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談到「衞星」落下來的場景,楊芳還會面露驚嚇,抱住雙臂,緊張地聳起肩膀。
那是2019年6月25日,先是出現一聲巨響,紅色火光照亮了天空。隨後,一個巨大的「鐵桶」突然朝他們飛來。楊芳和丈夫吳光輝下意識地往另一個方向跑,想找一個藏身之處。剛跑出幾步,耳邊就傳來刺耳的聲響,地面也隨之震顫,就像地震一樣。他們尋着聲音和火光的方向一看,才發現鄰居家被「大鐵桶」砸中,已經燒起來了。火越燒越大,整棟房子都慢慢浸入火海,四周都是灼人的熱氣和刺鼻的氣味。
楊芳和吳光輝嚇壞了。「衞星」墜落的地方近在咫尺,如果偏一點點,砸中的就是他們,跑都跑不贏。
在貴州省余慶縣,「躲衞星」是一種生活方式。每當鄰近省份四川的西昌衞星發射中心要發射衞星時,1000公里外、火箭途經的貴州省19個縣都會進入緊急疏散和戒備狀態,以防那可能從天而降的「大傢伙」——火箭殘骸。
在余慶當地人的記憶中,「躲衞星」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到如今,縣城裏的人聽到防空警報也懶得起床出去躲——反正它落在城區、砸中房子是幾近不可能的事。
要真砸中房子,嘿,「那就發財了。」余慶縣城裏,不只一位出租車司機說起「落衞星」時如此反應,「政府要賠的。」
但對余慶周邊的村民來說,「躲衞星」是一件關係到自身安全的事。「衞星」不會落在城區,往往落在周邊的荒郊、群山之中,這些地方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村莊。有時,天降的「衞星」出現偏航,會砸到村民的房子、牛圈,也讓村民經歷了一場場驚心動魄、生死攸關的「逃命之旅」。
而不幸被毀掉房子的人家,卻又因拿到了賠償而顯得有些「幸運」。楊芳和吳光輝目睹的那次「墜落」,恰好砸中了鄰居老周的房子,後者拿到近60萬元人民幣賠償金。在這個房價3000元一平米的小縣城,這筆錢可以買兩套80到100平米的房子。
對吳光輝來說,如果當時衞星砸中了他家緊鄰着老周的那棟空房,他就可以給兒子在縣城裏買房、娶媳婦了。兒子今年25歲,在廣東打工,還沒有成家。吳光輝算過,在縣裏買房加裝修要30多萬,那不是一筆小數目。「在余慶,沒房子,男的幾乎不可能娶到老婆。」帶着記者在余慶鄉村走訪的司機老王說。
今年,余慶縣的房價又降了,從3000多元一平米,降到了2000多——和這裏大部分人的平均月收入差不多。「這裏人太少了」,這句話頻繁出現在人們口中,無論是咖啡館(兼麻將館、酒吧)、寵物店、修鞋鋪老闆、出租車司機、自建房房東,都會如此感歎一句,「生意不好做。」「大部分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
相比於被「衞星」砸中的小概率事件,掙錢、買房、結婚、生孩子才是縣城人民最關心的事。
凌晨兩點多落下的「衞星」
從貴州省遵義市到其下轄的余慶縣,坐大巴要三個半小時。先走70公里高速到湄潭縣,再走100公里的國道。國道在群山間盤旋,時而行至山頂,時而下至山谷,最長的一道坡長達9公里,搖晃的巴士讓人頭暈目眩、昏昏欲睡。
吳光輝的兒子每年都要走兩次這條路:春節前後,一次回家,一次外出前往廣東打工。而從余慶縣城到他家所在的梅子坡村是更加狹窄環繞的山路,開車還要1個小時。梅子坡位於1000多米海拔的山頂,站在村裏放眼望去,是連綿的群山和彷彿觸手可及的天空。村裏約有40多戶人家,但如今留下的大多是年幼的孩子、婦女和50歲以上的人。
吳光輝在自家老房子的後面,為兒子修了棟漂亮的木頭房子,但兒子總共就沒住過幾回。可是對吳光輝來說,那是為人父的責任和義務——為兒子準備房子,才能娶妻生子。
被「衞星」砸中燒毀的房子,就在吳光輝家新房子斜後方。如今,那裏已是一片平地,荒蕪的地面上長起了雜草,草間依稀可見燒成焦黑的木頭和地面。曾經的豬圈牛圈裏,仍然擺放着木製打穀機、古舊優美的木頭箱子等物件,標誌着這裏曾有人住過。但在「衞星」落下的那天,這棟房子已經空了好久。房屋主人在縣城裏買了房,很少再回到村裏。
「衞星」是在凌晨兩點多落下來的,村裏所有人都在屋外空地上等着。之前一週,村幹部已挨家挨戶通知過好幾回,當天晚上西昌要發射衞星,所有人必須出來,如果待在屋裏被砸中,「國家可只賠房子不賠人」。
那晚,吳光輝和楊芳穿着外套在院子裏熬着。山上的夜晚仍略有寒意,人雖然困,卻還是要強打起精神,留意着天空的動靜。
和當地所有村民一樣,他們依然習慣用農曆來記事。中國古老的農耕傳統下,農民們用農曆來決定一年四季的作息,確定何時播種、何時收割。在另一個被「衞星」砸中的民同村,幾位村民聚在一起討論時,也是如此得出了「衞星」落下來的時間:「是去年六月間,還有一個多月打穀子(收割水稻)的時候。」
查閲公開記錄後可知,梅子坡被「衞星」砸中的時間是2019年6月25日。那天,西昌衞星發射中心用長征三號乙運載火箭將北斗三號IGSO-2衞星送入預定軌道。這顆衞星入網後,「將進一步提升北斗系統的覆蓋能力和服務性能」,而北斗系統所布局的全球組網,到2020年「可以為世界各地的人們提供全球定位、導航、授時、短報文等服務」。
村民口中需要躲的「衞星」,實際上是運載衞星的火箭殘骸。在發射升空後的幾分鐘內,火箭的逃逸塔、助推器、一級火箭、整流罩等組成部分會相繼分離,並墜落地面。每一次墜落點會在發射前提前設計好,通常會避開人口密集區等重要區域,選擇人煙稀少的地方。貴州、湖南的山區地帶,成為西昌衞星發射中心設定的主要殘骸落區。
但,不是每一次火箭殘骸都能夠完全精準地落在指定地點。中國航天集團火箭設計師李君在接受官方媒體《科技日報》採訪時指出:「(火箭)載荷質量的輕微變化、發動機推力的細微變化等」,甚至是高空風向的影響,都可能使火箭殘骸的落點有所偏離。「例如長三乙火箭一子級從分離到落地大約要經過300多秒。如果分離速度存在每秒10多米的誤差,僅此一項就會讓最終落點偏離預定範圍好幾公里。」而誤差可能導致的最嚴重後果,便是砸到人和房子。
那些衞星是幹嘛用的,梅子坡的村民們往往不太清楚。和他們產生連接的,是每一次手機上收到的「躲衞星」消息,是村委會幹部的一遍遍通知,也是每一次衞星發射倒計時一小時到火箭殘骸完全落地後的時間段內,他們在屋外空地的等待、仰頭觀察和惴惴不安。通常,他們會帶上手機和錢財,站在自家房子外面,或者村裏面積夠大的空壩子上抽煙、聊天。屋子裏的東西就不用管了,「被砸了國家會賠的」。躲避時,人們還得避免集中聚集,以便殘骸砸落時四散逃開,並避開建築物、高壓線、油庫、水庫下游及易燃易爆物資倉庫。
據李君介紹,火箭的不同部位在降落時的速度和撞擊力也不同。如火箭最頂端的整流罩,在距地面10公里左右高度後,下降速度不超過百米每秒,落地速度約為每秒二三十米,「誇張點說,只要你身手敏捷,從發現下墜的整流罩就開始躲避,完全可以避免被直接擊中。」而火箭子級和助推器的危害性更大,下降速度也超過了每秒百米,若偏航砸中了人,則會帶來不可挽回的損失。
對於2019年6月25日,梅子坡村民的記憶是深夜的睏意、「衞星」從天而降帶來的驚恐,還有砸中房子時的轟然巨響與熊熊大火。
吳光輝的鄰居家被燒得精光,火勢從凌晨兩點一直燒到下午兩三點鐘才熄滅,將屋子裏的冰箱、電視等電器傢俱燒得片甲不留。帶記者前往梅子坡的司機老王,曾在那天早上8點多開車到現場圍觀,那時火仍在燃燒,黃色的油遍地都是,散發出濃濃的臭味。吳光輝家也被鐵絲砸到了,屋頂的瓦片嘶啦拉掉落、碎裂了好大一片。
司機老王記得,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最遠的來自200多公里外。一時間通往梅子坡的山村小路上停滿了車,長度有一兩公里。人們對「天外來物」充滿好奇,也想看看被「衞星」砸中的房子燒成了什麼樣。「衞星」落下來時的危險場景,在現場被一遍遍講述。「幸好這房子沒人住,不然就慘了。」「這下國家要賠好多錢哦。」人們交換着這樣那樣的觀點。6月25日整整一天,是這個高山上的小村莊很少有過的熱鬧。
在梅子坡被「衞星」砸中之前,同為余慶縣下轄的民同村村民已經很久沒躲過衞星了,人們習慣了這一切。衞星發射又時常在深夜,甚至凌晨一兩點,大夥實在懶得從床上爬起來,「該睡覺睡覺」,反正砸到房子是小概率事件。
但梅子坡事件以後,人們提高了警惕,該躲還是要躲的。2020年7月9日,衞星發射的時間不算太晚,晚上8點11分,「天擦黑的時候」,如果不「躲衞星」,60歲的王長順會像大部分夜晚一樣,坐在堂屋(貴州話,客廳)門前的屋檐下,發呆,玩手機,刷抖音。看什麼呢?「就是些好玩的嘛,讓人發笑的。」他說。
但那天晚上,他和老伴、同村村民都站在門前空壩子上,等待警報解除。沒想到,發生在梅子坡的事情也降臨到了他們身上。也是空中一聲轟響,一塊黑乎乎的東西朝他們飛來。他們趕緊跑,還沒跑多遠,地面轟隆一震,「砰」一聲巨響,大鐵塊砸在了兩戶人家的牛圈處,砸死了兩頭牛——其中一頭牛還懷着牛寶寶,再有一個月就要生了。附近數棟民房的玻璃全被震碎了,嘩啦啦掉落一地。一位村民事後還在窗台下發現了一道長長的裂縫。
親歷這一切的王長順和幾戶鄰居回想起來還心有餘悸,當時的恐懼歷歷在目。一位女性在匆忙逃跑中摔了一跤,擦傷了手肘——殘骸落下的地點,彼時距離她不到50米,她嚇壞了,連爬帶跑死命躲,直到一聲巨響刺痛耳朵,整個地面都在搖晃,身後火光沖天,熱浪撲面而來。
這一次,民同村的村民們和犧牲的兩頭牛為亞太地區的高質量語音、數據通信做出了貢獻——這天發送的是亞太6D衞星,它為亞太區域用戶提供衞星寬帶通信服務,用以滿足海事通信、航空機載通信、陸地車載通信以及固定衞星寬帶互聯網接入等需求。
「老百姓不能吃虧,政府也不能吃虧」
被「衞星」砸中之後,就是商談賠償了。
中國紀錄片導演張贊波曾經在長片《天降》中記錄了這個過程。那是2008年的湖南綏寧縣,西昌衞星發射中心的第二大殘骸落區。鏡頭裏,農民、鄉幹部、衞星回收觀測站工作人員、當地軍分區領導坐了一屋子,為賠償金額討價還價。農民們大多數時候保持沉默,嘴拙,不知道該說什麼;工作人員們談笑風生,從國家利益到個人犧牲侃侃而談,時而還會吐出幾句半帶威脅的話:「如果不接受,就不賠了。」
最後,那戶房頂被砸了一米多大洞的農民,拿到2000元賠償。到家後,卻被老婆罵了一頓。算下來,修補的材料費加上人工費用,並不是2000元能覆蓋的。而觀測站工作人員最常掛在口中的話是:「老百姓不能吃虧,政府也不能吃虧。」——儘管根據張贊波的調查(《天降》記錄片片尾記載,《南方週末》亦有報導),那時發射的衞星是商業用途,理應有足夠的商業保險賠償。
在2019年以後的余慶縣,賠償並未引起多少爭執。吳光輝家屋頂的部分瓦被砸碎了,上報後拿到兩三千元的賠償,他覺得還算合理。
房子被徹底燒毀的鄰居老周家,大概稱得上「發財」,這個過程也經歷了較為漫長的談判。在多位村民的講述中,最初老周要價80萬,但政府認為要價太高,沒有同意,談判一度擱置。後來,雙方將價格協調到60萬左右。端傳媒沒能聯繫上老周確認這一數字,但據多位接近老周的村民告知,賠償金額近60萬。
在民同村,賠償是按照市場價走的。窗戶碎了,多少錢一平米就賠多少錢。牛死了,市場上賣多少就算多少——不過牛主人陳鳳梅還是有點委屈,因為只賠了兩頭牛的錢兩萬元,牛肚子裏即將出生的牛寶寶沒算錢。
做出犧牲的不只牛,還有人。《天降》記錄了中國唯一有跡可查的犧牲者:湖南綏寧退伍軍人黃有喜的女兒、一個年僅15歲的初二學生。1998年端午節,一塊巴掌大的火箭殘骸從天而降,砸中了正在屋外一口水塘邊嬉戲的女孩的頭。
但在官方通報中,這位年輕的犧牲者是不存在的。彼時,湖南綏寧當地電視台報導火箭殘骸回收工作時稱:「從未有過傷亡」。而在火箭製造方中國運載火箭技術研究院的文章中,表述是這樣的:「有網友也許緊張,那我們是不是有可能被砸中?不用擔心,從上世紀70年代到80年代,每年約有200枚火箭和衞星墜落,最近每年也有50枚左右。其中大部分在大氣層燃為灰燼,每年只有數枚航天飛行器的零部件落到地面,但至今還沒有發生過任何一起傷人的事件。」
那位被砸死的女孩的名字至今不為人所知,公眾能夠搜尋到的稱呼都是「黃有喜的女兒」。每年清明節,黃有喜都會帶着兒子去給她掃墓,閒暇時還會給眉清目秀的女兒寫紀念文章。
對很多落區人民來說,「衞星」掉落下來,砸壞了房子,人們受到了驚嚇,但生活還是得繼續。他們只是模糊地認為,發射衞星是「為了國家發展和強大」,是身為普通百姓的他們在為國家「做貢獻」。
「航天強國」夢
1958年,在蘇聯、美國相繼發射其首顆人造地球衞星後,毛澤東於中共八大二次會議上發出了「我們也要搞人造衞星」的號召。1970年,中國成功發射第一顆人造地球衞星「東方紅一號」,成為世界上第五個自行研製和發射人造衞星的國家。「東方紅一號」發射於1958年組建的酒泉衞星發射中心,也是中國第一個衞星發射場。
位於四川涼山峽谷腹地的西昌衞星發射中心組建於1970年,1982年交付使用,是中國的第三個發射場。1978年,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後,鄧小平指示「要把力量集中到急用、實用的應用衞星上來」。西昌成為實現這一使命的重要基地,主要承擔通信、廣播、氣象衞星等試驗發射和應用發射任務。「北斗」導航衞星,還有「嫦娥」一至四號月球探測器,都在這個發射場升空。
1984年,西昌發射第一顆衞星「東方紅二號」後,中國開始承攬國際商業衞星發射任務,成為美國和法國之後第三個打開國際航天商業發射市場的國家。迄今為止,西昌共為澳大利亞、白俄羅斯、玻利維亞、阿爾及利亞等16個國家和地區成功發射30多顆衞星,也成為中國「一帶一路」建設和服務大國外交的戰略組成部分。
「自2000年開始,共計有59顆北斗衞星從這裏飛向太空。」西昌衞星發射中心黨委書記董重慶對媒體表示,特別是在近兩年,西昌衞星發射中心連續成功實施20次北斗衞星發射任務。迄今,在中國4個發射場中,西昌的發射次數佔中國衞星發射數量的45%,次數達160多次。
而每一顆衞星都承載着中國邁向「航天強國」的夢想。十八大以來,習近平多次視察航天科研生產一線,強調「航天夢是強國夢的重要組成部分」。
航天事業高速發展之下,火箭殘骸的墜落也更加頻繁地影響着貴州、湖南等落區的安全。這也成為推動海南文昌衞星發射中心建設的動力之一。2015年,海南文昌衞星發射中心啟用,部分發射任務轉移到島上,火箭射向1000公里範圍內均為海域,殘骸落區均在海上,不會給附近民眾的安全帶來威脅,也轉移了部分西昌發射任務。
此外,技術進步也在帶來改變。2019年末,中國的運載火箭開始取得「基於柵格舵的落區精確控制技術」和「傘降方案」驗證的成功。前者就像給火箭「裝上一對聰明靈活的翅膀,使一子級落區範圍縮小85%以上」,後者則是給火箭的助推器安裝了多個降落傘,以控制助推器墜落時的姿態和方向。這兩種技術都有助於改善落區環境安全。2019年6月那回「躲衞星」時,吳光輝就看過降落傘的存在。
「降落傘」還基於北斗導航系統,因此火箭殘骸落地後,工作人員5分鐘內就能精確知道它的落點位置,25分鐘內就可以找到火箭殘骸。而此前,「短則需要幾個小時,長則需要數月。」中國運載火箭設計師錢航對媒體表示。
對於落區人民來說,這也意味着搜尋火箭碎片這項「尋寶」活動越來越難。紀錄片《天降》裏,2008年的湖南綏寧,人們會在火箭殘骸降落以後,半夜打着火把進山尋找。運氣好撿到「大傢伙」的話,賣廢鐵也能賣個幾百元,有時甚至會超過一年種田的微薄收入。還有人把它做成菜刀,或者綁在摩托車上做放雜物的容器。有時候,孩子們把鐵皮當成鼓和玩具,在寧靜空曠的山野中玩耍嬉戲。
但這幾年,當火箭落在荒野,村民們看見火光趕過去時,現場往往已經拉起了警戒線。今年春節前的一個傍晚,余慶縣涼風村70歲的村民老張就跑去看了一次熱鬧。當他看到火光、聽到聲響後,和同村村民先坐車、再走路才抵達山野中的落點,卻只能隔着警戒線觀看那熊熊大火,和「兩個班車」那麼大的火箭殘骸。「警察跑得快哩。」他說。
尾聲
5月26日,吳光輝又收到村幹部發來的短信:「2021年5月31日(編註:後推遲為6月3日)凌晨00時00分至00時40分將發射衞星,請廣大群眾提前半小時出門到空曠地帶對空觀察避險,以免衞星殘骸傷人。」
他拿出手機展示這條短信,語氣、神態平靜,就像在講述插秧割稻這些生活日常。「到時還是得躲一躲。」他說,「太多了,有時候一個月就要躲三次。」
這便是這個雲上村莊的現狀。生活自給自足:大米是自己種的,種一季水稻能收上兩三千公斤穀子,賣掉一部分,剩下的儲存起來,可以吃上兩三年;家家戶戶都有打穀機,一次把50斤穀子打成米,夠吃上一兩個月;蔬菜也是自家地裏種的,再養上幾頭豬和牛、一群雞鴨鵝,肉就有了,或者不時開着車去鄉里、縣城買。水是山泉水,不給錢。電是通的,得益於那些發射到太空的衞星,看電視、打電話、上網也完全沒問題,刷抖音更是村民們的日常。
生存沒什麼大問題,但也沒有多少現金收入。種植中藥藥材「太子參」,是吳光輝和村民們最主要的收入來源。這種據稱可以「治肺虛咳嗽,脾虛食少,心悸自汗,精神疲乏」的藥材,價格起伏不定,遇上主產區湖北、安徽等地水災、產量減少時,一公斤能賣上500元。一旦產量上去了,價格又會跌到三四十元左右。而這也意味着吳光輝等村民一年收入在五六千到兩萬左右浮動。外出打工掙錢是村裏年輕人最有希望的選擇,也是整個余慶縣、及至大部分中國中西部農村人最有希望的選擇。
如今,吳光輝操心的事主要就一件:兒子的婚姻大事和生孩子。為此,在縣城買房是個必選項,也是兒子自己的打算。好在縣城的房子並沒有貴到買不起,努努力,再攢點錢,也夠得着。
只不過,即便買了房,他們或許也會像許多在縣城買房的村民一樣,讓它空着,年輕人繼續外出打工、老年人依舊回村裏生活。等孫子該上學了,便由爺爺奶奶帶着偶爾住一住。就像民同村的王長順一樣,每週日帶着孫子去縣城的房子住一晚,第二天孫子去學校寄宿,他又回鄉下生活,週五再把孫子接回來。
留守兒童、留守老人和留守婦女,守着人口稀少、房屋大量空置的小縣城和鄉村,才是「落區人民」的生活日常。當那些代號為「嫦娥」、「北斗」、「風雲」的衞星,掠過他們頭頂,奔向浩瀚星空探索未知世界時,他們所期盼的是:「落衞星」時不要砸到自己頭上,若砸壞了房子能得到足夠的賠償。
吳光輝、楊芳、王長順為化名。
非常独特的切入视角,讲了一个很好的、被广为忽视的故事,但顶着六周年的title,深度似乎有限,文笔还需加强。
人命何價?
感觉这篇很平啊……
躲卫星也应该给予补偿,噪音还能得到补偿呢
为那个不具名,被卫星残骸砸中身亡的初二小女孩……
感谢撰稿人杨谨言,用文字记录下了如此荒诞的现实。之前从未听过
清晰地反映了中国当权者对老百姓的态度
倒數第二節的倒數第二段「微薄收入」寫成了「微博收入」
大国小民
“微博收入”应为“微薄收入”
讀者您好,感謝指正,已訂正。
村民上网应该是牵的光纤吧 就那几个卫星怎么可能提供稳定上网服务 打打电话还差不多 但这种资源普通人是用不到的
看题目以为是悲剧,读了三分之二发现有点黑色幽默,最后三分之一开始忧伤了,读完回想一下的确是中国式悲剧
“这一次,民同村的村民们和牺牲的两头牛为亚太地区的高质量语音、数据通信做出了贡献——这天发送的是亚太6D卫星,它为亚太区域用户提供卫星宽带通信服务,用以满足海事通信、航空机载通信、陆地车载通信以及固定卫星宽带互联网接入等需求。”
从这里读出了刘慈欣科幻小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