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中期選舉三人談,帶你看透那些勝負背後的玄機
【編者按】美國中期選舉這場大戲,落幕很快,散場卻很慢。在選後十天,驢象兩黨的真正得失才逐漸全部明晰。「藍色浪潮」真的存在嗎?多場焦點戰役如何評估?民主黨有沒有為2020重返白宮成功鋪路?美國選舉體制又暴露出何種問題?旅居美國的「選·美」知識社群三位核心成員游天龍、林垚和華建平由此展開播客對談,端傳媒經授權刊發,內容在播客基礎上有所增補。
藍色水花還是藍色海嘯?
游:中期選舉計票終於進入尾聲,兩位整體上有什麼看法?
林:基本符合民調對「藍色浪潮(blue wave)」的預測,既不是共和黨方面嘲諷的雷聲大雨點小的「藍色水花(blue splash)」,也不是一些民主黨選民夢想的連參議院一起翻盤的「藍色海嘯(blue tsunami)」。由於一些選區的計票延遲,所以開票當晚的「藍色浪潮」聲勢還沒有那麼強烈;但隨着點票不斷進展,民主黨的戰果也在不斷擴大。比如國會眾議院,如果只按照開票當晚的結果估算,民主黨翻盤數量約在27席上下;但是幾天下來,實際數量應該在35-40席之間。
民主黨拿下眾議院、輸掉參議院,都在預料之中。在輿論聚焦的幾場關鍵戰役中,得克薩斯州的貝託·奧洛克(Beto O’Rouke)惜敗於在任參議員克魯茲(Ted Cruz),亞利桑那州的克爾絲汀·西內瑪(Kyrsten Sinema)在後續點票中反超獲勝,截至15日還有三場仍在爭議中:佛羅里達州的國會參議院選舉、州長選舉,以及佐治亞州的州長選舉。倘若最終比爾·內爾森(Bill Nelson)拿下前述第一場,那麼民主黨在參議院就將只丟一席,這在今年參議院換屆地圖極其不利的條件下算是難能可貴的勝利了。當然,民主黨拿下國會眾議院已經是一個比較大的成果,畢竟這意味着他們從明年起在立法議程上又有了關鍵的否決權。
州長選舉,除開仍在膠着的兩場之外,民主黨已經頗有斬獲,雖被共和黨奪走一個州,但從共和黨手上搶下了七個州,包括威斯康星與密歇根這兩個在大選中非常關鍵的鏽帶州。如果安德魯·基盧姆(Andrew Gillum)和斯苔西·阿布拉姆斯(Stacey Abrams)接下來分別贏得佛羅里達與佐治亞州長選舉,那麼民主黨在州長層面便算大獲全勝;反之,就只是小勝。
在州級立法機構的選舉,奧巴馬當政八年間民主黨一共輸掉了968個席位,而這次至少奪回了350個席位與6個州級議會的控制權。當然,這次選舉過後,民主黨麾下的州長與州議會數量仍然不及共和黨,所以民主黨必須在明年與後年的地方選舉中保持目前的勢頭,才能奪回2020年人口普查之後「選區重劃」的主導權。
雖然這次選舉結果並非很多民主黨選民夢寐以求的、一舉奪下參眾兩院的狂歡式大勝,但是我覺得這個態勢對民主黨來說還是比較令人滿意的。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和各州議會選舉同時進行的,還有很多重要的公投提案表決。除了阿拉巴馬和西弗吉尼亞兩大保守州全面禁止墮胎的州憲修正案外,其它各州獲得通過的絕大多數提案都是由民主黨一方提出、或者符合民主黨選民的理念與利益。
總之,雖然這次選舉結果並非很多民主黨選民夢寐以求的、一舉奪下參眾兩院的狂歡式大勝,但是我覺得這個態勢對民主黨來說還是比較令人滿意的。
華:我覺得現在的形勢比較明朗了,就是 2016 年的「極化」基調在中期選舉中得到肯定。之前不少民主黨人覺得,他們可能通過這次中期選舉把整個勢頭給扳過去。現在看來,這個形勢其實並不是特朗普以一己之力把整個美國向右轉了,極化效應是長期過程造成的,所以民主黨想做任何事情,實際上都會是一個馬拉松,而不是「畢其功於一役」的短期行為。
從整個中期選舉的結果來看,我覺得有兩個趨勢:一是作為2016 年以來極化的進一步反應,現在民主黨在郊區開始取得優勢。在好幾個州,尤其是德州這樣的紅州,比如達拉斯郊區就被民主黨拿下來,這反映了郊區現在開始由紅翻藍,而農村現在是越來越紅,而且紅的速度非常快。
此前民調的另一個趨勢,就是認為有一些地方會回歸 2012 年。從選舉結果來看也得到肯定,民主黨在中部幾個州重新樹立起自己優勢,像愛荷華州和賓夕法尼亞州,另外像密歇根和威斯康辛州長都拿下來了。 這就相當於中部的Blue wall(藍牆)在很大程度上又恢復了(當然俄亥俄州還是特朗普的地盤)。
極化效應是長期造成的,所以民主黨想做任何事情,實際上都會是一個馬拉松。
另外一個現象,就是此前卡瓦諾大法官的任命案,對於民主黨贏下參議院其實非常不利,因為任命卡瓦諾這件事把整個中期選舉給「全國化「了,由此導致的問題是,民主黨參議員作為在任者的競爭,會被支持民主黨vs反對民主黨、支持特朗普vs反對特朗普給「極化」了,優勢被大大地縮小。所以,在紅州的民主黨參議員就會被衝擊,尤其是在農村選民轉向共和黨的速度比郊區選民轉向民主黨快的情況下,這些地方就更難維持,因為這些紅州大城市比較少。但是另一方面,在眾議院裏民主黨就更容易拿到優勢,因為郊區的這部分居民、還有高學歷女性選民明顯地被卡瓦諾任命這件事激發出來,這兩個趨勢顯現出來的結果,就是眾議院歸民主黨、參議院歸共和黨。
民主黨的2020之路,與共和黨的「特朗普化」
游:這次中期選舉對於民主黨2020年怎麼走、或者特朗普那邊會採取什麼策略,具有一定的指標意義。之前我覺得民主黨試圖通過這次選舉來給自己 2020 年通往白宮之路選好鬥爭路徑,之前他們的策略可能更多是想通過sun belt(陽光地帶),想拿下比如亞利桑那州、德州、佛州、喬治亞州這些南部地區,然後利用人口結構的變化優勢,把這些原來過去屬於共和黨的地盤再翻藍,但現在看來sun belt這條路好像沒有走通,雖然拿下了亞利桑那州參議員和州務卿,但其他的全州職位(statewide office)的競選都輸了,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德州以及極有可能發生在佛羅里達。
相反,民主黨在以前藍牆地區,也就是鏽帶(rust belt)恢復了一定優勢,賓夕法尼亞、密歇根、威斯康辛、明尼蘇達甚至3/4的愛荷華都翻藍了,伊利諾伊州南部過去共和黨佔優勢的區域也收復失地,不過說明民主黨在這個區域還有足夠實力。但我們看到,特朗普其實也沒有從藍牆那邊輸得那麼慘,至少還保住了俄亥俄州和印第安納州,然後愛荷華那邊Steve King 的選區也沒有被趕下去,雖然民主黨花了大量資金和精力精力想把他給弄下去,也失敗了。考慮到投入量這麼大,還是挺遺憾的。
華:其實開始的時候大家根本沒認為Steve King這個人有可能會被扳倒,完全是因為他快到選前那些關於種族主義的言論,一下子突然間好像就變成危機了。
所以這裏面能看出一個情況,《紐約時報》文章分析說,似乎在特朗普出現之前發表類似言論的人,他們的形勢並不太好。這次競選中很多人還被選下去了,而那些跟着特朗普腳步走的人,他們這次形勢就比較好。這又再次肯定了此次競選的全國化,基本上變成了一個對特朗普的公決,好像也正是特朗普試圖製造的結果。比較明顯的就是威斯康辛州長的選舉,記者分析說特朗普在2016年表現不好的地方沃克這次票數掉得非常多,這也就說明整個威斯康辛州長選舉也被「特朗普化」了。
游:對,我覺得這一次選舉可以體現出特朗普化在共和黨內的趨勢在加強,當然也有分析認為,雖然共和黨內有「特朗普化」,但趨勢並不那麼大。
林:我想回到公投提案(ballot measures)這個事情上,其中有些很有趣的現象。比如在佛羅里達州,共和黨在參議院和州長選舉中目前都仍有險勝的可能,但與此同時,民主黨提出的州憲法第四修正案卻以 63% 的超高比例獲得通過。過去在佛州,只要你有過犯罪記錄,就終生喪失投票權;新通過的這條修正案,將為絕大多數有犯罪記錄者(除謀殺與強姦犯外)恢復投票權,令使佛州選民數量一下增加140多萬(超過佛州選民總數的十分之一),影響極其巨大。目前兩黨在佛州勢力不相上下,而剛恢復投票權的人裏有21%是黑人,是民主黨可靠的選民基礎,可以預見這個修正案將會完全改變佛州未來的政治局面。但共和黨選民為什麼也有相當比例支持這個修正案?其實反映出共和黨過去「嚴刑峻法」的主張走過了頭,起到了反作用。
又比如在密歇根州,除了大麻合法化以外,還有像簡化選民註冊與投票程序、成立無黨派的選區重劃委員會等等民主黨呼籲多年的提案全部通過了。所以我感覺,儘管共和黨選民在反移民、反少數族裔等「身份政治」問題上確實是被特朗普帶着走,但另一方面,他們在某些重要的社會議題和經濟議題上,實際又跟特朗普以及共和黨主流的主張拉開了差距。
另一個很明顯的表現是在亞利桑那州,雖然共和黨贏下了絕大多數州內選戰,但該州卻通過了 305 號提案,阻止教育券項目進一步擴張。此事與今年以來各「紅州」此起彼伏的教師抗議密切相關。教師們抗議的是公立教育經費削減、學校質量下降、教師工資降低,而共和黨一貫主張的教育券項目,旨在把中小學教育進一步私有化,而效果上則會進一步打擊公立教育體系、讓教師的境況變得更糟。於是在亞利桑那這麼一個共和黨大獲全勝的紅州,選民卻投票支持了這麼個主張教育平等的提案,可見民主黨在社會經濟方面的主張引起了廣泛共鳴。
還有像內布拉斯加州、愛荷華州、猶他州通過了 擴大低收入醫保覆蓋範圍(medicaid extension)的提案(但蒙大拿州未能通過),總共可以多給 30 幾萬人提供醫保。民主黨一直在打這樣的經濟牌、民生牌,而共和黨則一直想要削減這些項目。所以我覺得,共和黨選民在涉及自己切身利益時,其實還是挺清醒的,知道現在經濟不好,知道醫保是一種需要保障的權益,知道在社會經濟議題上該聽民主黨的;只不過尤其白人選民的身份焦慮依舊強烈,因此在文化議題與身份政治議題上還是捨不得,還是要跟着特朗普走。
所以說,共和黨到底有沒有「特朗普化」?要分兩個問題看,一個是在種族問題上好像確實在「特朗普化」,但是在社會經濟議題上實際上是有左轉趨勢的。
共和黨到底有沒有「特朗普化」?要分兩個問題看,一個是在種族問題上好像確實在「特朗普化」,但是在社會經濟議題上實際上是有左轉趨勢的。
華:說到社會經濟議題,要看具體是指的是什麼。如果是控槍的話,我覺得還是很難辦。特朗普這次出手力挺的這些地方,其實跟剛才說的這幾個州不重合,只有佛羅里達算是比較重合,雖然社會議題、經濟議題是當地很重要的一些議題,但是特朗普並沒有把這些作為主打的選區,比如說俄克拉何馬和堪薩斯州這樣的地方他就沒有來。他後來選了很多地方都是那種肯定會特別支持他的地方,相關問題也比較少,這是他的一種競選直覺,也是一個自我肯定的過程。
說到2020年的話,對於民主黨來說是比較痛苦的一點是,這次中期選舉佛羅里達和俄亥俄共和黨都贏了,說明這條路並不是特別好走,還會有一場苦鬥。不過很多地方對選民註冊作出改改變,民主黨也拿到了一些州長,這些州長肯定也會做出一些改變。 2020年民主黨如果想要拿回白宮,他們現在就開始需要去選擇議題了,我一直感覺民主黨可能會去打 drain the swamp(排幹沼澤)這個牌?
游:我覺得特朗普和他的選民對drain the swamp其實並不敏感。因為到現在為止,不光特朗普自己,他下面的人各種腐敗不法的事情已經很多,他的選民好像也並沒有因此而跟他保持距離或者拋棄他。所以我覺得民主黨如果要搞drain the swamp效果不是特別大。
林:2020年民主黨到底該主打什麼,過半年一年再想也來得及。接下來半年可以先看民主黨在眾議院施展手腳,因為現在有了多數席位以後,情報委員會拿回來了,通俄門這個事情就可以接着再查下去,同時財政委員會也拿回來了,可以開始查特朗普的税。所以至少現在接下來半年裏,可以讓特朗普後院起火。
華:對,這一次中期選舉他肯定自我感覺非常好,而且的確這個結果就是他力挺的一些人的確贏了,尤其是佛羅里達的德桑蒂斯(DeSantis),這基本上就是他的團隊給接手了,然後現在贏了,所以他的自我感覺會非常好,很有可能接下來一年會變本加厲吧。
民主黨的新生代力量
游:而且我覺得他也的確他可以說這次選舉是對他來說是個成功,因為你想看民主黨它一開始吹那麼大的blue wave,最後只拿到現在這麼多個席位,比預期的小很多,然後他不僅眾議院損失得非常有限,參議院還擴大了領先優勢。 只要保住參議院,他在外交和聯邦法院這一塊繼續有所斬獲就行了。不過在州一級的選舉民主黨算是回過神來了,部分地區拿下州長和州議會有助於在2020年人口普查後的選區重劃上不那麼吃虧。
華:對,參議院對民主黨來說會非常痛苦,因為現在這個形勢的話,共和黨在參議院很有可能會保持優勢到2022年。(不過內華達和亞歷桑那州的參議員民主黨拿下了後,參議院裏的差距沒被進一步拉大,2020年的參議院競選對民主黨又顯得有希望了,因為他們只有阿拉巴馬州大概率會輸。)所以就算是民主黨2020年拿回了總統,很可能2016年那種形勢會重演:大法官出缺,共和黨不補,或者在今後兩年共和黨又快速補了很多法官,這都是完全有可能的。
就算是民主黨2020年拿回了總統,很可能2016年那種形勢會重演。
還有一個現象是,這次競選裏很多非常自由派、非常高調的候選人,他們在競爭比較激烈的地方,比如說佛羅里達州長或者佐治亞州長,或者德州參議員,他們在一對一對抗中現在都輸掉了。尤其是像佛羅里達州,兩個人算是一個特左一個特右,然後最後選民還是選了右。對將來而言,共和黨其實很明確了,就是「獲得特朗普支持高於一切」,而民主黨接下來該怎麼選擇就非常值得關注。
林:我覺得民主黨不會因此就退回到中間位置上去。在進步派新星的三場關鍵戰役中,雖然得克薩斯的參議院候選人奧洛克惜敗,而佐治亞的州長候選人阿布拉姆斯與佛羅里達的州長候選人基盧姆目前也仍舊有可能在重新計票中告負,但三人在選戰中都表現得異常出彩,也讓全國人都認識了他們。如果他們真的有全國野心的話,說不定2020年就會出來競爭,那時候就會把左邊這一派力量再次帶動起來。我覺得短期輸贏其實並不一定會決定黨內的走勢,光從中期選舉温和派與激進派的席位得失來判斷接下來的方向,可能不太靠得住。
游:我也覺得雖然這三個人輸了,但是民主黨內的進步派勢力並不會因此就消失。畢竟2016年代表進步派的桑德斯跟希拉里也是鬥到最後一刻了,而且今年雖然這三個比較關鍵的席位丟了,但也算雖敗猶榮,而且比如像紐約州新科眾議員Ocasio-Cortez也算是打響了全國知名度。
但另一方面,民主黨內的建制派也不會輕易就讓進步派掌握主導權,兩派還是貌合神離的多。比如我們可以看大法官卡瓦諾提名時,其實建制派並沒有很積極地發動民主黨選民去走上街頭,真正發動他們的其實是進步派這一撥人。感覺建制派更像是利用這個事情來製造議題,或者是想「竊取民眾的勝利果實」。接下來兩派能不能同舟共濟,還是繼續這樣同床異夢,將決定2020年民主黨是否真的有機會。
民主黨內的建制派和進步派會「同舟共濟」還是繼續「同床異夢」,將決定2020年民主黨是否真的有機會。
林:但我覺得建制派這樣做恰恰左右不討好。反正就算你不去積極發動反對卡瓦諾的運動,共和黨那邊也不會買你這個人情。同時民主黨這邊的鐵桿選民也會不滿,因為你不出工出力,只想躲在後面搭便車。
游:對,我也這麼覺得,2020年民主黨本來要競選總統人就很多,然後加上這還存在一個派系鬥爭,所以我覺得初選應該會廝殺得非常激烈。
華:民主黨那邊接下來應該是看誰能夠拿出更有吸引力的糖果,就是說你總得給這些選民一些東西,或者說為他們爭取到一些東西,而不是說停留在一些比較虛的議題上。就像這次中期選舉保住奧馬巴醫保,尤其是保護身體有「已有狀況」(pre-existing conditions)的人購買醫保這個政策,這是個實實在在的議題,涉及到太多人的切身利益。這樣的議題還是非常重要的。或者說像在俄克拉荷馬和堪薩斯的公立學校預算被砍到停課地步,的確是打到了任何選民的痛處。這時候你拿出一個比較實際的東西,大家還比較容易形成共識。
林:從這次公投提案的反響來看,尤其醫保、教育等方面這幾個提案的通過,對民主黨內的經濟左派應該算是一個鼓舞。為什麼這次的奧洛克、阿布拉姆斯和基盧姆這幾個人會成為亮點,一方面當然是因為這幾場的選情比較膠着,另一方面我覺得他們把過去二三十年民主黨內「身份左翼」與「經濟左翼」的兩張牌比較好地結合在一起,化解了類似2016年桑德斯和希拉里之間的那種路線衝突,再加上年輕亮眼,給人耳目一新之感。
新一代的左翼,不同於世紀之交新自由主義鼎盛期的民主黨政治人物;後者儘管關注身份和文化方面的多元性,卻忽略了包括鏽帶工人境況在內的諸多社會經濟議題。這種代際差異還是挺明顯的,而經濟正義問題的重返核心議程也會是民主黨未來的一個趨勢所在。
華:像德州的Beto O’Rourke這樣,籌款能力這麼強,他這套系統到底是怎麼運作的,怎麼去跟他個人形象結合,這件事情是非常有意思的。我覺得民主黨那邊很有可能會有人試圖複製到2020年選戰當中去。
另外這次競選中最讓我吃驚就是德州第23選區。在民調中都是共和黨的Will Hurd大幅度領先,沒有人想過這個選區會有任何問題。結果最後他好像只贏了不到一個點。為什麼會這樣?一個原因是說,因為Will Hurd反對建牆、支持移民。邊境州其他所有的選區都是民主黨議員拿下了,這是唯一一個共和黨人,所以他的立場比較居中,而這次選舉對於站在中間這些人非常難。另外一個原因是他原先這麼大優勢最後全部不見了,應該跟Beto在全州內把競選拉到這麼大的興奮度有關。畢竟共和黨參議員Ted Cruz那邊肯定想來一個痛快的勝利,把民主黨在德州的希望全部碾掉,但是現在看Beto也只是輸了三個點,所以說對德州很可能會跟佛羅里達一樣,在2020年成為一個競選焦點。 當然現在看 2020 可能太早,不過相信如果共和黨不有所改變的話,2024 年肯定會變成戰場。
林:我今天看到一個數據,講這次選舉中白人女性的投票情況,覺得特別有意思。它對比了三場:得州的國會參議院選舉,奧洛克對陣克魯茲,兩位都是白人男性;佛州的州長選舉,黑人男性基盧姆對陣白人男性德桑蒂斯(Ron DeSantis);以及佐治亞州的州長選舉,黑人女性阿布拉姆斯對陣白人男性坎普(Brian Kemp)。
白人女性有51%投德桑蒂斯,和投基盧姆的比例非常接近;投克魯茲的有59%,奧洛克的劣勢要大一些;但是最有意思的是,投坎普的白人女性有76%,卻只有24%投阿布拉姆斯,這是一個極其巨大的差距。 三位民主黨候選人都是履歷光鮮、政績出眾的進步派,唯一的區別在哪裏呢?阿布拉姆斯是黑人女性,另外兩位(基盧姆和奧洛克)都是男的。而且阿布拉姆斯比較胖,不符合主流觀念對女性的審美評價。結果不僅白人女性比76%的超高比例反對她,而且這個比例甚至比白人男性還要高。一般來說,白人男性投共和黨的比例要比白人女性高很多;但是在佐治亞州,只有73%的白人男性投了坎普,卻有76%的白人女性投了坎普。也就是說,白人女性比白人男性更加仇視阿布拉姆斯,這是一個蠻諷刺的現象。
白人女性比白人男性更加仇視阿布拉姆斯,這是一個蠻諷刺的現象。
游:我覺得可能在男權社會遇到這種時候,女人之間互相傷害可能還更厲害。
林:對,而且是白人女性對少數族裔女性、尤其是不符合主流審美的少數族裔女性的仇視。
美國現行選舉體系需要大修大補
林:我想說一個跟中期選舉內容本身沒有直接關係的事情。投票那天我出國開會,無法現場觀戰,但是我在耶魯法學院的同學們都踴躍投票,其中有很多人是當天註冊當天投票的。去投票的同學不斷在法學院的郵件組裏面實時更新現場情況。有的一大早去排隊,一排就是四五個小時才投上票;去註冊的就更不用說了,隊伍特別長,因為很多選民都是事到臨頭最後一天才來註冊的。
康涅狄格雖然已經算是藍州了,不像共和黨控制的諸多紅州那樣挖空心思打壓選民投票(voter suppression)。比如康州允許選民在投票的當天才註冊選民資格;又比如州法律規定,只要你在晚上八點前去排隊,那麼投票站就要等你投完票以後才能關門,而不是說投票站一到晚上八點就關門、後面排隊的人沒輪到只好自認倒霉。這些都是方便選民的舉措。但與此同時,康州法律並沒有對當天註冊的選民給予同等的投票保護。如果你晚上八點前排上了註冊的隊,那麼你肯定能夠註冊上,但是由於註冊和投票是分開兩個隊來排,而且兩個隊伍都非常長,所以你註冊完之後可能已經過了晚上八點,沒有辦法再去排投票的那個隊了。
現場負責註冊選民的一共就兩個工作人員,每人一台電腦,先查驗你的證件和水電賬單等材料,然後在電腦上輸入你的個人信息,姓名年齡家庭住址社保號之類,工作量大,人手又不足,所以隊伍特別慢。而且現場指揮混亂,工作人員常常給出錯誤的指示,比如有時候會對排在投票那隊的人說,看來今晚八點前是輪不到你投票了,你待着也沒意義,快回家吧。
有些選民因為這些錯誤的指示,或者因為排得太久肚子餓、需要上廁所、需要回去加班、需要接孩子,等等各種原因,沒等投上票就走了。還在排隊的法學院同學見狀,趕忙發郵件讓其它同學來現場提供法律援助,糾正工作人員的指示,告訴選民說你們不要走,教他們怎們去從政府網站下載和使用在線註冊的軟件,還去買披薩給餓着肚子的選民吃、鼓勵他們留在隊伍裏面。在郵件組裏讀到,整個過程還蠻讓人感動的。
但是從這件事可以反映出,美國整個選民註冊和投票的體系已經非常落後,即便在藍州,政府並沒有刻意要打壓選民投票,還是這樣混亂、緩慢的節奏,導致很多人根本就等不到機會。特別是不少窮人本來已經犧牲了幾個小時做工的時間來投票,經濟上是相當大的負擔,怎麼可能再排隊排上一整天?所以就像前面說的,為什麼這次密歇根、密蘇里等好幾個州,能夠通過諸如簡化選民註冊程序(比如辦理駕照或社保卡的同時自動進行選民註冊)、在選票上提供「全選某黨所有候選人」的快捷選項,等等減少投票障礙、提高投票效率的公投提案,實際上有點「天下苦秦久矣」的意思。
過去十幾二十年,共和黨一直試圖通過在投票方面設置種種障礙,來打擊少數族裔選民;很多人不明就裏,陷進了共和黨的話術圈套而不自知。實際上,但凡你在美國投過票,就能切身感覺到美國的投票體系真是太落後,跟歐洲國家根本沒法比。所以「打壓選民投票」這個問題並不僅僅是黨派之爭,而是關乎美國整個落後選制與政制如何改革的大事。
游:對,我之前2012年還去投票站做過觀察員。當時比你說的更原始,那個時候選民去投票,還不是在電腦上查,而是有一個實體的花名冊,然後你要手動去翻,所以更麻煩。
美國整個選民註冊和投票的體系已經非常落後。
林:對。還有一個事情一定要提,就是佐治亞州今年特別嚴苛的選民證件法與投票法。其中一個要求是所謂「精準匹配」(exact match),花名冊上的名字和社保卡上、駕照上、水電賬單上的名字寫法一定要完全一模一樣,比如中間名到底是省略還是首字母縮寫還是寫全名、有沒有連字符、西班牙裔名字的字母上方有沒有標音符之類,一個都不能差,差了以後就不讓你投票;同時如果你是提前郵寄投票的話,你的簽名也要「精準匹配」(當然簽名是否匹配由負責驗收的政府官員說了算)。這些措施整體上都是對少數族裔選民更加不利的。好在這些要求先後在投票前一兩週被地方法官宣判違憲、暫時禁止實施。
雖然「精準匹配」措施被暫時禁止了,但是佐治亞州其它限制投票的措施還在。搞笑的是,共和黨州長候選人布萊恩·坎普,也就是目前的州務卿、「精準匹配」法的幕後推手,他自己去投票的時候都發現他沒法投票,因為他的證件不符合要求。當然他作為州務卿,工作人員對他網開一面,很快就讓他投上了票;但是對普通選民,尤其是共和黨本來就想要打壓的少數族裔選民來說,就不可能享受這種待遇了。
佐治亞州今年就一直在出這些盤外招,包括在選前最後一天突然宣布說要「調查民主黨涉嫌陰謀破壞選舉一事」;諷刺的是,該州的選民數據服務器就放在州務卿的辦公室裏面,而州務卿坎普就是這次競選州長的共和黨候選人,本身有很強的利益相關性,但之前很多人呼籲他辭職迴避,他卻死活不肯。選前一天佐治亞州宣布要「調查」民主黨,正是由國務卿辦公室發出的通知;隨後坎普的競選團隊馬上又發了一個公告,說「本競選團隊特別感謝州務卿先生在阻止民主黨陰謀破壞選舉方面的努力」云云——換句話說,候選人布萊恩·坎普對州務卿布萊恩·坎普本人表示感謝。
自己作為候選人,卻又兼任選舉的主管,並且明目張膽地利用職權去打壓競選對手,這在民主國家是非常荒謬的一件事,本來在所謂「競爭性威權國家」才會看到,但如今在美國就堂而皇之地上演。所以說,美國的整個選舉體系現在非常成問題,需要大修大補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選舉之後,三方何為?
游:接下來你們覺得共和黨或者民主黨會做些什麼?
華:民主黨我覺得就是兩個委員會會繼續調查特朗普。一個查他的税,另一個查通俄門。共和黨則加快聯邦法官任命的步伐,在參議院裏面的首選項應該是拼命塞人。
游:中期選舉之前好幾個星期,穆勒那邊沒有動靜了。現在我們很期待他這邊應該會有什麼新的動作出來。(華:他特意不能有動作吧。)對,他應該是擔心有任何動作,然後特朗普會說他試圖干擾選情。
華:那天看到一篇記者專欄說,他跟這些民主黨的新候選人採訪,他說感覺民主黨真的招了很多很生猛的候選人,所以他就很期待看這些人在國會接下來幾年會怎麼樣被磨成機器人。
因為一個新人進了國會是需要學習的,而學習的時候會很痛苦,但是最終會形成一個屬於自己的新的連線,然後逐漸做大,就像1950-1960年代的時候,大概就從1950年代中後期開始這麼一點點的就堆起來,然後最後突然間在1965年的時候來了一次大爆發。
游:所以新人成才應該還要再等十來年。他們太小了,你看Ocasio-Cortez才29歲,其他人30多,40多歲的都沒幾個。但是我個人感覺民主黨接下來幾年反而什麼都不會去做,因為我覺得首先他們自己想推的東西特朗普肯定不答應的,然後如果他跟在特朗普後面,推特朗普願意通過的東西,民主黨這邊的進步派可能也不是那麼樂意合作吧。
華:所以現在共和黨只要滿足於不停地去把整個法院系統都任命成自己人就行了,我覺得這就是他們現在最大的希望。而且是有可能會實現的,因為畢竟現在參議院優勢更大,不用看着Susan Collins這樣的共和黨搖擺票眼色行事了。
共和黨只要把整個法院系統都任命成自己人就行了,我覺得這就是他們現在最大的希望。
游:我們剛剛講到民主黨會做什麼,共和黨會做什麼,但我覺得特朗普算是第三方勢力。你們覺得接下來兩年特朗普會做什麼?
華:我覺得這次中期選舉其實完全肯定了特朗普的感覺。可以說,這次中期選舉的結果是大家各取所需,對於特朗普來說,肯定了他最後的競選感覺,就是我要發動自己的核心選民,所有人都要跟着我走,他選後發的推文,基本上也是這個意思。當然不管結果是什麼,他估計都會這麼說——你們那些輸掉的共和黨人都是沒聽我話的,贏了的人都是跟着我走的。而這個結果也的確沒有任何可能讓特朗普改變對自己的這種執念,所以說接下來基本的方向不會有什麼變化,可能更加變本加厲吧。
林:就算特朗普背書的大多數候選人都輸了,他照樣會宣稱自己勝利了,所以不管選舉結果如何,我覺得他是完全不會變的。我正好剛才看到推特上有一個人,把這次中期選舉特朗普在推特上背書過的共和黨候選人全部截圖列出,一共是11個州長候選人、31個眾議員候選人和13個參議員候選人,其中絕大多數都輸了。這個人就說,我已經把這些全部都截圖保存了,以後每天@特朗普一次。當然就算她@特朗普了,特朗普也不會理她。
可以說,這次中期選舉的結果是大家各取所需,對於特朗普來說,肯定了他最後的「競選感覺」。
游:我覺得接下來兩年裏,特朗普可能在內政上沒有什麼變化,但在外交上可能會採取動作。他剛剛去法國參加一戰結束一百週年紀念日,結果轉身就發推痛罵馬克龍。我覺得接下來他可能會在朝鮮、伊朗採取動作。國內事務他可能更多依賴行政權,通過簽署行政命令的方式來搞些事情,其他社會經濟領域可能他也做不出大的動靜來,比如控制藥價,但藥價也不是他籤個命令價錢就會掉下來的。他應該可能還是在移民這方面比較得心應手。
經濟領域中,隨着税改刺激因素慢慢消失,明後年的增長率可能會逐漸下降。而國債又成一個大問題,所以到2020年經濟問題、或者說是公共財政問題會不會成一個大問題,值得進一步關注。
(游天龍,亞利桑那州立大學司法研究博士生;林垚,哥倫比亞大學政治系博士;華建平,旅美時政觀察人士)
排「幹」沼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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