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軌道:選手、教練、Youtuber
「叫我 Skywalk 就可以了。」
電腦裡傳出一把俐落爽朗的聲音,屏幕另一端的黃俊謙因為訓練身在台灣,只能接受在線訪問。訪問當日正處於《英雄聯盟》(League of Lengends, LoL) 休賽期,Skywalk 帶領的隊伍剛剛完成 PCS 職業聯賽 (Pacific Championship Series, PCS) 春季季後賽並獲得第四名,他得以抽空接受訪問。
Skywalk,現任電競戰隊「香港態度」(Hong Kong Attitude, HKA) 教練。他出身香港傳統名校男拔萃書院,當年擅長羽毛球,然而因為傷患沒能在體育競技道路繼續發展。羽毛球訓練的時間變成玩電腦遊戲《英雄聯盟》,柳暗花明地發現自己打遊戲得心應手,還能將體育訓練方法應用在遊戲上。於是,Skywalk 與朋友自行訓練、參加業餘比賽。他們在2015年參加線上資格賽,雖然未能進入台港澳職業聯賽 (League of Legends Master Series, LMS),但在台灣廣立人脈,之後順理成章去了台灣發展。
曾經也有考慮過當職業選手,但 Skywalk 發現自己的操作、反應極限不足,於是選擇在電競產業當分析師。入行短短數年,他已在2019年帶領隊伍參加《英雄聯盟》世界賽,勝出入圍賽後,止步16強,這對台港澳戰隊來說成績不俗。以往,分析師需要紀錄對手和比賽數據,但現時網上有大量數據,甚至出品《英雄聯盟》的遊戲公司 Riot Games 會提供數據供戰隊「覆盤」。所以今天歐美地區的分析師專做數據分析,按教練需要用數據分析和研究對手隊伍習性,通常有數據科學家、工程師等背景。不過,分析師這個職位在台港澳地區還比較模糊,工作與助教、教練、雜務重疊,職務是籠統的「協助隊伍」。
記者也訪問了Skywalk 同隊的香港職業選手林永俊( Wing )。Wing 從中學開始接觸《英雄聯盟》,參加業餘比賽,連續數年獲得不少香港本地賽事冠軍。畢業後就讀香港專業教育學院,代表學校參加 Garena 校際盃,獲得亞軍。Wing 在積分遊戲與比賽中也接觸到不少職業選手,經他們的介紹,2018年10月加入HKA。
選手生涯彈指須臾,職業選手付出寶貴青春,卻可能連上場機會也沒有。Wing 有段時間是隊內後備,無法上場比賽,還好現在終於「坐正」。他認為香港的電競選手生涯與運動員極度類似。除了不斷訓練和「坐冷板凳」,黃金年齡也正好是一般人的求學時期,他們或許需要為了職業暫停學業,這有可能造成選手們退役後的出路問題或影響生計。而與傳統競技相比,電競選手生涯更短,特別是中下游選手。
著名香港前電競選手、前《英雄聯盟》世界冠軍劉偉健 (Toyz) 曾經大談職業選手的薪水和退役後的工作。Skywalk 則指電競職業選手的薪水對台灣人來說也許更具有吸引力,因為會高出台灣應屆畢業生一到兩倍。而台灣電競產業僱主對僱員學歷要求也沒有香港那樣高,另外很多選手本身就有家族生意,當職業選手的機會成本較低。對香港人來說,單論薪水,電競選手肯定不及一般打工仔,但如有名氣則可翻倍;如果能到中國大陸地區的頂級職業聯賽 (LoL Pro League, LPL) 則再翻倍,賺多賺少看個人造化。他笑稱:「只要保持名氣就能賺錢,甚至不需比賽。Toyz 退役亦能做總監、Youtuber。」
Wing 期望退役後轉為教練,這也是傑出退役選手的典型去向。不少選手隨年歲增加而顛峰不再,但出賽與遊戲經驗充足。只要戰術與時並進,就可利用累積的遊戲知識以教練身份貢獻團隊。香港電台《鏗鏘集》曾報導過香港電競前景和職業路向,圈中人普遍感覺前途渺茫和充斥低薪職位。Wing 十分猶疑自己會否在電競行業附托終身:「你很難當一輩子分析師和教練。薪水吸引與否其次,重點是晉升前景。」一般教練往上發展便是管理層,負責監督戰隊、商業與行政工作,他擔心自己不勝其任。Skywalk 則指出電競產業的市場行銷亦是選手、教練以外最需要遊戲知識的崗位。他們要知道哪些東西對觀眾有趣、哪些選手語音 (mic check)會釀成公關災難,行銷才可事半功倍,市場行銷這個職位對退役選手而言也是機遇。
有不少選手由於在職時會做實況直播賺取額外收入,再從實況截取精華加工,成為內容創作者、Youtuber。他們利用作為職業選手時累積的知名度和遊戲技術,同時可以自己做老闆,工作時間自由、沒有學歷要求。但Skywalk 總結這條路普遍來說不易成功,現今實況市場飽和,新人難以做出名堂,進入觀眾視野。現實亦是「技術台」比「娛樂台」較難生存,女性直播主又比男性更容易成功,「畢竟女性實況主有其『賣點』。」他隱晦地說,「這幾年未見新的男性技術型實況主成功。」
場館:女性,疫情,「裝修」
一身「中環人」衣裝接受訪問的林鳳儀,恰是電競行業中少數倩影,在她看來,電競人、包括女性電競人的日子並不容易。
林鳳儀在香港電競館兼食肆「大快活電競」承擔業務運營經理。訪問當日 covid-19 疫情仍然嚴峻,記者到現場只見水靜鵝飛,食客只有寥寥數人,電競館業務全部暫停。林鳳儀原本營運網吧,經常接觸熱門遊戲,包括《英雄聯盟》。眼見香港人人家中有電腦,網吧成為夕陽行業,更被大眾投訴烏煙瘴氣,她意識到應該轉型。正巧遇上電競潮流,又在機緣下認識九龍電競館創辦人鄺君賢,兩人一拍即合,她果斷轉行。
「大快活電競」是九龍電競館旗艦店,與香港連鎖餐飲集團大快活合辦,2019年7月開幕。正門望進去是大快活經典橙黑風格的用餐區。食客坐位直面舞台,台上有十個電競比賽位。旁邊角落有個小型酒吧。另一邊則是電競專用房間,供主播和賽事旁述使用,房內亦有大塊玻璃讓觀眾見得著房內賽評。從這邊角落進去便是偌大的電競區,電腦五台為一組放置,共二十台,供電競隊伍訓練之用。
作為業務運營經理,林鳳儀既要管理餐廳,也要負責電競館生意。此外,電競館還與非政府組織合作——社工需要熟悉青少年文化以增加溝通機會,電競正好是合適話題、甚至是接觸青少年的工具。電競館曾籌辦過以青少年與長者為對象的「千人麻雀」,欲創「最多人同時打麻雀」的健力士世界紀錄,奈何因疫情而延期、甚至面臨取消。
作為少數在管理層做事的女性電競人,她坦言電競圈相比其他行業對女性更充滿惡意。
她遇到過不少對女性的性別定型甚或歧視,相信這不是單一事件,而是整個行業文化、是結構性問題。
去年大快活電競舉辦女子盃賽,有七、八隊香港業餘女子戰隊參賽。電子競技中,女子隊的比賽總像正規比賽的旁枝。觀眾首先從外貌評論女子電競隊,想當然地認為在電競上女性永遠比不上男性。一些維護「電競上女性永遠比不上男性」的觀點認為,就結果而言最頂尖的聯賽全部均是男性。林鳳儀分析:「如果觀眾永遠只注重女選手外表,會令她們覺得『我這麼努力幹嘛呢?只要我長得好看,無論打成什麼樣贊助商不會把我當職業選手看待!』許多投資者都認為女選手生涯太短,會隨時退役去拍拖結婚生仔,以致不會用長遠眼光去看、去投放資源到女子戰隊。」
這種情況下,就算九龍電競館旗下有隊女子電競隊 E-Bunny Girls,女選手其實也有其他正職在身,電競選手僅是兼職工作。此外更要業餘「多功能發展」,當實況主播 、Youtuber 增加名氣,她們見經理人多於見教練,難以專注在技術訓練上。
「有次她們出席活動時因脣膏顏色而爭吵:『為什麼她用粉紅色,我就用橙色?』。這不僅是爭風吃醋。始終觀眾第一眼是看外觀,小小一支脣膏顏色關乎到她們名氣與收入。」林鳳儀認為表面上涉事人物化女性,但背後也有經濟原因:「歸根究底,原因是直播主沒有固定收入,要靠人氣、靠很『爆』的話題出位。其實女性在電競圈的情況亦差不多。」她也想從勞工層面維護選手利益和尊嚴,但無奈本就發展失衡的電競產業最近一年的狀況令人十分堪憂。
2019年7月開幕的大快活電競,在反修例運動中未有被波及。雖然如此,不論非政府組織還是商業公司,還是避免在此舉辦現場活動,它們承擔不起衝突釀成意外所帶來的風險。不論青少年活動、產品發佈會、產業研討會、甚至電競課程的實習和畢業禮一概延期、磋商、最後取消。
對生意影響最直接的莫過於贊助商立即取消現金贊助。「連活動也沒有,何來贊助?」社會運動也間接波及實況主、評述等電競從業員,因活動取消他們也不會入場。自從反修例風暴爆發以來,香港人對各行各業各商家的政治立場極度敏感。林鳳儀在網上被公然指責有政治取向,大快活電競差點被「裝修」,還好最終無事發生。記者亦在網上搜尋到有討論區貼文指責另一家電競館CGA(香港電競館)老闆楊全盛是「藍絲」,亦有網友留言回覆建議「裝修」之。
本以為捱過社會運動便否極泰來,殊不知疫情接踵而至,正面打擊大快活電競所屬兩個行業:電競與餐飲。食肆本身已門可羅雀,需提早關門以節省人工、水電雜費等成本。限聚令更要求餐桌減半。林鳳儀慶幸不久後政府取消此規定,否則場面更冷清。電競館在疫情間生意同樣近乎歸零。
正名:聯賽、戰隊、經濟
反修例風暴和疫情嚴重打擊電競行業,事件過去後行業能否回復過往業績仍待確定。但政府的長期政策其實更會長遠影響電競行業的冷暖。香港電競總會(Esports Association Hong Kong, ESAHK) 是向政府倡議政策的組織,目的是推動香港電競產業化。主席施前江接受記者訪問時,不斷談及如何爭取政府對行業的支援。
他坦言在2014年前對電競完全陌生。當時看到外國電競發展成熟,而香港只有零星比賽,就找到電競比賽提供場館和活動籌辦的商人及其他業內人士一起成立協會。ESAHK自成立後,廣泛接觸不同政府部門與私企,包括民政署、創科局和數碼港,爭取為電競「正名」:將電競視為體育運動,將電競比賽納入傳統體育比賽項目。
然而政府現階段僅將電競納入創新科技政策,而非體育範疇。2018年香港政府《財政預算案》宣布向數碼港撥款一億元推動電競產業發展,包括在數碼港興建世界級電競場地,數碼港也迅速推出電競行業支援計劃和電競實習支援計劃,協助業界舉辦比賽和活動,也為實習生提供支援。
同一年的亞運會,電競項目進入示範賽,香港隊得到數碼港基金支援,派出《爐石戰記》選手盧子健,最終獲得一面金牌。施前江替整個亞運做統籌,幫香港舉辦選拔賽。當時,不同國家的選手皆飛抵香港,透過 ESAHK 做安排、打比賽。勝出選手再晉身印尼雅加達打正式賽。他回憶,在雅加達見到香港選手穿著印有區旗的戰衣上台比賽得獎,激動不已:「嘩!真係終於做到一啲令香港人自豪嘅嘢!」
不過,香港電競的前路依然艱難。施前江認為如果能夠「正名」,不少現狀也許能夠改善。他指出,目前除了被改建成電競比賽場地的數碼港商場屬香港政府全資擁有外,電競場館皆是私人企業。經營艱難,很多場地都要另辟蹊徑。除了電競配餐廳、酒吧、網吧、VR等,更有報導指CGA的香港電競館取消電競產品體驗及零售區域,空出的地方用來擺夾公仔機。目前,香港沒有私企場館能夠單靠電競相關收入持續營運,如果電競被視為體育運動,政府就有責任更新場館和設備。
香港電競於 2015 才起步。 2018 年是進入月期,當時社會普遍對電競前景表示樂觀,政府預算案的一億元撥款令不少私人企業對電競產生興趣,連本地傳統品牌維他奶都願意加入贊助,但奈何產業未成熟。「香港沒有一個職業電競聯賽,職業隊都在統統放在台灣聯賽。觀眾未夠多、市場未夠大,所以就沒有能力支援聯賽賽制。」
產業興衰決定著電競戰隊的存亡。在香港,電競戰隊的收入來源主要靠贊助商提供資金營運,或是投資者投入的資金。雖然絕大部份比賽都有獎金,但除非戰隊是行業翹楚,否則幾乎不可能單靠獎金分成支持營運。不少戰隊都嘗試開拓新收入來源,例如售賣紀念品予支持者、代言廣告客戶的產品等。以上種種收入也需要戰隊知名度支持,中下游戰隊很難拿到贊助。
未成熟產業遇上疫情帶來的經濟衰退絕對是禍不單行。大部份公司在疫情期間均在網上完成業務。電競比賽轉往線上的呼聲此起彼落。ESAHK 決定放手一搏,即將推出香港超級聯賽,總共有三個項目,均以線上為主。然而贊助商對線上賽猶豫不決。以往線下比賽為主、線上觀看為輔的模式很成功,備受客戶欣賞。但如果轉線上賽,贊助商就要重新評估投資廣告費是否值得、是否還有潛在客戶,結果項目估值會比線下賽低——「十分一價錢。」。另外,電競是新興行業,贊助電競戰隊本身比贊助足球籃球球隊已經要承擔更高風險。同時,不少贊助商自身利潤也受受疫情影響,對贊助費、廣告費肯定縮減。
疫情拖累社會和經濟,但在可見將來總會過去。然而政治氛圍或永久地改變香港營商環境,電競業務也非例外。早前有報導訪問了 ESAHK 的會長楊全盛,報導指去年社會運動發生後,遊戲商要顧及內地市場,所以不肯給香港區的比賽許可。去年「blitzchung 事件」鬧得沸沸揚揚,許多遊戲商或視在香港辦活動為燙手山芋。
香港正面臨著歷史性的挑戰,電競行業隨之興衰。這個近幾年興起的行業已被證明往往是泡沫大於水花,這一役是嚴格考驗,亦可能是產業自我篩選和升級的轉折。
「鍾」江海孫子「鐘」培生??
是否寫錯字?
「著名香港前電競選手」語序有誤,應為「香港前著名電競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