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果兄弟也許有一個,也許有很多個。我們一直蚍蜉撼樹,如果連一點批評你們都不能忍受,也許你們做事之前應該想想,怎麼做才能不被批評。
記者的話:如何訪問一個不願接受採訪的藝術家?如何交叉訪問一個身在疫區內的人?這都是我在面對藝術家「堅果兄弟」時第一時間要處理的問題,他幫我提供了一種解答的可能:「你自己編吧,反正以前記者也是我讓他們隨便寫的。」他是真的不在乎,這個常常能夠抓到社會痛點以荒謬行為登上頭條的湖北藝術家,說這些話的時候是真誠的。除了本身不愛說話外,他也對藝術系統有不信任——「當代藝術有點像時尚產業的一環」。但他確實值得書寫,而從不同角度來看他確實也會有不同解讀。我軟磨硬泡倒真是想到了一個解決辦法:「不如我們做角色扮演,請你得罪過的所有人和公司來控訴你把。也叫藝術史家和記者、營銷號發出他們的聲音。」他當然同意——這也是自己編的一種。於是就有了你將要讀到的這篇奇怪文字:虛擬模擬審批。需要說明的是,稿件中來自藝術記者、大驚小怪晚報記者和公關狂人的部分文字的確來自於藝術記者、媒體好奇心日報和一個叫「公關狂人」的自媒體。
法官:各位陪審員你們好,首先感謝你們在百忙之中履行公民的義務,來到這個公審法庭,聆聽被告人皆為藝術家「堅果兄弟」的四宗訴訟案。也許需要說明,今天的法庭乍看上去並不專業,在這裏,作為法官我先要道歉,因為我沒有受過任何司法教育和訓練,我本來想選擇更擅長的手段——媒體訪問,採訪迷之藝術家堅果兄弟。但是,受訪對象行蹤不定,而且素來有戲弄媒體的惡習,甚至曾經在訪問中找人扮演自己編造假話。這麼多年以來,甚至於堅果兄弟是誰,身在何處——這些問題都撲朔迷離,讓人懷疑他要麼是為了保護自己狡兔三窟,要麼根本有精神健康問題。為了保證信息的準確性,我最終選擇用法庭審判的形式,給與他相關的各方聲音(受害者、朋友、合夥人、反對者)一個表達的機會。因為疫情原因,本法庭在社交網絡上進行,沒有一個有自尊的律師願意為雙方辯護,所以我把發言權交給原告、被告和證人自由發揮。至於審判結果,我也會將決定權交給讀者您,來判斷誰是堅果兄弟?他是否如同每一個被告人篤信的那樣犯下各種罪行?如果您投他有罪,也可以指出是什麼罪,該當何判?
事不宜遲,傳三個自稱是堅果兄弟的疑似被告,在第一個案件審理之前,讓我們搞清楚誰是「堅果兄弟」?傳堅堅、果果、汪總上庭。
堅堅:大家好,我就是堅果兄弟,堅果兄弟有時是一個人,有時不止一個,但是今天的法庭上只有我一個。我是湖北人,中文系畢業的,做過很多工作,比如寫廣告文案,也做過設計,比如給摩托車設計車貼。我一生居無定所,最近藏在上海,平時去很多地方,也去過美帝。美國人邀請我去演講,因為我做磚頭的手藝很好,美國沒有這樣的能工巧匠,我去傳授 這個技藝。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要審判我,最近因為疫情也不見人,但還是不小心被隔空傳票了。上次被審還是在深圳,因為我做玩具的事情,當地公安請我喝茶,在屋外連夜看守,最後我只好打110報警說有人冒充警察騷擾我。110出警發現門外是真警察,他們一起請我喝茶,去了發現哪有茶喝,只是聊天,不過還好管飯,警察很了解我的生活,說:搞藝術的,在外面還吃不上飯吧?警察告訴我藝術家都是垃圾,給我的心靈造成嚴創傷,但今天我決定勇於面對自我,目前我在尋找一隻鸚鵡,想教會它這句話,讓它天天提醒我,我是個垃圾。
果果:胡說,藝術家不是垃圾,法官大人,陪審員們,我才是堅果兄弟,是一名國際知名的非視覺性新鋭藝術家。我的藝術實踐關注當代城市現象與空間體驗,旨在展現物質空間的社會隱喻,喚起人們對於生存環境的反思。我的藝術挑戰我們對真實/現實的認知。我感興趣的是我們每天看到的、我們生活中的、我們每天存在的一切事物。我平常生活於北京和倫敦,去過世界眾多城市參加展覽,包括紐約、倫敦、巴黎、 巴塞爾、伊斯坦布爾、喀布爾。 獲獎無數,包括麥克·史密斯真相藝術獎、第29屆里約熱內盧三年展新興藝術家獎,之前本來去香港領個深廣創意獎,誰知被人冒領了,我現在懷疑冒領的就是這個叫堅堅的人。
汪總:打斷一下二位,不好意思,我才是堅果兄弟。準確的說,我的現實身份是深圳無意義有限公司的CEO汪化騰(不信可以去騰訊微博看,他們都給我加 V 認證了)。實不相瞞我有人格分裂障礙,在我無法控制自己、不能做生意的時候,就會變成藝術家堅果兄弟,因為人格太多了,數不過來,我簡稱自己的其他人格為堅果兄弟。其實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有犯罪嫌疑,但我相信群眾的眼光是雪亮的,我真有可能做了錯事,不過是精神不正常的時候做的, 我表示道歉,但是希望大家能夠理解我的苦衷,更希望大家關注我作為一個大陸實業家的身份,實業強國,我愛中國!
案件一:塵埃計畫
法官:相信諸位陪審員心裏自有定奪,他們三個誰是真身,誰是冒牌貨。而我必須慚愧地坦白,目前我還無法判斷誰是堅果兄弟,所以暫時留他們三個在被告席,繼續觀察。接下來我們開審第一個案件「塵埃計畫」。傳第一個原告北京市朝陽區遛鳥群眾趙佳人——
趙佳人:我叫趙佳人,生於北京,長於北京,熱愛北京,做過北京奧運會志願者。我狀告堅果兄弟污衊北京市的城市形象,造成惡劣的國際影響。2015年8月,我像平常一樣在美麗的北京城散步,見到一個穿着清潔工制服的男人,手裏拿着工業吸塵器,對着天空好像在吸塵,聲音特別吵。剛開始我們一起散步的老姊妹還以為這是北京市清潔工的新工作,問他幹這個、一個月賺多少錢。我心地善良,也沒往壞處想,以為這是年輕人的新科技——我兒子就是211重點大學人工智能專業畢業的,我還是略懂科技的。我問他,能不能帶這個設備去我家吸吸,他還不理我。過了幾個月,我在網上看到一個新聞,說有個叫堅果兄弟的人做了個藝術項目,叫什麼「灰塵計劃」,諷刺大北京環境污染、霧霾迷城。這個堅果兄弟還說什麼,把吸到的灰塵和陶土混在一起做成磚頭。更可氣的是,丟人都丟到外國去了——我女兒在美國常青藤大學讀研究生,在國外都看到這個新聞,還被她的同學笑話。這個事情沒完沒了的, 他還去國外演講,唯恐天下不亂。我希望政府懲治一下這樣的人,維護我國國際形象,維護我們北京市民的形象。
果果:這位市民您好,很遺憾您這樣理解我的藝術——《塵埃計劃》,它不是對北京市民挑釁和侮辱,而是中國當代藝術史上價值很高的民主參與式、後物質主義的前衞表達。我希望在公眾奇觀內引入後工業時代逃脱了輿論視野的病態現象。霧霾在這裏是一個隱喻,代表威脅我們生存的危險無處不在,但是我們視而不見,反而像我這樣一個直面問題的人,卻變成眾矢之的。我一向不喜歡吹噓自己的創作,雖然有人說這個作品已經突破藝術這個圈子,是社會行為。法官大人,也許可以聽一下證人愛蕾兒,一位資深藝術評論家、藝術史博士在這方面的客觀意見。
愛蕾兒:法官大人您好,很榮幸來到這裏和普羅大眾分享我的研究成果,我一直關心藝術和媒體的關係,《塵埃計劃》當然是我關注的項目,最初我沒有把它納入行為藝術的範疇來思考。但是,從實施計劃來看,它的完整性和觀念性已經構成一件行為藝術作品。從藝術本體而言,《塵埃計劃》沒有觸碰到行為藝術領域本身的邊界,堅果兄弟的行為表演並不如公眾想像的那樣先鋒。大眾媒體的報導出現錯位,當年北京12月份霧霾頻發,多次預警,媒體和公眾想當然把整個計劃當成是針對「PM2.5」的行為,這也是誤讀(misinterpretation),堅果兄弟收集到的粉塵,更多是北京街頭的灰塵,不是「霧霾」。它的價值和意義更多在於社會生活領域,而不是藝術領域。我們卻硬要把一個被大眾媒體曝光的行為拉入行為藝術的邏輯裏來討論,是一種歪曲和暴力(violence)。
堅堅:不好意思,上述這些話好像和我有關,但我完全沒聽懂。簡單的說,我就是想做磚頭,不信你去我湖北老家問問,村裏的人都知道我在北京燒金磚。當然他們有些誇張,沒有金,只有磚。事情是這樣的,我當時在北京住的胡同房子年久失修,房東早已出國,有些牆的磚掉了,我就只能自己想方法去補。我看北京灰塵挺大,不用也是浪費,就上街吸塵去了,沒想到隨便一吸就把吸塵器的袋子吸滿了。剛好有個朋友在河北唐山一家磚廠工作,他不介意我只想做一兩塊磚頭,邀請我去,指導我把北京的灰和河北的陶土燒在一起。後來的產品,我很滿意,用這塊磚塞進牆縫,堵上了寒冷的北方冬風。不信,你現在可以去北京東城區東十四條往裏走第三個房子朝北的屋子外牆那看一眼,有一塊與眾不同的磚頭等著你。
汪總:這事兒我也知道,大陸很有名的迷笛音樂節的工作人員通過微博找到我,說他們想把這個磚拿走,當成當年音樂獎音樂大獎發給參加音樂節的歌手、樂隊。我一聽可激動了,但對方沒有表示出要給我錢,而且做搖滾好像自己也不富裕,我時間有限,沒功夫討價還價, 也就不了了之。後來,電視新聞報導這個磚頭的事情,有好幾個人慕名而來,說要出高價, 叫到一萬人民幣,我回去找了找,已經不知道是哪塊磚了,就稍微抬價抬到一億人民幣,對方果然知難而退了。不過我尋思,疫情過後生意可能不好,我得回去找找這塊磚,如果還有人想借此炒作,歡迎來微博@堅果兄弟找我汪總。這不是給祖國抹黑,我很可能不小心創造 了GDP,說不定還能去國際上申請一個專利,叫北京灰·磚,也算是貢獻了一個新興土特產 吧,創造外匯收入,實業強國,我愛中國!
案件二、三:帶鹽計劃與煤老闆去上海
法官:肅靜,禁止在法庭兜攬生意。陪審員們,我們稍安勿躁,請第二案「帶鹽計劃」、第三案「眾籌買機票送煤老闆來上海學習垃圾分類」原告落座。各位,第二案、第三案時間上緊密相接,內容也息息相關,本法官決定一併審理。首先,第二案原告人農民山泉總裁梁閃閃,你可以發言了。
農民山泉總裁梁閃閃:我是一位優秀的本土民營企業家,性格恬淡,熱愛山水,住在美麗的杭州萬島湖附近,為中國和世界人民蒐集最純淨的水源,把它們送到您的口邊,也有人叫我大自然的快遞。然而, 我們這種天人合一的真實形象被這個跳梁小醜堅果兄弟狡猾利用,他還盜用我們的商標製作重金屬元素含量嚴重超標的假冒偽劣產品。我向來不喜歡與人爭,然而公道自在民心,今天來審判的路上,碰到了一個青年才俊,願意為我打抱不平,我寧願把發言機會留給他——他是自願的。
公關狂人::大家好,我就是仰天大笑出門去、路見不平一聲吼的公關狂人,非常願意給不明真相的群眾講講堅果兄弟是怎麼碰瓷兒(註:北京一種清代至民國的街頭詐騙手段。)的。2018年,我在家裏閲讀世界名著電子版,忽然有一個推送新聞,題目叫《帶鹽計劃:如何造一家可能是全中國最酷最重金屬的農民山泉超市》,我定睛一看,這是人稱「青年行為藝術家」的堅果兄弟面對榆林小壕兔鄉村民的困境,呼籲大家保護環境而做的藝術展覽,堅果兄弟用一萬瓶農民山泉的瓶子灌滿當地污水。這些水是堅果兄弟用一萬瓶農民山泉礦泉水交換得來的,然後把1000瓶污水和9000瓶污水分別在民安和北京開了一個小超市展覽,目的是讓人們直接關注到小壕兔村莊周圍面臨的水污染事件。
果然, 這個炒作行為引起網友叫好。我也是醉了。我不否認這個行為有好的地方,提高大眾對於 「污水」的關注度,督促相關部門落實環保行動的理念。但是你不能利用人家註冊的商標和辛苦積累的品牌形象來為你買單!這可是嚴重的侵權行為!說句不好聽的,你有多大臉,可以「拖累」人家這麼大一公司陪你一起「玩」呢? 第二,再藝術的創作也不能無視法律。你藉着品牌的名氣順利打出保環牌,不僅贏得大眾的關注,還為自己打出了「好名聲」。這算盤打的挺精啊!第三,得了便宜就別再賣乖了!你已經出名了,村民十幾年備受污水困擾的問題也得到了關注,就別再哭訴自己是為藝術承擔謾罵的可憐人形象了好嗎?
堅堅:這位兄弟你太看得起我了,也太看得起有關部門的辦事效率。沒錯,我的這次假冒偽劣行為讓本來沒人知道的「小壕兔鄉」刷了兩三天熱搜版面,甚至還上了美國報紙,但是請問,兩年過去了,別說普通人,你知道「小壕兔鄉」在哪裏嗎?水裏的哪個重金屬元素超標了?現在問題有沒有被處理?我猜你不知道,不管你喝多少農民山泉也不知道。其實,就連當年我知道這個西北小鄉鎮也是純熟偶然。我是在陝西省環保局官方網站投訴頁面看到的,小壕兔鄉鄉民在那裏投訴中國石油化工造成當地水污染。我為了不被假新聞欺騙,專門坐火車去榆林——小壕兔鄉附近最大的市,又坐中巴車兩個小時才到鄉裏面,前前後後去了四五次,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在那裏調查,當地領導害怕我搗亂,告訴鄉民我是恐怖分子,不過還是有幾個人偷偷和我說了污染的方式、時間、源頭。
我親眼看到水裏有明顯的黃色雜質,喝了的人有些得了皮膚病,後來很多人不敢喝,只給羊喝,結果羊一隻、一隻地死,連這個地方產的雞蛋都被人說是污水雞蛋。經濟好一點的農戶就買礦泉水喝,我就想這裏的農民山泉和我在城裏喝的農民山泉真是差了十萬八千里,所以就掉包讓城裏人看看,萬島湖以外地區的原生態水源是什麼樣子。
果果:沒錯,農民山泉的意思就是農民的山泉,但真正的農民喝的是什麼水?像小壕兔這樣的嚴重水污染的地方太多了,小壕兔的農民喝的都是鐵、錳超標的水,長久飲用可能會導致癌症、 皮膚病等各種病症。沒錯,我的確買來水質很好的農民山泉1萬瓶,跟小壕兔農民交換,把 5.5噸農民山泉水還給這片真正農民的土地,再裝上小壕兔農民喝的水運到北京和西安,拿到城市展覽,用每瓶1塊的價格售賣⋯⋯
汪總:我們整個買水、物流加上展覽的成本就花了4萬多!
果果: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城裏人品嚐真正小壕兔的山泉是什麼樣的,進而關注整個中國農村的水污染問題以及背後的深層原因,至於選用梁閃閃先生旗下的品牌,完全是出於本質上我和梁先生一樣熱愛中國的農村,熱愛農民。農民山泉這二十年來一直在美化中國鄉 村,迴避真正浮現出來的問題,「農民山泉特別甜」、「我們是大自然的快遞員」——這些 廣告有多成功,就有多遮蔽像小壕兔這樣的水污染嚴重的農村問題,給人一種錯覺,好像今天的農村是田園風光、農民喝的都是清澈的山泉水。
從根本上講,農民山泉商標背後是中國農村為他們做背書,但實際上有太多農村一點都不詩意,真正的農民,生存太殘酷。事情剛發生那天上午,農民山泉法務部給我打電話,要求我撤下商標,不然要按官方正規途徑來辦。不知道當初金寶湯罐頭有沒有要求安迪·沃霍爾撤下商標,小便池的生產商也應該起訴杜尚,麥當勞趕緊向農民山泉學習,把全世界挪用他們商標的藝術家一一起訴,一個都不放過!
這時候,第三案原告、公司名字很難記的礦業公司的董事長姚擺擺按耐不住,起身發言。
姚擺擺:打住!梁總裁,狂人兄弟,你們太不了解這幫藝術家流氓了,2019年因為小壕兔的事情,我們公司也被他訛上了,方法如出一轍,就是利用大城市裏傻白甜孩子們善良的心,醜化宣傳我們,把企業發展戰略這樣普通人很難理解的事情簡化成人身攻擊。
堅堅:姚董事長,終於等到你的真人了,我沒有人身攻擊你,我可能是去年全中國最關心你健康成長的人。你現在還在內蒙古嗎?我現在人在上海,還在等着你,相信你的下級應告訴你,這些大城市傻白甜的孩子給你眾籌買機票的事了吧。我的心是好的,我覺得你肯定不是因為黑心肝才跨省倒垃圾,把你們礦上的垃圾⋯⋯聽你們礦區附近的居民說因為貴公司採煤地陷他們被迫要搬遷,產生很多建築垃圾和生活垃圾,是的,垃圾都是他們造的,但是傾倒在臨省邊界小壕兔村就是你的不對了,人家小壕兔人連乾淨的水都難以喝到,你們還送來垃圾。但我不想把人看死,我相信你有成長的空間,我生活在全中國垃圾分類最先進的上海市,特別想和你一起進步,這才眾籌機票請你來上海的。
汪總:姚董事長,這件事情出來之後,你也間接和我們聯繫過,有中間人啊、網警啊,軟硬兼施。可能你看出來了,我們這幾個神經病完全不吃硬的,網警來警告我們閉嘴,我們連拉黑都懶得拉,但是我不是腦子不好嗎,趕緊截屏,免得忘記。後來您就請了中間人,希望通過經濟手段結束我們之間的誤會,金額甚至有20萬人民幣那麼高。但是,姚董,你可能今天才知道,我自己就是個董事長啊,每天做的都是大生意,真的不缺這20萬。當然了,如果您喜歡藝術品,沒事想收藏一些特別的當代藝術磚塊什麼的,那我給你打個八折,8000萬賣給你,從此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公關狂人: 姚董,別上當,這人就喜歡蹭熱度,8000萬足夠上多少次頭條啊,我知道有一些路見不平的 人,要價合理的多,我們今天下庭了以後我給你詳細介紹一下。
最後一案:深圳娃娃
法官(大怒):不是剛剛說了不要在法庭上做生意嗎?你們都下去吧,下面是最後一案《深圳娃娃》,原告深圳市西山區沙漠街道戀家地產鋪錢經紀可以上庭了。
深圳市西山區沙漠街道戀家地產鋪錢經紀:法官大人,各位陪審員你們好,我叫錢更多,是我國沸騰的地產業裏不起眼的小螺絲。我供職的地方在深圳西山區,一個幾百年前的小村子,今天的商業中心、文化中心、最繁華的都市地帶。這裏有深圳最好的房產資源,公寓千萬起價,為什麼?因為我們環境優美、教育醫療交通都很發達,有很多美食。更不用說高端客戶重視的文化藝術資源——我本人就熱愛文藝,特別愛逛我們這的美術館。本來我的生意非常好,2019年這邊最大的城中村白石洲終於要完成舊城區改造,那麼多不規矩的農民房就要被拆,房東們都很願意配合。你別看這是農民房,單個房租不高,但是廣東土豪都是一棟樓一棟樓的業主,一個月從一樓走到十樓,多少戶這麼一收,十幾萬、幾十萬就到手了。政府拆遷,少說一平米都是兩三萬賠償金。改建完新樓盤更加安全、氣派,更多高端客人來居住,提升我們整個社區價值。政府、房東、居民這是多好的多贏買賣。
可是我們倒霉,去年堅果兄弟這些碰瓷兒藝術家圍上來,搞了一場大型表演叫《深圳娃娃》,具體我也不知道是怎麼表演的,我不想去給他刷熱度。但是他們扭曲事實,發布的信息營造了一種假象,讓不知道的人覺得這些地方的租戶的孩子沒學上、 沒人管——我們這政府已經認真落實貫徹有關法律法令,幫助拆遷時受影響的家庭解決民生問題,包括教育,幫助這裏租戶的孩子解決轉學的困難。當時這個假新聞傳遍全國,租戶很多還狐假虎威不願意走,加大舊屋改造難度,延誤我們的地產發展。堅果兄弟已經為深圳所不容,被我們趕走了,但他到今天還時不時在網上興風作浪,舊事重提。所以今天我在這裏, 並不是為了一己私利,而是作為一個熱愛西山區的普通市民,懇請法庭吊銷他的藝術家執照,不要再譁眾取寵,給政府添麻煩。
汪總:錢經濟你好,我的分裂人格從事藝術活動這麼久,從來沒聽說過還有藝術家執照這個東西,看來我們一直無證經營的,首先請允許我就此向國家和人民道歉,但實在也是我們都不知道還要申請證件,是不是還要考試什麼的。我這些年一直疑惑,咱們在中國做的這些藝術項目怎麼基本上沒收到過錢呀?謝謝錢經紀告訴我,很可能是沒有營業執照的原因啊,我回去就申請。也許正是因為沒有營業執照,我們才辜負了你對我們的想像,我們根本沒有能夠興風作浪,改變什麼。說到底,《深圳娃娃》可能是深圳市最不成功的抓娃娃機項目。不過我們投資也很低,給大家介紹一下:2019年7月初,深圳市西山區白石洲這個城中村要拆遷,民間估計這裏住了15萬流動人口,絕大部分是深漂,裏面居然還有人不好好工作,亂生孩子,拆遷就意味着小孩也要走。但是西山區除了白石洲很少有租金這麼低的地方了,大部分租戶都要搬到深圳其他區的城中村。但是深圳學位向來緊張,轉學去別的區難於登天,更何況這些人接到通知已經是暑假了,根本來不及申請轉學。
我就動了腦筋想做個小生意,就去問這些小朋友家庭收集他們可能不想帶走的玩具——可能因為沒有藝術家執照,只有100多個家庭給我們他們不要的玩具娃娃,大概400多個。然後我去找了一個挖掘機,放在深圳和 東莞的交界處——後來別人說我是想要隱喻這些玩具娃娃也是被深圳拋棄的,我表示也可以這麼想,我不予評論。我其實想要模仿日本世嘉公司的遊戲娃娃機來辦個大型抓娃娃活動, 是想做個遊樂場生意的,但是沒幾個小時,當地地頭蛇就說怕我們找麻煩,開出天價押金, 3萬人民幣!我那時候錢都拿去投資比特幣了,身上沒有現金,剛好400個娃娃也抓的差不多 了,就夾着尾巴逃跑了。
果果:汪總你道什麼歉!藝術家不需要執照,偉大的導師博伊斯(Joseph Beuys)說——人人都可以做藝術家,在《深圳娃娃》這個項目裏,如果說還有誰是藝術家,也許是西山區的警察同志。我們從深莞交界那個挖掘機現場回去不久,非常鬱悶,不知道怎樣能夠推進項目,讓社會關注白石洲租戶的教育權,而不是看了抓娃娃新聞以後不久忘記這件事情。深圳政府說「來了就是深圳人」,這4000多個租戶的孩子,眼看着開學要不回老家當留守兒童,要不每天跨區讀書,後者意味著生活成本增加、家長打工沒時間接送造成的人身安全問題、通勤時間過長減少孩子學習時間——這些問題沒人解決,就跟抓娃娃機裏的娃娃一樣,很快被遺忘。這時候,感謝西山區的警察、教育局工作人員、房地產公司大老闆們拉了我們一把,我現在都懷疑他們是堅果兄弟沒有出櫃的粉絲,天天請我們喝茶,教導我們。因為害怕喝窮了他們,我們主動去了北京。
堅堅:對對對對!就是這些老師告訴我「藝術家都是垃圾」這個真理,我銘記在心,更何況還沒有藝術家執照,我們簡直是垃圾中的戰鬥機。到北京,本來是想重新做人,學學做展覽,做個正經藝術家,有兩個場地請我去,一個是動物園,一個人是北京清理低端人口遺留下的學校廢墟。可是我不知道2018年的《帶鹽計劃》讓我在北京也如過街老鼠,展覽全都沒通過審查。孤獨的我每天只能躲在朋友圈裏生活,雖然比特幣生意賺了幾十塊錢,有錢沒地兒花。我靈機一動,現在已經社交媒體時代了,我不能租朋友的朋友圈做展覽嗎?我現在有錢了,每個人租他三天,一天我付一毛租金。沒想到一開始就1000多個人參加,後來沒有時間統計,據說很多人朋友圈被我刷屏了,我根本不知道欠了全國人民多少租金,反正現在又 是一屁股債。
果果:不要再扯那些自我中心的破事兒了,《深圳娃娃》和朋友圈展覽不是幾毛錢的問題,這麼多人關注是因為它涉及到了清楚低端人口、城區舊改中一個被忽略的問題——租戶的權益, 我不是這方面專家,特別邀請了我的朋友來作為專家補充證詞,有請《大驚小怪晚報》記者艾整合。
《大驚小怪月報》記者艾整合:白石洲的特殊之處在於,它是政府和商業公司主導的城市改造項目。在推進過程中,確實照顧到了產權所有人的利益,然而卻多少忽視了其他相關方面。 這種思維方式自改革開放以來逐漸被人們接受,但在全球範圍內,卻遭遇更多的質疑。人們開始相信,產權並不應當成為利益分配的唯一指標。新自由主義認為,保護產權所有人的權 益是最高目標。但在過去幾十年的實踐當中,人們逐漸認識到,這會導致貧富差距的進一步擴大,使得許多已經處於弱勢的群體被進一步系統性剝削。處於貧困地區的人口前往城市尋找工作,由於教育以及社會資本的不足,只能棲身於便宜的城中村當中,而當城中村被拆遷,他們的社會流動機會也將被進一步剝奪。白石洲的失學兒童這樣的案例值得關注。
果果:謝謝艾記者,我其實很慚愧,堅果兄弟的《深圳娃娃》項目的確引起了很大的關注,但不管有證沒證,不管我們收到多少朋友的支持,我們其實沒有能夠幫助這些孩子解決上學問題。深圳大學一位老師去年下半年進行抽樣調研,樣本是超過1000個白石洲租戶家庭。根據調研,這次舊改項目裏,有28%的租戶家庭離開了深圳,其中很多就是有學齡兒童的家庭。 留下來的孩子也並不能在搬遷後就地上學。負責舊改的地產公司9月開始安排了三條教育專線巴士,據他們的官方新聞,從9月到11月,共有2000多人次使用了這個服務,平均到每個工作日,我算了一下,如果往返都包,大概有20個小孩乘坐巴士,如果只是單程,那就最多40個小孩坐這輛車。大量的孩子根本用不上這個車——他們不然回了農村老家、不然就和家長被迫搬去深圳別的地方。最近因為疫情的原因,我聽說地產開發商順勢在白石洲封路,把還沒有搬走的租戶逼出白石洲。因為我回不去深圳,無法調查驗證這個消息,如果深圳還有其他無證藝術家——也就是任何人,願意查證,我非常感謝。
其實,今天審理這麼多案子中,《深圳娃娃》是我最內疚的,我不知道堅果兄弟有沒有罪,但堅果兄弟很無力,雖然我們名聲很大,但我們推動的事情都太難了,名聲不能幫助北京的空氣質量上升,不能幫助小壕兔居民喝到安全的水,不能幫助深圳娃娃就近上學。各位原告,你們早就贏了,我們一直蚍蜉撼樹,如果連一點批評你們不能忍受,也許你們做事之前應該想想,怎麼做才能不被批評。 堅果兄弟也許有一個,也許有很多個,藝術家像一種傳染病,人人可以得、可以當,而且經常有變種,深圳活不下去,就去北京,展覽館不讓進,就去動物園,如果你們真的害怕我們這種病,也許你們需要隔離一下自己,從根治起。
法官:謝謝被告們的狡辯,我都被感動了呢。但是,正義不能被情感裹挾,我們今天的訴訟至此結束。陪審員們,現在到了你們上場的時間,請回答:堅果兄弟到底是誰,何罪之有, 該當何判?謝謝你們。
記者後記:寫完成稿,忽然覺得也許聲音是一種可能的表達,剛好自己這一年都在做一個播客「山頂洞人」。軟件硬件都齊備,只是缺人,於是我找來自己的好朋友們(主要按聲音和口音篩選),還餘下一般角色沒有着落。堅果於是按自己的常用方法,拉了一個群,裏面都是他這些年做公共藝術時遇到的、幫助過的、幫助過他的當地人。大家聽到這是一件為了堅果的事情,踴躍報名,小小微信群變成廣播劇場試鏡片場。有個人被我選中錄音前,問我:「這個不是為了黑堅果吧,他是個好人。」錄音中大家會聽到來自湖北、北京、內蒙古、陝西、廣東多地的口音,這也是意外的收穫,可以配合文字稿服用。
播客劇場:法官:碧海 / 堅堅:科長 / 果果:陳硿 / 汪老闆:小刀 / 艾記者:良駿 / 錢經紀:陳拍岸 / 趙家人:阿粽 / 姚董事長:Kay / 公關狂人:小鱷 / 大驚小怪記者:山高人為峰 / 梁董事長:壽榮 / 劇本:楊靜 / 剪輯:Ramune 楊靜 / 後期:楊靜
我們都可以是堅果兄弟
这篇好妙啊......疯狂回想the wall CD2的那段trial。
很讓人耳目一新的寫法,用戲謔包裹著殘酷,被吸引後咬下去,仍是酸辣苦澀。
都是堅果兄弟,甚至,我們小群眾只要參與出錢出力幫轉貼,也是可以是組成堅果兄弟的成分之一,都是對抗大樹的小蚍蜉。
这个写法好奇怪。。。看不懂
文字看起来轻松愉快,甚至有点搞笑,但其实每个话题都很沉重。
感動。
用藝術來維權就像黑布蒙眼過馬路,隨時會被車撞致血肉模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