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反修例運動,樂聲處處。從早於6月12日基督徒開始於警方封鎖線外徹夜合唱聖詩《Sing Hallelujah to the Lord》,以期淨化警察;到下半年民間自發多次「和你Sing」,購物商場變身人民廣場,老少合唱《願榮光歸香港》,管弦樂團也到現場合奏;再到示威街頭,有人唱「啊~」,便有人應下一句「死黑警~」,那是網絡改編歌曲《肥媽有話兒》,2019年9月由網民上載發佈,首月觀看次數已達270萬;香港粵語流行曲經典也「參與」抗爭,8月7日晚千人集聚在尖沙咀太空館,以被警方定義為「攻擊性武器」的鐳射筆觀星抗議,跳唱羅文的《激光中》 。
流行音樂的挪用、大量二次創作、原創歌曲乃至聖詩「洗腦」,反修例運動湧現的音樂面貌豐富,功用多元。但音樂其事,並非總是為香港的街頭抗爭接納,回顧2014年雨傘運動,當有示威者唱歌打氣,被同路人冠名為「嘉年華式抗爭」,戲謔「唱K可推翻政權?」;而Beyond名曲《海闊天空》本常見於2014之前的遊行示威靜坐,在「雨傘」之時卻也被部分抗爭者批判為失敗主義、乃至「左膠」代名詞。
雨傘運動對音樂參與的負面規範,打破了此前香港社運場景音樂的積極參與,集體意識表現出的鬥爭「潔癖」與音樂作為藝術所享有的自由之間的矛盾,被凸顯到最大。直至2019年反修例運動,因應「兄弟爬山、各自努力」、「無大台」之口號,各種抗爭模式、團結方式和情感方式均有出現,也同時在抗爭現場重新釋放了音樂。大量音樂創作應時而生,記錄著運動多層的情緒與記憶,甚至發展到是由音樂本身一再來建構抗爭的「新情景」。音樂發聲於街頭政治,集聚不同人群,本是這種藝術形式一再締造的歷史場景,本文嘗試梳理香港2019年反修例運動中不同音樂類型的參與,講述現象本身,探討其形成路徑及影響。
「沒有終結的勝利,沒有終結的失敗。音樂是文化思想上另一領域的抗爭。」——Damon Chan
無大台、匿名 vs 主流音樂的缺席
香港音樂評論人黃津珏在2016年出版的文集《拆聲》一書中,描述了香港流行音樂長年去「政治化」的狀況。香港人接收音樂,慣常受限於免費電視台、電台這些狹窄廣播頻譜,廣泛流通的音樂都經過篩選,但卻以為是經過自己的選擇,他說:「香港的流行歌曲,實際上絕大部分都有很強的政治目的,這個目的就是去政治化,粉飾太平。」
時值反修例大時代,「香港再回不了頭」,大台「主流」音樂創作卻一再於時代缺席,更見其與時代及香港民心的割裂。今年4月間,香港抗爭音樂誌《F FOR__》總編兼樂評人 Damon Chan 發起網絡眾籌,以音樂出版切入紀錄反修例運動。採訪中,他談到香港音樂的主流或非主流,大眾或小眾,在2019年運動中邊界更見模糊。當大唱片公司出品的流行樂、大台歌手滿足不了香港年輕聽眾,無法呼應時代,不同種類的音樂和獨立創作人反而更易被大眾看見。
「幾年前,樂迷只關心旋律入腦,歌詞與唱得好不好;現在大家關心這首歌是否表達到其心聲?是否寫到運動某些面向?這本音樂誌,我們不講誰是網絡音樂人,誰不是。在這世代,其分別已經不大,運動打開好多人的眼界。」Damon觀察,後雨傘時期,歌手方皓玟以《假使世界原來不像你預期》、《你是你本身的傳奇》等作品,承接香港人追求民主失落的集體情緒;再早一點,謝安琪與周博賢合作的《雞蛋與高牆》、《家明》,宣揚抗爭精神,填補彼時大眾(以網民為首)對香港流行音樂的社會期望。
「香港的流行歌曲,實際上絕大部分都有很強的政治目的,這個目的就是去政治化,粉飾太平。」
「香港人從網絡或者樂評人吸收音樂,有見蓬勃,但未廣傳到如主流般大熱。而反修例運動一出現,匿名及集體創作的《願榮光歸香港》就被稱為香港『國歌』;《肥媽有話兒》也入選『Cool Music Forum』香港樂壇年代百大選;連登高登巴絲(兄弟姐妹)寫的歌,點擊率高過主流歌手好多。」在網絡「集體創作」和「匿名化」之下,這場運動令人們見證了音樂在運動中同時呈現出來的民主化、無大台的趨勢,作品也更見百花齊放。
Damon和雜誌團隊非正式統計過,單是2019年6月至12月,他們在網路上就搜集到80多首抗爭相關音樂作品,從流行音樂(《人話》、《煲底約定》及《Will (not) see you soon》等)至HIPHOP(《2019》、《FUCK POPO》、《快》等)、獨立樂隊作品(《吳小姐》、《Hand and foot》、《進退》等)、到網民原創音樂(《自游Be Water》、《和你飛》、《明天》等)、二次創作(《我們都是這樣走過》、《虛作無聲》、《死黑警》、《國貨城光復精選大碟》等),及改編自抗爭音樂的歌(《自由之夏》、《自己人,團結唔會被打沉》等)。題材由批判警暴,諷刺政府及建制派人士,為同路人打氣和鼓勵,堅持「光復香港」,追求自由,以至宣揚勇武及抗爭精神,等等,涵蓋十分廣泛。
Damon看來,雨傘運動之後幾年,香港音樂一直在尋找新的位置和題材,而2019年運動則給部分民眾帶來新的抗爭、新的情感和希望,乃至作為集體精神面貌呈現,這引發了獨立音樂人、網民以更多角度創作,其規模和影響都頗具歷史意義。至於「音樂表態於時政」這件事本身,其實香港人並不陌生,更早、更具標誌性的發生,要數八九六四後,六四主題相關的香港流行音樂創作的湧現。
根源?六四的音樂能量
香港作家潘國靈曾撰《香港六四流行歌曲回歸》一文(刊於2007年文集《城市學2 香港文化研究》),提到六四過後數年間「流行歌曲瞬間成為政治武器」(「武器」一詞取自學者 Robbie Lieberman 1989年出版的音樂評論集《My song is my weapon》)的情形。按其時,六四事件未出半年,香港已出現數張六四概念專輯,包括盧冠廷的《1989》、達明一派的《神經》和黑鳥的《民眾擁有力量》等,據潘國靈統計,為六四全新創作或舊曲新詞的流行歌曲,數目上超過100首。
當年的香港演藝界亦加入響應,「演藝界支持愛國民主運動委員會」第一件實際行動就是呼籲音樂人為民運寫歌,文中寫道:「第一首民運歌《為自由》,由盧冠廷作曲、唐書琛填詞,24小時內完成灌錄,一百五十名歌手群星大合唱;翌日經香港歌手黃耀明、蔣志光送到天安門廣場。其後,全港演藝界在跑馬地舉行了歷史性的『民主歌聲獻中華』,十二小時馬拉松音樂會,接近二百名歌手藝人參與。」自香港支援八九學運的遊行及集會,香港人已經慣於接收「流行曲式」的民運歌曲。
潘國靈更進一步指出:「香港六四歌曲的早期發展,離不開流行樂壇及唱片工業的機制,在短時間內作出廣泛傳播。這在香港流行樂壇史上絕對是史無前例。」他分析,是因為香港當時仍是英國殖民地,文化放任政策之下保有自由;另一方面,這場「由下而上」的抗爭,中國大陸政權和香港市民分屬兩個政體地域,也保障了六四歌曲的出現與傳播。
A、流行樂篇
「有了時代,才有歌。」
「主流」歌手的逾越
1989年,流行音樂史無前例地成為「民意」的「擴音器」和管道;「來到2019年,香港流行音樂做到嗎?」香港樂評人博比對記者反問:「為什麼食店要擺文宣,為什麼我們食飯,想看到抗爭圖騰?因為我們需要管道抒發抗爭聲音、同路人的情感。但社會主流管道,包括傳統紙媒、電台或電視台都沒有辦法反映心聲,明明流行音樂需要擔當這橋樑。」博比表明自己定義的「流行音樂」,意指「國際/本地主流唱片公司下音樂人的作品」。
2019年香港的流行音樂,顯然缺失於抒發與凝聚的橋樑角色,藝人明星一旦表態,就代表失去中國大陸市場,這種封殺早於2014年雨傘運動已經出現,2019年更甚。偏偏近年氣氛高度政治化,創作強調個人表態,因此出現歌手「逾越」主流向獨立與抗爭進發的現象。
博比舉例歌手方皓玟的《人話》(此歌奪得網上投票產生的「2019年叱咤我最喜愛的歌曲」大獎)直接批評警暴,掀起全城效應,「她雖是主流唱片公司出身,與唱片公司寰亞仍有合約,但寰亞控制不了她。時勢造成,沒有反修例,怎會有《人話》?今年她得到的音樂獎項,都是靠樂迷投票。」另一個例子是莊正,本來也是主流歌手,簽約 Sony Music 出道,因為參與反修例抗爭,被控暴動罪,轉而為獨立歌手。莊正曾在一個專訪提到,《Will (not) see you soon》紀錄了運動中深刻的感受,作為歷史碎片的一部分,而他也希望這首歌可以分擔大家的痛苦和恐懼。「有了時代,才有歌。如果沒有經歷這次震盪,他未必寫出這首歌。」博比認為莊正的歌路,從此徹底不同於其出道單曲《開放世界》的稚嫩形象,不再被動地由唱片公司打造,而是有了「社會運動改變個人歷練的印記。」
曖昧傳遞,對號入坐
而仍然循於「主流」內部的音樂人們呢?博比與 Damon 都觀察到一種「曖昧表態」的情形。須知香港流行樂壇一貫需要「曖昧性、不強迫表態」,但正是這樣的曖昧卻也可能曖昧地觸及時代情緒,打擦邊球,製造翩翩聯想任人對號入座。博比在《光復香港樂壇 流行音樂革命》一文中舉例如歌手許廷鏗2019年11月的歌《荒廢之綠洲》歌詞:「揭開亂世,除掉磚瓦」,反而「再見青翠似畫」。「(這)首歌完全回應到『攬炒』的論述,其實你要推倒現在所見的樑柱,才見到香港真實樣貌和價值,這比起你所見到的文明繁華更重要。」「林海峰的《努力加油奮鬥》、林二汶《最後的信仰》、陳健安《重生》等,也都可以看作為運動勉勵打氣。香港獨立樂隊 RubberBand 與 Kolor 則各以《漫長》與《進退》鼓勵大家繼續同行。」 Damon 則舉例謝雅兒的《不能回家》、ToNick《衰喺個掣度》等後雨傘時期出現的作品,也可視為曖昧觸及大眾政治情緒的例子。
流行音樂自身的曖昧及生活化,令聽眾習慣把歌詞嵌於當下的抗爭氣氛。除來自創作方的擦邊球,抗爭者的主觀意願及集體共鳴也共同造就了「挪用」和「轉化」,在政治動員現場,流行音樂因人人會唱,很利於遊行示威集氣和團結,從而成為「社運歌曲」。經典案例如前述羅文《激光中》,又如《年少無知》、《海闊天空》及《無盡》等一再在遊行示威中大唱特唱,成為本土抗爭特色。特別是 Beyond 的音樂,有評論寫:「Beyond 留下了批判社會、人文關懷及堅持理想的深刻印象,其作風超越了音樂觸及的範圍而延伸到社會層面。」
編外1:抗爭音樂的多面向
「在大時代,或者更要著眼細微的情感,細微的個人組成。」
發聲不一定要直接寫支持運動的歌詞,博比認為,創作是可以利用音樂給予的不同空間,採取多樣手法。除了曖昧、擦邊球,也可以提供擁抱、喘息,集體的情緒療癒。何韻詩曾在端傳媒專訪中講到,經歷雨傘運動後那種唱歌沒用、藝術文化沒用的迷思,音樂在2019年生發凝聚力量,幫運動者在壓迫日子裡抒發情緒。「創意與藝術表達對一場運動,好重要。」她一直想結合社運人和歌手兩種身份,卻心存壓力,希望契合社會政治氣氛才推出作品,結果錯失不少時機。「似乎我鑽入牛角尖,希望用音樂完整地呼應時代。結果,那和我本身十多年來做的創作存在落差。一直以來我做音樂,不會刻意講宏大題材。其間的(音樂與社運兩者)平衡,五年來我一直花時間找這個落腳點。」
於是,當大家都期待何韻詩推出反修例抗爭作品時,她卻推出一首抒情作品《我總是想像你離開後的日子》,情感輕柔,哀愁淡然,創作起點也與抗爭運動無關。她形容:「回去了最原始、個人心底的情感,推出作品的過程叫自己別想太多,別顧慮是否適合(抗爭時代)。」她認為現在運動進入另一個狀態,人們沒辦法像去年那樣全天侯投入,平常日子裡既有抗爭,也必須要照顧生活。不少人聽過這首歌,都覺得呼應了自己的心事,有人想起親人、朋友、貓狗,或去世的手足。對號入座,想像連結個人記憶後,可好好地哭一場。
而何韻詩說:「我們太久沒有哭過了,上年6月以來,每個人都堅強,成副武裝,戴了上身就出去。我們忘記,我們是有這個哭的空間和選擇。在這麼大的時代裡,大家需要的,未必是大力呼應時代的東西。在大時代,或者更要著眼細微的情感,細微的個人組成。」
編外2:黃色音樂圈?
前男子音樂組合 E-KIDS 成員阮民安(Tommy),2019年8月因為在旺角反修例現場被認出,引起網民迴響和熱議。Tommy 笑說,驚奇大家為什麼驚訝他在示威現場,自己不過也是個憤怒的香港人,大家目標一致,沒有誰比誰高尚。後來他才意識到,自己曾經是藝人、歌手,有少少知名度,而香港人把抗爭的期望,投射在這些熟悉的面孔。Tommy 對記者說:「大環境氣氛明星歌手都不表態,我算是新力軍,大家覺得驚喜。」
他特別記得 831 遊行,警方不發不反對通知書,他就想用 busking 保護參與遊行的市民,一開始以為可能沒有1000人,但那天好多人來聽。「(大家)想不到這兩星期之內,Tommy 的轉變竟然這麼大,香港人原來需要 Tommy 這個人。有知名度有影響力,就做多點,出力點,希望利用自己的身份、平台幫運動。」
Tommy 回想,自己也是聽著網民創作的《自游 BE WATER》、《和你飛》和《榮光歸香港》,撐過高低起伏的心情的。「突然想起自己也是歌手,後來出了一首《煲底之約》,講述這一刻香港到處也是戰場,但總會有愛情,希望幫香港人打氣。我找來一班好投身這場運動的人參與,填詞鄺俊宇,MV主角周庭、藍橘子,連錄音室老闆以至技術人員,編曲和義工等都好『黃』。」
這首《煲底之約》是半自資、半義務方式,從創作到拍MV,花了兩個月完成。Tommy 希望未來的音樂創作,也是以這場運動作為題材和靈感。他透露下一首歌是鬧爆「護旗手」,希望為香港人,也為自己出一口氣。
「是失望所致吧,這場運動見真章,好多由細到大大家所供奉的藝人、歌手,在有選擇時,當香港人(是)Condom,當香港市場是 Condom。為什麼澳洲死了隻袋鼠你緊張,但年輕人在理工大學打到頭破血流,你又不理?不是叫你不關心袋鼠,但看一下你家門前發生什麼事啦!」他知道這首歌將得罪好多人,不擔心自己的音樂「政治化」,他說:「這一刻敵我、黑白非常分明,創作上你毋須轉彎抹角。」
「以前不可以想說唱什麼就什麼,都有顧慮。現在寫歌多了一份使命感,我很樂見這種狀況,發現音樂可以帶出力量,打氣也好,洩憤也好,想把音樂當其中一個文宣,像連儂牆其中一格是 Tommy 的作品。」他初步構思,有沒有可能由他帶頭嘗試,令民間的「黃色」音樂人有價值,有錢就做到更專業的音樂,在市面流通。如把 YOUTUBE 的瀏覽數變成商業價值,或者辦黃色音樂會,令民間的音樂人能長久做下去。
「你已經無法聽護旗手的歌了,只想聽自己人的音樂。如果有50個獨立歌手,同一時間做的作品是有質素,我們就是樂壇了。希望香港人能養得起我們這類音樂。」
B、網絡音樂篇
李白與魯迅:《願榮光歸香港》
反修例運動中湧現的歌中影響最大的,要數被部分抗爭者稱為「國歌」、「香港之歌」的《願榮光歸香港》。這首歌自2019年8月31日上傳至網路,其誕生、廣泛流傳及各個版本的「再生產」都已成為一種文化現象。論感染力、共同體之想像與建構,這首歌都擔當了香港抗爭史從未有過的角色,也因此引來一些嚴厲指控,如稱其為「港獨之歌」。2020年6、7月間,教育局長楊潤雄兩次表示,《願榮光歸香港》明顯是政治宣傳歌曲,「帶有強烈政治信息」,學生不應在學校推廣或宣傳。
對此種種,原創者 Thomas dgx yhl 接受端傳媒文字訪問回應:「其實創作時候,沒想過提高身份認同。歌曲推出後會有這樣的效果,我覺得,基於香港人共同經歷過的種種苦難,有這結果是必然的,而透過歌曲加速進行。這只是偶然性。」
時間是2019年8月26日,Thomas 在連登論壇上開了一帖:「作咗(了)首軍歌幫大家回血《願榮光歸香港》 招 virtual 合唱」,號召連登仔女(網民)幫忙潤飾歌詞及合唱。「回血軍歌」是他最早的想法,在連登的討論過程中,他明確表達這首歌近古典曲風,多次提出必須「嚴肅有力」地唱,音節短促,唱要「有氣勢和節奏感,不好當抒情歌唱」 ,從而區別於香港人慣常抗爭時唱的流行曲。「激勵士氣,感染人心」,是他寫《榮光》的初衷,原曲參考了巴洛克時期古典音樂,英、美、俄三國國歌以及一些現代軍歌。
「(創作時)當時不停回想遊行的片段,人民堅定的意志,人們聲音一直被打壓而引起的不憤。」「我願榮光歸香港」是歌的最後一句,卻是他創作時腦海中最早出現的一句:「我希望香港可變回大家心目中的光榮的城市,而香港人也願意將個人的榮耀和光榮歸予香港。」榮光一詞,Thomas說,是出自唐李白 《大獵賦》 以及魯迅 《熱風·隨感錄三十八》。
2019年8月31日,Thomas 在 Youtube 上傳最早的合唱版本,由20多個在連登召募的巴打絲打(香港網絡用語,brother、sister的粵音書寫,指兄弟與姊妹),到錄音室進行錄音。幾日後,美國領事館一帶花園道的遊行隊伍合唱此歌;其後大球場香港足球代表隊迎戰伊朗時,球迷合唱。歌曲甚至帶到全港各區商場「和你Sing」,成為另類抗爭風景。網絡流傳各種編曲、風格及各國語言版本,喚起不同國家的人對香港的關注。Thomas說,這最超乎他的想像。「無論中西方各國人民都有唱出其語言版本,以示支持香港人爭取民主自由, 甚至有外國的民主組職查詢,可否將《榮光》一曲改詞作為他們運動的歌曲。」
「我曾經在觀塘商場、太古商場,在遊行隊伍或者在街邊, 都聽過不少次合唱,每次都是不同年紀的人認真地唱著,可能當中會有人走音,節奏錯了,但依然賣力地唱。因為大家都知道,重點是唱出心聲,號召和堅持爭取民主自由的信念。」Thomas也發現,不同人有不同喜好,通常年輕人,思想前衛一點,會更喜歡他的另一首創作《不屈進行曲》;而年長或是相對保守,會較喜歡《榮光》。「所以有不同主題的歌曲反映不同群組最熱切的想法,很重要。」他相信,音樂是好重要的工具,音樂人也能做更多。就像前蘇聯控制音樂的流通,是因為他們知道,比起文字、口號等,音樂容易鼓動人心,更有感染力。
「我一向相信音樂的力量,現在是更有信心。」20多歲的 Thomas 本身為全職音樂人,其 DGX MUSIC 團體有幾個核心成員,以前寫的歌都以社會題材、pop rock 為主。經歷過去一年的運動,Thomas 說他們團隊現在的主要概念是「以最優質的音樂,繼續反映香港人所思所想。」《願榮光歸香港》後,他們的團體推出了《明天》、《這地》兩首新作品,每首音樂計劃推出日文、英文版本及MV。其團體專頁如此介紹未來想走的方向:「利用自身專長:音樂,文化,軟實力的力量,去接觸並連結國際上的普羅大眾。一首好歌,配上一個好 MV ,可以做到長效,深入人心,並且跨國界的效果,同路人的國際游說工作就能事半功倍。」
而Thomas 最想鼓勵香港人的,是「持之以恆」。「各地區國家民主化都用了不短時間,靠的就是一批又一批人民,持續推進民主的進程。」「持之心恆」 彷彿也是他對自己的提醒,他找到音樂作為進程之中的方法。
「但在香港,最困難是沒有足夠收入去持續創作,對比鄰近地區如台灣2000多萬人口,日本1.2億人口(全球最大實體音樂市場),香港人口其實很少,加上香港近年流行用音樂串流平台,而不是直接買歌,,串流平台每播一次歌只給音樂人大約港幣$0.01至$0.04。你可以想像,報導某某音樂人的歌播了幾十萬次,收入只有幾百元。要製作一首音樂完成品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如曲詞、編曲、錄音、混音、錄影及後製等,我們沒有大公司或財團支持,就得用香港人的支持做根基,所以前路挑戰重重。」團隊暫時主要以眾籌方式維持,然而這不獨是 DGX MUSIC 要面對的現實。
樂評人博比提過,香港流行音樂碎片化,其實全球趨勢也一樣,沒有了所謂巨星,走親民路線,每人可以找自己想追隨的音樂人。對獨立音樂人或網絡歌手而言是「機」,卻也是「危」。博比說:「我也憂慮,有時不知道如何付錢支持我欣賞的歌手,有的甚至找不到付款方式,好多音樂一上 YOUTUBE 就聽到,都是免費。獨立音樂人沒有唱片公司的支持,找不到方式持續下去,更難生存。」
國安法立法的陰影之下,他在創作上開始避重就輕,減少粗口,改以諷刺為主。難保過幾年秋後算帳,告他煽動,未來也只能見步行步。
二次創作:張揚和陰霾
抗爭音樂誌《F FOR__》的總編 Damon 及編輯 Austin 觀察到,非主流創作模式及製作方式,給予創作人優勢,自6月運動開始首月內,已有20多首原創及二次創作的歌曲,回應運動。而較為專業製作的主流作品,則遲至去年11、12月才緊隨慢慢出現,傳播一些意識形態、經過沉澱的共鳴以及安慰。
對於前種情形尤其是二次創作,Austin 說:「本來這種創作方式非常成熟,它技術需求低一點,不需要靚聲靚 MV,幾天就可以做好一首歌,比起其他需時的原創音樂,它更靈活,更快速回應時局。」在2019年運動期間,二次創作作為一大音樂類別,作品量應該超過200多首,這些作品在較專業、需時製作的音樂作品未推出前,率先安撫人心。
八十後網絡音樂人晴天林反修例運動至今,創作了超過50首改編歌,一人包辦改詞、MV 製作及演奏。本來做市場推廣的他,去年4月衝動辭工,打算全職創作音樂,卻碰上風風火火的運動,他選擇以改編廣東話流行歌的二次創作為主。
去年6月開始,晴天林說他一星期至少創作出兩首歌,二次創作講求速度,隔了兩、三日內容就過時,怎樣能追上網民消化新聞的速度?「只要你選中首歌,就填得好快。有時用 Key Word 去搜索,如果我想講浮屍,會找用屍字做押韻的歌,大家一聽就容易入耳。大家如此喜歡二次創作,都是因為廣東話歌詞,它很適合改編,但比起英文、國語都更難填,明明難填你又填得中,就變得非常好玩。」所以觀乎晴天林的改編歌,幾乎橫跨整場運動的時序,包括721、831,新屋嶺、蒙面法及三罷、黃色經濟圈,乃至中大之戰、理大圍城、區選及武漢肺炎等。連9月歌手郭富城駕駛藍寶堅尼,現身反修例現場,也被明天林和網友共同改編了他從前的廣東歌,以《國貨城光復精選大碟》記錄下來。
晴天林一開始創作的音樂都很和平,如凝聚能量的《香港之歌》,其後變得不同,轉捩點則是721元朗事件。「和大家一樣,從那時開始,我的音樂也開始激進了,不再是打氣這麼簡單,開始批評和唱出荒謬事,憤怒轉化在創作上,以幽默好笑的方式回應,讓大家聽完,抒緩情緒。」
他覺得,惡搞音樂是抗爭的透氣位。「以前創作那個世界相對簡單。但反修例後,香港很動蕩,很不平安。每天都越多新聞,越多靈感,就唱得密一點,我想,要直到香港平安,就無什麼好唱吧。」他笑笑說:「但應該沒有可能。」
晴天林曾經說過,網絡歌手寫政治題材、社運作品,比起主流歌手少包袱,運動期間他寫得盡情。但這幾個月,他擔心最壞的情況可能發生,國安法立法的陰影之下,他在創作上開始避重就輕,減少粗口,改以諷刺為主。難保過幾年秋後算帳,告他煽動,未來也只能見步行步。
高登音樂台的死去活來
二次創作「始祖」高登音樂台的 YOUTUBE 頻道,早前因為被「香港再出發大聯盟」投訴其作品《再出殯》侵權,頻道因滿三次版權警告,被正式刪除。後成員與 YOUTUBE 官方及投訴人多次交涉,兩星期再「復活」。這不是第一次被人盯上,今年2月立法會議員梁美芬在記者會高調表示,要控告高登音樂台及 YOUTUBER Emilia 上載辱警片段。其時國安法未到,高登音樂台卻已有此遭遇,網絡二次創作怎樣走下去?
「可以點(怎樣)?就喜迎國安法啦!國安法?唔驚(不怕),信政府。」高登音樂台核心成員 QB 說。就《國安法》,音樂台的網友製作了一首原創歌曲叫《當權者》,然後 QB 和A仔、法印、漏奶一句句唱著:「分裂國家,顛覆政權,一國兩制,浩氣長存。今日你同我逐個清算,但係我相信風水輪流轉。」以很「高登」的方式,作為對記者提問的回應。
A仔是接受訪問的成員之中最早有高登帳號的,他說,最早的二次創作出現在名為「高登改歌」的發帖,大家一人一句集大成。要直到2010年,大家陸續擁有錄音器材,開始將歌上載至 YOUTUBE 才爆紅。高登音樂台則在2017年成立,成員多達30多位,至今創作200多首二次及原創作品,單是反修例連同疫症期間,就創作了100多首作品。
高登音樂台的作品如何出現?漏奶說:「圍內幾個人口臭,見到什麼,靈感一來,就一人一句寫成一首歌。」另外七成創作都是高登創意台和時事台的討論區發展出來。「有班痴線佬(神經病)改詞放上去,無啦啦(無端端)有人唱,我們就幫手剪 MV 放上 YOUTUBE。」但那種一人一句網上「集體創作」,幾日才寫完一首歌的高登模式,已經不復存在。「因為好急,無得等幾日,不少巴打自己一人處理一首歌,包括改詞、唱,甚至錄音。」
而那種快,也代表一種觸覺。早在反修例運動尚未白熱化,未有太多香港人關注時,高登音樂台在5月20日推出了一首《由這一分鐘開始送畀中央等判監》(畀:給),這應該是整場運動最早出現的音樂作品之一。A仔說:「政府一提出《逃犯條例》,我們已經思考,一定會有一連串的影響,你會幻想通過後怎樣。」
漏奶也特別記得,製作第二首《同步送中》時,出去示威現場,吃著催淚彈拍片,回來通宵後製至四五點,剪好就即日上載。他形容,那種速度驚人而且精準。與運動同步,他更意識到速度的焦慮:「為什麼這麼快出歌?因為你不知道還有多少日子可以唱,這首歌今日不出,明天突然不給你出?或者我被人一刀捅死?那時好怕音樂台『收皮』(完蛋),(元朗)南邊圍就在你旁邊,行兩步就是了,你不知道的,催淚彈射上來,這裡或許燒掉,突然沒有了。你真的不知道。」
6月開始,他們幾乎日日都出歌,有時一日甚至出三首,工廠式生產一樣。「非常瘋狂,我們好多歌都是7月份出。」他們特別記得情緒在憤怒和哀傷之間打轉,需要紓發情緒,「當了 YOUTUBE 是廁所」。
QB 說:「早期大家的情緒多是憤怒、哀傷;但到中後期,多了諷刺,例如法印改編了政府兩首歌,變成送殯形式。諷刺是在你憤怒,哀傷之後,再以高少少的層次看待整件事。」他深明,高登音樂台從來不是販賣希望,鼓勵大家要頂硬上,「我們只是負責恥笑。」「例如沒有反修例,(武漢肺炎),我們不會恥笑得這麼開心。」
高登音樂台的二創及原創音樂,聽眾不只香港人,還包括馬來西亞、台灣、泰國、中國大陸等地懂中文的人。4月中泰網民大戰,高登音樂台也出了幾首《NMSL》的作品,以恥笑惡搞連結國際,「總之飲奶茶的都聽。」
「上年年初我們也談過,如何把香港的二創衝出國際,例如我們抄馬來西亞歌手黃明志的歌,他也歡迎我們抄,幫我們轉載。」當網民真正的大台只有 YOUTUBE 和 FACEBOOK,不會再聽電台或看 TVB,反修例後更多人如此傳播音樂,香港人聽的音樂也會轉型。這讓他們開始思考,如何試驗「粵語」這件事,造出新的聲音組合,混雜地使用不同語言?二次音樂如何突顯香港精神?A仔說:「現在香港人所說的粵語音樂,不是粵語的口語,而是書面語為主。始終廣東話有九聲,口語不容易填詞,也有人覺得難登大雅之堂。暫時我們的二創音樂,需要在粵語書面語和粵語口語之間取平衡。」法印也說:「未來香港要進步,就要留著香港有特色的東西,例如語言的價值。」
很小的一塊拼圖?
Damon 記得,當初抗爭音樂誌發起眾籌,立場新聞出了篇報導,有人留言說,手足需要解困,還搞音樂?好奢侈,有錢都救手足。而他想到抗爭的終極目標單靠音樂當然不能做到,音樂只是其中一塊很小的拼圖而己。
「我還記得,在第一期音樂誌我們訪問了黃耀明、黃衍仁和鍾一諾,三人在訪問中都提到『終極』,什麼叫做終極的勝利?明哥那篇訪問的標題,我們寫了:沒有終結的勝利,沒有終結的失敗。音樂是文化思想上另一領域的抗爭,我們現實地看,最後沒有帶來改變,但繼續在文化思想保留抗爭意識,音樂或者文化創作就在這方面發揮到作用。只要我們繼續堅持自己的論述,用不同的文化手段(如音樂)去述說我們的故事,這就是抗爭的一部分。」
@ATTTTTTTT 喂,你吃播那個話題下複製黏貼文本已經露網評員底褲了,還死撐?不死撐要扣錢啊?好笑喔。下次是不是要吹自己住半山貝沙灣啊?
madlex
某些论坛的少部分文章还不错,比如第一次来的时候读到的专访戴博,不过从此以后就基本没有超越的了,倒是读者里面千奇百怪的妖精都有,比如当睁眼瞎拒不承认去年的暴动殴打大陆无辜老百姓的,以自由民主理中客取名武汉肺炎的,还有什么支那之类的玩意,你要理中客,就老老实实说,鄙人脾气就这样,你要阴阳怪气,我就抬杠到底,国安法在这里,我坐在港岛的办公室里,心里踏实的很,你们要求仁得仁,鄙人送你们一程🤣🤣🤣
現在聽廣東歌都會選擇比較有態度的新歌去聽,近期比較鍾意的當屬「山下見」,香港加油、香港人加油💪
https://issuu.com/artamateursanonymous/docs/2019_antielab_slb
抗爭音樂小誌《小喇叭》
有个人名不对,是黄耀光吧
引用一下網評員的工作内容,以佐證ATTTTTTT的行爲模式:
某些论坛人气不错,网友信用度比较高,这时首先要做的是制造一种混乱,通过似是而非的文章进行干涉,跟贴作非理性的故意曲解、制造误会和争辩,转移网民注意力。
海外网站较难控制,当不能主导论坛舆论的时候,可以采用大量短贴、无实质内容贴、非理性贴进行刷屏,令版面充斥无意义的混乱,使读者失去兴趣,这样达到避免反动思想流通传播的目的。
端的親共分子不止一個,不過發言如此沒有水平的大概就他了。之前還散佈講普通話就會被打的都市傳説,正如@JanL 所講,簡化問題從而扭曲問題。
題外話,因疫情而轉至網上教學的中國大陸學生唱中共國歌的第一句,就被認定歌詞敏感而被禁
大概是「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很暴力吧?
回應香港老師唱中共國歌被襲一案:
第一、一個人被打與社會是否自由完全無關。另外我不認為香港現時在中共箝制下擁有自由、甚至比中國大陸各城市打壓得更為嚴重。
第二、事件因由是該批愛國人士指罵學生及年輕人,並支持警察及黑社會「打死班後生(將年輕人打死)」,然後被毆打,不是因為唱義勇軍進行曲而被打。雖然官媒們都會把事件簡化成唱國歌然後被毆打,事實往往沒有這麼簡單。
在此希望看各種報道時,可以多加思考,或嘗試去尋求真相。
我每天中午定期查看端传媒的信息,只要是跟中国有关的新闻,attttt必然出现,胡搅蛮缠转移话题,批评新疆再教育营他就扯印度不好,被人戳穿是过时新闻也腆着脸装没看见,这五毛挣的不容易吧,不知道刑期减了多少?
一場真正反映民意的運動,必然體現出民間的生命力。從抗爭音樂來看,包括音樂的創作力,籌款擴散的組織力,內容的感染力等等。此外的文宣遊行等等,亦有此類特點,不再贅述。有意思的是,港共建制亦想模仿,以騎劫民意,偽造“大多數”。前有何君堯抄襲榮光,後有老懵董整大出發,鼠王芬扮胖虎,結果貽笑大方。為何?一是藍絲群體習慣於自上而下的灌輸,要他們自己寫些什麼有創作力有感染力的東西難於登天。二是港共建制離地,以為請幾個藍色kol,以半老之軀扭動幾下,將口號唱出來就有人信。三是這類人等以逐利為至高目的,如同給老闆打工收糧,又能期待有何心機放入裡面?
无论一场运动前景如何,音乐如同社会记忆,永远流传
令人讽刺的是,据说充满了各种自由的香港,去年暴乱期间一位香港老师在某商场发自内心高声歌唱义勇军进行曲的时候,却被一群黑衣暴徒殴打,连其女儿都被吓哭,真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