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中：成人刊物不見了，民眾期待日本便利商店肩負社會責任

「每一次在便利商店排隊上洗手間時，就覺得身為女人，在日本這個國家為什麼地位會這麼低落？像是一件商品似的被物化、被醜化，即使是在便利商店這麼不應該有性別色彩的生活空間裡，也得為男人的性幻想服務，放在架上待價而沽。」

住在千葉縣津田沼的竹原美有紀（化名）曾經對我這麼說。她32歲，大學畢業後曾到加拿大短期留學過兩年，回國就業後，進入一間風氣傳統的日本企業，始終對於社內的男女差別待遇感到不適應。

事實上不只是職場，竹原對整個日本社會，大至政壇小至便利商店都頗有意見。她的不滿並非無的放矢，以便利商店來說，多年來店內的一隅風景，始終就讓日本女人相當無奈，也讓遠道而來的歐美遊客感到不解。那就是成人刊物的公開販售。

數十年來，日本便利商店的雜誌刊物銷售，始終保有一個「成人刊物」的專區。並不是像DVD出租店一樣，會將情色電影隔開到封閉的小間。便利商店書架上的成人刊物與一般刊物共同陳列，僅在書架上以極不明顯，有等於沒有的開放式隔板「成人取向雜誌」（成人向け雑誌）區分而已。

說是「成人刊物」其實是客氣的修辭。便利商店賣的這些雜誌，任誰一看封面都很清楚，那就是色情畫報。暴露的女體，猥褻的神情，鹹濕的標題，刊物封面極盡可能表現出挑逗性慾的羶色腥。在2004年以後，大部分的刊物才被要求包上透明塑膠套封膜，無法翻閱內頁，但封面是全見的。在那之前，色情畫報可任意翻看，封面上也沒有貼任何成人標識的警告圖樣。

成人刊物有錯嗎？問題恐怕不在於情色文化的對錯，而是這些刊物堂而皇之地放在連兒童都能輕易看見與取得的地點。許多成人刊物放置的書架，都緊鄰便利商店附設的廁所。於是許多孩子，在排隊等候如廁時，那些色情畫面不免就會映入眼簾。同時物化和醜化女人的情色照片，讓女性也產生不愉悅感。

2019年1月下旬，日本第三大連鎖便利商店LAWSON對外宣布，最遲自2019年8月底起全國LAWSON將停止販售成人雜誌。就在同日和翌日，前兩名規模的超商7-Eleven與FamilyMart（全家）也分別公告，同樣在8月底他們也會下架所有成人刊物。而其實早在2018年1月，日本第四大超商連鎖店，隸屬AEON集團傘下的Mini Stop就已捷足先登停止販售成人雜誌。

FamilyMart公關表示，「從以前開始就一直有民眾對店內販售成人刊物表達抗議，為了打造一個讓人舒適的購物生活空間，以及吸引外國旅客來日觀光的Inbound考量，做出這項決定。」

日本民眾對於此舉，幾乎一面倒的表示支持。在日本Yahoo!討論群上，很多日本女性異口同聲表示「始終認為便利商店賣成人雜誌，是以男性為主體的社會思考，輕視女性。」身為母親的日本家庭主婦說，「真是太好了！不過此後若是全都流向書店的話，該想想如何在書店裡規範限制成人刊物的陳列與銷售。」

其實不只是女性贊同，絕大多數的男性也給予肯定。有男性民眾認為，「趁著辦東京奧運，好好整頓一下便利商店的風紀，藉此遵守國際規範也是好事。」

在Twitter也有這樣的意見。還是大學生的日本男性網友Katsu（化名）誠實地發言：「不賣根本沒差呀。成人雜誌的興起是在沒有網路和智慧型手機的年代，現在誰需要去便利商店買呢？手機一開，連上網，比成人雜誌更『精彩』的東西唾手可得啊。」

Katsu的意見可能點出便利商店下架成人雜誌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根據統計，如今在7-Eleven的成人雜誌銷售量，根本不到總營業額的百分之一。站在商業考量的判斷，終止販售成人雜誌，完全不會對便利商店的營業額有何影響。如今主動宣布停止銷售，還可以贏得企業的良好形象。

有便利商店的員工私下對外透露，其實不只是成人雜誌，整體來說，現在便利商店的書籍雜誌都很難賣了。為了賣成人雜誌，便利商店必須蒙受道德批判，店內還必須空出位置來，而雜誌的進書退書又很麻煩，不賣最好。此後多出來的空間，賣其他更吸引外國觀光客的退稅商品才更實際。

不過，對於成人雜誌業者來說，便利商店還是很重要的通路。一般社團法人「日本書籍出版協會」負責人對於便利商店的決定表示遺憾。他認為成人雜誌的判定標準過於曖昧。他認為，目前在便利商店販售的成人雜誌，基本上封面都已經做過調整成較為「軟性」的呈現了。以後如果在超商不能賣的話，就只能往書店賣。可是，書店本來已經有便利商店不能賣的「18禁」雜誌。所以，一但便利商店的成人雜誌流向書店後，他擔心會因競爭激烈，讓內容與封面變得更加鹹濕。

成人雜誌下架議題之後，緊接著便利商店面臨的另一項社會責任考驗是「禁菸」問題。商店內當然是禁菸的，問題出在店門外。大多數的便利商店在門口都會放置煙灰缸，目的是讓吸菸的人，在走進店內以前，能將香菸熄滅。不過，很多人並沒有真的把香菸徹底弄熄，因此菸味經常會飄進店內，引起反菸顧客的投訴。

再者，日本大城市禁止在路上吸菸的條例愈來愈嚴格。若要吸菸，必須到指定的場所。可是，指定場所數量少，不少人看到便利商店門口前有設置煙灰缸，而且店內本來也就有賣菸，很自然地就認為「煙灰缸＝吸菸場所」。於是，不知不覺，便利商店門前就默默成為了抽菸的聚集地。事實上，門前等於路上，還是屬於禁止吸菸的範圍。飄散的菸味，時常引起便利商店左鄰右舍的抗議。

京都市御池通上的兩間便利商店，就面臨此一窘境。他們都因感到「社會責任」而決定撤掉門口的煙灰缸，不過，卻遭受到意外的困擾。

A店的店長表示，本來門前設有煙灰缸，因為受到討厭菸味的顧客抗議，三年前決定撤除。結果有些人就把沒熄火的菸頭丟進垃圾桶，或拿飲料空罐當煙灰缸，菸抽完空罐也就忘了帶走。B店也撤掉了入口的煙灰缸，店長說，沒想到大家就聚在不遠處的空地吸菸，菸頭隨意丟進水溝，造成環境破壞，居民抗議，讓便利商店頗有罪惡感。

抽菸民眾其實覺得無辜。因為他們並不想造成他人的困擾，只是，可以抽菸的地方愈來愈少。有時候根本找不到。意見回到便利商店，兩間超商的店長都向地方政府發難，希望京都市政府趕緊在御池通設立正式的吸菸場所。

便利商店文化在日本蓬勃發展，雖然標榜著提供消費者24小時全方位的生活服務，讓顧客想買什麼都能買到，但從成人雜誌的下架決定及門前抽菸的議題，同時也看出遍及大街小巷的便利商店，若要成為大家的好鄰居，那麼此後似乎就得肩負起更多的社會責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