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時代在一曲《Y.M.C.A.》中結束。2021年1月20日清晨,他和夫人梅拉妮亞搭乘海軍陸戰隊一號離開白宮。直升機繞過華盛頓紀念碑,飛越波托馬克河,到達安德魯斯空軍基地。特朗普在那裏換乘空軍一號,前往位於佛羅里達州棕櫚灘的瑪阿拉歌莊園。
臨別前他發表講話,稱擔任美國總統是「一生的榮譽」,他承諾「將以某種形式回歸」,「再見,希望不會太久。」當他走下演講台、走上飛機的時候,《Y.M.C.A》的歌聲響起,這首在70、80年代走紅的迪斯科舞曲,被特朗普用在幾乎每一場競選集會上,他隨歌起舞的視頻曾在社交媒體上走紅,亦喚起許多支持者對於青年時光的記憶。
但最終,這首歌沒能助他連任,還被原唱鄉村男孩(Village People)公開指控從未把歌曲的使用權授予特朗普。「好在他已經離任了,這是他最後一次濫用我們的音樂。」1月20日當天,鄉村男孩在一則聲明中說。
昔日的同盟也沒有出現在第45任美國總統的送別現場。特朗普曾廣發邀請函,請大家參加他的離別典禮,稱每位受邀者可攜五位賓客,現場會有禮砲和儀隊表演。他甚至邀請了一度與之交惡的前國家安全顧問波爾頓(John Bolton)、前白宮幕僚長凱利(John Kelly)等,但沒有人接受邀請。前副總統彭斯以及國會的共和黨要員也都沒有去送別他,他們全部去參加了新任總統拜登的就職儀式。
當空軍一號載著特朗普抵達佛羅里達時,拜登正挽著夫人吉爾·拜登(Jill Biden)走上國會大廈的西側平台。華盛頓的上空飄起一陣雪花,接著放晴。歌手Lady Gaga身著紅裙,手持金色話筒演唱了美國國歌。在美國最高法院首位拉丁裔女法官索托馬約爾(Sonia Maria Sotomayor)的見證下,哈里斯(Kamala Harris)宣誓就職美國副總統,她是美國歷史上第一位非裔、亞裔和女性副總統。
拉丁裔明星珍妮弗·洛佩茲(Jennifer Lopez)登台演唱《This Land Is Your Land》,並用西班牙語呼喊「這是一個在上帝之下、不可分割的國家,所有人享有自由和正義」。拜登的團隊此前曾表示,就職典禮將彰顯美國的多元化,非裔青年詩人高爾曼(Amanda Gorman)等嘉賓都陸續登台。
時鐘接近正午十二點,陽光明媚。拜登在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羅伯茨(John Roberts)的監事下,宣誓成為美國第46任總統。
「我,約瑟夫·羅賓內特·拜登,莊嚴宣誓。我會忠實執行美利堅合眾國總統職務。我會盡我所能,恪守、保護和捍衛美國憲法。請上帝幫助我。」
他的夫人吉爾·拜登在一側手捧聖經。這本聖經自1893年在拜登家族中流傳,每次宣誓就職特拉華州參議員時,拜登都使用這本聖經,他的已故之子博·拜登(Beau Biden)在就職特拉華州總檢察長時亦是。2009年和2013年拜登兩次就職副總統時也是手撫這本聖經宣誓。
接著,拜登發表就職演講,表示「在幾天之前,還有暴力試圖撼動美國國會的根基」,但是「今天我們齊聚這個莊嚴所在地」,「展開權力的和平交接」,「正如美國200多年的傳統一樣」。他重申「團結一心」,「團結全體美國人,團結整個國家」。他「請求所有美國人一起努力,對抗我們的敵人:怨氣、不滿、仇恨、極端主義、目無法紀的行為、暴力、疾病、失業和無助」。
在演講時,拜登一度將目光放在參議院少數黨領袖、共和黨資深參議員麥康奈爾(Mitch McConnell)身上,「對於沒有支持我們的人,讓我對你們說:未來請聽我說的話,考量我和我的心。如果你們還是不同意,也罷。這就是民主。這就是美國。以和平的方式在我們國家的規範之內表達異議,或許是美國最大的優勢。」美國國會此時正面臨前所未有的分裂狀態,財政預算、償債等基本議題都難達成統一,此前針對疫情的經濟刺激計畫更是幾度難產,而拜登上任之後的減稅、就業、醫保、移民等方案亦無法繞過國會這一關。
他並直面美國民眾的分歧,「每位支持我們參選的民眾,我因你們給予我們的信心感到謙卑。但請聽清楚:不同意見絕對不能變成不團結。我向各位保證,我要當全體美國人的總統。不管你們支持我還是不支持我,我都將同樣為你們努力。」在總統大選之中,拜登贏得了超過8000萬張選票,創下歷史紀錄。但與此同時,依然有近半美國人將選票投給了特朗普——拜登不僅要面對一個分裂的國會,還有一個意見日趨兩極化、紛爭頻發的國家。
美國回來了嗎?
在就職儀式的前幾日,住在弗吉尼亞州亞歷山大市的Jack Edgar向端傳媒記者發來了一封郵件,內容是他與一位昔日同窗的對話紀錄。
「你真的相信這些鬼話嗎?睜開眼看看,用你的腦子想想。Twitter和Facebook就像奇多(Cheetos,一個美國零食品牌)和粟米糖,讓你上癮。QAnon(匿名者Q)是癌症。特朗普是肺氣腫!」Edgar對他的同窗說。
「呵呵,1月21日之後再和我說這些。」對方回覆,她是一個QAnon信奉者。
「你什麼意思?」Edgar問。
「拜登不會被宣誓就職的。特朗普還沒有退讓。八成以上的事實你都不會在媒體上看到。我花100美金和你打賭拜登絕對不會是總統!」對方說。
QAnon是流行於美國社會的極右陰謀論,認為美國存在一個深層政府——一個和銀行家、各國首腦都有所勾結的犯罪團伙,而特朗普正在與其交手。這個理論認為,無論是「通俄門」還是感染Covid-19病毒,都是特朗普為了揪出深層政府的手段。這些陰謀論通常聳人聽聞,譬如其指控奧巴馬、克林頓、索羅斯、湯姆·漢克斯等參與了一個地下孌童網絡,靠喝幼童的血保持青春永駐。但這些傳聞卻在許多網絡社群頗有市場,並從線上發展至線下,在特朗普的競選活動中也常見其旗幟和標語,一些信奉者還參加了不久前的國會騷亂。
Jack Edgar是拜登支持者,他為昔日同窗的言論感到訝異。「她是一個非裔美國人,受過非常好的教育,有常春藤的學位,特別聰明,富有魅力。她在佛羅里達做健身房生意,不幸在疫情期間破產。大概六個月之前,她開始在社交媒體上發布『病毒是騙局』之類的內容,再之後,她開始分享一些非常詭異的QAnon貼文。」
Edgar的父親亦是一位極右翼理論支持者。他的父親曾是律師,在紐約、華盛頓等地擁有房產,退休後的生活十分富有。「我記得有一次他在看羅伯特·肯尼迪(Robert Kennedy)遇刺的紀錄片,他流淚不已。我記得他兩次投票給奧巴馬。但現在,一種奇怪的理論像是寄生蟲一樣在他的腦子裏不斷生長。如果你和他聊天,你會覺得他瘋了。」
「或許是因為大量的閒暇時間,對互聯網成癮,並且孤獨。」Edgar分析,自母親去世後,他的父親便獨居,經常飲酒,並把大部分時間花在社交媒體上。
《大西洋月刊》在一篇分析國會騷亂的文章中指出,參與暴動的人們是企業主、州議員、房產經紀人、首席執行官、法官的兒子、IT工程師、警察、現役和退休軍人⋯⋯他們不是來自「銹帶」的藍領工人或者「紅脖」農民,儘管抗議者中有一部分是「所謂的底層人民」,但有大量的中產及中產以上的人們參與了騷亂——「『經濟上的絕望』不能完全解釋他們的行為」,但他們有強烈的、急切的捍衛自身利益的需求。
這與國會騷亂時端傳媒記者在華盛頓街頭看到的情景非常相似。許多的特朗普支持者居住在華盛頓下城的洲際酒店、特朗普酒店和靠近白宮的希爾頓及凱悅酒店,房價從數百到千餘美金不等,酒店門口亦停泊著掛著各州車牌的名牌汽車。他們中許多人衣冠楚楚,頭戴「MAGA」紅帽,有的攜一家老小,無視華盛頓的法規、不戴口罩行走在街頭,並宣稱這是「他們的首都」、「他們的國家」。
新總統拜登正在面對的,「不是貧富兩極化的美國,不是政見存在強烈分歧的美國,而是一個沉迷於虛構理論、放棄真相與事實的美國。」Edgar對端傳媒說,「特朗普撒了一個彌天大謊,說選舉存在舞弊,於是人們相信從選舉辦公室到議會到國土安全局全部都是騙子。即便特朗普離開了白宮,這些謊言依然有很強的生命力。」
在白宮附近的街頭,一位名為Fabine的美國市民表示對拜登就職演講的失望。「2020年,我把選票投給了拜登,因為我希望看到更多的謙卑和反思,我希望美國可以承認自己在衰落和掙扎,我希望人們可以意識到在『Black Lives Matter』運動背後白人至上主義的可怖。但拜登演講的主旋律依然是『美國是民主的燈塔』,『讓美國重回偉大』。這樣『造夢』,和他的前任在本質上有什麼兩樣?」
格外需要希望的此刻
處於疫情和安保的原因,拜登取消了從國會到白宮的遊行——這原本是華盛頓最盛大的公共活動之一。就職儀式結束之後,總統和副總統先參加了小型閱兵式,然後乘車,車隊先是在賓夕法尼亞大道上向西慢駛,到了靠近白宮的街區之後,拜登走下汽車與家人一起牽手步行。街道兩旁唯一的觀眾是安保人員和媒體,他幾次跑到路邊和記者打招呼,然後伴著樂隊的演奏步入白宮。
如果將鏡頭拉遠一些,可以看到華盛頓下城——從國會到白宮、從林肯紀念堂到華盛頓紀念碑,已經被重重鐵絲網、路障和軍隊包裹成為了一個孤島。在國會騷亂之後,整個首都加強戒備。相比四年前特朗普就職時的八千警力,現在華盛頓有超過兩萬五千名國民警衛隊進駐,人數幾乎是三倍之多。現在,靠近政府建築的街區全部禁止機動車、自行車通行,地鐵停運,每個路口均有重兵把守,並設檢查站。端傳媒記者在距離國會五個街區的地方便遇到嚴格的安檢,不僅要脫下外套、翻檢背包,還要解鎖手機屏幕。即便是這樣,至多再步行一個路口便無法繼續,連國會的白色圓頂都很難看到。
當夜幕降臨的時候,這些官兵有的睡在國會山附近的草坪上,有的入住城中賓館,他們全部身著迷彩服,全副武裝,配槍和彈藥。華盛頓市民也是首次面對這樣的場景,一位市民對端傳媒說「好似進入傳說中的軍政府」,另一位市民則調侃「總算知道伊拉克街頭是什麼樣的場景」。相比兩個月前,總統大選結果揭曉時,整個城市沉浸在慶祝的海洋之中,歌舞昇平,通宵狂歡——此時的首都迎來了新總統,卻安靜得只聽得到鳥鳴犬吠。
FBI的一些報告顯示,右翼分子打算在首都和美國各州的首府發動示威。為了防止再次出現暴力,一個名叫「shutdownDC」的左翼組織在社交媒體上呼籲華盛頓市民下架自己在Airbnb上的房源,將特朗普的支持者拒之門外,他們同時向酒店施加壓力,要求酒店取消就職儀式期間的訂單。重兵嚴守之中,果然出現了可疑分子:在就職儀式前一週,一個弗吉尼亞的男子偽造證件試圖進入交通管制的國會區,警方在他的車中搜到了槍支和超過五百發子彈。同時,Airbnb官方宣佈下架就職儀式期間華盛頓所有的房源,房東和房客的損失由Airbnb承擔。
「或許擋住了想鬧事的人,但也讓普通的美國人無法參與到這場盛會之中。」住在國會山東面的Katherine Cobine對端傳媒記者說,她在華盛頓居住了75年之久,稱「住在華盛頓就彷彿坐在歷史的前排」。除了有一年隨丈夫出國出差之外,每一屆的總統大選及就職儀式遊行都沒有錯過。她對2009年奧巴馬的就職遊行印象最為深刻,「林肯紀念堂的音樂會人頭攢動,國家廣場全部對公眾開放,那時拜登的大兒子博·拜登還活著,也在遊行的人群中⋯⋯」Cobine唏噓不已,「那時,華盛頓到處都是慶祝舞會,一個晚上可以去好幾個派對,跳舞、飲酒、交談到天亮,那才是華盛頓的文化。」
Cobine為記者哼起一首流傳已久的歌謠:「我正要去華盛頓,和肯尼迪總統握手。我正要去華盛頓,像我們過去一樣!(I’m walkin’ down to Washington, to shake hands with President Kennedy. I’m walkin’ down to Washington, like we used to do!)」她回憶1960年肯尼迪與尼克松角逐總統時,她正值韶華,人生第一次投出選票,也第一次在城中參加競選酒會。那時美國家庭剛剛有了電視,首次出現了總統電視辯論,全民關注政治。
而即便Cobine為美國人民在2017年選出特朗普大為失望,她仍有機會參加特朗普就職次日的女性大遊行(Women’s March)。「那是我參加過人數最多的遊行(當時有50萬市民),站在人群裏根本走不動路,太多人了。完全的草根運動,為女性權益、種族平等和墮胎權益發聲,那是我感受到自己是這個國家一分子的時候,那是我強烈想要為國家做些什麼的時候。」
令她稍感欣慰的是此時在國家廣場上飄揚的旗幟海洋,代表了因為疫情無法參與就職儀式的普通民眾。「這些旗幟讓我感到似乎自己也在現場,在看著。無論如何,這時候,我們格外需要這些希望。」
「但現在,」Cobine說,「讓我先花些時間適應一個沒有特朗普做總統的家鄉。」
无论是声称比尔盖茨在疫苗里加入芯片的极右翼QAnon,还是要砸烂一切资本主义的极左翼Antifa,美国的社会在走向两个互相对立的极端,我认为言论自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平等地对话意味着我们有一个开放包容的社交网络平台,而不是简单地以煽动暴力、散播谣言为由对不认同的声音一删了之。社会上有不同的声音,我们应该去倾听,尝试去理解,有理有据地辩论。而不是打压那些自己不认同的想法,封堵别人发言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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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tch McConnell 已不再是「參議院多數黨領袖」。請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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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比較前先「4小時」那篇中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