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深度宣誓風波

民主派關鍵一敗:困棋中的姚松炎與建制黑馬鄭泳舜

97以來香港民主派首次在「單議席單票制」的地區直選補選中,落敗於建制派;是姚松炎團隊的失策,還是鄭泳舜團隊太強大?是個人的錯誤,還是整個民主陣營的困境?

姚松炎被褫奪議員資格前,經歷9個月議會生涯,作為功能界組別裏突破建制派壟斷的傳奇人物,將專業知識與議政結合,創造「專業議政」新範式,抗衡政府的爭議性議案。

姚松炎被褫奪議員資格前,經歷9個月議會生涯,作為功能界組別裏突破建制派壟斷的傳奇人物,將專業知識與議政結合,創造「專業議政」新範式,抗衡政府的爭議性議案。攝:林振東/端傳媒

端傳媒記者 楊子琪 發自香港

刊登於 2018-03-15

#立法會#香港#宣誓風波

「2號名單候選人鄭泳舜,在上述選舉中當選。」選舉主任一聲宣布,2018年3月11日香港立法會補選,塵埃落定。在最受關注的九龍西選區,代表民主派出選的獨立候選人姚松炎,以2419票的差距,輸給代表建制派的民建聯候選人鄭泳舜。

香港地區直選補選一般實行「單議席單票制」,而非「比例代表制」,過往,在這種直接的民意對決方式下,常年有約六成民意穩定支持的民主派從未有過敗績。姚松炎輸給鄭泳舜的這一刻,是第一次。而這關鍵的一席之失,亦令非建制派未能拿回議會內的分組點票否決權。

姚松炎的失利背後,是整個香港民主派的難題。此前6名香港非建制派議員因宣誓風波,在梁振英和香港政府先後提出的兩次司法覆核中被取消議席(DQ)。其中4個議席——九龍西(原游蕙禎議席)、新界東(原梁頌恆議席)、香港島(原羅冠聰議席)、建築/測量/都市規劃及園境界(原姚松炎議席)在3月11日的補選投票中,分別由鄭泳舜、范國威、區諾軒、謝偉銓勝選,2個民主派,2個建制派。即是說,反對派在立法會的原本4個席位,經過香港政情民情變化的一年半時間,只剩下一半。

「我需要為今次的結果負上全部責任。我的選舉工程安排存在不當的地方。」傳媒鏡頭前,姚松炎如是說。面對端傳媒記者時,除了「我完全承擔所有錯誤」,他不願再說太多。

身為香港中文大學前副教授、專業測量師,姚松炎曾經歷9個月議會生涯。在議事廳,他的專業議政風格甚至成了反對派的新範式,在抗衡爭議性議案時,尤其惹人注目。

被DQ之後,從功能組別轉戰地區,再次出選,卻造成民主派關鍵一敗,原因為何?失落的反對派選民傾向於往各種方向尋找原因:教授的專業形象及宏觀政治理念,與九龍西這個較偏向老齡化、基層化選區格格不入?民主派植根當地多年的組織「民協」沒有全力支持乃至「過票」(將支持民協的選民導向姚)?此次投票率大幅下降,不少原本的非建制支持者未投票?抑或,對手鄭泳舜表現太好?

種種原因,都關聯到民主派下一步發展的關鍵難題:理念如何落地?分裂如何化解?民情是否開始逆轉?建制派新生代是否已經成型?

選後,端傳媒專訪了姚松炎、鄭泳舜,民協兩名區議員江貴生、譚國僑,以及民主派在九龍西跌票率最高的「南山、大坑東、大坑西」一區的選民,結合馬嶽、李立峯、梁啟智、羅永生4位學者的分析,嘗試由民主派的關鍵一敗,探究香港政局走勢。

 香港立法會補選後,非建制派續失否決權。
香港立法會補選後,非建制派續失否決權。

從雨傘走到今天,民眾不關心「反DQ」了嗎?

姚松炎在九龍西選戰中打出的主要口號,是「反DQ」、「反擊專制」。這也是此次補選中,民主派陣營的議題主旋律。

自人大831決議、雨傘運動開始,民主派眼中的香港歷經宣誓風波、選舉政治審查、社運參與者被捕等系列事件,正迅速向威權社會靠攏。政治氣候急劇變動,當6名議員被褫奪議席、近20萬選民投票結果被視為無效時,民主派相信,這對選民而言會是無法視而不見的打壓,而「3·11」補選,正是一場「反DQ」、反威權的戰役。

從補選結果看,與2016年立法會換屆選舉相比,姚松炎作為反對派,跌票率最大的,是「南山、大坑東、大坑西」一區。這裏的選民,不關心「反DQ」嗎?

2016年立法會選舉和2018年立法會補選,建制派與非建制派得票對比。
2016年立法會選舉和2018年立法會補選,建制派與非建制派得票對比。

即使在下班時間走進南山邨,映入眼簾,十有八九亦是銀髮老人。68歲林伯伯,在南山邨居住超過40年,他告訴端傳媒,自己不熟姚松炎,但聽講姚「被政府趕了出來」,認為「一定是與別人過不去」,因而對姚產生負面印象。而從小在大坑西邨居住的36歲張柏文(化名)則說,聽到姚松炎競選宣傳播放的錄音,說「DQ」、「專制對民主」時,他感覺這口號在該選區「一毛錢不值」,在他看來,這個選區的居民普遍更關心民生議題,「我們這裏面臨重建問題,為何不重點追究這些?」

姚松炎解釋,自己政綱分為三類:政治層面、社區民生、全港發展。「無論那區多麼老齡化及基層化,在我們宣傳單張,他都可找到感興趣的題目,所以我不擔心他們不關心政治議題。我們還會在老齡化社區,挑選非上班時間擺街站,接觸他們,所以不擔心他們誤以為我們不關心某些議題。」

查看姚松炎競選單張,在印有政綱的一頁,有提及「重建」問題,當中強調從社區發展的角度出發。但無論對林伯伯還是青年人張柏文來說,這可能沒給他們留下印象。

在九龍西的深水埗區,65歲以上長者佔人口15.9%,而九龍城區則佔15.3%,均屬香港老齡化程度高企的社區。姚松炎表示,了解九龍西選區老齡化的特殊性,團隊有準備不同議題的宣傳單張投入不同屋邨居民信箱,有針對長者需求,例如退休保障、推動社區護理服務。「還有講財政預算案為什麼要制度化,怎樣還富於民,」姚松炎說,「不過,如果有選民覺得我們不關心民生福利,反映我們其實做得不足,需虛心反省學習。」

2018年3月12日,立法會補選結果公佈,姚松炎以2419票的差距,鎩羽而歸。在點票中心公眾席上與支持者擁抱,眼泛淚光。
2018年3月12日,立法會補選結果公佈,姚松炎以2419票的差距,鎩羽而歸。在點票中心公眾席上與支持者擁抱,眼泛淚光。

對於宏觀的政治論述如「反DQ」、抗衡威權政府、重建民主運動等,是否超出九龍西基層選民、老年選民日常接觸的討論範圍,姚松炎有自己的判斷。

「首先我不會標籤老年人特質,其次,我不會看低選民。其實他們都會有監察政府的意識。只是,如果他們不接觸網絡資訊,在不少免費主流媒體都是紅色背景情況下,她們所接受的訊息,可能就是民主派在議會搞事。但由於這次選戰只有兩個月時間,對於這區,我們的確是『空降』,無法深耕細作,選民可能未必接觸到我們真實的理念。」

對於將補選打為「反DQ」戰,政治學者馬嶽就認為,「反DQ」對民主派穩住基本票源必不可少,但那些較為關注切身民生問題的基層選民,可能未必感興趣。「看勝選的兩區,區諾軒得票率僅過50%,范國威僅44%,兩人均是險勝,可見單打DQ議題,或過往民主派認為選舉要『政治化』較好,其實經此一役,並不如是。」

「3·11」立法會補選,民主派陣營因而主打「反DQ」、「反北京專制」。姚松炎競選團隊亦相信選民會關心「DQ」議題,宣傳單張及橫幅均印上相關口號。圖為2018年3月4日,姚松炎造勢大會在土瓜灣舉行,不少民主派人士都站台撐場。
「3·11」立法會補選,民主派陣營因而主打「反DQ」、「反北京專制」。姚松炎競選團隊亦相信選民會關心「DQ」議題,宣傳單張及橫幅均印上相關口號。圖為2018年3月4日,姚松炎造勢大會在土瓜灣舉行,不少民主派人士都站台撐場。

目前並沒任何數字說明,「反DQ」議題不入民心是姚松炎敗選的原因之一。但網絡輿論、居民反應,均出現認為「反DQ」等抽象政治議題在九龍西「離地」的聲音。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副教授、香港著名政治及文化研究學者羅永生在端傳媒撰評論分析局面,認為雨傘運動曾帶來的民眾動員力量已快消失殆盡,而敗選反映民主派沒能評估這個新形勢。

不過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李立峯就認為,不僅是「DQ」,過去多年,只要涉及較抽象的政治議題,如「法治」、「司法獨立」等,這些觸碰不到日常生活的題目,放在大部分市民面前,即使是民主派支持者,都未必有很大反應。他又強調媒體轉變的影響,指主流媒體與以往相比,審查力度加大,對政府的批判更小心;同時網絡令市民接受訊息的渠道日趨多元,唯民主派堅定支持者,才會主動接觸更多類似「反DQ」的抽象政治議題。

「其實雨傘最高峰時亦只有三成幾市民支持,民主運動從不是主流。無力感是會存在,但也許我們不應想象整個香港都曾支持雨傘,這樣其實落差就不大。」李立峯說。

對於外界一切對自己政綱、形象「離地」的批評,雖沒數據顯示這導致敗選,但姚松炎說,自己「完全承擔所有錯誤」。「輸了就是輸了,我真心接受所有反對意見,」他激動起來,說自己不願辯駁,「我明白我做得不足。可能選民未必喜歡我的做法。」

2018年1月28日,香港眾志與民主派人士傍晚在政府總部外集會,抗議香港眾志周庭被裁定參選立法會提名無效。而當時報名參加九龍西補選的姚松炎仍未獲確認提名有效。
2018年1月28日,香港眾志與民主派人士傍晚在政府總部外集會,抗議香港眾志周庭被裁定參選立法會提名無效。而當時報名參加九龍西補選的姚松炎仍未獲確認提名有效。

新老民主派,走向撕裂嗎?

是次補選,雖未有太多數據科學地解釋敗選原因,但選民可見的,是這一席敗選,讓姚松炎代表的新民主派(自決派),與民協代表的傳統民主派,前後經歷兩次撕裂。

補選之初,民主派做了一個過去從未嘗試的舉動——設置「初選機制」。為了集中票源,增加勝算,「初選機制」讓選民先選出民主派共同支持的候選人。在九龍西一區,64歲的民協老將馮檢基,與54歲的政壇新星姚松炎,及31歲的民主黨司庫袁海文,一決高下,過程中不少網絡輿論,嘲諷馮檢基戀棧權位,不肯交棒。最終姚松炎以高票拋離勝出,但政圈卻盛傳,姚或會被政府取消參選資格。誰可作為第二候選人頂上?這個問題,在民主派內部旋即引發分歧,更有傳部分人邀請泛民元老替換馮檢基成為「Plan B」。

香港立法會補選,姚松炎在不同票區的跌票率。
香港立法會補選,姚松炎在不同票區的跌票率。

不少人認為,民主派應按初選備忘錄所列機制,由得票第二高的民協馮檢基頂上,但姚松炎在報名參選時接受訪問時表示,備忘錄並沒直接寫明這做法。他說備忘錄有預留彈性,簽署各方可再討論;而初選主辦單位民主動力召集人趙家賢,也曾表達相似意思。姚松炎此言一出,就被部分傳統泛民中人攻擊,說他醞釀推翻機制。紛擾一輪,馮檢基最終在記者會宣布,放棄第二候選人身份,由排名第三的民主黨袁海文頂上。這在當時引起輿論批評,指民主派自己不尊重民主結果。

補選結束後,馮檢基接受香港01訪問時做出澄清,指初選結果公布後,是民主動力創辦人鄭宇碩首先向他提出退選要求,馮說,鄭宇碩當時婉轉表明形勢,指若馮參選,本土派及自決派已明言會找人與馮對撼,那「民主派便會撕裂,民主派一定會輸,你就成了歷史罪人。但如果你不出來,民主派只餘下一隊,那我們會感激你,將來在民主運動上我們會記得你。」馮檢基表示,姚松炎和朱凱迪的大意則是初選備忘錄賦予大家空間討論「Plan B」問題。馮檢基最後不敵壓力,決定將「Plan B」資格讓出。

雖然馮檢基沒能成為「Plan B」,但由於有32年歷史的民協在九龍西深耕細作多年,具深厚選民基礎,按照初選機制理念,民協需為姚松炎在該區拉票,呼籲自己的支持者把票投給姚。但「Plan B」風波,對民協和姚松炎團隊之間的協作,不可避免造成某程度的影響。

民協在李鄭屋的區議員江貴生表示,由於「Plan B」風波,「南山、大坑東、大坑西」區議員譚國僑叫不動選民投姚松炎:「那裏街坊不少被初選激怒,他們說『阿基』(馮檢基)被欺負了。對,他們叫『阿基』,因大坑東真的有街坊是看著基哥長大的。」

民協在「南山、大坑東、大坑西」為姚拉票、過票,效果不佳的背後,似乎另有一番故事,牽出深厚的社區居民關係問題。圖為2018年3月11日,姚松炎由民協區議員何啟明陪同下,在石峽民街上派單張進行拉票活動。
民協在「南山、大坑東、大坑西」為姚拉票、過票,效果不佳的背後,似乎另有一番故事,牽出深厚的社區居民關係問題。圖為2018年3月11日,姚松炎由民協區議員何啟明陪同下,在石峽民街上派單張進行拉票活動。

當姚松炎最終落敗,而票數跌幅最大的前五位選區裏,有3個均為民協票倉時,傳媒輿論與民主派部分支持者,開始責怪民協沒盡力「過票」給姚松炎。這種聲音,對民協和姚的團隊而言,無疑造成第二次撕裂。

譚國僑不僅是「南山、大坑東、大坑西」區議員,更是民協的前副主席。對於姚松炎在這區落敗,譚國僑說,已為助選盡了力。他說在收到姚松炎宣傳品前,自己就已開始做拉票工作。2月11至13日,他向當區居民派發工作報告,「入信箱,呼籲大家出來參加補選投票,我派到年廿八。」2月23日年初八,他聯絡居民關注組,請姚松炎落區講解大坑西重建問題,「讓他接觸選民,也讓選民看到他關注大坑西。」

看到網上對民協一片指摘,譚國僑承認,確實有感到不開心:「那一刻感到難過,但不能太久,大家都要為大局吧。」

然而,初選機制和敗選後輿論所造成的兩次民主派內部撕裂,其實在民協票倉選民身上,造成極大的對抗情緒,連帶牽出政黨與社區網絡的問題。

36歲的張柏文(化名),是大坑西土生土長的邨民。說到這次選舉,張柏文表示,自己是「『含淚』(不情願)投給姚松炎」。

江貴生認為,李鄭屋區受馮檢基影響較少,支持度依賴自己,因此才動員得了選民,最終姚松炎亦在李鄭屋區獲勝。圖為2018年3月12日,江貴生的議員辦事處外,有幫助市民量血壓的服務。
江貴生認為,李鄭屋區受馮檢基影響較少,支持度依賴自己,因此才動員得了選民,最終姚松炎亦在李鄭屋區獲勝。圖為2018年3月12日,江貴生的議員辦事處外,有幫助市民量血壓的服務。

在彩龍大酒店對面,一幢7層樓高、沒有電梯的舊式屋邨,便是張柏文的家。大坑西邨共8座樓宇,在1965年落成,這是港英政府為安置受石硤尾寮屋區大火影響的居民,以特惠低價將土地判給香港平民屋宇有限公司,讓他們興建大坑西邨,條件是需廉租給低收入居民。

「從我爺爺那代人開始,我們一家便住在這裡。我對民協是有感情的。80年代,是民協同我們一齊爭取『上樓』(入住公屋)。好多民協區議員同街訪熟悉幾十年。」到了2011年,整個石硤尾面臨重建,大坑西邨亦包括在內。由於涉及安置問題,張柏文一家與其他居民,在民協的譚國僑帶領下,向香港平民屋宇有限公司董事、四叔李兆基抗衡。張柏文的父母,就是在這抗爭過程中,認識民協的議員譚國僑。

「這樣的社區關係,不是任何人『空降』就能獲得的資源。」張柏文肯定道,「老人家認人,不認政黨。就算是民協王桂雲2011年退休,她的選票也不會自動過到譚國僑身上,譚當時亦輸給韋海英,做了4年地區工作,才在2015年區議會選舉贏回來。」

對於張柏文一家而言,民主派的初選機制裏,他們本就是投票給馮檢基的。

民協創會成員馮檢基,在上世紀80年代,第一個工作的地區便是大坑東,與這一帶居民關係非比尋常。「老人家覺得受恩惠是一世的事,覺得和你共過患難。」張柏文的媽媽,在1月14日民主派初選時,同其他當區選民一樣,排半小時長隊,為投馮檢基一票。

「結果出來,我也接受遊戲規則,那就姚松炎吧。但『Plan B』這事,實在傷害大家感情。」張柏文說,「這是輸打贏要。馮檢基也選贏了袁海文,民主派尊重過我們這些選民嗎?」

姚松炎就向端傳媒表示,自己沒有反對馮檢基做第二候選人,而是根據初選機制8.2條,應該開民主派全體會議,釐清是否票數排第二就是Plan B人選。「如果大家同意,我完全支持,陪他去見記者。其實沒任何分歧。」

一場補選,再顯民主派內部矛盾。回望新民主派與傳統泛民在這場補選中的紛爭,日後選戰,對決資源龐大、配票能力強的建制派,民主派還會走向撕裂嗎?

李立峯認為,過往補選,民主派之所以能獲勝,其中一個原因,是往往能找到政治明星坐鎮,例如陳方安生,令內部不同派別沒太大異議。然而在近年,對上一次2016年補選,民主派楊岳橋,在建制派之外,遇上崛起的本土派梁天琦。來到這次補選,民主派內部分裂比過往更大,又沒有一個政治人物能令眾人放低分歧。

「但民主派至少第一次嘗試『初選機制』,有意識去整合力量。始終要建立制度,去處理分歧的。」李立峯說。

今年38歲的鄭泳舜,2006年加入民建聯,並在深水埗開始地區工作,翌年即當選為深水埗區議員。九龍西區有12年社區工作經驗,這在他的宣傳單張及網絡片段,均獲得強調。圖為主018年3月11日,鄭泳舜由民建聯多位議員陪同下在黃埔選區拉票。
今年38歲的鄭泳舜,2006年加入民建聯,並在深水埗開始地區工作,翌年即當選為深水埗區議員。九龍西區有12年社區工作經驗,這在他的宣傳單張及網絡片段,均獲得強調。圖為主018年3月11日,鄭泳舜由民建聯多位議員陪同下在黃埔選區拉票。

龐大資源+民生議題+新媒體策略:建制派新生代冒起?

在民協動員「過票」的迷思之外,造成姚松炎選舉困局的最致命一擊,或許來自對手鄭泳舜的表現。在民主派尋找傘後出路的同時,建制派的新生代,已悄然發展起來。

學者蔡子強分析數據指:與2016年立法會選舉相比,姚松炎已保住逾六成非建制派票數,這其實比在新東勝選的民主派范國威54.9%更好,說明其選舉工程並非3位地區直選的民主派代表中最差的。而對比其餘兩個選區的建制派候選人,姚的對手、「民建聯」鄭泳舜表現良好,在總體投票率大幅下降的情況下,票數不跌反升,達2016年選舉建制派得票的104.1%。

今年38歲的鄭泳舜是香港富商鄭錦鐘的兒子,在新西蘭大學畢業後回港,2006年加入民建聯,並在深水埗開始地區工作,翌年即當選為深水埗區議員。他在九龍西區,有12年社區工作經驗,這在他的宣傳單張及網絡片段,均獲得強調。

這次鄭的選舉工程大獲成功,強大的動員能力和社區人情網絡,是民建聯打出的王牌。近年來不少媒體均報導過,有讀者揭露建制派「洗樓」的義工團隊,部分來自中資公司的員工,公司用不同方式鼓勵或變相逼迫員工為建制派出席助選活動。亦有媒體披露,建制派助選團或義工以物資作為交換,誘導選民投票。

68歲南山邨居民林伯伯向端傳媒表示,自己投票給鄭泳舜,因為「隔離鄰舍叫我一齊投給他」。問及為什麼大家都投給鄭泳舜,他說「因為有福袋咯!」3月15日,民協區議員楊彧在Facebook 上載一段來自居民的錄音,錄音中一名婦女問對方會否投票予2號候選人,若是,之後可以去民建聯登記投票人數及領取福袋,楊彧表示這錄音涉嫌違反《選舉(舞弊及非法行為)條例》第 12 條。

對此,鄭泳舜表示否認:「所有這些指控,我們要講清楚,我們向來選舉工程都是守法的,我選了這麼多次,如果市民有意見,當然可以舉報,(義工沒有收錢?)當然沒有啦,我們很小心處理的,我相信全部義工都是出心的。」

強調地區經驗、打「切身民生」議題、以「政治爭吵」批評民主派,同時運用新媒體宣傳的「鄭泳舜模式」,會繼續突破民主派在單議席單票制裏的防守嗎?圖為2018年3月13日,鄭泳舜在旺角花園街向選民謝票,有支持者向鄭表達祝賀。
強調地區經驗、打「切身民生」議題、以「政治爭吵」批評民主派,同時運用新媒體宣傳的「鄭泳舜模式」,會繼續突破民主派在單議席單票制裏的防守嗎?圖為2018年3月13日,鄭泳舜在旺角花園街向選民謝票,有支持者向鄭表達祝賀。

被問及有否找中資機構幫忙,鄭泳舜答:「我……我……我沒有,當然社會裏有很多不同團隊,他們說『我會支持你的』,當然不是什麼秘密,那他們簽了支持同意書,就出來幫手拉票。」

「蛇齋餅糉」(以物資和活動吸引選民)背後,是建制派雄厚的財力支撐。根據民建聯最新財務報表,上一個年度收入錄得1.4億元。過去10年,民建聯累積錄得近9億收入。有傳媒報道,民建聯在2014/15年度收入,是四大政黨自由黨、民主黨、公民黨及工黨同年收入總和的2.8倍。

主打切身的民生議題,亦是建制派常用的手法。「建制派=民生=建設」、「民主派=政治=破壞」,是建制派一直致力於塑造的形象。鄭泳舜對端傳媒表示,自己與選民較多談論「民生」:「比如李鄭屋,我就講下郵局要被搬遷;或者街市環境衛生等等。所以還是聊比較具體的問題。 」對九龍西區選民,鄭泳舜的判斷是,「這裏街訪比較關注貼身的生活議題。當然,去到美孚、黃埔這些中產區,可能會關注空氣質素、香港經濟發展等,甚至說下一地兩檢、高鐵問題,也是有的。」

他強調:「市民希望討論民生多於政治爭吵。」

作為建制派新生代,鄭泳舜表示自己這次的選舉工程,採取了與傳統不同的宣傳方式。「今次拍攝的網絡片段,我覺得很有創意,都是團隊想出來的。」他笑說。鄭泳舜說團隊嘗試新方法,除了拍片,每週做Facebook直播。選前一個月,每週三晚,鄭泳舜坐在直播鏡頭面前,講講個人興趣、對社會熱話的感受。「比如我喜歡做運動呀,唱下歌呀。」

至於團隊有多少名受薪成員,招募了多少義工,他微笑並反覆拒絕透露,稱稍後會上報數字。

「為什麼鄭泳舜的票數沒有下跌,我沒有完整的答案,不過陳家珮和鄧家彪選得很差倒是有目共睹的。問題是既然建制派有能力穩住鄭泳舜,他們很可能會在將來的其他選戰複製這經驗。如果民主派的選票不回流的話,就會見到終結的一天。」3月13日,學者梁啟智在Facebook 以《民主派本來應該四席全敗》為題撰文,以數據分析此次選情,並指出「鄭泳舜經驗」可能給民主派帶來的衝擊。

與此同時,香港反對派的新生代,或仍在監獄服刑,或剛走出牢獄之災,或剛遭到政府DQ。在失去議席帶來的豐富人力物力的窘況下,他們還能在日後做出成功的選舉工程、打入議會嗎?而香港民主派,在奪不回關鍵議席、失去議會分組點票否決權的劣勢裏,將設法團結力量,抑或走向反方呢?

地區工作與選民意識轉化,民主派未來難題?

一席之失,97回歸以來、香港立法會選舉民主派對建制派得票「六四」之分的「黃金比例」,建制派一度宣稱已被打破。羅永生認為,「今次敗退是屬於整個民主陣營的,而非個別候選人的失誤。一個歷史巨浪正衝擊着全個民主派陣營而來。」

建制派投放大量資源到地區工作,打造動員能力及社區網絡,傳播學教授李立峯認為,這傳統做法,其實民主派同樣會做,差別之處就是雙方在人力財力上的巨大距離。學者蔡子強則指出,資源短缺亦會造成惡性循環:資源少導致動員能力差,獲得議席少,最後,民主派能夠得到的資源又繼續減少。

資源上的不平等長久以來造成惡性循環,而近年,選舉制度又更添一層制度不公。羅永生評論指,「3·11」補選,起因本就是具民意授權的議員遭政府褫奪議席,甚至連補選本身的候選人之一、「香港眾志」周庭亦被剝奪參選資格,這是將參選資格從基本人權和公民權利中被移除,整個香港選舉機制,已不再是「常態」的自由選舉。「在一個不可能是「常態」的選舉中,應用一個三十多年來「常態」自由選舉中的選戰戰術與戰略,作為常數來檢討這次選舉的成敗、得失,甚至追究責任,是否過於刻舟求劍?」羅永生問道。

不僅如是,面對建制派日常對「民生」及「政治」的二分論述灌輸,民主派在尋找突破口的路上,似乎亦仍在摸索,甚至可能在補選中遭遇滑鐵盧。被問及民生議題與宏觀政治議題之間是否需要做轉化工作,才能讓選民獲得更好理解,姚松炎認為,「政治就是眾人之事,管理眾人就是政治。當你要求政府關注民生,這就是政治。建制派就經常用這種兩分的論述抹黑我們,說我們搞政治,而不是關注民生。」

姚松炎在補選中穩住「基本盤」,在中產區黃埔和美孚等選區分別贏對手994票及1252票,但是在多個公共屋邨的基層選區,均不同程度敗予對手鄭泳舜。圖為2018年3月13日,姚松炎由多位民主派議員陪同下,在黃埔港鐵站外向選民謝票。
姚松炎在補選中穩住「基本盤」,在中產區黃埔和美孚等選區分別贏對手994票及1252票,但是在多個公共屋邨的基層選區,均不同程度敗予對手鄭泳舜。圖為2018年3月13日,姚松炎由多位民主派議員陪同下,在黃埔港鐵站外向選民謝票。

他堅守一個原則,認為雖面對種種局限,但政治人物應該是領導角色,「不應服膺於局限,而應跨越局限,帶領市民找一條令香港民主更好的出路。我們可透過教育平台令民眾明白,民生即政治。這是我們作為政治人物所擔當的重任。」

學者李立峯則認為,新民主派在堅守原則的同時,亦要嘗試多了解不同地區選民會認可哪種地區工作。「朱凱廸在八鄉耕耘多年,建立很多社區網絡,這與你拿一套理念,突然向深水埗扔下去,可能不同。如果他們可以堅持理念,同時花時間深耕,這是一種選擇。另一種就是去到不同區,結合當區人不同特點,是否亦需要一點調整?我想這是新民主派需要思考的。」

(端傳媒實習記者劉家睿、盧凡、黃綺婧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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