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作者為花蓮人,閱讀〈蔡中岳:少了一張安全抵達花東的車票,我們都是倖存者〉後,寫下此文作為迴響。
距離我的畢業設計已經十年了,我還記得那個滑坡寓言式的作品。
彼時雪隧(編按:台北通往宜蘭的高速公路隧道,鑿穿雪山山脈而成)剛開通,宜蘭變成台北人的後花園,花蓮孩子如我,開始擔心如果蘇花高(編按:蘇澳往花蓮的高速公路)通車,這個生活步調緩慢親切的小城會變成怎樣。
那個作品是這樣的:使用雪隧開通前後宜蘭市的車流量變化推估蘇花高通車後花蓮市區所將面對的交通衝擊,再亡羊補牢地用設計去解決問題。花蓮市區的主要商圈平常已經擁擠不堪,若要承載湧入的大量車輛,勢必要拓寬我們從前放學後買龍鳳腿(編按:台灣小吃)的中正路、中華路、中山路商圈,明義國小前面的停車場也會變成停車塔,拓寬的街道和增倍的車流讓逛街的人們無法安心穿越馬路因此只好蓋天橋。種種因應湧入車潮不得不的設計手法到最後阻礙了景觀、形成了治安死角,也剷除了家鄉的記憶。
這個作品最終要告訴觀者的就是,如果一開始決策錯誤,那麼再精心再全面的都市與建築設計也無力回天。天橋和停車塔都很荒謬,但是台灣的地景其實不缺天橋和停車塔;對當時的我來說,這些水泥怪獸之所以荒謬,是因為被放在花蓮,那個你一抬頭就看得到中央山脈離你很近的小城。
大學畢業後我出國了,到了一個被汽車統御的國度。我還記得在抵達之前我看著Google地圖,數了數從租屋處到學校也不過五條街,五條街能有多遠,不就是公正包子到戴記扁食(編按:兩者皆為花蓮市區小吃),走路去學校感覺不難啊。到了以後我才發現美國郊區的五條街跟花蓮的五條街是兩回事,從我租屋處到學校的距離居然相當於花蓮女中到木瓜溪橋,依花女校規,住處位於志學(編按:花蓮南部一城鎮名)以南即可申請「遠道證」。
而美國郊區並不是以人做為尺度來設計的,四英里的通勤距離已經算住得非常近了。於是從前在花蓮只騎機車從沒超過時速60公里的我學會了開車,習慣了高速公路,也習慣了各種得來速(除了速食之外,藥局領藥、銀行領錢、洗衣店送洗也有得來速,甚至還有汽車電影院)。
畢業拿到工作簽證以後有一次回台灣,被好友問起當年在花蓮反對蘇花高,如今經歷了幾次美東公路旅行,每天通勤還要轉兩條高速公路,在沒有汽車簡直不能生活之後,對高速公路的想法有什麼變化嗎?我說,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我要想一想。
這感覺有點像是,在台灣的時候會怕鬼、農曆七月會避免去水邊,但是在美國就根本不覺得世界上有鬼;在美國時會避免天黑後獨自出門、走在路上也會避免和陌生人對到眼,但是在台灣,晚上十一點後去公園慢跑才是最涼爽的時段。生活脈絡不一樣,習慣的、需要的、顧慮的也都不一樣。
我還記得當時反對蘇花高的其中一個論述就是擔憂如果讓遊客速來速回,或甚至因為交通方便了而成為都市人置產的地方,那花蓮人算什麼?台灣西部不少縣市也有高速公路啊,可是他們也沒有因為這樣就跟台北平起平坐,反而成了大家都會開車經過卻不會停留的地方不是嗎?
行駛在美國的高速公路上可以看到不少這樣的城鎮,那些城鎮只是在時速八十英里之下一閃而過的路牌。我常常基於好奇查詢那些小城鎮,想看看我是不是錯過了一個值得停留三天兩夜的景點,結果經常是地圖放大再放大,也只看見到處都有的沃爾瑪購物中心和麥當勞,而且這些大型連鎖企業,在壓榨員工、只給最低法定薪資之餘,總是會振振有詞說:他們是衰敗小鎮上唯一提供就業機會的公司。於是青壯年人口不是留在當地苦撐,就是去了大城市。
認真說起來,就算真的人定勝天蓋出了安全的蘇花高,我並不覺得擁有得天獨厚自然景觀的花蓮會變成像是那樣只值得被單純經過的一塊路牌,但是我也不覺得,只剩沃爾瑪購物中心那樣可憐的就業環境,離花蓮的處境很遠。
大學畢業以後,我從未想像過任何回花蓮就業的可能性。我從前的同學裡,現今已經有好些理工專業者,當中不乏擁有執照的師字輩或小主管。我們在專業上的微小成就並不足以讓我們能夠回花蓮找到工作,頂多只能讓請假變得比較容易,就不用搶週五晚上的火車票回花蓮,中間不需要換座位,車上便當也不會賣完。對我們來說離家既然已經是註定的,漫長的回家旅途也就是必然的後果。雖然如果有一條安全方便回家的公路,就不用搶火車票了;有能力自己開車的話,也不用配合火車時刻表。可是,即使真的有一條安全方便回家的公路,公路也是給有能力的人使用的。
誰是有能力使用公路的人?我還記得大學時期連假常常因為搶不到台北回花蓮的好時段車票,索性坐夜間莒光號(編按:台灣的火車車種,速度比最快的自強號略慢一些)慢慢晃回花蓮。年輕的時候時間不值錢,覺得票價便宜個一兩百塊非常划算。大學時期的我肯定不算在有能力使用公路的名單裡,同在莒光號上隔壁座位北上工作的同輩年輕人,八成也沒有車。
你說,有公路的話就會有客運啊,這樣至少提供火車票之外的另一個選擇。可是花蓮的城鎮分佈廣闊,境內大眾運輸不夠發達,民營的客運可能會因為某些村落沒有營收而砍車班,比起公車,火車班次更多也更穩定。而說到底,客運和火車一樣,都是花蓮人應得卻遲遲還沒等到的公共運輸,我們需要的並不是一條只能讓有車階級自由來去的公路,而是友善安全的公共運輸。
在美國絕大多數的地方之所以沒有車就幾乎無法過活,有很大一部份的原因是品質低落、毫無可靠性可言的公共運輸。公共運輸有多重要?它牽涉到人們的基本生活需求,採買、醫療、就業、教育。功能殘缺的公共運輸惡化了機會的不平等,讓無車階級一開始就輸在起跑點上。沒有完善公共運輸的地區,比起四通八達的城市,當然也就更不可能吸引產業進駐。
因此,當年反對蘇花高的另外一個論點是:擁有一條能安全回家的高速公路當然很好,但是在極具挑戰性的自然環境之下,要建造一條保證撐得過颱風地震又不塞車的高速公路則幾乎不可能。若有那樣的預算,花蓮境內的公共運輸應該比高速公路更優先。畢竟,就算真的有一條完美的高速公路,在花蓮長期的產業發展不均之下,這條高速公路也只是加速年輕人的離家,偏鄉的教育和醫療資源匱乏仍然不會改善,我們逢年過節回家時,也將仍然只能在搶火車票和塞在高速公路上二選一。
十年過去了,我已經搬家過好幾次,住過數個美東的郊區小鎮,生活離不開汽車和高速公路。我很清楚擁有汽車是一種特權,而當一個政府選擇把預算花在公路上而非公共運輸上時,也就等於在宣告只有用路人的需要才是需要,城鎮中產業的不均、就業機會的缺乏、青壯年人口的移出則都是可以被無視的問題。只剩下沃爾瑪購物中心的美國小鎮就像只剩下飯店和觀光客的花蓮一樣,留不住軟體工程師、著作權律師或稅務精算師。
十年過去了,我也終於可以回答當年好友的問題。高速公路是治標不治本的藥方,水泥橋樑會帶來觀光客,但並不是一條讓花蓮人自此擺脫次等公民的康莊大道。我們必須先不用離家,才不用千辛萬苦回家。
然而,十多年了,你還是沒有回家居住
作者固然囿於就業同等於大型都市產業鍊的觀念,高速公路的本質也當然只是一種交通方法;但這麼多年來,一條不可能安全也無法解決只高度集中於特定假期通勤需求的高速公路,會還老是被當作解方,就是因為它不只是被視作一種交通方法,而是一種進步的想像、情緒滿足的萬靈丹。
座位少了許多但根本沒快多少的傾斜式列車被選擇投入東部、西部許多也是公車系統爛成一團但總將焦點放在要求建置捷運和高鐵的地方,以及各縣市的蚊子機場,也都是同樣的道理。
我覺得作者想說公共交通應優先於高速公路吧。畢竟不是人人都是有車一族,基礎建設應把花蓮人的出行方便放在第一位。
把志學編註為花蓮南部城鎮名有點令人莞爾,花蓮人認知的南部是瑞穗玉里那區,志學在壽豐,也是東華大學所在處,而壽豐是花蓮市偏南的壽豐鄉內地名,單純只說明為花蓮南部,而未聯想到花蓮縣南北之狹長現實地貌,會使志學以南"即可"申請遠道症之文字,另非東漂之讀者感到邏輯紊亂。
# 不是很想說什麼難聽的話
不過邏輯上根本不通
如果想批評的是蘇花高速公路計畫,對於高速公路的想像及敵視顯得無比天真,路不過就是一種交通方法,一個地方在人對土地的需求下被開發為城鎮,在產業轉變下人口遷出,道路的建設也只不過就是反映了人對於交通的需求,把它當作人口遷出的重要因素來打顯得不知所云,那難道沒有高速公路年輕人就會留下來?那麽現在的花蓮就沒有高速公路了,選擇離鄉去尋找工作機會的作者及同學們又是?
而所謂不用離家的想像更是難以理解,作者不妨自問,身為一個花蓮的年輕人"未想像過任何回花蓮就業的可能性",是因為什麼?這些師字輩當然要在花蓮活下去沒問題,但是要的是台北(或美國)的產業鍊及其中的經濟利益。而想要現代化的都市產業鍊,然後不要成為都市人置產的地方、不要高速公路、不要倍增的車流、天橋、停車塔、更厭惡大型連鎖企業,既然要生活步調緩慢親切,路不能拓寬人不能多,那這樣的花蓮又憑什麼條件擁有當代的大型都市產業,去讓作者的年輕一輩精英們去獲取想要的職場發展與收入?
對於這次的事故感到遺憾,然而內容上的自我矛盾難以跳脫對鄉土的浪漫情懷,使文章內容令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