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寫一款不像遊戲的遊戲,叫做 Kind Words,介紹給朋友的時候我都把它翻譯成《好聽的話》。《好聽的話》是遊戲時代的樹洞與漂流瓶,操作簡單,在遊戲界面的信紙上寫下心中想說又無法訴說的話,然後寄向茫茫眾生。過幾天打開遊戲看,真會有四五個有心人寫來好聽的話,有的共情,有的是過來人提供建議。我知道 Kind 不應譯作好聽,但在腦中細細讀一封封信,委實覺得像有一把最溫柔不過的聲音穿過我的耳安慰我的心。我知道這玩法好老土,但又因此有點浪漫,好像剛有互聯網時那部《來電傳情》(You’ve Got Mail),女主角給不相識的男主角寫郵件,講些細碎的煩惱,笑稱自己是在對「dear void」吐露心聲。
今天又登陸遊戲去看,打開它的另一個功能,就是從「dear void」中撈信,瀏覽他人的困苦,如果力所能及、心有戚戚,也可以寫點好聽的話回去。果不其然,60%的信件都和疫情有關,這一年還未過半,人類已在健康陣線艱難掙扎,經濟領域又頻頻失手。一切大事件都滲透在普通人的日常點滴,也不出奇。各種苦難又加一層隔離 buff,的確雪上加霜。有人寫哪怕疫情結束,也很有一段情緒崩潰、經濟低迷的日子要挺。
也許有點諷刺,2020年少數幾個不退反進的行業中,電子遊戲的身影格外矯健。認識的遊戲設計師,無論是大廠僱員還是獨立作業,每天都在加班,推出資料片、擴充服務器,當然還有打補丁。而玩家更是活躍,平日不玩遊戲的人也有不少下水。最近不斷刷屏的《動物森友會》有點像多年前的《第二人生》,買到主機與遊戲的人總愛秀自己又在島上做了哪些現實中已做不到的事情。遊戲的社交功能被更多人看到,一個死宅守在主機前日夜奮戰的打機形象終於被更多元的想像替代,玩遊戲也可以是一家人圍在一起跳健身操,是幾個朋友遠程登陸 Party Game 我幫你拆彈的,是一班老友重登舊服把槍話當年,還可以是一群粉絲在直播社群裡和主播一起控制遊戲小人⋯⋯
這期的 Game On,我們邀請五位在不同面向受惠於遊戲社交屬性的玩家/非玩家,講講他們在遊戲中破次元、跨越同溫層,認識新世界,重回老地方的故事。如果你目前還困在屏幕裡,希望能為你提供些例子,在遊戲次元裏尋找人類溫暖。
《動物森友會》:和媽媽守一座「窮困潦島」 (喬曉萌)
疫情期間,我回到父母家同住。三人兩狗窩居在家,知道這是多年難得的團聚時光。但我們不是大眼瞪小眼,就是各自抱著手機刷新聞,偶爾說話,談的也是疫情,又會意見不合拌幾句嘴。沒想到 Switch 成了救命的東西。那段時間我家的 Switch 基本滿負荷運行:不能出門,我們互相督促每日打卡健身環(Ring Fit),而空閒時間不一致,就提前為健身環安排家庭日程表。每日社交問候不知不覺變成:「今天升了幾級?」、「我打的錢被誰領了?」、「今天健身環小知識說⋯⋯」為了增加集體活動,還會抽空來把《分手廚房》(Overcook),不過三人一起也不是很能推動流程,過不了多久,老爸就會大喊 Stop——「太刺激了,我需要休息!」
《動物森友會》(Animal Crossing) 發布之後,情況有了變化,我們在島上的時間越來越多。一開始我只是給媽媽的耳邊吹風,告訴她這是個釣魚、捉蟲、種花的休閒遊戲。我媽是那種開電視都要人幫忙的人,每次健身環之前都要老爸做好準備工作,雖然我一直強調授之以漁,希望她能獨立,但在這個方面她總認為自己是個寶寶。所以,你們知道當我劈哩啪啦打字時聽到客廳傳來《動森》主題曲時,該有多麽吃驚。過去一看,我媽正得意揮舞著捕蟲網追逐蝴蝶。
「昨天上島晚了,你把我的樹枝都撿光了!」
她解釋說。我媽的島上生活非常單純:釣魚釣魚釣魚!挖化石鑑定化石捐贈化石!打氣球打氣球打氣球!送禮物送禮物送禮物!換衣服換衣服換衣服!收拾家收拾家收拾家!因為她過於沈迷釣魚,我們的主線推得異常慢。我翻出手機給她看:「你看別人家的島!」我媽也會有動於衷,在做飯時命令我,「你去島上努力一下,把我們的島建得漂亮一點!」
我很想說《動森》讓我重新認識了媽媽,但遺憾的是,這件事並沒有發生,她在遊戲內外做著幾乎一樣的事情,她甚至在現實與遊戲中同時購入地毯。她依然樂於佈置裡裡外外,依然著迷於網購,依然享受換裝的樂趣,依然不顧花兒需要多少水拼命澆花。她時時留意收集各種素材,並把它們全都收納在家中,我推主線時,不管要什麼,她都會說「我去家裡給你拿」,或許還會追加一句自我誇讚,「早說就會有用呢。」
我將遊戲拆解成底層程序,給她解釋釣不到魚的原理,「你要想像它們有一個視閾範圍,這個範圍是一個以魚眼為圓心的⋯⋯」老媽並不服氣我的解釋:「我都要喂到它嘴裡了,為什麼它還是不咬鉤?」她會用一種孩子氣的天真把遊戲當作真實去理解:「我把釣竿都扔在了它的身後,它竟然還扭頭來吃,一定是餓壞了吧。」我張張嘴,沒有再說這是一個隨機造成的結果。怪不得就算是《動森》,她也玩得比我快樂。
有《動森》之後,我們的確花更多時間在一起。媽媽總會擔心打擾我的工作,我看她在我屋外探頭探腦,就會主動問她,「要上島嘛?」她就很開心地去開機。我爸搭了一個帳篷就沒怎麼上島了,每天因為健身小隊的成員減少而悶悶不樂。他過生日,我們簡單在家做幾個菜,「特殊時期,特殊處理」,我媽催促他上島看看,因為公告欄裡幾天之前就掛上他生日的宣傳。小動物的問候讓他開心,他開始問我們,你們不上島嘛?
清明,媽媽照舊因為思念外婆心情低落,我很少知道怎麼勸她,還是問,「要上島嘛?」我覺得自己像一個不知怎麼表達的人,能做的就是不停補給她缺少的素材,或者贈送傢俱,還有漂亮衣服,站在旁邊陪她一起釣魚,忍受她不停地誤操作——把化石旁邊挖出一排坑也挖不到化石本尊,還要不斷告訴她,沒關係啦,慢慢來,一邊踩幾腳幫她填坑。我知道自己只是選擇了一個更加容易的選項,但這似乎比什麼都沒做好。
我家對遊戲向來寬容接納,我小時候,我媽打《魂斗羅》、《合金彈頭》都比我厲害,帶著我往前衝。她總覺得需要多打打遊戲,因為遊戲「能夠預防老年癡呆」。但《動森》還是不太一樣。一方面,自己創造的無人島無比真實,另一方面,它又以自己的規則潛移默化影響著媽媽。剛剛完成貸款買房,我提醒她,「你的錢都夠還貸款了。」她毫不在意地說,「著什麼急!有大把現金的感覺多好。」她在現實生活中並不是一個熱絡的人,上島也只是自顧自地釣魚,現在學會和小動物們聊天,禮尚往來地贈送禮物。而對我來說,動森並不只有社交的那個面向,它其實也是鼓勵你和自己舒服地待在一起。這也是為什麼我聯網失敗時會放棄折騰,把社交遊戲玩成自閉屬性。
「你可真是窮困潦島!」朋友的朋友這樣吐槽。
《動森》發布的時候,內地疫情已經好轉,我的心裡狀態卻更糟糕。除了工作之外,別的事情也不太能夠打起精神。這樣的時候,逃離到無人島上令人釋然。我不喜歡網絡上傳出的《動森》戴口罩的造型,更不喜歡隔離區的擺設,我很在意無人島上沒有疫情。與成人世界的許多事情一樣,這種沒有意義的脆弱無人訴說,我有時會半夜上線,坐在海邊看月亮,靜靜待上很久。無人島已經沈睡,但我還可以找小羊妹妹聊天。她一邊打盹,一邊給我講些有的沒的。
「你今天好像特別喜歡和我說話。」她說。
這對那個時候的我來說是一件特別治癒的事。
《雀王會館》:宅老雀王的誕生 (唐健朗)
要打好這場抗疫戰,就要各人堅守社交距離策略,因為疾病主要以飛沫傳播,人一少感染風險就減少。可是,要父母輩甘心情願留在家中,實在很難。早已退休的老爸很喜歡和一班叔伯輩,早晨到彩虹的屋邨酒樓飲茶;老媽很喜歡到九龍城、深水埗等老區的出口店尋寶,這些都是人煙稠密的地方。
我好言相勸過,也嘗試唬嚇他們:「到人多的地方可能會受感染。」
「不會,有戴口罩就可以了。」
「戴口罩還是有可能的。」
「我小心就可以了。」
「這隻病的老年人死亡率很高。」
「不外出也會悶死,做好個人衛生就可以了。」
漸漸我發現硬來還是不行,要利誘,於是出動最後武器──電子麻雀。基本上,上一代香港人十之有八都喜歡打麻雀,當中又有一半是民間高手。可是,麻雀這類傳統遊戲,最大的麻煩是有足夠玩家,礙於環境所限,一般香港核心家庭很難「湊夠四隻腳」,不夠人的話,再厲害的高手都打不了牌。傳統麻雀衍生出賭博風氣,到今天,旺角、油麻地、新蒲崗和觀塘,都不難找到麻雀館,他們是領取了民政事務局「麻將/天九牌照」的合法賭博場所,也是不少人敗掉身家的地方。故此,有些家長都不太願意教授子女麻雀技巧,縱使他們心裡或許都有一顆麻雀心。
其實沒有博彩成分的話,麻雀已經夠好玩,也難怪麻雀可以歷久不衰,在中國各地產生了很多不同版本。其中廣東麻雀叫糊方法最為千變萬化,只靠順子、刻子和槓子的配搭,就可以衍生很多種的糊牌形式,例如平胡、對對胡、混一色、小三元、大三元、清一色、大四喜、十八羅漢…在疫症當下,我就嘗試教爸媽玩電子麻雀。我把家裡的平板電腦安裝了「雀王會館正宗香港麻雀」,嘗試以遊戲把他們留在家中。由於遊戲是免費的,而且打正宗香港麻雀,所以算是香港挺普及的麻雀程式,至少我在大學工作時,偶爾見到保安姐姐也會閒時玩。
「雀王會館」設會員制,可紀錄會家排名,也方便計算分數,但同時為免爸媽沉迷,我沒有註冊會員,就直接進入遊戲會館。遊戲設有三個會館,可以選擇一番起胡,抑或三番,三番又分作計不計算花牌與否。遊戲玩法其實和現實一樣,但老人家一開始玩上手時,卻十分喪氣。他們觸碰螢幕時,手指總是很笨重,沒有年輕人的手感。即使是平版電腦,遊戲畫面還是很小,於是手指常常碰到別的牌子,到快要吃糊的時候,想打索子卻變成打萬子,自然會十分洩氣。而且不單止是打麻雀遊戲,他們用其他程式也偶爾出現手指不靈活情況,所以他們會很抗拒電子產品,甚至會怕因為按錯掣而失去資料。除了常常打錯牌子,他們初時也覺得電子化的麻雀失去了靈魂,不可以摸牌,也看不到對手表情。
可是最終他們還是慢慢接受了電子麻雀,即使抽除了實體感,麻雀千變萬化的特性還是沒有變,而且也有很多客觀因素,整個社會的防疫意識也是提高了,老爸沒有茶腳,老媽逛的老區也冷清了,多留了在家,也得靠打麻雀打發時間。我不單樂見老人家願意少出門,老人家用多了觸碰式螢幕,也熟能生巧了,用手機也更有信心,不再怕按錯掣。這令我想起微軟的經典遊戲「接龍」,目的是要紙本年代的玩家熟習滑鼠游標操作。對於麻雀老手來說,這隻遊戲的電腦玩家難度不高,但只要勝出一局,還是會有滿足感,而最終也就愛上了遊戲,我也為老媽手機也安裝了遊戲,好讓他們不用爭平板電腦,老媽有時會因為吃了十番,而面露成就感,像小孩跑到我跟前炫耀。推廣社交距離的任務總算完成了,但接下來就要想,疫情過去後,家中會不會多了兩位終日不願出門的老宅。
《百變大偵探》:陌路戲精的碰撞 (楊靜)
月前被朋友邀請,第一次玩在線劇本殺,從此每天都要殺兩本——本是指劇本,遊戲的計量單位。劇本由職業或業餘寫手完成,提供1-9個玩家角色不等的設置,按照類型、困難程度等標準又可以貼各種標籤,譬如科幻、燒腦、現代等等。大部分劇本殺是探案模式,即兇手藏匿在玩家之中,需要互相審問盤查。也有少量非偵探類遊戲,重點落在演繹,就是一群彼此不認識的戲精在網上用聲音飆戲。
是的,網遊版本的劇本殺通過聲音溝通,也叫「連麥」。初次試水當然和朋友開戰,四個人一邊盡力禮貌真誠,一邊掩藏證據、相互指責。一回下來不過癮,我推薦給身邊朋友一起玩,可惜朋友大多是自由職業者,雖也隔離在家,但比平常還忙,很難湊齊一局。好在可以和陌生人拼盤,只要看看遊戲大廳裏哪邊缺人就好。當時我不曾料到,原本一期一會就可相忘江湖的相遇,盡有幾個蔓延到遊戲外的世界,讓我輕而易舉打破厚厚的同溫層。
我是在一個五人局裏碰到小鹿的,她聲音怯怯不多話,飾演的角色有精神分裂癥。其他四人針鋒相對時,她不作聲,我們一度以為她已掉線。有那麼幾次她插話,越說越不自信:「我的角色忽然眼前黑掉,醒來就是第二天,什麼也不記得呢。我,我,我該不會是兇手吧。」細細聲音惹得眾人一片憐惜,結局呢,自然是真兇小鹿一騎絕塵、逍遙法外。遊戲結束,我們努力覆盤——到底是哪一環被小鹿帶偏,小鹿又怯生生說:「不能和你們聊了,我還要上網課,老師要點名,點完我就回來。」私訊幾句才知,她還在讀小學,方才是去一個叫「丁丁」的在線會議 app 等老師點名,點到之後馬上回來組局解密。
和小鹿互加好友後,我們多次在劇本裏博弈,一來二去熟悉不少。她是二胎家庭後出生的那個孩子,父母都是勞工階層,疫情裏也要討生活,白天出外奔波,無暇管她。母親讀書少,甚至不會使用微信以外的手機軟件,但也知道「電子遊戲危害大」這個亙古不變的真理。所以除了上網課用的 iPad,小鹿沒有其他電子設備。家裏唯一一台電腦上中學的姐姐在用。但小鹿很快發現 iPad 裏好玩的也不少,更找到一邊開丁丁一邊打遊戲的秘笈。她不是逃學放飛自己那種小朋友,只是注意力超級短暫、想像力異常活躍的多(腦)洞症兒童。她列舉一堆不喜歡網課的理由:無法見到同學、無法真的和老師互動,最重要是網課總是拖堂很久——「不是老師的電腦有問題,就是哪個同學家網絡不行,每次都超過半小時、一個小時」。她憂心數學成績會一直不好,但在家也無人請教,越擔心越不想面對。
小鹿的聰穎老練讓我頻頻敗在她手下,但遊戲外的她又單純地讓我擔心。有次我答應幫她解數學題,她表示感謝,讓我拿紙記下她媽媽的信用卡帳號信息,還好我及時阻攔。在劇本殺裏,小學生、中學生人數不少,都是困在家裡的孩子,和他們玩確實新鮮有趣。但中國遊戲沒有分級制度,也有不少隱患。譬如有次打六人局,有個要扮演青樓頭牌的小女孩吃力介紹自己:「我是這個地方最紅的⋯⋯啊,左邊一個女,右邊一個支,這個字念什麼啊?」仔細一問,她只有八歲,劇本裏其他人紛紛表示忽然有事,解散這局。可萬一有心有邪念的成人遇到同樣狀況,那些小朋友會安全嗎?年紀小的玩家也容易情緒崩潰,一旦被發現是兇手很愛破口大罵,而他們體力充沛可以連罵二十分鐘。
這也是為什麼愛玩的人最後都會組建信任玩家群。我也有常去的群。有組格外執著的玩家連約五日,其中一天劇本非常燒腦,密室怎麼也解不出。大家約定第二晚再戰。第二日從早上開始,這些隔離在家的癮君子就在聊天群琢磨密室機關。其中更有一對夫妻,中午把臥室擺成劇本裏密室的樣子,試著各種方法出逃。最好笑是,丈夫其實就是兇手本人,遊戲裏密室是他設置的迷局,他只能白天晚上、網絡現實連軸轉,知道扮不知道。晚上真相大白那刻,他終於可用真面目見人,連連叫累。這個群組十幾個成員二十到三十多歲不止,有內蒙古人、安徽人、台灣人、澳門人,有時大家會互發視頻看其他人家鄉抗疫的情況,還有個東北小伙要回南方復工,給我們拍了一路空蕩蕩的火車車廂,另有位上網課上到崩潰的英語老師,一邊打遊戲一邊勸退遊戲裡的孩子。
我曾邀請一個酷愛偵探小說的朋友來玩,她一秒鐘就拒絕我。我玩多幾個劇本發現,她是對的,大部分劇本很難讓人眼前一亮,有些還照搬金田一、柯南、福爾摩斯套路。超過一半的劇本都在模仿《東方快車謀殺案》,即人人都是兇手。但我們還是愛玩,因為這是一個玩家大於遊戲的遊戲,如果運氣好,能和一群不錯的人玩一局貓鼠捉迷藏,大家嬉笑怒罵、插科打諢,不管是敵是友、有沒有捉到真兇,都不重要。劇本殺也可以用時間計量,輕量大約是1到1.5小時,燒腦的可能燒到20小時不止,所以天南地北來的人最後得到的其實是和彼此共處的這段時間,劇本也好,殺也好,只是媒介。最近,很多地方都復工,能湊齊一局越來越難,也許和線上劇本殺的緣分就快盡了,我很感謝它讓我這樣渡過這段本應見不到人的歲月。
《英雄聯盟》:夕陽餘暉的「牛B大會」? (薛漫港)
疫情突如其來,外出工作、社交時間變成坐困家中,不知所措。與朋友線上玩遊戲,既是消磨時間的良方,又滿足社交需求。但找到大家都玩的遊戲著實不易:並非人人買得起並有空間放置(香港尤其難)遊戲主機或高階電腦,所以免費、輕量、高品質、更新頻密、擁有龐大玩家社群的老MOBA《英雄聯盟》(League of Legends, 或 LoL)是很多人的不二之選。LoL歷史悠久,擁有龐大玩家群,玩家很容易找到實力相近的機友。它考驗的是玩家的反應和智力,年資和實力並沒有那麼重要,故而什麼人都可以打。我就是經典菜雞,而機友V小姐則是上古老玩家、萬年銅牌,被笑稱「比Faker還早」(Faker,南韓知名電競選手李相赫,高中時代就已成為《英雄聯盟》職業選手)。
其實不論疫情出現與否,遊戲皆是我們之間主要的社交和休閒活動,是衣食住之外的生活主軸。最近生活方式變革,G先生長時間教書後,總要連續打整晚LoL「報復性娛樂」。本來極為忙碌的小學老師V小姐變得清閒,錄影完課堂內容後竟然有空加入。碰巧群中新手N小姐打 LoL 經常驚慌失措,V小姐溫柔耐性地教N小姐,讓我們觀察到平常無緣親見的出色教學,專業態度實在令人嘆為觀止。N小姐上夜班,沒能在家工作。她上班時會偷閒進去語音聊天軟件,像收聽電台一樣聽我們遊玩聊天。M先生要寫論文,為防手癢偷玩,就叫K先生保管自己的帳號並改掉密碼。然後叫戰友們打機開直播,直播汁送論文飯,正宗望梅止渴。G先生和A先生尚算有半顆競技心,近日清晨他們打完積分賽會認真做賽後檢討、瘋狂討論,群組其他人一覺睡醒就發現群中有 99+ 條訊息。
也許你會以為我們還是沉迷LoL、為升一兩個牌位廢寢忘食的過期廢青,但其實我們心態早已不同。以前當學生時確實抱持競技心態,彷彿積分越高、朋友間的地位就越高。競技會獨自開局,沒日沒夜地打。雖只是銅銀牌,實力與頂尖玩家差天共地,但越爬越高的狂熱卻無二致。人大了,需要工作負責,難以對遊戲傾注如此心力和熱情,心態早就由競技變成社交、放鬆、尋開心。心態轉變並不必然是壞事,只是在人生不同階段需要的東西不同。輸贏早不放心上,玩的盡是「歡樂場」。所以沒人陪就不會開局,而且吵架少之又少(要知道多人競技遊戲裡,吵架很難完全避免)。記得P先生跟我說過,他有另一群機友同樣打 LoL。他們技術雖高,但經常發牌氣、互相指責。玩遊戲反而帶來壓力和負面情緒,故選擇多跟我們玩。他得償所願,被我們取笑自尊心羸弱,「寧為雞『身』,不為牛尾」。
輕鬆的氛圍在我們之間孕育出一種幽默的「牛逼」文化:無論打得如何,總要吹噓自己,順道取笑別人「戰犯」(導致輸局的關鍵人物)。 遊戲每次得分後要吹一下自己多強,一局遊戲完結後更要開「牛逼大會」:利用遊戲內置回放功能剪輯自己的精彩片段,再放上群組「互相欣賞」,保證得到很多 「dislike」。「戰犯」則會在群內被改可笑綽號,成為「鐵牌聯盟」(某次更新後鐵牌取代銅牌成為最低牌位)一份子。
這個 LoL 群的生命力是否夕陽餘輝?疫情雖然是許多人初投/重投遊戲生活的原因,可以想像一旦疫情過去,人們就不需要電子遊戲作其他社交活動的代替品。但對我們來說,遊戲已經變成生活方式,一時三刻的社會狀況並非遊戲存續的關鍵因素。
也許更重要的問題是,一旦我們在人生路上走得越來越遠,會否仍然保有同樣的遊戲生活?畢竟人越大,時間越稀少。就算我們不放棄遊戲,總有一天我們會放棄《英雄聯盟》,又或者《英雄聯盟》放棄了所有人。
疫情開始後,我的工作不算受很大影響,只是地點變成了家和朋友的工作室。某天,我做了一件很久沒做的事:去朋友家看人打機。
看人打機:工作狂人的一晌貪歡 (李祖喬)
朋友玩的遊戲,叫《死亡擱淺》(Death Stranding)。我隨便發問:遊戲關於甚麼?目標何在?怎樣算死亡?要花多才時間?為何如此設計?主角是一位送貨員,好像要把貨物送到大陸的不同地點,重新連結各地。在荒蕪的社會,靠送貨員努力連結眾人,送貨員還靠一個小孩供給養份來維持生命。在疫情下玩這遊戲,十分應景。
我已多年沒認真打機了,可能很偶爾才會打一陣小遊戲。我知道自己一開始便不能自拔,完全鑽進另一個世界,所以有意識壓抑自己。中學時,我超喜歡打機。媽媽知道我的可怕性格,下班後,她會檢查我的電腦,把手背放在散熱位上,感受是否有餘溫。如果有點熱,便代表我剛剛用過電腦玩了。長大後,我不喜歡、也很怕這個我。我知道自己的自制力很弱,才盡量不碰遊戲。
讀大學和工作後,我完成一個學期或一個大 project,會打遊戲一星期。在那段時期,我會完全沉迷,飯也不用吃。但是,我又從來沒有真正挑戰遊戲的耐力,多數玩一陣,用攻略密技盡快完成它,方便我回到本來的正常狀態,好像是選定了一個時期來急速發洩。我一直維持這個習慣,直到近幾年,工作真的太忙了,連這個習慣都沒有了。現在玩遊戲對我而言是一件有壓力的事。看人打機,反而輕鬆得多,只是在學習時下潮流,不用上手。玩上手是很沉重的,觀看很愉快,不用投入。看到別人過關,我有過關的快感,但也不用親身投入付出勞力。遊戲是不是一種帶來快感的事?還是,遊戲帶來的快感會失控,讓我恐懼?我不肯定。
幾年前左右吧,我去過不同朋友家,都有看過他們打機,但自己卻沒打,或最多只打幾下。每次都感到自己很脫節,不知道最新的遊戲發展,手也不靈活,試打時,會暈眩和嘔心。其實小時候玩遊戲,我也不能玩互動性太強的遊戲,即時的身體反應,總讓我感到很累。我只選可以慢慢決定,甚至試錯和修正的遊戲。最合我的遊戲,是戰棋類的,你一步,我一步,那便最好。
但在朋友家看人打機,在遊戲畫面前的閒聊,我卻很享受。我可以專注看著遊戲的發展,又可以隨意抽離,不用專注在畫面思考。話題一轉聊別的題目,遊戲畫面變得可有可無,只是聊天的背景,或只是像一部電視機。那天是我在疲情中最輕鬆的其中一天,原因不是我瘋狂打機,而是遊戲把朋友們聚在一起而已。
尾聲
這次疫情遊戲成為高頻出現詞彙,就在發稿前一天,又看到幾個博物館和樂隊在《動森》舉辦活動,宣傳文稿都用很大字體寫「好玩」、「有趣」的字樣。但某程度上,這樣的論述未免有些蒼白,什麼是好玩、什麼是有趣,遊戲就是用來玩的嗎?遊戲就是好玩嗎?
也許另一種思路是從媒介的時間性來想像——遊戲是時間的介質,最直白的例子就是《動森》為人稱道的與現實時間同步,但其實任何遊戲都需要玩家投入時間獲得體驗——哪怕看人打機這樣時間量已被壓縮編輯的情況,亦都是在花時間體驗別人的體驗。
疫情中,本來被塞滿的時間忽然多出很多空餘罅隙,我們不得不獨處,不得不靜默。難以忍受的那刻,有人尋找陪伴,有人尋找娛樂,有人尋找創作,溫柔地殺掉一段時間,而遊戲恰好是觸手可及的兇器——抱歉,我可能真的劇本殺玩太多啦。
设计师~
动森把我从初中到大学甚至实习工作的几个朋友都联络在一起。我们有的在游戏中养老,有的在游戏中玩换装,有的在游戏中搞设计,有的在游戏中大搞基建… … 一种游戏千种玩法,还让人感受到了朋友的联动,好贴心,太可爱。还约了朋友打Ori2看游戏直播等等。感谢所有游戏设计设啊!
謝謝 Game on, 好喜歡你。
第一位的文字让我很有代入感,游戏内外人会差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