。「科技發達到何種程度?只要知道對方住在哪個小區,通過銀行系統搜索,我就能把對方所在小區裏面,辦理過卡的其他人找出來。我會一個一個地給他們打電話,請問你是否認識某某?他就住在這片小區。極有可能,這個電話就正好打到了負債者的鄰居那裏。」D先生對使用這筆「數據」輕車熟路——「你曾經工作過的任何地方,與你共事過的任何同事,我都能查出來。很簡單,你辦理信用卡時,需要填寫公司和社保信息。上面有顯示每家為你繳納社保的公司。」

哪怕對方隱藏在農村,他照樣能如法炮製,「大部分負債人的身份證號碼都能顯示來自某某村,某某鄉鎮。一個村鎮並不大,人口就那麼多。把其身份證最後兩位去掉,進行隨機搜索,馬上就會出現一批人與他是同一地方。你再縮小搜索面積——鎖定這片地方上,與他同一姓氏的人,他們很可能是他的親戚。」

進而,他拿捏到「壓死駱駝的最後那一根草」——「你還可以聯繫到對方所在當地村委與派出所。比如我們以銀行工作人員的名義打過去,自稱因為一筆業務要聯繫此人,問派出所能不能給對方打電話。可能80%的人會說這事不在他們的受理範圍,但總有一些鄉鎮機構裏的人會在無事可幹的情況下表示同意配合。你要知道,負債者一般在接到銀行與律所電話時,是不會心慌的。但當他接到當地派出所的電話,心理肯定會崩潰。催收電話都打到老家來了,這就不是簡單的口頭威脅了。」

2019年10月22日,杭州市一間信用卡公司的總部大樓。
2019年10月22日,杭州市一間信用卡公司的總部大樓。

負債者的QQ空間、抖音號都是D先生挖掘的領地,「只要發現有人在上面給你留言,估計認識你,我就能加其好友,告訴他你欠了我們的錢。」體現他工作效率的一部分,即圍繞一個負債者,聯繫到其身邊30至50個關係人,「越是有穩定工作、穩定收入的卡人,越容易催回欠債。要利用這個網,給對方施加壓力。」這時,互聯網與人際關係網已被他混為一體。

妻子問過他,是否覺得這裏面有些人挺可憐?他面對負債者,自覺與醫生面對病患無異。在他看來,只不過很多「病患」是咎由自取,尤其是「那些因賭博負債累累,輸得家破人亡的人。」

只有一個案例是例外。「那個催收對象是個女人。我們通話4小時,實屬罕見。我是通過她辦理信用卡留下的QQ號找到了她,她在電話那邊哭泣,說丈夫因為負債與她離婚,她還帶着兩個孩子。欠銀行的錢還是次要的,她還背負了高利貸。為了躲債,他們搬到誰也不認識的地方,可她已連孩子的生活費都拿不出來了。她求我報警,她要帶着孩子自殺。你想想,她能與不認識的催收員哭訴這麼久,除了勸她,你根本就沒法提還錢的事。」越說下去,D先生越感到生活說不清楚,就像「自己淪為負債者,也不能怨天尤人。」

2019年,D先生徹底不想幹了,直接原因是同事出事了。「那人比我大兩歲,當初還是他引我入行。他用了所有催收員都會用的方式,給在異地的一男生發去催收短信——內容大概是你如果再不還錢,我就通知你家人。沒有想到這名卡人跑去跳樓自殺。警方隨即在死者手機裏查到這通短信,連夜趕到合肥抓走了這個同事。事發後,公司開會拿這件事當作催收的典型雷區進行分析。據主管說,那個自殺的男生來自甘肅農村,家庭條件不好。雖然只欠了一萬多塊錢,可他還是害怕家庭及個人負擔不起。」D先生從這件事中看到了危機,「我有妻兒老小,不能為一份工作冒這麼大的風險。」其後,他毅然告別了催收。

辭職不久便趕上了疫情爆發。「爆發一個月前,我的孩子出生。爆發前兩天,我們用全款買了一台新車。」他與妻子原本對家有盈餘自信滿滿,突如其來的逆轉讓他們猝不及防,只能困頓在家,坐吃山空。「疫情在合肥持續了半年,才算恢復正常。妻子孩子都需要我照顧,我也不敢離開他們去外地找活。」無奈之下,他動用了信用卡里的額度,這就是他欠債的起因。「但我沒走上以貸還貸。」他強調道,「網貸的每筆利息怎麼算,我都懂。我不考慮網貸。」最後,他跟妻子挑明瞭他的外債,他自責沒能讓他們過上寬裕的生活。如今,他在找一些跨省包車等賺錢活路,「大不了賣了這部車,總能還上這筆錢。再說我不是自己亂花錢欠債,我是為了家庭。」辛苦之餘,他跟自己說。

南柯在知乎上發表第一篇日記後,D先生連夜讀完,「深有感觸」。爾後,他私信了南柯,此時的他已被信用卡上的逾期賬務,家庭開支壓得難受。交流完後,南柯引他入群。

「我一進群就坦白我做過催收,現在也是負債者。你們要是對信用卡方面有什麼不懂,可以問我。」D先生說這樣做一半是為了尋求安慰,一半也是為了幫助他人。群裏有人因為以貸還貸,欠債四五十萬。還有人苦於心理折磨,半夜突然宣稱自己不想再活下去。跨入催收行業前,他就認定這是一個沒有感情的行業。親歷了「雙重人生」,他依然認為對他催收過的大部分負債者「沒有必要浪費感情」。但有時,他會在負債者群裏為他人鼓勁,「我教你們不是讓你們當老賴,只想讓催收儘量少影響你們的生活。」

上岸

「即將逾期還沒逾期時,你會感到隨時會死但又沒死。而當你真正逾期,暴力催收等等也都經歷了,你反而有一種已經死掉的解脱感。這時候,有人——特別是那些年紀已大、對後半生無望的中老年人會想徹底解脱。還有些人則是在短暫的解脱後,更渴望爬起來,重新恢復正常狀態。」南柯在電話中為自己、也為那些與他同樣渴望重生的負債者們剖白,「求生的本能會讓我們選擇強制上岸。」這其中,就有小穎。

2019年年底,小穎收到一個催收電話,催收員道出她媽媽的名字。對方告訴她,她媽媽用信用卡借錢,逾期不還,後果嚴重。掛斷電話後,小穎沒有給媽媽打電話,而是陷入沉思。就在一年前的這個時候,她還在老家,媽媽也接到了催收員的電話。小穎小心翼翼守護的秘密終在那刻戳穿——當時,她已連300塊都還不上。急火攻心之下,她冒險去借了「714」高炮——貸款週期為7天或14天,是一種超高息的短期借款。「高炮」指高額的「砍頭息」和「逾期費用」。2019年,央視3.15晚會曾曝光——有用戶借「高炮」後,3個月裏,借款由最早的7000多元滾到50萬元。

「你不要以為我們只是打打電話而已,我們會讓你過個好年,讓你的親朋好友也過個好年。」——掉進這個坑後,等待小穎的就是惡性催收。刺耳響起的手機鈴聲是對人精神上的摧殘。她不再接聽電話,見狀,催收員轉而打到了媽媽那裏。

2020年12月30日,北京一名市民在空中潑水,水立即變成冰。
2020年12月30日,北京一名市民在空中潑水,水立即變成冰。

當晚,小穎回家哭着向媽媽坦白了實情。媽媽沒有責怪她,「媽媽總說,年輕時吃虧上當不是大事,總比老了吃虧上當要強。」媽媽交給她兩三萬元,讓她暫堵窟窿。「媽媽年紀已大,身體不好,她早就很難找到工作了。」她想到母親年輕時為了自己與這個家,幹過財務,做過銷售,去到外地起早貪黑、扛着大包小包的身影。那時,她還不知道為了幫自己還債,媽媽用信用卡借出那筆錢,又以信用卡倒卡的方式,此後不斷地借錢還款。正如她當初不想讓親人為自己擔憂一樣,媽媽也向她隱瞞了自己的債務。

一天晚上,媽媽發來微信:女兒,我最近資金的確有困難,你能不能先借媽媽一點錢,我過些日子還你?「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媽媽是絕不會跟我提出這個要求。」可這通微信讓她苦惱。來到上海後,為了早日結束以貸還貸,除了白天工作,小穎還要通宵達旦為人代寫論文——那是她的兼職。「連續幾個月,我每天睡覺僅兩小時。」得知媽媽欠債前,她的當月債務已能與收入恰好持平,「有時還能存下幾百塊。」可那一晚,她頭一回見到媽媽像個驚慌失措的小女生,在她眼前崩潰大哭,她只能打破自己好不容易爭取到的那分平衡,再度開始了借貸,還貸。等到年底回家時,她見到同被深深套進這個惡性循環體系裏的媽媽已不復往日的堅強——「老了」。

「打小,我和媽媽就擁有一本對話簿,我們把自己想向對方傾訴的小秘密都寫在裏面。」去年10月,媽媽還有外公外婆再度到上海看她,那時媽媽精神狀態大為改觀。她偷偷問媽媽,是不是欠債有法得到緩解?「媽媽告訴我,重要是調整好自己,不要再以貸還貸。」送走了家人後,小穎思前想後一個月,終於鼓足勇氣,面對自己的每筆網貸。「3年裏,我已欠下了20多萬!」那晚,她回到童年時跟媽媽交流的方式——「微信就是我們的對話簿。我在上面告訴她,我決定停止所有的以貸還貸,以後踏踏實實還債。我還把自己的還款計劃列得清清楚楚,全部發給了她。」不一會兒,媽媽將自己在還債期間收藏的各種應對催收的技巧,保護自身利益的法律條文推送了過來。

「我的債務現已全面逾期。」與小穎相會的那天中午,在上海的一家茶餐廳裏,周遭的嘈雜蓋過了她的聲音。她一邊笑嘻嘻地說,一邊悄然心細地點餐——儘管那頓飯不由她來買單。她還是常收到各式各樣的催收電話,有些人跟她軟磨硬泡,有些人對她簡單粗暴,但她已學會如何應對。此外,她不再熬夜為人代寫論文賺錢,而是換作倒賣演唱會的門票。只是,她不接受任何借貸付款。她還向那些用網貸購票的學生宣傳,不要借款消費。另外,「即使再困難,我和媽媽也不向親戚朋友伸手,因為人情債更難還。」她說為了還債,媽媽做起了保潔員。「每天能做多少是多少,能賺多少是多少。」 她倆有一個共同的目標:爭取三年,還清所有網貸。

文中受訪者為化名。

讀者評論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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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祖国啊我的祖国

  2. 賣水果為生為何就是窮人呢?賣房子,賣車子不也一樣都是銷售行業,或者叫小生意。內地有些莫名奇妙的階級概念,外國是沒有的。法國賣水果的或者只是給人打工而已。也是正當職業,沒有高低貴賤。

  3. 有時候很難怪,大陸要立硬法,有法也壞。不過還是讓人割完韭菜再整頓。

  4. 写的很好的一篇文章,打动了我成为了会员。
    无法控制欲望,将被欲望所吞噬。对于滥赌的人我从来不给予同情。然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独一无二的经历和故事,人不能只是成为一个标签的载体。这种讲述和聆听很不错。

  5. 消费的背后,什么都没有。

  6. 上有恆大,下有網貸。能不垮嗎?

  7. 互聯網發達 令更多人了解到少部份人的生活方式 進而覺得自己被社會虧欠 意圖用借貸得來的錢去過上更好的生活 可悲

  8. 希望文中受訪者早日上岸,過回正常生活

  9. 不要成为自己消费欲望的奴隶
    在超前消费前三思而后行

  10. 只要收集證劇合理,投訴行為合法。輕則開除催款員,重則使其公司罰款。證據

  11. 网贷挖空了这代年轻人

  12. 自以為不受消費主義召喚的我,某種程度上也為了廉價的精神娛樂所上癮。希望所有與我同悲的人們都能活得更好一些QAQ

  13. 應該向 許家印學習,借一萬億。

  14. 主流世界裏,在那些過着「正常生活」的人眼裏,我父母根本無人在乎,也沒人會把他們當「正常人」。他們也認命了,我們沒法交流,他們也無法理解我。
    我其實挺理解這種心態的,這些z世代很多都是在大學或者是剛出社會時遇到這些債務問題的。消費主義的核心是:「通過消費,我能成為一個更好(更符合社會期望)的人」。剛從中學畢業的大學生,心態上還沒能從過去校園里「成績至上」的這種單一價值指標的模式里走出來。但走進大學校園,所處的環境和價值變得多元,不再成績至上時難免會無所適從,當遇到一群入學時學習成績差不多的同齡人時,也需要新的成就感來源來鞏固維持自己的自信和自尊。在這時候,金錢和消費似乎就成為了獲得自尊最有效的方法,就像左一和小穎的故事一樣。

  15. 总觉得互联网时代是在日渐淡化人们对消费本身的意识。不同于现金时代购物时所掏出的真金白银,网购的过程中消费者付出的价钱只不过是一个个数字而已,特别是在现在流行的“免密支付”模式下,只要选好商品,点击一下支付按钮,就完成了一整个购物流程。所以有时候看到月底花呗的账单时也会不免惊讶:我怎么花了这么多钱?而自己在花钱过程中几乎没有这些意识。在这种“花钱不眨眼”的消费模式下,人们自然而然容易累计起大额的账单。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本身就是消费主义急剧膨胀的时代。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马尔库塞就曾认定工业化时代所带来的消费主义浪潮为人们创造了“虚假需要”,让民众变为“单相度的人”。但他也许没想到,21世纪互联网的狂飙突进更是将这种消费的虚假需求提升至一个新的高峰。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不同种类的商品和服务都呈爆发式增长的态势,更多的时候不是消费者依据自己的欲望去寻找商品,而是生产者来为消费者“创造欲望”,而人的特点就在于,这个名为“欲望”的杯子永远有不断汲取需求的倾向,永远想要得到更多的满足。当人的经济水平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的欲望时,导向的就是两个结果:要么经历痛苦的克制和收缩欲望的过程,要么走上这一条无止境的借贷道路。

  16. 台灣過去也有卡奴的問題,歴史總是相似的

  17. 卸载支付宝和其他可以网贷的平台,不能相信资本也不能相信自己,消费就是要真金白银掏出来,至少也是要刷自己的储蓄卡,这样才有感觉
    个人只用微信支付,偶尔会用到微粒贷,都是三个月内提前还贷,因为万分之5的日利,年化利率18.25%实在太夸张
    在大陆鹅厂已经算比较良心了分期时间内归还本金贷款额度是不会恢复的,而其他网贷平台你归还的本金可以随时变成新的额度重新再贷给你,所以很容易就变成以贷养贷,也就是每年18.25%货真价实的高利贷。

  18. 台灣最近似乎放寬了對網貸的監管
    令人擔憂

  19. 天呐,人间真实

  20. 地狱就在身边……只是我们看不见……

  21. 韭菜这么多 中共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