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天新聞最後48小時：忠實觀眾往哪兒去？他們會再掀潮流嗎？

12月11日，中天新聞台即將正式停播。自12月10日清晨六時開始，中天新聞宣布，將舉行倒數42小時主播不斷電直播活動，播到52台變成黑畫面為止，中天新聞招牌節目「文茜的世界周報」主持人陳文茜也將於晚上10時加入最後倒數。中天新聞在臉書粉絲專頁發出聲明表示，「我們憤怒，我們失望，但我們仍會堅守崗位到最後。當52台變成黑畫面，中天新聞網路重生，繼續強力監督政府，守護新聞自由到底。」

中天新聞熄燈的那一刻，可說是替「韓天」（諷刺中天新聞台過度報導韓國瑜新聞）現象畫下階段性的句點，許多忠實觀眾，對此十分不能接受。12月2日，一名70歲的孫姓老翁到中天電視台門口自焚，並高喊「為什麼開除王又正？王又正到哪去了？」「說關（台）就關！」外界推測，孫姓老翁應是不滿中天關台，而採取自焚方式抗議。

現年38歲的王又正，是中天政治節目「大政治大爆卦」的主持人，也可說是中天新聞在兩年之內隨「韓（國瑜）流」起落的命運縮影。

自2018年開始，王又正開始密集報導韓國瑜的新聞，並在韓國瑜的造勢活動做現場「貼身主播」，廣受「韓粉」歡迎。在中天新聞台換照前夕，傳聞電視台為了保住執照，讓他辭職，改主持「正常發揮」網路節目，但最後仍未保住電視台執照。隨著停播成為定局，「正常發揮」也開始訂閱增加，一些「韓粉父母」開始要子女教導他們，如何給中天的Youtube頻道「訂閱再開啟小鈴鐺」；有些人則在社團裡列出自己的私藏「挺韓 / 反民進黨頻道」，「中天之外，我平常也都看這些。」

兩年來的韓流，改變了台灣，也讓中天新聞台走上關閉的命運。站在韓流沖刷的歷史十字路口，我們在中天停播前夕，看看韓流如何改變了台灣的輿論生態？而在中天新聞台之外，台灣的Youtube頻道上，也因2018年的韓流而產生了大量的「挺韓Youtuber」，明天過後，誰有可能繼續抓住這群挺韓群眾的眼球？

因經常貼身採訪、報導韓國瑜的王又正，不但是中天新聞台被戲稱為「韓天電視台」的緣由之一，也是NCC對中天新聞不滿的其中一個原因。

2020年3月18日，NCC開會審議中天電視「獨立審查人制度」的具體運作成效，會後，主秘蕭祈宏曾向現場記者表示，委員們點名不滿意中天電視談話性節目「庶民列車」（王又正主持的另一個電視節目）主持人王又正，直言「政論性節目主持人應該是扮演司儀角色，不是扮演主導角色，該節目主持人（王又正）角色扮演混淆，主持風格應該改善。」

9月24日，眼看換照大限將屆、委員又直接點名王又正的主持風格不適任，傳出中天為「換照成功」而讓王又正轉戰網路節目的消息，王又正隨後在臉書發文證實，他為了「挑戰自我」而離開電視台，轉而製作「正常發揮」網路頻道。不過，中天否認是為了換照而讓王離職，稱是外界過度聯想。

無論事實為何，到了11月18日，中天依然沒有保住電視台執照，支持者群情激憤。11月22日，老牌工運遊行「秋鬥」原本設定的抗爭訴求是「反萊豬」（反對含有萊克多巴胺豬肉進口），但很快地，「挺中天」成了遊行群眾的關注焦點。旺旺集團董事長蔡衍明現身遊行現場，受到群眾歡呼擁戴，蔡衍明更發言痛批蔡政府「傷害新聞自由」，更吸引了現場所有關注。

時序回到2018年，中天電視台與蔡衍明非但不可能是群眾擁戴的對象，甚至還引發了一波波的抵制運動。當年底的地方選舉前夕，網路上傳出全台多處小吃店家有「鎖定特定新聞頻道、且無法轉台」之現象，更有人指出，承包商以500元為代價，要求店家在營業時間僅能收看特定電視頻道，所謂的特定頻道，中天電視台即是其中之一。

相關傳言，催生「新聞頻道轉台運動」，這群完全匿名的運動者，號召群眾調查各地小吃店電視是否「鎖頻」，再透過Google表單回報彙整資料，俾使團隊最後能建置出一份「新聞頻道地圖」，地圖公布不到半個月，已累積超過兩千筆資料、瀏覽次數突破16萬次，當時電視新聞過度報導韓國瑜所引發的焦慮，可見一斑。

而除了以中天新聞為主的各大電視台，環繞著「挺韓」群眾的需求，一眾「韓粉Youtuber / 直播主」也應運而生。根據社群數據分析平台 QSearch 的數據顯示，韓國瑜議題於 YouTube 上，討論最熱的高峰落在 2019 年上半年，也就是韓國瑜正要邁向總統大選之路的期間。近半年，這些過去曾關注韓國瑜的頻道則開始紛紛轉向「反萊豬」、「挺中天」等議題。

非媒體類的 YouTube 頻道，提及韓國瑜次數最多的前三十名頻道，總共發表 6771 篇影片，影片數量最多的是唐湘龍與楊永明的「觀點」，共 968 篇，接著是夜問打權、高雄林小姐、內門起義、政治神邏輯、高雄歷史哥HistoryBro等頻道，平均都有 500 篇上下的影片。

這些非媒體類的 YouTube 頻道中，大致可區分成三種類型：第一種是「長期關注社會時事」的網紅型頻道，例如，眼球中央電視台、飆悍館長、Bit King比特王出任務、老天鵝娛樂等。

第二種則是，媒體名人、政治人物所開設的頻道，例如現任台北市議員羅智強的「戰神94強拚公投」、桃園市議員詹江村的「村長詹江村」，以及現任國民黨立委鄭正鈐的同名頻道，此外像是媒體名人陳揮文、唐湘龍等人的頻道也都是在近兩年內時常關注韓國瑜的頻道。

第三種就是由韓粉自主開設的頻道，例如，內門起義、包子隊長、卿訴琳聲 來尬聊、張老大、寒國人、鈞鈞_12點直播、杏仁哥直播、陳品宏、陳清茂、高雄歷史哥HistoryBro、貼紙哥黃建豪、強強滾大哥、高雄林小姐等。

上述的韓粉頻道大多從韓國瑜在 2018 年開始選市長時，就積極表態支持韓國瑜，直到 2020 年 6 月韓國瑜遭到高雄市民罷選後，他們就把重點轉向，以批評民進黨執政表現為主。

若撇除原先就有在經營不同議題的「網紅型頻道」，以播報韓國瑜新聞為主的「韓粉頻道」當中，提及韓國瑜次數最多且瀏覽次數最高則是陳品宏、寒國人、鈞鈞_12點直播等頻道，這些頻道大多在 2019 年韓國瑜競選總統期間有非常活躍的表現，吸引不少韓國瑜支持者的關注。

以陳品宏來說，他曾是韓國瑜競選總統時的青年軍總召，多次在媒體前表態支持韓國瑜，被稱為「挺韓大將」，儘管他的頻道訂閱數僅 8.9 萬人，影片總數 494 部，但總瀏覽次數也達到2669.25萬。其中最熱門的幾部影片皆是 2020 年 1 月總統大選前所發布的韓國瑜造勢影片。

「寒國人」則是在韓國瑜準備競選總統大選期間創立，他以打擊假新聞為賣點，一年半間累積 31.6 萬的訂閱者。而在成立「寒國人」之前，他也曾經是另一個熱門YouTube 頻道 Wackyboys反骨男孩 」裡的成員。其中最熱門的幾部影片大多是在批評反對陣營與民進黨的影片，像是「【寒國人VS基進黨發言人 超屌精華 最後神打臉！】」、「蔡政府為了ECFA終於跟對岸下跪了!?｜」平均都有超過 60 萬次瀏覽。

高雄林小姐則是以虛擬主播（Vtuber），搭配線上語音播報以及大量新聞畫面的方式製作影片，有 10.5 萬訂閱者。截至 12 月 10 日為止，高雄林小姐已經上傳 1167 部影片，其中最熱門的影片是 2019 年 6 月 24 日專訪韓國瑜的影片 。她的訂閱人數曾經在韓國瑜落選期間，一度衝到該頻道史上新高，約 12 萬人左右。

「這些韓粉頻道很厲害，不知道背後是否有人操盤，但都剛好cover了不同的客群屬性，把男女老少、家庭主婦、小生意人等各種階層的韓國瑜支持者都照顧到了，」一名為了研究而長年監測「韓粉Youtuber」、不願具名的新聞所碩士生分析，例如「歷史哥」就是用來反擊外界對於韓國瑜支持者「學歷不高」的說法；而「寒國人」的特色就是以「辛辣直言」為主；而出身高雄在地的「陳清茂」，就是走親切草根閒聊路線。

儘管這些韓粉頻道與真正的「百萬級網紅」相比，訂閱數量不算非常驚人，但他們的支持者卻不遺餘力地通過贊助給予支持。根據韓國數據平台 PlayBoard（playboard.co）的數據顯示，台灣 YouTube 頻道贊助金額排行榜前十名中，韓粉頻道就佔了七名。第一名是陳品宏，總贊助金額約 214 萬（新台幣）、第二名鈞鈞_12點直播共接受贊助 184 萬，高雄林小姐則是 182 萬。

而隨著2018年選舉，韓國瑜取得意外的勝利，「韓家軍」在社群上的突出表現，給了民進黨操作社群媒體的壓力與決心。蔡英文競選總部文宣部副執行長林鶴明透露，自從2018年選舉結果出爐後，黨內便開始檢討，要在社群上採取更積極的策略——搶先設定議題，降低負面行銷的可能。

「當主流媒體在社會上的影響力逐漸滑退的情況之下。總統開再多的記者會、發再多的新聞稿，這個社會依然是無感的。所謂的『無感』是指，當民眾使用媒體的習慣已經改變了，我們沒有利用他們使用的工具或頻道去進行有效溝通。」林鶴明在2020年總統大選前夕，即如此端傳媒向透露。

林鶴明並以「捕魚」形容新時代社群選戰的思維，「以前（傳統選戰）是漁網灑下去一個池，就可以全部拉回來。現在是要到不同魚池，餵各魚池的魚喜歡吃的東西，到最後一起收。因此我們得準備很多餌（素材）。」

但是，這種準備「餌」來帶動社群的討論，固然在選舉期間令不少選民耳目一新、最終蔡英文亦以817萬票勝出總統選舉，但在執政半年之後，開始踢到鐵板。2020年11月3日，行政院院長蘇貞昌幕僚周家鴻被台灣媒體《上報》記者直擊，在立法院的媒體席製作給「親綠KOL」使用的圖卡。

這兩張被「直擊」偷做的圖卡，一張以「你已成為假新聞的受害者」為主標題，附上一些網路截圖，寫著「錯誤百出」等字樣，直指那些對執政黨不利的抨擊是「假新聞」；另一張圖卡則押上「包場一天960萬 好歌大家唱」等字樣，搭配國民黨立委楊瓊瓔為了「佔據議場」唱歌的新聞圖片，並寫上「空轉一天會花人民960萬元 5760萬元」等。

該幕僚在議場製作完畢之後，兩張圖卡很快在臉書社群曝光。曾自稱是綠營網軍的網紅「焦糖 陳嘉行 Brother Caramel」、「我是台灣人．台灣是咱的國家」等，在半天之內紛紛貼文。此一事件被在野黨質疑，該「小編」領取公帑製作圖卡替執政黨攻擊政敵，有違反「行政中立」原則問題。民進黨自 2018 年的敗選開始的「社群戰」路線，可說開始正式踢到第一塊鐵板。

與此同時，社群上「反民進黨」的潮流開始興起，在中天新聞於粉絲專頁的貼文上，已經公開以「#中天轉戰新媒體」的hashtag宣示轉戰網路的決心。在中天新聞台停播前夕，中天旗下兩個YouTube頻道，中天電視已有170萬訂閱數、中天新聞CH52則有72.9萬訂閱數。

除了中天新聞本身帳號之外，誰能在「後中天時代」吸引這些支持韓國瑜（或厭惡民進黨政府）的群眾注意力？若以 2019 年 1 月 1 日至 2020 年 12 月 10 日為時間範圍觀察，YouTube上時常提及「韓國瑜」等關鍵字的頻道大致可分成媒體與非媒體類，前者包含各大新聞台，像是中天電視、三立新聞，以及媒體旗下的節目： TVBS 的「少康戰情室」、三立新聞的「鄭知道了」、中天電視台的「大新聞大爆卦」、「頭家開講」，以及東森新聞的「關鍵時刻」和「平論無雙」等。

這段期間內提及韓國瑜次數最多的前十名媒體頻道，一共發表 46,584 篇影片，其中一半以上來自「中天新聞CH52」，共 22,565 篇，接著是「少康戰情室」的 4398 篇、「新聞精選【新唐人亞太電視】」的 3415 篇，以及「新聞大白話」的 3186 篇。

而瀏覽次數最高的韓國瑜影片，仍由中天電視拿下。中天電視粉專所發布的「 【現場直播】穿雲箭重新現！韓國瑜9/8首場大造勢　2020從新北出發！ 」總瀏覽數約 110 萬人次，以及關鍵時刻的「韓國瑜真心話：國民黨最光鮮亮麗、知名度最高的 江山就毀在他們手上 」、「韓國瑜大查帳 查到高雄負債超過3100億」，皆有約 85 萬瀏覽人次，以及中天電視的「【全程影音】6/1凱道挺韓大會師「庶民總統團結台灣、決戰2020贏回台灣」　韓國瑜：為了中華民國不惜粉身碎骨！」等主題影片

若仔細觀察，會發現自從韓國瑜落選之後，這些「韓粉頻道」的瀏覽次數與訂閱人數就開始下降，影響力不如以往。不過，近一個月內，在中天新聞台「不予換照」的新聞出現後，不少支持者開始紛紛轉往中天新聞台的 YouTube 頻道。數據顯示，一年前，中天新聞頻道的訂閱數僅 11.6 萬，一年來緩慢成長，直到今年十一月，NCC 正式宣布不予換照，中天新聞台的訂閱數在一個月內從 50 萬人成長至 72.5 萬人，成長幅度為近年之最。

另一個有顯著成長的頻道，就是王又正自中天新聞離職後創立的頻道「正常發揮」，自 10 月 16 日開始，短短一個半月，就吸引將近 19.7 萬個訂閱者，平均一天增加 2000 名訂閱者。截至目前為止，僅上傳 16 部影片，就累積 357萬總瀏覽次數，平均一部影片有約 22 萬人次瀏覽。

以訂閱數來說，這段期間，「正常發揮」成長幅度最高的時間落在十一月中旬，適逢中天不予換照、2020 秋鬥遊行，加上主持人王又正找來政論評論者彭文正，以及台南市議員謝龍介搭配節目，最高單日吸引 6000 名訂閱者。與謝龍介同台的一集，點閱率更高達42萬，留言中要謝龍介與王又正參與選舉的呼聲，不絕於途。

一名高雄地方樁腳分析，2021年底的各地農會選舉，會將地方組織網絡重新歸隊，在「陸戰」部隊整兵完成，「空戰」戰場就會變得越來越重要，「其實像杏仁哥、強強滾（均為知名韓粉頻道主）這些人，在鄉村、城鄉交界地帶對選民還是很有吸引力，不少人是無聊就拿著手機在那邊放著聽，如果他們影響力夠大、陳其邁又做得不夠好，韓國瑜要東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的。」

中天會關台、韓國瑜會被罷免，但這兩年由韓流所攪動的輿論場與觀眾胃口，再也無法回頭，註定會進入戰國時代。時序進入2021年，各路人馬都已經在為地方選舉進行「暖身跑」，中天電視台「轉戰網路」會引發的連鎖效應，備受各方樁腳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