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開端都是一樣的:減肥。這就像女孩兒們的通關密語,即便是剛認識不久,一旦談到減肥,女孩們都能熱絡地聊起來。在中國一線城市玻璃幕牆辦公室裏上班的白領中,節食、吃減脂餐是一種流行。
但你不會知道,她們中有多少人因減肥走向難以自控的厭食與暴食,甚至發展成神經性厭食症、貪食症、暴食症(統稱進食障礙),踏上催吐的自毀之路。「前一秒還是光鮮亮麗的白領,和大家坐在餐桌上吃飯,後一秒轉身走進廁所一彎腰就能吐出來。」有過一年多催吐經歷的小寧說,這是她所了解的高階催吐人士掌握的特殊技能——不需用手指摳壓喉嚨、舌根,只要彎腰,吃下去的食物就能自動吐出來。
小寧22歲,生活在中國北方的一座小城,初中開始出現進食障礙,進入大學後開始催吐,停留在需要動手的初級階段。催吐會帶來很多副作用,比如胃液倒流會灼傷食管和牙齒,臉會變胖,咬肌肥大讓臉變醜。為此,小寧還上網了解過催吐管。那是一種如今已被禁售的催吐工具,直徑約1到2cm,長度12到22cm,硅膠材質,類似於醫院洗胃用的軟管,直接插入食道、伸進胃裏,然後讓食物通過軟管流出來。
很多人不知道進食障礙是病。據美國國家飲食失調協會(National Eating Disorder Association,下稱「NEDA」),進食障礙被診斷為一種「精神和身體疾病」。目前未知引起這種疾病的原因,但普遍認同它受到生理、精神和社會文化的多重影響。
上海精神衞生中心主任陳珏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21世紀初,她接診的進食障礙患者僅有個位數,2005年後增長到三位數,2016年就診人數超過1100人次,2019年更超過2700人次。
這遠遠無法代表真實的患病人數。 2015年發表的《中國進食障礙防治指南》顯示,進食障礙的終生患病率約為5%。患者中,90%-95%都是女性。
「你看你現在像不像孕婦?」
「好女不過百」。這句話就像一句魔咒,緊緊箍在小寧頭頂。那是爸爸說的,意味着「好看的女孩子不超過100斤」。做生意的爸爸是小寧眼裏非常優秀的人,在她心中具有無上權威。哪怕那時爸爸遠在深圳工作,她獨自在老家上寄宿學校,也一定要達到爸爸的要求。
節食從初中一年級開始。有天她發現自己從90多斤漲到105斤,慌了神,決定馬上開始節食,一週不吃飯,只喝大米湯,很快瘦了5斤。長大後她才明白,那時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體重上漲很正常。但彼時她只有恐慌,並開啟了此後綿延不絕的節食減肥之路。時不時地,她就會餓三四天,然後猛吃一頓,這樣才不會胖。
來自父母親人的評價,對女孩們產生了最深刻的影響和束縛。
剛剛研究生畢業的阿菲是成都人。從幼兒園開始,爸媽就會問她:「今天老師有沒有誇你長得漂亮,裙子好看?」每當她發胖,爸爸最常對她說的話是:「成都只有好看的女娃娃,沒有你這樣的醜娃娃。」
大她幾歲的表姐也成為父親用來對比的參照。表姐是名牌大學的學生,1米62的身高只有80多斤。在阿菲因暴食猛長到150斤時,爸爸會說:「你都有兩個你姐姐那麼胖了,你看你現在像不像孕婦?」那時正在念大學的阿菲,一氣之下跑去歐洲旅行,希望回來時瘦成一道「閃電」。旅行的20多天裏她瘦了二十多斤,每天沿着河走三萬步,不吃飯。
那是她大學和研究生時期反覆出現的狀況:最瘦時80多斤,但時而因為暴食,在兩三個月里長到150斤,然後又在兩三個月裏斷斷續續不吃飯,瘦回到8、90斤,身體就像個彈簧。厭食也不是刻意而為,有時就是忘了、不想吃。
「(父母親人)對我的影響,就是過分在意自己的容貌。其實路人根本就不在意你,但我要是胖一點,就不想出門。」阿菲說,「我們家一群50多歲的女人在一起時,會相互judge(評價)對方有沒有胖,稍微胖一點就說:你最近咋胖了喃?我們家沒有超過100斤的女人。」媽媽還會把她和同事考上中戲的女兒比較,帶給她很大壓力,「總覺得別人隨時都在judge我,一直在對外貌的自卑和自負中徘徊,這是導致我吃飯不正常的最重要原因。」
社會的風氣和氛圍,也在影響年輕的女孩兒們。阿菲所在的成都,也被稱為「醫美之都」。這座城市擁有數量龐大的公立和私立整形機構,機場、火車站、寫字樓和住宅電梯裏處處可見整形醫院廣告——「瘦臉針」、「減脂吸脂」。阿菲的高中女同學們,畢業第一件事就是做醫美,「沒有人沒整過容、減過肥。」阿菲說。社交媒體上,來自明星、自媒體賬號、網絡廣告的轟炸更是無處不在。某女明星將體重控制在85斤的新聞,一度讓大批粉絲和路人將85斤作為身材標準。
Rita在18歲出國讀書,Youtube和Instagram上的健身博主們,總會展示他們緊緻的身材、漂亮的馬甲線和人魚線,帶着一種很潮很酷的氣息。Rita不可抵抗地沉浸其中,也開始健身減脂。
每天早上,她七點起床就去健身房鍛鍊,結束後吃個蘋果和香蕉當早餐,然後去上課或打工。午飯是持續兩年不曾變過的營養餐:三文魚、西蘭花,或者牛肉、白菜,再加點水果。晚餐也是如此。這是她瀏覽社交媒體後得到的信息,「覺得這個就是對的,我就要按照這個做。」
所有食物都會被換成卡路里,減肥健身App能精確測量出每一頓餐食的卡路里數。小寧現在回想起來,才覺得這類App有多麼恐怖:它讓你發現一個蘋果的卡路里都那麼高(50到100大卡),而一個正在減肥的女生一天只應進食1300卡,在此標準下你能吃的東西如此之少。那段時間,小寧連吃一塊粗糧餅乾都感到非常罪惡。
Rita也是一樣,她每天只進食1200卡,還要運動。健身減肥兩三年後,她甚至只要掃一眼食物,就會分解它的營養構成:一個漢堡,上層是碳水化合物、裏面有奶油黃油,中間那層肉經過油炸、脂肪是多少,吃完後得去跑多少圈步、做多少次HIIT(高強度間歇運動),才能把它減下來。這是她面對所有食物的反應,「像入了魔一樣」。
停經只是減肥要付出的代價
沒有人會意識到自己正在減肥健身的道路上走向失控,直到最後那根稻草落下。
Rita在2017年夏天陷入暴食。室友和朋友們都回國了,她獨自一人在留學的城市實習。孤獨,工作時間不規律,有一天朋友寄養的貓生病了,她也生病了,生病的她拖着生病的貓去看病,整個人感覺非常不好。兩年極度規律的生活和節食,被打破了。
那天下班回家的路上,經過超市,她衝進去買了薯片、蛋糕、冰淇淋、巧克力……全是高熱量食物,而且是北美超市裏超大袋的family size(家庭裝)。她回到家就瘋狂地吃。一切關於卡路里的計算都拋去了九霄雲外,「陷入暴食情緒時,腦子裏只有吃,只想往肚子裏塞,哪怕生理性脹了,但腦子感覺不夠,還要吃。」有時為了自控把食物扔進垃圾桶,但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把它們翻出來繼續吃。後來她發現,翻垃圾桶找回食物,是大部分暴食者都有過的行為。
這樣的暴食持續了近一年,幾乎每兩天,Rita就要暴食一次。2018年春節,學校放假一週,她幾乎每天都在家吃,也不健身了,一個星期就長了10多斤。返校後,朋友見到她驚呆了,「天哪,你的臉圓了一圈!」
事後覆盤Rita才知道,那兩年的節食已把身體和大腦消耗成饑荒模式了,「大腦會覺得這個人要死了,所以不斷下達指令讓人瘋狂地吃東西。」她說,「哪怕你想停都停不下來,根本沒法自己控制。」
暴食之後,會有不可抑制的罪惡感,然後陷入自責和自我攻擊,「怎麼會這麼不自律、不能控制自己呢?」那是每一個接受端傳媒採訪的女生都提到過的心理。隨後是補償性行為,Rita是瘋狂鍛鍊,小寧則是催吐。
小寧從高中就開始催吐,在大學形成了習慣。有時在吃第一口飯時,就知道要把它吐出來了。到後來,哪怕能正常吃飯了,身體也會有一種自然反應——噁心。
推動小寧催吐的,還有一種強烈的自我厭惡。無論是高考成績,還是念大學所花費的高昂學費,都讓她有種「所做努力配不上父母給你的東西」的心理。於是,她在各方面嚴格要求自己,無論是學習還是外貌。強烈的自我壓制終究帶來了強烈反彈,催吐是對食物的清除,也是對自己的否定。
節食久了,身體也會不斷發出警示信號。
小航在大學時接連三個多月吃一模一樣的早餐:25g的乾麥片,加上25克脱脂奶粉泡的牛奶,或者一杯黑咖啡。中午在食堂吃一兩白米飯,加一碟白水雞肉、一碟青菜,晚上則省去米飯。有時若早上沒忍住吃了麵包或酸奶,那就不吃晚飯了。還會強制自己運動,每天跑七八公里。
三個月後,她瘦了13斤,坐公交車都能感覺到背部骨頭凸起,有隱約的不適感,卻讓她很享受。但後果是:月經停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恐慌,第一反應是:節食還要繼續,減肥才是第一目標,停經只是要付出的代價。後來小航的畢業論文探討減肥和進食障礙,在調研中發現,有過節食、暴食經歷的女孩很多,停經也非常普遍。Rita曾經在Youtube上關注了一個健身博主,這位博主後來發視頻告訴大家:她停經一年了,當月經重來時她欣喜若狂,終於可以懷孕了。
還有人在節食減肥的過程中,走到了生死邊緣。 上海精神衞生中心主任陳珏說,進食障礙中的厭食症是所有精神障礙中致死率最高的,約為5%到20%。因厭食症住進ICU和死亡的人數也是觸目驚心。根據NEDA的數據,在美國,平均62分鐘有一人死於進食障礙,其中五分之一為自殺。
小安在入院治療前,已被醫生診斷為「心律太低,體重太輕,隨時都有生命危險」,但她仍然拒絕入院。但當她轉身走出醫院,卻突然感到暈眩,眼前發黑,呼吸不過來,在生之渴望下她決定住院。
在那之前,念大三的小安已節食減肥兩年。從家鄉到上海念大學,孤獨感無所不在。寢室就像圖書館,室友們各自在書桌前看書學習,幾乎很少交流,房間裏總是安靜得可怕。「挺孤單的,覺得自己不被人喜歡,是自己不好。」小安說。
身邊的學姐們也漂亮時尚,她覺得自己「又醜又胖,腿很粗」。「如果在外表上更有吸引力一點,可能有更多人喜歡我吧。」這樣的念頭推動她開始減肥,體重不斷減輕,面黃肌瘦,「像難民一樣」,氣色特別不好。身高1米65的她,最瘦時只有37公斤。
伴隨着沉重的學業壓力、出國交換那學期承受的負擔,她在回國後崩潰了。入院之前,她每天都很痛苦,想自殺。後來,她在進食障礙之外,也被診斷為重度抑鬱和中度焦慮。
「暴食也還好,你不要把它看得這麼嚴重」
住進醫院的小安,最初每天都被強制吃下很多米、面、肉、油,她崩潰痛哭,覺得自己已經吃成了「一頭大肥豬」,和看顧她的爸爸哭着說「想死」。長期節食下已經萎縮的胃也會因進食而疼痛,她每天除了吃飯和參加治療,就是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情緒最不穩定時,她沒有小刀自殘,便用頭撞牆,「咚咚咚,像敲鼓一樣」。據美國自殺預防資源中心2020年2月公布的數據,在有厭食症病史的人群中,自殺的發生率為24.9%。
也是在治療過程中,小安第一次找到了和她一樣的小夥伴,感受到理解,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不是怪胎。當她用頭撞牆時,也是病友抱着她,輕輕拍打她的後背說:「沒事,都會好起來的。」她第一次感受到被治好的希望,「如鑽石般珍貴而閃耀的希望」。
小安在醫院住了三個月。出院時,雖然體重還未達標,但認知得到了改善,可以自己正常吃飯,能夠自己管理自己。她入住的上海精神衞生中心,進食障礙的住院週期是三個月,時間到了不想出去也得出去,因為後面還排着很多等床位的人。上海精神衞生中心和北京大學第六醫院,是中國為數不多設有進食障礙專科的醫院。
除了匱乏的醫療支持,民間對進食障礙的認知亦處於較低水平。絕大部分進食障礙患者都曾遭受過身邊親友的誤解甚至「不自控」的指責。在豆瓣上一則關於進食障礙的討論貼下,點讚最高的回覆是:「我和很多人說過情緒不好要去看醫生要吃藥,他們卻經常和我說不至於吧,不需要吧,甚至有的說吃藥也沒用吧。」1000人贊同了這一評論。
小寧在一次催吐導致雙眼充血之後,向家裏求助,在一次長談中終於得到父親的理解。父親從家鄉飛到她的大學所在地,帶她回家看醫生,後被診斷為進食障礙。她休學一年,在心理諮詢和藥物疏導下慢慢變好。
阿菲也曾有過一年多的催吐經歷,結束來得悄無聲息:因為她有男朋友了。男朋友接納她的一切,「他不需要你漂亮,都是愛着你的,unconditonal love(無條件的愛)。然後你漸漸沒有那麼在意外貌了,至少在他面前不在意。他是你最親密的人,你什麼都可以和他分享,就不孤獨空虛了,不需要用食物來安慰自己。」阿菲說。從那以後,她不再暴食和催吐,至今已三四年,但因暴食和斷食導致的吃飯不規律、胃口不好仍留在身上。
無條件的愛與接納,對於一般厭食與暴食者來說似乎具有強大功效。Rita的好轉,發生在2018年夏天她回國之後。重新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她終於向他們傾訴了自己這一年的痛苦。抱着母親,她崩潰大哭,語無倫次地說:「我好苦啊,為什麼我是這樣一個人?我停不下來吃東西,為什麼會這樣子?」
父母這才知道,她在電話裏所說的「控制不了想吃零食」是什麼狀況。他們告訴她說:我們只想要女兒過得健康快樂。
說出這一切後,Rita如釋重負。月經不調、時常頭暈的她去做了體檢,醫生向她發出警告:雌激素特別低,胰島素也異常,下一步就是糖尿病。從那以後,她才強迫自己放棄了減肥。
小航也嘗試過向外界求助。在學校心理諮詢室,當她好不容易說出自己因減肥而暴食時,那位男心理老師斜着眼睛,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我覺得你不用減肥啊,是正常的身材。暴食也還好,你不要把它看得這麼嚴重。你知道嗎?有的人是厭食,厭食是會死人的,暴食不會。」
小航再也沒去求助過。後來因為停經時間長了,去看醫生,她才放棄了節食減肥。暴食的治癒也是因為突然而至的放棄心理,「破罐子破摔」,想吃就吃,不去想會不會長胖,她才慢慢好了。
「你和身體的關係不應該是這樣」
小航在廣州念本科時讀的是社會學,那時便對「父權文化」、「男性凝視」有了很多反思,知道自己減肥有受到「以瘦為美」的審美霸權的控制。但,那又怎樣呢?「我還是在意體重,沒辦法跳脱出來。」
如今,她在香港念性別研究方向的研究生,坦言自己「到現在還是覺得瘦是好看的」。但有時候,她會悄悄觀察那些不是白瘦美的女生,發現也有人在坦然自在地活着;那些小腿不是又細又長的女生,還是會穿短褲短裙,她看着也不覺得醜;有次一場活動的主持人是胖胖的女生,但卻很自信……小航像是一點點地在白瘦幼之外,發現不一樣的美。
她仍然會注意自己的飲食狀態,有時還是會刻意節食。但有了過往經驗,她不再恐慌和焦慮,不再管制自己吃什麼,也不再計算卡路里,而是給了自己空間去讓食物種類和數量浮動變化。
反思也一直在進行。「減肥的一整套話術是有問題的。你暴食就是你貪吃,不運動就是懶惰,身體不舒服不繼續就是沒有持久的耐性。它一直鼓吹克服你的身體、戰勝它,你的不適和慾望是敵人,你的身體就是階級敵人,要打敗它。」小航說,「但我經歷過一切後,覺得不是。減肥過程中,我們的身體已經在不斷發出警告了,胃痛、口乾、不來月經、精神不集中,你都沒有理會,你和身體的關係不應該是這樣的。」
「最重要的是,要和自己的身體和解。」Rita說。她18歲出國,在世界觀尚未建立好時接觸了健身和節食文化,在模仿中走偏了。她後來才明白,自己「是不同的人,沒必要模仿別人」。她也覺得這和「男性凝視」有關。「從小到大,社會給我們的感覺都是美女都是瘦的,女孩子長胖一點就會被叫『肥婆』這種有侮辱性的詞,追求美都是按照男性的要求——細腰長腿胸還要大。可是哪兒有那麼多又瘦胸還大啊,這肉也太會長了。」她說。2020年,她和身體握手言和,回歸了正常吃飯的節奏。在北美生活的她,也逐漸受到當地環境的影響,可以自由地穿一字肩衣服,「不用擔心別人用異樣眼光看你,哪怕你身材不好」。
小寧從進食障礙中走出來了,但她卻對上初中的妹妹、小學一年級的堂妹感到擔憂。妹妹早上一起床就點外賣,常常是漢堡薯條可樂。發胖已有了症兆,她因此一整個暑假都不怎麼出門,因為買不到合適的衣服。
幼小的堂妹已開始追星,總是會問小寧:「你覺得關曉彤好看還是Angelababy好看?賈玲好看嗎?我覺得她有點胖。」而在生活中,只要有鄰居說小胖妞挺好看的,她就會問:「姐姐,我是不是胖?」
「現在的小孩看視頻、看綜藝,完全活在虛擬世界裏。而他們接觸的網絡,全都在傳遞外貌焦慮。」這是小寧的觀察。減肥和整容如此普遍,對於年幼的孩子們來說顯得稀鬆平常,他們輕而易舉地就接受了。
「我住院的時候,最開始有很多像我這樣20歲出頭的,後面就有越來越多十幾歲的女孩,最小的只有12歲。」曾在上海精神衞生中心住院治療的小安說,進食障礙的患者群體似乎在變得越來越低齡化。2012年,上海市的一項流行病學調研顯示:上海兒童青少年進食障礙患病率為1.4%,其中,小學生1.3%,初中生1.1%,高中生2.3%。
尾聲
大學裏學習心理學的小安,如今考上了上海精神衞生中心進食障礙診治中心主任陳珏的研究生,準備投身這一領域的研究和治療。曾患進食障礙、在ICU搶救過的女孩張沁文,康復後也以「少女神婆婆」的名字成為一名視頻博主,普及關於進食障礙的知識和治療。成為博主後,她收到了上萬封「救救我」的私信。
在中國的社交媒體上,越來越多女性公開講述自己受進食障礙困擾的經歷,和對「以瘦為美」、男性凝視的反抗。微博上,「暴食症」等超級話題下,聚集着數以萬計的人們,每天發布自己的飲食狀態;豆瓣上,1萬多人聚集「徘徊在暴食和厭食之間」小組,此外還有「暴食互助」、「暴食催吐」等眾多小組;
「兄弟姐妹們,互相鼓勵,互相關愛好麼,可能只有我們是互相理解的吧。」豆瓣暴食小組裏一位女孩寫道,「我不想毀了我的人生。」
應受訪者要求,阿菲、小安為化名。
我在美国,某天看到一个很胖的女孩子坐在台阶上。是真的很胖,但也真的只穿了一件贴身背心一条牛仔裤,泰然自若地坐那儿打了半小时电话。其间偶尔有几个男子从旁走过,完全目不斜视。后来又想起这画面,觉得这日常一幕中其实包含着两个“不评判”:一,是“我”不评判我自己,即“我”不因为身材“不完美”而预设自己的身体不可以展现;二,是“他人”也不评判“我”,即“他人”对“我”的“自我评判的决定”完全中立,即完全尊重。这就是文明社会的最高境界吧。
曾经经历过这样的阶段,很可怕,社会的审美体系是畸形的。身边也有女性意识崛起的人,但她们同样以瘦为美
还有一个身材焦虑的来源可能是国内女装尺码普遍偏小。疫情以来体重增加了很多,然后发现买不到喜欢的衣服了,就只能买宽大“遮肉”的衣服来穿,可我很满意自己丰满的身材,不想遮肉,但没有合适的尺码。长胖之前其实就不好买衣服,女装的尺码对身高170以上的女性很不友好,本来骨架就大,稍微肉一点很多衣服就穿不了。
过年因为身材焦虑崩溃过好多次,亲朋好友都好喜欢用对身材的恭维和评价来打招呼,“你又胖/瘦了?”,和她们讲这让我很焦虑也没用,还会疑惑地反问“你能吃能睡的焦虑什么哇” “焦虑就去运动哇”
我每次吃多了,也有罪咎感,會責怪自己不能控制食欲。
要談根本沒有男性凝視、造樣造句女性凝視、說男性凝視一詞是歧視之前,好歹先去買本《觀看的方式》讀一遍理解一下大家在談的這個概念到底是什麼意思吧
裝傻工夫可真是一流,這種社會價值觀是怎麼形成的?要前凸後翹葫蘆形身材難道是女性自己提出來的嗎?再說文章只是提到這種現狀,又不是在怪責或者批判某個男性個體,某些人就迫不及待跳出來好像自己受了多大冒犯一樣,知道有個詞叫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Mansplaining一直存在,只不过太长时间被包装成秩序传统之类的光鲜靓丽的词。起码请从现在开始,自自己出发的抵抗。
身為男性,我覺得男性凝視這句話充滿了歧視,讓人感到不舒服,既然在這個社會批評他人身材的有一半是女性,為什麼不是用社會價值凝視,而是非得用歧視意味滿滿的「男性」凝視??
“因爲要不是希望能被愛、被接受、吸引喜歡的人,誰會花這麼多心思和生命想符合他人或「大家」的期待,增加自己「找到真愛」的機率。”
@好等格
说一点我的想法——虽然外表是人们择偶时的普遍要求之一,但是其重要性是因人而异的。
《论语》有言:“贤贤易色”。讲求对妻子应看重是其品德而不是其容貌。诚然,我承认现今的趋势是只看外观、财富及社会地位,人们已经把快餐式的消费观念用于人际关系,因为不愿去深入了解而善于给人贴上标签,如是否有钱、高矮胖瘦等等——这无疑是最偷懒的方式。最近读了 Timothy Keller 的书《The Meaning of Marriage》,我仍然相信有人(至少我会如此)择偶时不会去那么看重外貌、金钱、社会地位,而是看重对方的三观多于五官,着重其信仰与人格。《旧约·箴言》有言:“艳丽是虚假的,美容是虚浮的,惟敬畏耶和华的妇女必得称赞。”打个比方,如果我只是看重她的美貌或身材,那以后年纪大了,这些都不见了呢?
肥胖的原因很多,同理減肥的手段也很多,要好好理解自己的身體、與其對話,讓ta舒服地凝實起來,重量本身其實還好,形態才是重點,而胖也有好看的形態。適當的減重是為了讓身體不會生大病、運作流暢,而不是讓ta生病痛苦。
說實話,我個人減肥是一半無奈一半想,就像成績要好、能力要高一半是生活迫人另一半則是自己想要達到的成就,而這兩半是難以分割的,而我減肥除了是為了容易買衣服、在社會眼光中自在一點,也是為了提高自己的身體能力、讓自己精神好一點,所以也會注意營養均衡和心理平衡。要對ta注以理性和愛,讓身體流動起來。人畢竟是要生活的,在世界不會為自己而改變時,我們就必須要找到自己的折中之路。但是,當然,有朝一日,我希望肥胖不再會是一種詛咒。
出國了再也沒有被人評論過 大街上比我胖得多的人穿得比我還緊身還顯肉 每天摸摸自己的小肚子覺得也沒什麼
如果「找個會接納真實的你的人」是解決辦法的話,我想患者們聽了應該會更生氣吧。因爲要不是希望能被愛、被接受、吸引喜歡的人,誰會花這麼多心思和生命想符合他人或「大家」的期待,增加自己「找到真愛」的機率。
然而人類總是會發展出一套審美觀的,不論是唐代或現代。改變現下的審美觀,也是無可避免會再跑出另一套來,到時候又是一陣篩選。
Unicorn 先生的 male lives matter 既噁心又好笑、想澄清自己不是加害者而是受害者之餘,反而更突顯了整個輿論加諸在所有人身上的外型焦慮。
講真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呢⋯⋯
目前想到唯一的辦法是少討論一點身材,而不是朋友們一見面就要問候彼此的體型而不是心靈,在旁人三句五句不離身材的時候冷處理,少讓這些焦慮圍繞在生活中一些。除此之外,還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呢。
读这种文章蛮难受的, 我自己周围的人审美多为”健康为美”, 看自己和别人太瘦/太胖都会觉得担心,并不觉得美. 没想到这么多女孩子都被这种垃圾审美所困扰.
推荐读一下清朝龚自珍的《病梅馆记》,到如今都很有价值.
我之前认为对自身身材的考量完全是自我价值认定的问题。然而后来我发现这必然也会是一个社会观念的问题,我们在讨论身材焦虑的问题时也确实应该考虑形形色色的影视作品、社交媒体、以及很多影视明星那种“不现实”的身材所带来的潜移默化的对审美观念的重塑。不幸的是,要想完全脱离大环境的影响而全然不管别人的眼光去生活,并不是一件易事。毫无疑问,我同意像文中提到的“好女不过百”这种畸形的社会观念是应该被摒弃的。可是什么才是正确的价值观念呢?我并不认为后现代主义强调的”人人都可以有不同的观念并且不应该互相打扰”是一个积极的解决方法。对此,文中已经提到了一个看起来暂时可行的解决方法,那就是进入一段可以让你感到真实的状态得以被接纳的关系。
減重要減糖,為何攝入米湯?減重亦要增加基礎代謝,為何不做力量訓練?知識不足就會努力錯方向。
記得很久以前香港有個化妝品的廣告,廣告的Slogan是「做女人點可以唔化」。懂粵語的人或許看出這句子的語帶雙關—女人怎麼可以不化妝/女人怎麼可以看不開。一句就可以看出,男性凝視和父權文化給女性帶來多大的壓力。
當然這種「怎麼可以不」的焦慮在每個人都會經歷。既然自己也被「怎麼可以沒事業」「怎麼可以有贅肉」「怎麼可以沒女人緣」壓到焦慮,就別說是什麼虛榮感作祟什麼不客觀分析來彼此傷害了。畢竟能讓人從焦慮症走出來的,不是因為有人更強力的鞭策,而是有人無條件的接納和理解的善意。
很多人把身材這一個受到不同因素影響的現象簡化為個人缺乏意志力,不夠努力的體現。進而上升至人格的攻擊,這才是造成身材焦慮的原因。就好像文中提到的女性受到家人的攻擊。然而現時的科學研究已經表明,造成肥胖(攝入熱量大於消耗熱量)的因素有很多。更不應忽視大眾審美對於身材的要求算不上健康這一事實。
事实上只要你能正常吃饭,保持一周两三次适当的运动,你身材不会差到哪里去。
愈來愈多的證據顯示基因遺傳是造成肥胖的主要原因之一。這個論述是是片面的。具體你可以看看欣怡為了保持在大眾眼中的健康的身材所需要付出的努力。絕對不是你口中的正常吃飯和一週兩三次適當運動可以做到的。
原本想說百斤還不算太嚴苛的一個基準(台斤等於六十公斤),後來才想到大陸的百斤是五十公斤,差了這十公斤就差很多了啊。
驚了 評論裡的国男(對就是說你Unicorn)是真是不知道什麼是男性凝視是嗎
我就拉你說的「cosplayer身材」出來說,你說的那些豐滿,是指真的正常的身體,還是那種「有胸有臂有腿」的?而且,女性cosplayer基本都是偏輕到過輕不會有人不知道吧?(單以BMI算也是如此)
而且文中的女生身高都是超過160cm的。你知道160cm對應的正常體重是多少嗎?47.4kg-61.3kg(94.8斤-122.6斤)。也就是說,過百斤才是合理和健康的數值。亦即,她們問題的徵結本來就和「愛吃什麼吃什麼」、「不運動」、「胡吃海塞」半點關係都沒有。別人都是先問有沒有再問為什麼,這位unicorn倒好,一上來就甩鍋。你說的那種保持身材,是保持不健康的身材。為什麼女性會這樣?難道你眼中女的都犯賤就愛作賤自己的身體?社會問題檢討到受害者個人,您真夠可以的。
當然了,要是看到這裡還覺得自己沒有問題的話,那畢竟我又對網絡SB沒有教育責任的,我只好說:媽的国男,噁。
因爲自己真實變胖而減肥和因爲男性凝視的壓力而減肥是完全不同的,前者是體重確實超過了正常水平有減肥的需要,後者是其實體重正常不需要減肥但還是去減肥。文中也提到了這種壓力的表現之一“好女不過百”,事實上155以上身高的女性體重在100以上是很正常的,更何況文中提到的女性都是身高在160以上。她們對減肥的執著很明顯就是受這種畸形價值觀的影響,而不是樓下想當然的什麼愛吃又懶惰,這麼迫不及待地來甩鍋,可以說是十分油膩了。
回應樓下,承認男性凝視的存在,也沒有什麼不好。
好文
醫院那段看得想流淚。
男COSER這不就來了嗎?
https://www.instagram.com/lowcostcosplayth/
我愛死他了。
这一年半因为疫情我基本上都是在居家办公。缺乏运动导致我体重相比前年陡然上升,腰部粗了整整一圈。然后上周我因为要参加一个会议必须要出门,结果穿衣服的时候发现自己腰上的赘肉透过短袖衫居然都能勒出形状。出于对自己走样的身材感到莫名的羞耻,大热天我也不得不在再披上一件宽松的外套来遮挡腰部的赘肉。
你说我在意身材是仅仅是因为我不希望女性看到我走样的身材吗?实际上我希望任何人都不要看到,不管对方到底是男还是女。
很多女性朋友因为保持身材和相貌而遭遇到压力时,都喜欢把压力归结为“男性凝视”。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所谓的“男性凝视”。你相貌平平身材普通的时候是不会有人看你的,他们甚至都不会记得你,就像你不会记得每天从你身边走过的芸芸众生。事实上很多女性朋友保持身材并不是因为“男性的凝视”,恰恰相反,她们是借此希望受到“男性更多的凝视”以满足自己的存在感和虚荣心。承认这一点没什么不好,每个人都希望获得更多来自异性的关注,这是人之常情。
但即使我们把这一问题上的性别因素抛开,我们也必须承认,有一副好身材就是能够证明你和一般人不一样。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能长久保持好身材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它要求一个人有能耐得住寂寞的意志力,在体育锻炼上循序渐进以避免伤病的规划能力和耐心,以及说到做到的执行能力。这些素质与在学习和工作方面获得成功所需要的技能没有什么不同。
很多女性朋友会抱怨他们的痛苦来自于男性狭隘的审美观,认为是“这个社会”在要求她们变瘦。但说实话,你说所有人都喜欢那种竹竿式的身材吗?至少我不这么认为。如果你自己去推特上搜一些cosplayer,你会发现那些丰满身材的女性获得的赞并不比那些瘦削的女性要少,特定情况下反而还会更多。反倒是男性coser清一色都是瘦子,我从来没见过哪个男性胖子敢在网上出cos的。
我是真的不理解为什么有些女性(甚至是男性)会选择通过节食来减肥。事实上只要你能正常吃饭,保持一周两三次适当的运动,你身材不会差到哪里去。很多女性朋友死活不愿意运动,又整天依靠节食甚至是吃各种减肥药来控制体重,身体当然会出问题。与此同时,某些人不客观分析自己的身体条件,不愿意承认获得好身材需要耗费多年的努力,指望通过一两个月内短期的,高强度的体育锻炼来得到立竿见影的效果,那说实话停经那都是轻的,伤到关节和膝盖才是真的可怕。
评论区惊现跳脚国男……这篇文章有试图阐述“这个世界上只有男性凝视没有女性凝视”吗,况且男性凝视和女性凝视相比,哪一方对社会带来的已知灾害更大更严重,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吧。文章中提到进食障碍的终生患病者有九成是女性,这已经是一个很强力的影射了。
不懂为什么端传媒会有这样水平低下的读者。不会读字的国男还是回微博蹦跶吧
對外貌身材的想法真的很難擺脫,我已經算是瘦了,但一直都覺得自己不夠瘦,或者是不夠肌肉線條。儘管我已經比以前輕,坐姿站姿也因健身而有所改善,但「這還不夠」的想法一直存在。雖說大家都很想安慰自己,外貌不重要,但在這個快速忙碌的社會,誰有心力花時間去真真正正了解一個人的內在?我說我不是外貌協會也是騙人的,只是一直在學習如何改變自己的想法,一點一點改變吧。
你有看完这篇文章吗?你现在轻飘飘说着自由来自自律就跟豆瓣热评的“不自控”的指责一样,又在企图把别人的疾病轻描淡写地化为意志薄弱。
中年秃顶油腻男没有人权?很大程度上不受欢迎不是因为中年,秃顶,男什么的,就是油腻罢了。只不过油腻高发人群就是这些人。在他们熬到了岁数,期待获得男权社会的承认和自然的权力交接时,突然发现女性开始明确表达对爹味的厌恶时,就把这个叫做女性凝视了。
你国中年男人病尤其深重,与你国这种权力结构相辅相成啊
中年男人招人厌是因为那种自以为是的傲慢,以及油滑的世故,更不用说还会想着揩点油什么的那种鸡贼,满满的人品问题而非外表问题
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就只存在男性凝视而没有女性凝视吗?
你知道年轻男性为了争夺交配权和择偶权需要付出多大努力吗?
你难道不知道“中年油腻肥胖秃顶蝈男”是没有人权的吗?
整天只关注女性的所谓烦恼,同样男性所遭受的折磨又有谁在乎呢?
你想胡吃海喝自我放纵只为自己而活是可以的呀,只要你能不嫉妒那些身材管理的很好身边从不缺舔狗备胎的女孩就行。不要总是把自己的痛苦归结为外部的压力,说到底很多时候你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而已。
这个世界上除了投胎是完全不可控的之外,你所能享受到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自由来源于自律,这一条对于男女都一样,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是关晓彤啦,作者您写错啦!身边就有很多外貌焦虑身材焦虑的案例,包括我自己在内,与自己和解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吧,和基因抗衡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