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木圖筆記:退而不休的老領袖,天山腳下的瘟疫謠言

政治鬥爭、醫療崩潰、國家改革和假新聞,同時出現在了2020年的哈薩克斯坦。
2020年7月13日,哈薩克斯坦在全國范圍內為2019冠狀病毒受害者哀悼,阿拉木圖一幢建築物的國旗下半旗致哀。
2020停跑的經濟 被疫情改變的生活 中亞 國際 公共衛生 社會

【編者按】2019年初,統治中亞大國哈薩克斯坦長達近30年的總統納扎爾巴耶夫(Nursultan Nazarbayev)主動辭職,成為最後交出權力的蘇聯時代領導人之一。漫長的強人政治之後,權力是否能平穩移交,新政府是否會處理先前氾濫的裙帶關係,會有哪些改革措施,種種討論浮出水面。2020年的冠狀病毒大流行中,這個中亞國家儘管相當早就封關並封城,卻沒能阻止疫情在夏天遍地爆發。而在假新聞橫飛與傳言四起的疫時,除了人們面臨失業與失去親人之苦,政治場上的角力也在暗暗進行。《端傳媒》邀請一位哈薩克記者,在2020年步入冬季時,為讀者記錄下這一年的變化。

當2019冠狀病毒肆虐中國的消息傳到哈薩克斯坦時,沒什麼人能想像這種疾病會傳播多快,影響將有多深。

疫情抵剛抵達哈薩克沒多久,著名的年輕嘻哈歌手Say Mo就在網上分享了一段影片。內容是她姐姐舉行婚禮,一家人聚在一起慶祝。這顯然違反了政府應對流行病的指引。她的粉絲們生氣地指責她有違社交距離。Say Mo則公開回應說,哈薩克斯坦「並沒有受到病毒的影響」。她說所謂的病毒是政府為了籌集更多經費而自導自演的一場陰謀,當局派出直升機在空中散佈病毒,「毒害」人們。她還認為激增的病例都是假象。

儘管哈薩克斯坦緊挨中國,但在這個前蘇聯加盟共和國,許多人還是更關心歐洲和俄羅斯的事務。本地和國外的網媒與電視頻道不斷報導和關注的,也都是歐洲和俄羅斯新聞。很多媒體都直接由俄羅斯擁有,它們對瘟疫問題輕描淡寫,滿不在乎。加上社交平台,這些資訊來源讓哈薩克斯坦人廣泛懷疑2019冠狀病毒是否存在,能有多大威脅。

很快,這個30年前獲得獨立的中亞國家,就變成了Covid19在中亞的最大爆發地。而其中暴露與揭示出的,也並不只有橫行的假消息。疫情還推動了激烈的政治鬥爭。公共領域及社會保障也相繼遭受了考驗。

2020年4月4日,哈薩克斯坦為預防2019冠狀病毒而採取消毒措施。
2020年4月4日,哈薩克斯坦為預防2019冠狀病毒而採取消毒措施。

假新聞、流言和公眾

著名的哈薩克政治評論家薩帕耶夫(Dossym Satpayev)曾經說,哈薩克斯坦人中的大部分都被俄羅斯媒體影響。最近,薩帕耶夫再次露面為哈薩克斯坦的媒體境況而哀嘆:「我看不到哈薩克斯坦有任何進展去建設具競爭力的媒體環境。到目前為止沒有變化。」

獨立後哈薩克斯坦由納扎爾巴耶夫統治近30年。近年來,社交媒體作為信息來源和對話平台日益普及,卻進一步阻礙了政府開放公共討論。2014年,哈薩克斯坦政府訂立條例打擊「故意散播虛假信息」。一些主要的人權倡導組織,包括「人權觀察」和「無國界記者」等,紛紛抨擊這一法例侵犯人權和企圖壓制批評聲音。哈薩克斯坦人權活動家卓提斯(Yevgeniy Zhovtis)認為,反虛假信息法是「一項教科書式的例證,國際社會應該敦促改變這一條例,因為這將對言論自由、見解自由和信息自由產生極為不利的影響。」

在2019冠狀病毒大流行期間,哈薩克斯坦人已經不信任本地媒體,他們紛紛轉向社交媒體和通訊軟件,以尋找可信賴的信息。許多人持續收看俄羅斯媒體,希望能多了解病毒傳播的訊息,結果反而對一些假消息深信不疑。

為了應對假消息和謠言,哈薩克斯坦政府發起了一場宣傳運動,試圖科普2019冠狀病毒的危險性,普及如何降低傳播風險的簡單操作步驟。四月以來,阿拉木圖的主要道路、商店和公共場所都貼出了提醒人們必須戴口罩遮住臉部的廣告。政府不斷通過各種媒體渠道提醒民眾散佈虛假信息會遭遇行政和刑事處罰。

然而,直到第一次封鎖結束,確診人數攀升到頂峰之後,許多人才意識到2019冠狀病毒迫在眉睫的危險。社交媒體上更充斥著悲傷的故事。

剛剛過去的夏天中,僅在7月,哈薩克斯坦就錄得高達6.7萬感染案例和605例死亡個案。7月1日開始,確診病例激增,部分原因是包括了無症狀感染者。在此之前,他們並未被記錄在感染數字內。公眾因而指責政府低報大流行數據。

另一個數字爭議,是7月9日中國駐哈薩克斯坦大使館發布的一份聲明,警告當地公民有致命的「未知」肺炎爆發。這份聲明再次引起混亂。根據聲明,到2020年上半年,有1772人死於這種肺炎,而僅6月份就有628人。大使館還聲稱受害者中包括了中國公民。

發表聲明後的一天,哈薩克斯坦衛生部承認存在「病因不明的病毒性肺炎」,但駁斥了中國大使館的說法,稱其「與現實不符」。衛生部還說,一些出現2019冠狀病毒症狀的病例若在檢測結果中呈陰性,便會被歸類為肺炎,他們指這種做法符合世界衛生組織(WHO)發布的指南。再過一周,即在7月17日,哈薩克斯坦當局同意自8月1日起把肺炎個案都納入Covid-19病例數,以回應國際社會和哈薩克斯坦公眾不斷的施壓。因為他們懷疑政府報低了2019冠狀病毒感染的病例數,並將其中一些病例記錄為肺炎。

新感染的高峰慢慢在六月到頂,然後逐漸下降。整個九月和十月,每日確診都維持在基本不超過100例。但十月中旬,數字又緩步上升。10月27日達到了142例。但儘管如此,哈薩克斯坦全國主要城市的防疫措施都放鬆了。10月26日,國家首席醫師批准了阿拉木圖的電影院重新開放——在眾多商業團體請願了許久之後。

政權過渡的意料之外

2019年3月19日,哈薩克斯坦總統納扎爾巴耶夫宣布了他的辭職決定,及不會參與即將舉行的總統大選。

這大大震驚了哈薩克斯坦人。沒人預料到會有這一幕。納扎爾巴耶夫在哈薩克斯坦掌權了近30年,幾乎掌管了所有權力部門,並在79高齡上仍然充滿活力。2007年通過的憲法修正案允許哈薩克斯坦第一任總統——也就是納扎爾巴耶夫——繞過總統任期的限制。2017年,納扎爾巴耶夫被授予領袖「Elbasy」的地位。一年後,當局更通過憲法,以確保納扎爾巴耶夫能終身擔任國家安全委員會的領導。這個委員會旨在國家安全和國防領域上協調國家政策,「維護內部政治穩定、維護憲法秩序、國家主權和哈薩克斯坦在國際舞台上的國家利益。」

2019年3月20日:哈薩克斯坦前總統Nursultan Nazarbayev 在臨時總統Kassym-Jomart Tokayev的就職典禮上。
2019年3月20日:哈薩克斯坦前總統Nursultan Nazarbayev 在臨時總統Kassym-Jomart Tokayev的就職典禮上。

儘管有種種跡象表明領袖可能辭職,但大多數專家還是傾向於認為納扎爾巴耶夫永遠不會放棄總統職位。哈薩克斯坦政治專家阿伊多斯·薩利姆(Aidos Sarym)對辭職消息評論道:「老實說,我一直認為納扎爾巴耶夫永不會放棄政權,更不用說辭職了。後蘇聯專制政權的經歷顯示,和平的權力移交是很難的,甚至幾乎是不可能的。」薩利姆將這位第一任總統的辭職決定理解為:納扎爾巴耶夫想要成為一個真正「載入史冊」的人物。

少數預測納扎爾巴耶夫會結束任期的專家之一,是阿拉木圖的政治學家庫圖諾夫斯基(Viktor Kovtunovskiy)。在納扎爾巴耶夫歷史性宣布辭職的前不久,庫圖諾夫斯基在臉書上更新了一大堆貼文,給出了他的預測。這位專家稱是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宮(Kremlin)向納扎爾巴耶夫施壓。顯然,納扎爾巴耶夫年紀太大了,莫斯科官員擔心哈薩克斯坦將要出現「自發且不可控的」政權更迭。而俄羅斯不願看到其他主要鄰國發生突然的政變,因此促成了納扎爾巴耶夫的辭職。考慮到俄羅斯對哈薩克斯坦經濟和媒體格局的影響,庫圖諾夫斯基認為克里姆林宮在這方面絕對有影響力。

2019年3月19日,納扎爾巴耶夫宣布辭職時,隨即任命了托卡耶夫(Kassym-Jomart Tokayev)為繼任者。幾個月後的6月9日,托卡耶夫以71%的選票在投票中獲勝正式成為總統。作為一名專業外交官,托卡耶夫在納扎爾巴耶夫任職期間擔任過多個職位,最近的一個是參議院的議長。在此之前,他曾擔任駐聯合國日內瓦辦事處的總幹事。他年輕時就學於莫斯科,1980年代末曾任職於蘇聯駐北京大使館,並在蘇聯解體後回到哈薩克斯坦外交部。一些專家常形容托卡耶夫是一個與主導哈薩克斯坦出口經濟的寡頭集團相距甚遠的政治人物。他也經常被人們稱為「臨時」總統,因為大家認為他的任命本來是準備為納扎爾巴耶夫家族的成員作鋪墊。

其他很多人,比如前政府成員和前反對黨領袖Petr Svoik,都認為新任總統將做得比較長久。Svoik暗示說托卡耶夫上任第一天就把哈薩克的首都阿斯塔納(Astana)重命名為努爾蘇丹,意味着托卡耶夫至少會做滿一個任期,以確保這座以領袖命名的城市更加鞏固。還有人認為莫斯科和托卡耶夫的關係和睦,標誌了他強大的政治地位。

但新總統的權力,無論乍看起來是否岌岌可危,都在疫情下的數輪緊急狀態後得以鞏固。

疫情給了托卡耶夫使用緊急狀態的權力,在此期間,法律允許他繞過議會,不受限地實施統治。大多數官員,包括負責監督關鍵任命並控制國家安全委員會的終身領導人納扎爾巴耶夫在內,都同意新規定並支持托卡耶夫。然而,身任參議院主席的納扎爾巴耶娃(Dariga Nazarbayeva),領袖的長女,顯然對托卡耶夫漸漸加強的地位感到不滿。她公開批評了政府在處理疫情中的失誤,甚至向憲法委員會質詢托卡耶夫的行為是否符合基本大法。人們普遍認為,納扎爾巴耶娃被老總統安排作參議院議長,主要是為了平衡新總統的權力,並在她父親萬一想換掉托卡耶夫的時候介入局面。然而,托卡耶夫於5月2日發布總統令,將納札爾巴耶娃革職,這讓許多人大吃一驚。

哈薩克斯坦新聞界紛紛讚賞托卡耶夫驅逐納扎爾巴耶娃的果斷態度。但一些分析人士相信,托卡耶夫在做這個決定之前徵求了納扎爾巴耶夫的許可,比如納扎爾巴耶夫可能不滿其女兒給自己的聲譽帶來負面影響。除了她太過野心勃勃,納札爾巴耶娃的生活還給其家族帶來不少負面新聞。比如2008年,她當時居住在奧地利的前夫阿利耶夫(Rakhat Aliyev)被控綁架、叛國罪和策劃針對其岳父納扎爾巴耶夫的政變,以缺席審判判處40年有期徒刑。後來,阿利耶夫被發現在奧地利死於自殺。2019年春天,當英國官方對其家人在英國的8000萬英鎊(合9600萬美元)房地產投資組合發出《不明來源財富法令》(Unexplained Wealth Order)後,納札爾巴耶娃再次成為頭條新聞。儘管此案後來被推翻,但故事已經傳遍全球,當然也就包括了哈薩克斯坦媒體。

8月,納扎爾巴耶娃的兒子阿索丹(Aisultan)在倫敦去世,死因懷疑是心臟衰竭。他畢業於英國桑德赫斯特(Sandhurst)皇家軍事學院,在承認吸毒前,一直擔任哈薩克斯坦足球聯合會副主席。據媒體報導,他在英國度過了生命的最後一年,並於2020年2月在當地申請政治庇護,稱他的家人因為他的直言不諱一直在給他施加壓力。在阿索丹去世後,納札爾巴耶娃發表聲明說,阿索丹的喪生「打碎」了整個家庭,並要求「在這個非常困難的時期保障自己的私隱」。從那時起,她就再也沒露過面。

2019年6月12日:Kassym-Jomart Tokayev 宣誓就職成為哈薩克斯坦總統。
2019年6月12日:Kassym-Jomart Tokayev 宣誓就職成為哈薩克斯坦總統。

托卡耶夫在9月1日的電視講話中發表了一份哈薩克斯坦發展戰略,以凸顯自己的權威。儘管他的講話幾乎沒有任何激進改革國家的想法,卻也算是平衡和全面。他強調了要改革國有部門,特別是在執法、公平競爭和經濟發展方面加快速度。為此他宣布成立了幾個新的政府機構,包括總統改革委員會(Presidential Council on Reforms),統計局( Statistical Agency)和競爭局( Competition Agency)。托卡耶夫認為以石油為中心的經濟計畫需要終結,以實現經濟多元化。他還承諾削減政府支出。為了建立更有效的治理體系,未來兩年內要將各州的公務員人數減少25%。托卡耶夫還談到了環境問題,並強調在民眾中建立對司法系統的信任。最後,他還宣布在2021年將舉行鄉長選舉,以促進哈薩克斯坦的民主。目前,哈薩克斯坦的所有官員都是由國家任命的。

托卡耶夫的倡議收到的反饋好壞參半。雖然一些哈薩克斯坦人讚美他的坦率和理智,但很多人仍難以將他視為具有足夠權力的獨立人物。1990年代末以來就一直流亡的前總理Akezhan Kazhegeldin等反對派人士抨擊托卡耶夫,批評他處理今天面臨的眾多問題時優柔寡斷。儘管很少有人懷疑新總統的資歷和貢獻,但還是有許多人認為他只是深居幕後的老領袖努爾蘇丹·納扎爾巴耶夫的牽線木偶。

自托卡耶夫上台以來,有關納扎爾巴耶夫和他在權職上的分歧,不斷有謠言傳出。但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關係究竟如何。他們倆也都沒有發表任何相關的評論。前總統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面,因此其角色更不明顯。納扎爾巴耶夫的辦公室定期報告他與政府官員的會晤,特別是他參與執政黨祖國之光黨(Nur Otan)的初選活動。而托卡耶夫也在疫情中逐漸顯露出在國家未來發展問題上的強勢。

掙扎中的2020

哈薩克斯坦的舊都阿拉木圖被天山北脈環繞,仍然是全國最大都市,也是中亞的城市中心之一,人口約200萬,以其繁榮與多元而聞名。俄羅斯人19世紀後期定居於此,其後又遷入了許多其他民族如維吾爾人、朝鮮人、韃靼人和烏茲別克人。如今數十年間,這座城市及其周圍地區也湧入了數百萬從周圍和鄰國遷入的哈薩克人移民。

這座城市的特色是佔其經濟總量約40%的中小企業。自從1990年代哈薩克斯坦將首都遷至當時的阿克莫拉(Akmola)即今天的努爾蘇丹(Nur-Sultan)以來,過去兩個世紀中一直佔據阿拉木圖主導地位的服務業開始衰落。這座城市不得不重新定義自己為貿易和商業中心。今年3月19日,阿拉木圖因為疫情宣布封鎖,城市的生活隨之暫停了。最早在阿拉木圖確診的2019冠狀病毒感染病例中,前兩起都歸因於3月13日從德國返國的兩名哈薩克斯坦公民。

根據封城時的政府法令,除了城市管理部門、食品商店、藥房、獸醫診所、急診服務機構和媒體機構等,大多數組織不得不關閉。政府禁止人們在市區內駕車或徒步出行,只允許人們離開房屋購買必需品或帶寵物散步。那些居住在市中心之外的「大阿拉木圖」的超過百萬的人口,必須在72小時內離開市中心。這一決定引起了公憤,因為大阿拉木圖的大多數居民都依靠市中心的工作為生。

阿勒屯(Altyn)今年39歲。幾年前,她帶着3個分別16歲、14歲和8歲的孩子,和丈夫努爾蘭(Nurlan)搬出城外。他們想的是這樣可以改善家庭的居住條件。阿勒屯和努爾蘭出售了他們在阿拉木圖市中心的公寓後,在郊區蓋了一間大房子,以便子女、努爾蘭的父母和他的妹妹能夠住在一起。與大家庭共用一屋簷在哈薩克斯坦並不罕見。這樣可以維持家人中緊密的聯繫,並節省生活費用。

2020年3月23日,2019冠狀病毒大流行期間的阿拉木圖市。
2020年3月23日,2019冠狀病毒大流行期間的阿拉木圖市。

封城後,阿勒屯發現自己和孩子們被困在阿拉木圖市區。而努爾蘭和他的妹妹和父母則留在了新邊界的另一邊,即大阿拉木圖市郊。阿勒屯帶孩子們到她母親的一居室公寓,在那裏度過了兩個月,直到5月11日解除第一輪封城。在將近兩個月的時間裏,阿勒屯與努爾蘭分居兩地。她也在母親的居所遠程工作,母親則負責照顧三個孩子。過去10年一直從事物流業務的努爾蘭沒辦法在家工作。他每天需要在阿拉木圖市中心開會、視察倉庫,監督運輸和出貨。由於物流業在封城下停滯,努爾蘭被迫留在大阿拉木圖的家中,並取消了他的工作安排。不幸中的幸運是,努爾蘭的姐姐是哈薩克斯坦一家大保險公司的經理,可以在家工作並支付家用。

在封城期間,現年70多歲的努爾蘭的父母開始生病,大家懷疑是感染了2019冠狀病毒。他們的症狀都類似:發燒、肌肉和關節疼痛、持續咳嗽。儘管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屋子裏,但偶爾也去了當地人經常光顧的小商店。他們不願住院,也不信任當地的醫療保健系統,因此自行隔離直到症狀消失。努爾蘭和他的妹妹則至今身體健康。解除封城後,全家人在阿拉木圖的一家私人診所抽血做了抗體檢測。結果顯示,努爾蘭、他的姐姐和父母雙方都曾感染。而在另一地區度過了封鎖期的阿勒屯和三個孩子的檢測結果是陰性。

阿勒屯和努爾蘭已經很幸運,在大流行期間能依靠他們的親戚。作為阿拉木圖本地人,即使有經濟困難,他們也有足夠的「關係」來維持生計。但阿拉木圖的大多數居民沒有這個機會。由於擔心物資匱乏,他們一聽說封城,就不得不離開城市,回到家鄉。今年28歲的古力米拉(Gulmira)是哈薩克斯坦一家銀行的IT員工,她擔心自己會被裁員,無法生存。趁還能遙距工作,她暫時搬到了母親家鄉——哈薩克斯坦最北部的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Petropavlovsk)附近的一個城鎮。然而,古力米拉發現搬回母親那兒也夠糟糕。自從她17歲離家到阿拉木圖求學以來,和母親之間的關係就沒正常過。封城時她在家鄉待了兩個月,極度渴望恢復正常生活。好在她保住了在銀行的職位,在五月回到了阿拉木圖。

病毒造成的混亂促使阿拉木圖的一些居民聚在一起,向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援手。一群積極分子,包括著名的新聞工作者和意見領袖們,一起創立了AqJurek,旨在幫助那些對抗疫症的前線醫生。自3月中旬以來,他們的義工一直為阿拉木圖的主要醫院提供送餐服務。他們一開始通過眾籌和一些私營公司的贊助運作。後來他們擴大了服務範圍,甚至開始為醫務人員提供急需的個人防護裝備。這也是因為政府常常無法提供足夠的個人防護裝備,因此私人公司和類似AqJurek之類的計劃必須介入。

為了幫助哈薩克斯坦的無收入人士,政府決定提供大規模財政援助。公民可申請單次42500哈薩克堅戈(約合100美元)的資助,後來又延長了另一輪。勞動和社會福利部指有800萬公民申請了經援,佔勞動力的86%。在大阿拉木圖地區,申請數量更高達100萬。

許多留在市區的人也發現自己在掙扎求存。儘管政府採取許多措施支持那些陷入困境的私營部門,但許多企業家和專家都認為政府應做更多工作。「隔離使整個服務行業停頓。利潤也中斷,僱員沒有得到報酬。就算允許中小企業將貸款還款時間推遲到10月,也不能解決問題。即使已重新安排在年底的還款時間表,但還款總額仍在一直有增無減。如果中止了半年的工作,中小企業將從何處獲得收益?」經濟學家斯米諾夫(Sergey Smirnov)在接受採訪時表示。

其他旨在幫助私營部門的措施包括推遲退稅和取消滯納金。但即使是某些一般毫無保留支持政府舉措的政客,也認為這些措施不夠。8月初,國會議員、親企業的光明道路黨(Ak Zhol)領袖Azat Peruashev抗議阿拉木圖地區的商業支持計劃不足。他認為國家讓企業家失望,使他們要自己處理問題。

熟悉的危機

到5月中旬,大流行似乎在消退。5月11日,隔離區解除後,只有72例新的病例個案。渴望重返正常生活的阿拉木圖居民湧向街頭咖啡館,並開始探望親戚。結果,到了6月中旬,事實讓大多數哈薩克斯坦人更加失望。社交媒體上開始出現令人擔憂的消息。病毒傳播得越來越快了。官方統計數字顯示,在6月的最後十天中,每天只有不到3%的病例增加。傳聞卻認為可能有更高的感染人數。由於資金嚴重不足(近幾年,哈薩克斯坦僅將其GDP的3-4%用於公共衛生)和貪污腐敗現象的普遍,公共衛生服務遭受了巨大的壓力。

有一個例子能夠佐證哈薩克斯坦公共衛生系統的腐敗和混亂程度。在南部城市什姆肯特(Shymkent),居民艾贊·葉爾格索娃(Aizhan Yergeshova)在臉書上貼出了一份控訴,描述了她母親是如何死在當地一家醫院的急診室中的。葉爾格索娃的母親阿曼古麗(Amankul Agabayeva)感染了Covid-19,她在7月7日做了影像檢查,並診斷為雙肺感染。隨著阿曼古麗病情惡化,她的兩個孩子——艾贊和她的兄弟葉爾布(Yerbol)叫了一輛救護車,但醫院拒絕接受阿曼古麗住院,聲稱醫院已經爆滿。隨後,阿曼古麗的孩子們費力安排了一部私人救護車,將阿曼古麗帶到了定點接收病人的一所傳染病醫院。醫生同意提供幫助。但第二天,兩個孩子發現醫院沒有裝備給嚴重肺炎患者使用的吸氧裝置。葉爾布於是花費了25萬堅戈(約合600美元)買了一台儀器,交給了一名醫務人員,說明是為阿曼古麗買的。又過了一天,葉爾布搞到了一套防護服,闖進急診室探望母親。但他被看到的景象嚇呆了:阿曼古麗昏迷在床,氧氣裝置斷在一邊。葉爾布向護士求助,護士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到他為母親購買的氧氣設備。可惜的是,當阿曼古麗終於接上氧氣時為時已晚。

阿曼古麗的事件在網上傳開後,引起了哈薩克斯坦的全國公憤,並導致幾名中層官員被免職。

社交媒體上還有數十個類似的悲慘故事,訴說了哈薩克斯坦公共醫療保健系統的潰敗。這促使總統托卡耶夫承認存在「醫療保健機關領導人系統性的錯誤」,並宣布7月13日為全國哀悼日。在此之前不久的6月25日,自2017年以來一直擔任衛生部長的比爾塔諾夫(Yelzhan Birtanov)辭職,比爾塔諾夫在臉書帳戶上發布官方聲明聲稱自己患上了2019冠狀病毒肺炎,需要進一步治療。8月2日,官方發表聲明確認自2018年以來一直在比爾塔諾夫手下工作的醫療保健副部長阿比謝夫(Olzhas Abishev)因涉嫌盜竊公共資金而被拘留。

如今,幾個月過去,確診病例已經每天保持在低位。許多哈薩克斯坦人已經恢復了舊的生活模式。阿拉木圖的酒吧和餐廳重新擠滿了顧客,但只有很少的人在平時配戴口罩。政府不斷呼籲人們注意防護措施,但沒什麼人理會。

年底來臨,人們將和家人聚在一起——這是哈薩克斯坦人一年一度的重要時刻。不過今年,大家不會做什麼長遠打算。2020年的確足夠困難,而哈薩克斯坦人經歷過1990年代蘇聯解體後的蕭條,也經歷了近年來的經濟危機。人們已經習慣了一邊過日子,一邊抱怨世事難料。

(原文為英文,翻譯:施嘉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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