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制下的攬炒時代,「張超雄模式」還有空間?

「對我而言,現在很多人已經攬炒了,但他們沒有重生,而是繼續攬炒,而我們卻不做事。」
立法會議員張超雄。
香港 政治 社會運動 選舉

「我真的不想再做了。但對我而言是一個責任,歷史把我放在這裏。」三屆香港立法會議員張超雄說。

在香港,張超雄的名字是「老弱傷殘」的代名詞。他出身社工,作風低調,2004年首次當選,由功能組別戰到地區直選,在政治明星的光芒下長年深耕乏人問津的弱勢議題,是弱勢者和病屬的浮木,社福記者的「人肉字典」。

今年6月,同樣在他的立法會辦公室,張超雄對記者說:「在這裏那麼多年,夠了,真的夠了。」他早在民主派內部初選之前已宣布不再競逐連任,那次訪問,原是為總結他的政治生涯。 可歷史不如人意。全國人大常委會於今年8月宣布立法會延任安排,把一心退下火線的張超雄置於兩難。

「我要過別樣的生活,還是要再盡力面對一段更艱難、更凶險的時間?」16年奔波消耗,他今年63歲,不諱言自己的火已不及當年猛,本寄望新人帶來新衝擊;腰患亦令他體能大不如前,難於以身守擋;最重的,還是家累。嚴重智障的女兒盈盈,年紀日大,他深覺自己過去把許多時間放在公共事務,往後理應照顧家人。歷史與家庭,都是重責。他趑趄掙扎後,選擇留下。

張超雄每週六下午都盡量與女兒盈盈在屋苑附近散步。
張超雄每週六下午都盡量與女兒盈盈在屋苑附近散步。

不少人認為反修例運動已完結︰街頭運動被輾壓,議會戰線亦將淪陷,抗爭出現真空期。張超雄卻認為,可以做的事還多著。

可他也明白,自己的想法,會被視為「阻住地球轉」,與「攬炒」存在矛盾。「這個就是我跟新力量的根本差異。」抗爭派主張先破後立,透過加速和攬炒把建制拉倒後再光復重生,他卻仍在制度中補網,「對我而言,現在很多人已經攬炒了,但他們沒有重生,而是繼續攬炒,而我們卻不做事。」

怎樣破滅,如何重生,當中因果路徑,他說他不是太看得透,「我想我真是落後。」

「但我理性地分析過,如果我們這樣抽身而去,對運動沒有一點好處,只有壞處。」

去留抉擇 凶險在前

「我想到一定要留下來,就算很多人走了,所剩無幾,孤軍作戰的時候我可以怎樣做?」過去數月,全國人大宣布延任現屆立法會議員後,民主派議員爆發去留爭論,張超雄除了發表〈去留肝膽兩崑崙〉一文自陳立場外,基本上沒有參與辯論;文中他寫到:「我認為現在起身,放棄議會,我過不了自己。」

考慮去留,他從來都是以民主運動和弱勢社群為念。

不少人認為議會已作廢,留守是為虎作倀,又或中了政權的計,為全國人大無限期延任提供便利;但張超雄認為,議會還是兵家必爭之地,「因為這裡是center of attention(關注的焦點),雖然不是真的有權,但政府做很多事都是必經這兒:法例、錢、重要政策,很難逃避。如果我們不在,我們不會被告知,也不能將民間意見說出來。」而透過議會亦能全天候接觸傳媒,對應付輿論戰尤為關鍵。

他立場清晰,留與走,只看民意一錘定音。

張超雄回想去留的決策過程時形容:「很多重要的持份者不是用原則性去考慮這件事,而是思考怎樣用合理的方法達致決定。」當人大延任決定一出,他算是其中一位最早在內部提出要共同商議去留的議員,可最初除了陳淑莊外,反應冷淡。在初期的泛民會議上,他認為應該與勝出初選的抗爭派協商,並訂下原則和決策機制;他亦提議以民調來回應選民對認受性的質疑,但他指意見在民主派內部沒有被重視。

其後,抗爭派認為應該杯葛立法會,泛民終提出以民調決定去留。8月底,立法會議員林卓廷與許智峯被捕,他曾想到是否要以杯葛立法會表示抗議,而林許二人堅持留任。待到香港民研主席鍾庭耀於9月29日公布民調結果,顯示47.1%受訪者支持留任,45.8%則反對,兩者均不過半,因此由議員「作出政治判斷」決定,張超雄才鐵定留任。

2020年5月8日,立法會內務委員會出現混亂,張超雄持續高呼「李慧琼你越權」,喊了半小時後被保安抬走。
2020年5月8日,立法會內務委員會出現混亂,張超雄持續高呼「李慧琼你越權」,喊了半小時後被保安抬走。

「在過程中我發覺大家(民主派和抗爭派)路線不同,而且在初選中看法的分歧,以及大家用的手法所引來的傷害,導致根本沒辦法令兩邊拉在一起。」未有參與初選的他觀察到。

他估計,來年定必非常凶險,「對方不會鬆懈,只會不斷壓下來。」未來一年主力是守,一年後他定必退下;倘若立法會變了「萬年議會」,全國人大無限延任現在的議員,他亦會辭任抗議。「如果我們都覺得(議會)失去意義了,我們就用總辭去抗議,而我覺得機會不小。」

民主派議員中除朱凱迪、陳志全和陳淑莊外都決定留任,民間反對聲音不絕於耳,張超雄擔心如果指責持續,或會不斷削弱民主派議員的影響力和工作效果,「我們在這裏的權力是假象,但政治是Perception(觀感),這個Perception不只是建基於議會賦予的位置和權力,也關乎社會如何回應。如果我們的支持者都不斷質疑我們,就會落入塔斯陀陷阱,吃力不討好。」

張超雄想像過最壞的情況:政府以國安法控告全體非建制派議員;反抗者被送中;所有抗爭力量變成地下;沒有街頭抗爭、沒有言論自由、各類機構包括社福、教育、司法機構等均被監控;更甚者,非建制議員裡外受敵,支持者繼續批評他們妥協,而立法會難以發揮帶動討論、知會公眾和發掘資料的功能,「如果連這些作用也失去,留在議會也無用。」

然而,在現今香港,早已沒有「最壞」,所有「更壞」,幕幕成真。「能否過得一年,我都很懷疑。」

「有沒有想過自己被捕?」「有。」「怎樣安排?」「安排不了,怎麼安排?」嚴重智障的女兒需要24小時照顧,現在靠太太、工人姐姐和他工餘後支撐。太太曾問他:「如果你坐監,我們怎算?」

「雖然有想像,但想到那裏就停了,想不下去。」

抗爭這回事,不是我的性格,也不是我所長,但歷史放我在這裏,我沒料到香港會變成這個樣子。

張超雄

政權眼中的刺

「我是個社工,我想多做人的工作,」張超雄說,「抗爭這回事,不是我的性格,也不是我所長,但歷史放我在這裏,我沒料到香港會變成這個樣子。」

「有沒有覺得歷史搵你笨?」

「(大笑)也不能這樣說。」

他的從政生涯,是香港政制跌宕軌跡的縮影。在無可抗逆的歷史宿命下,他16年來謹守一個承諾:「我做到的是一種反叛、一種挑戰、一種批判。他們(香港政府)把自己也麻醉了,自以為建構一個關愛社會,而我就是他們眼中的一根刺。」

近年,張超雄經常自嘲落伍、想像力不及新人,曾幾何時,他也是新人。04年,身為回流學者、香港理工大學講師的他以蜉蝣撼樹之姿挑戰社福界功能組別選舉,打出的口號是「反叛點,可以麼?」,反抗一筆過撥款和收緊社福政策,終以3263票險勝 。梁文道曾形容,張超雄當選,是「高昂理想對傳統功能小圈子的衝擊。」

回歸後的10年,此料未及的,竟成一個此情可待成追憶的年代。儘管新自由主義管治當道,但公民社會亦發展活躍;程序公義、民意認受等社會共識仍撐持著議政空間,挑戰現狀的先行者輩出,當中包括張超雄。

生於中產之家,從未捱窮,年青時已赴美求學;以社工為志業的他,是美國柏克萊加州大學博士,畢業後沒有申請教席,卻到美國奧克蘭市的社福機構工作,服務當地的華裔社群,他說自己深信「做過才能教,未做過不懂教」。96年,為了照顧嚴重智障的二女,在97大限前一家回流。教書十多年,一直在香港理工大學應用社會科學系擔任合約講師,卻從未為安穩噤聲。

2016年9月5日,張超雄在立法會選舉成功連任。
2016年9月5日,張超雄在立法會選舉成功連任。
 2014年12月11日,立法會議員張超雄在金鐘佔領現場。
2014年12月11日,立法會議員張超雄在金鐘佔領現場。
2012年9月12日,特首梁振英與新當選的立法會議員共進午餐,張超雄席間提出邀請梁振英出席殘疾人士高峰會。
2012年9月12日,特首梁振英與新當選的立法會議員共進午餐,張超雄席間提出邀請梁振英出席殘疾人士高峰會。
 2012年6月29日,張超雄和工黨成員要求立法規管標準工時到特首辦抗議。
2012年6月29日,張超雄和工黨成員要求立法規管標準工時到特首辦抗議。
2003年6月23日,香港理工大學講師張超雄於社會工作者總工會的記者會上反對23條立法。
2003年6月23日,香港理工大學講師張超雄於社會工作者總工會的記者會上反對23條立法。

2003年,理大以削資為由把校內清潔工薪金減半,張超雄寫大字報質問薪津為八名大學校長之首的潘宗光,是否「問心無愧」。

首屆當選後,他在08年競逐連任,為公民黨到新界西轉戰地區直選,鎩羽而歸;2012年他加入工黨,迎著金融海嘯後思變的民心,以及以左翼理念、基進價值為綱領的社會運動的興起,扛著「弱勢權益」的理念在2012年重返議會,以3.9萬高票當選,僅次泛民票王梁國雄,並於2016年再度連任。

其實國安法前的社會都是一個相當專權的社會,香港從來都是,不過有些假象。整個議會都是個facade(門面)。

張超雄

在許多人眼中,他在議會內外耕耘的議題是邊緣而卑微:特殊教育、罕見疾病、傷健/殘疾、貧窮、少數族裔、長期護理、安老政策、新移民、難民、全民退保、勞工、性小眾等等。在議會與官僚明爭暗戰多年,他比議會外的批評者更早明白,立法會原是幕有名無實的佈景,「其實國安法前的社會都是一個相當專權的社會,香港從來都是,不過有些假象。整個議會都是個facade(門面)。」

但他仍然相信,要在「門面」上做一條尖銳的刺,「我們其中一個角色是要不斷提醒社會,在繁華背後有許多陰暗,許多被遺忘的人,這也是我們社工的使命和天職,就是要幫助弱勢,他們的聲音發不出來,無人看見,而我們就是要把光和關注帶給他們。」

但一條刺能帶來多大改變?「唔多囉。」

「其實也不是無所作為,改變是會發生的,但你不知道它何時發生,發生時沒有人通知你,這並不是一個理性的進程。」

2020年10月6日晚上,CIC關注組在青山灣入境事務中心外點燭光聲援被羈留絕食人士,立法會議員張超雄與邵家臻也到場聲援。
2020年10月6日晚上,CIC關注組在青山灣入境事務中心外點燭光聲援被羈留絕食人士,立法會議員張超雄與邵家臻也到場聲援。

在佈景中種樹

在去留爭辯席捲輿論場域時,張超雄的日程塞得滿滿:跟進安老院疫情、關注疫症下的長期病患者、照顧者、獨居老人、低收入家庭、失業人士等,以及支援屯門青山灣入境事務中心的羈留者人道危機。

一如既往地,用他的方法種樹,即使最終無花無果。

首屆任期令他意識到,要把議題扎根議會,必須由小組委員會帶起。立法會設立18個事務委員會,以討論特定政策範圍,而在事務委員會下可設立小組委員會,以討論公眾關注的議題並提出政策建議。

在第二屆任期,他召開了「融合教育小組委員會」及「長期護理政策聯合小組委員會」兩個小組並出任主席,經年深耕。以融合教育為例,他跟關注者組成特殊教育政策及立法聯盟,與議員郭榮鏗於2016年提交《特殊教育需要條例草案》。時任立法會主席以「偏離現行政策及導致政府開支增加」拒絕接納草案,其後二人在議會內外遊說,政府最終推出數個措施,包括到校學前康復服務試驗計劃、校本教育心理服務、增設特殊教育需要統籌主任等,不少以他們的倡議為原型。

條條道路,由零築構,鋪路者灰頭土臉。張超雄不好鎂光,他把光引向人間悲劇。苦難無常,但命運有其脈絡,縱橫著制度的斧鑿;改革者的志業是質疑命運,重塑個人生命的結構格局。這些年來,他建立了一套「張超雄模式」──從弱勢者的苦難透視問題,再帶入議會,迫使官員面對這些由制度缺陷造成的人間悲劇,從而改革制度。

2004年,天水圍大陸新移民金淑英與兩位女兒被丈夫所殺,曝露了社工的失職、警方對家暴案件的怠慢,以及新市鎮規劃問題。在往後數年,張超雄一邊為受害者家屬提供協助,一邊組織街坊就區內的醫療、就業和交通問題發聲,並擔任《2007年家庭暴力(修訂)條例草案》委員會主席,促成《家暴條例》的修訂,擴大對家暴受害人的保障。

2014年,全職照顧有自閉症及過度活躍症的15歲長子,59歲父親不堪重壓和嚴重抑鬱刀殺兒子後自刎報警。張超雄為後者撰寫求情信,在其擔任主席的長期護理政策聯合小組委員會上,智障人士或其他類別殘疾人士的老齡化亦被提上議程。直至今年7月,政府終公布《殘疾人及康復計劃方案》,建議確立為殘疾人士確立老化評估、提供特殊服務,和成立「特殊需要信託」以照顧其長遠生活需要。

2017年6月,老翁黃伯因獨自照料中風妻子心力交瘁而掩斃老伴。張超雄看到新聞遂往獄中探看,望為黃伯寫一封求情信。黃伯的故事曝光後,消息一時震動香港,「雙老家庭」成為社會急逼應對的問題,揭示了長期護理政策的困乏,對照顧者的社區支援嚴重不足。即便如此,社會福利署卻一意孤行地於明年撤銷安老服務的「雙重選擇」,有需要的長者將不能同時輪候院舍及社區照顧服務。

(政府)挪用你的語言,但不會給你任何credit(表揚),不會告訴你何時做、怎樣做;設計完全走樣,你要蘋果它給你一個橙,然後說那是蘋果,你想把橙變回蘋果也好艱難。

張超雄

除了以社會事件推動政策倡議,許多大小戰線都是無預警地發生。

2017年,規劃署改劃屯門土地以增建公屋,範圍覆蓋智障人士宿舍「柔莊之家」,張超雄從中磋商,發展局一年後決定將舍址剔出發展範圍;2018年,政府欲收回為有特殊教育需要的人士提供職業訓練的觀塘展亮中心,以重建為公務員學院,張超雄聯同其他議員、學員和家長抗議殺校,校舍最終得以保留。

體制內一個小決策,便能輕輕巧巧地輾毀弱勢者如輕塵弱草的生命,而立法會議員的身位,讓張超雄能為他們擋住一些無妄之災。
在民主社會裏,推動政策改革大多由個人和倡議者組織帶動,以研究、報導、倡議、示威、遊說的方程式,令宏大的願景透過政策建議推動體制改革,從而改變人的命運,杜絕悲劇。然而,在承襲著殖民體制的香港,要種一棵樹,需要零落成泥碾作塵的意志。

「(政府)挪用你的語言,但不會給你任何credit(表揚),不會告訴你何時做、怎樣做;設計完全走樣,你要蘋果它給你一個橙,然後說那是蘋果,你想把橙變回蘋果也好艱難。」要令次貨變回原型,必須熬過遙遙無期的等待,「中間有好多人很沮喪,犧牲了、離開了,但還是能撼動一點點。」

2020年9月30日,張超雄在立法會十樓一個角落的辦公室接受採訪。
2020年9月30日,張超雄在立法會十樓一個角落的辦公室接受採訪。

抗爭與倡議 必須並存

張超雄的議員辦公室在立法會10樓的一個角落,像個孤島。

在立法會這些年,張超雄心知自己關注的議題從不是主流,然而他深信,這些不常宣之於口的事卻最貼身,「大家心底清楚,終有一天自己都會成老弱傷殘。哪個家庭沒有長者?哪個人能控制到不會生下一個沒有殘疾或罕病的小朋友?這些事可以發生在任何人身上,非常貼身,只是我們不講不想。」

然而,眼前一年,張超雄已料到將未必有太多空間去耕耘這些弱勢和民生議題,「我們只是去擋,去回應他們(政權)做的壞事,爭取第一時間把真象說出來,這些工作都會佔去了很多時間。」即便如此,他表示自己亦不會放棄這條民生戰線。

國安法通過意味著紅線無處不在。在大陸,民生即維權,最溫和低調的社工和組織者也會被打壓;環保、食安、殘疾權益都可以被劃為國安問題,民生倡議的淪陷亦只是時間問題,但張超雄仍相信,「在打壓來臨前,我們還有空間去做,因為這些議題是跨政見的,所有人都貼身的議題。哪個人能指出那個導向,有建樹,就一定有市民支持。」

可是,當下的非建制派和支持者均以抗爭為主軸,而政權也漸行戰狼模式,在政府內外周旋的「張超雄模式」還能奏效嗎?

2020年10月8日,張超雄乘搭電梯往立法會會議廳。
2020年10月8日,張超雄乘搭電梯往立法會會議廳。

「好難講,仍然有空間,但要看大家的配合和反應。因為社會有尋求公義的聲音,當這件事是一方很明顯地欺凌另一方,社會發聲了,那位代理人即使被當權者認為是不能溝通的人,只要他/她的訴求合理、行動合理,而社會有相當的反應時,難道政權真能無視社會的聲音?我覺得很難,它一定要做些事補償和糾正。」

「或謂收買人心?」記者問。 「是的,他們(政權)做十件壞事都要做一兩件好事的。」 「那不就是被政府Co-opt(收編)嗎?」

我覺得所有事都要有一個制度,你就是要改變制度,令制度可以服務我們想它服務的人。

張超雄

「是的。」他不諱言,進入建制去爭取公義,有一部分也是妥協。「我覺得所有事都要有一個制度,你就是要改變制度,令制度可以服務我們想它服務的人。」

攬炒式抗爭和深耕式政策倡議,能否同步?

日前,張超雄應導演江瓊珠之邀,在酷刑紀錄片《刑.暴.誌——記抗爭者》中體驗被約束。「其實約束我都幾熟,」他提到台灣的「自立支援照顧」,提倡「不包尿片、不約束、不卧床」,運動其中一項體驗行動讓人親歷被約束之苦。

「當我們擔心這些抗爭者會被送中,或這種酷刑將來到香港,但其實這種酷刑從來都在香港出現,在數以千計的老人身上,在這一秒,我們沒有理會或處理。受壓迫的人是很多的,怎會無事可做?怎會因為政治無力感而不知何事可幹?這些人在香港,當下,正在受苦,我們看不到。」

抗爭和倡議,是可以同步的,也必須並存。這個二元框架令到很多事情很窒息,不同的行動原是同時發生的,有互動的。

張超雄

他認為,向暴政抗爭需要繼續,對弱勢的支援更是持久戰,「我只是想告訴大家,不要只爭朝夕,也不是無事可幹,不是真空。」

「抗爭和倡議,是可以同步的,也必須並存。這個二元框架令到很多事情很窒息,不同的行動原是同時發生的,有互動的。」

2004年,主打民生弱勢議題的張超雄首入立會便即動議就「07/08雙普選」進行「全民公投」,被左報批評違反基本法,是「玩火自焚」搞「獨立」,稱他為「港版阿扁」。政治與民生的戰線,從來都是互為矛盾,可攻可守。16年間,張超雄看過不少當事人或共事者在倡議路上改變。政策倡議的本質是對現狀的挑戰和反抗,在漫長摧折中,不問世事的人歷經黑暗,才能明白光的必要,抗爭之必須。

「有些病友突然患上罕病,才發覺制度如此不公義,他們會看到我怎樣跟政府互動,他們自己如何與政府互動,看到政制的矛盾。通過這些被欺侮的經歷,令他們有機會覺醒,有新的體會。這種轉化是深刻的,且不會打回原形。」

當年,新移民金淑英遇害當天,原本約了一班群福會的姊妹參加2004年的反釋法大遊行,爭取07/08年雙普選。

「左膠」的進化

訪問之際,外界對民主派的留任決定罵聲未止,記者揶揄張超雄,被罵了這麼多年也慣了吧?他笑笑說,的確是訓練有素。

2010年後,中港融合的大浪沖得港人不知所措,「本土」逐漸取代「進步」,族群政治迅猛而起,張超雄一直關注的弱勢群體—— 難民、新移民、雙非,成為了他的「左膠」罪證,多年來受盡狙擊,被譏為「難民之父」,「我一直從人道主義角度幫助弱勢,或者叫扭轉平衡,不要說是幫助。」幫不幫,幫哪些人,他從不掙扎,「批評我在香港幫新移民的人,當他們成為新移民時,他們就會攬住我(這種人)啦!」

不因塵暗風勁而拋棄原則理念,但路線判斷也有轉變時。
2014年雨傘運動期間,示威者衝擊立法會,張超雄攔在大樓的玻璃門前阻止。當時,他譴責抗爭者使用暴力是沒有邏輯的「盲動」,令整場和平運動蒙上陰影。事隔五年的反修例運動期間,抗爭者於七一當日衝擊立法會,張超雄再一次攔在當前。

「我不是怕他們破壞,我是怕入面的警察會衝出來毆打他們,捉他們暴動,坐十年,我最怕。我已經沒有2014年要保護運動那種『玻璃都唔好打爛一塊、垃圾桶都唔好整跌一個』(一塊玻璃都不要打破,一個垃圾桶都不要弄倒)的和理非想法。」

2020年7月18日,張超雄與太太在屋苑的一個空地上打羽毛球。
2020年7月18日,張超雄與太太在屋苑的一個空地上打羽毛球。

轉變,全因他相信「不割蓆」原則。在日益激進的運動中,他亦嘗試放低自我喜惡,默默跟隨抗爭者的步調,接受「勇武」。

「我的底線是不要傷害人。破壞死物,砸爛物件,我已經不覺得有何特別。」到運動中期開始出現街頭暴力,汽油彈、「私了」漸次尋常,他未曾譴責半句,「(香港失明人協進會會長莊陳有說不要破壞設施,因為會影響殘疾人士,我都好想出來說『不要呀!』,但我都死忍,因為大原則是我們不割蓆,我怕我一出來就被人說『呢條友割蓆呀!』真是忍得好辛苦(大笑)!」

在運動中,他努力尋找自己擅長的位置:支援抗爭者當中的殘疾人士,關注殘疾或有特殊學習需要人士參與公眾活動及面對警察濫權、拘捕時的需要和權利。現在,他正著手跟進囚權,被捕或在囚殘疾人士待遇,和在囚人士的就學安排。

建設須經年,陷落只一瞬。在敵我分明的專制時代裏,弱勢的,不免先被犧牲遭難。問他,未來十年,弱勢議題的倡議將否倒退?「絕對有機會」,他直言不諱。

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這個是我最大的遺憾。我在議會這麼多年,就是想帶起這些議題,讓殘疾人士走向獨立生活,還他們尊嚴。」

讀者評論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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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張超雄,政治判斷經常都會落錯,因為他會堅持他自己從政理念和原則,他不求群眾掌聲,只求對弱勢社群的保障與關懷。你可以不認同他的政治判斷,但你不能不敬佩他的人品。
    有很多人,政治判斷很準,也很會投機,但卻沒有這種人品,這就是落差了。

  2. 總要有人為弱勢發聲,這是人道精神以及反映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

  3. 這兒的評論和facebook完全相反

  4. 張超雄:不想改變世界,只想不被世界改變。

  5. 現在香港的遊戲規則下
    仍追求有票,民意授權為行事準則
    一方面鄙視畸形的議會,一方面又要求「自己人」符合心目中的政治道德標準,這毋寧為另一種政治潔癖?
    香港抗爭一派,最缺乏的還是一以貫之的信念
    各種議題上,一時激進,一時又保有烏托邦般的幻想。我看來,口説的「兄弟爬山」從未應用在行事之上。

  6. 中共可聯合地主,軍閥,資產階級,地痞流氓,境外勢力以達到目的,為何有些人還保有不切實際的道德潔癖?

  7. @KKKKKC 政客是否發自内心認同一個理念並不重要,政客與選民只有互相利用關係。只要其言行一致,並無不可。如果要打從心底認同一切抗爭的行為、手段,否則就排除於同路人之外,割蓆的是誰?

  8. 如果要給張超雄的政治生涯一個公允的評價的話,我認為他是非常優秀的代議士。他的服務對象並不是某一個群體,而是是所有這個社會底層的弱勢社群。他對於政策的熟識直接提高了他的政策論述與問政質素。
    然而,時代對於立法會議員的要求已經有所改變。尤其民主派的議員,身上背負的責任包括領導(或至少輔助)抗爭運動,這已經遠超一個代議士的職能,而這也是張超雄無法跟上之處。他自己也很清楚,他並不擅長這一方面,因此急流勇退,算是明智的選擇。
    沒有能夠兼顧抗爭與少數議題的議員嗎?當然有。就以今年初選勝出者為例,關注市區基層議題的有何啟明,難民問題與新界基層的有朱凱廸,少數族裔有袁嘉蔚,勞權有尹兆堅,性小眾有岑子杰和慢必等等,這些人都有在做政策倡議的工作。但是他們終究不會像張超雄一樣,將整個生涯奉獻給非主流的議題。時代變了,議政的方式也會改變。
    左翼政治的醒悟,在於拒絕畫地爲牢、空中樓閣,而是從最多人關注的主流議題出發,爭取更多人認同解除壓迫與平等權利的價值。歐洲的綠黨、美國的桑德斯都有這種領悟。這是新時代的政治,希望張超雄能夠發掘這方面的人才,將他未完成的使命繼承下去。

  9. 究竟是發自內心不割蓆,抑或是迫於社會輿論壓力不得不選擇不割蓆呢?

  10. 零票 零授權 又害国際視市民屈服委任制,比D出色啦

  11. 一直很佩服张超雄 李卓人 梁国雄这些总是为弱势群体发声的从政activist

  12. 这才是真的抗争者 忍辱负重 目标和手段明确

  13. 莊陳有 而非 莊)陳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