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being queer台灣同婚法案

「恐怕會滑向性解放」,他們反對性別教育納入同志平權

性別平等概念本身沒有爭議,但有家長認為,包裹在這一名詞下的教育內容卻藏有不少魔鬼細節,同志教育就是其中之一。

端傳媒記者 呂苡榕 發自台北

刊登於 2016-12-29

#台灣同婚法案#台灣#LGBTQIA

12月3號反同婚集會,有母親帶著小孩前往參加。
12月3號反同婚集會,有母親帶着小孩前往參加。

白衣婦人推開眼前的警察,直衝向對面那群臉上畫着彩虹圖案、手上搖着彩虹旗高聲歌唱的年輕人,口中大吼:「滾回你們自己的場,不要在這裏鬧!」警察一把抓住婦人,將她推向身後同樣穿着白衣的人潮裏,婦人還在念念有詞:「我是一個媽媽啊!」警察輕撫她的背好言勸着:「我知道,我也是家長。」

12月3日「下一代幸福」聯盟在台北市凱達格蘭大道上的集會,吸引了不少家長參與,舞台上大大的標語:「子女教育,家長決定」,乍看之下讓人摸不着頭緒,內含的卻是一場從2004年《性別平等教育法》修法通過後便開打的戰爭,宗教界和學生家長團體結成同盟,極力批判「性別平等教育」的內涵,甚而認定現行的性平教育,終將導致孩子走向「性解放」。

在這一波同性婚姻修法闖關的攻防戰中,這樣的矛盾再被激化,「白衣」與「彩虹」壁壘分明。

憂性平教育藏有魔鬼

早在1998年,「性別平等教育」已成為台灣國中小的正式課程。但一直到2004年《性別平等教育法》通過,教育界開始回頭反省過去着重在「兩性」教育下追求的平等與尊重,卻仍舊忽略了不同「性欲特質」(sexuality)的學生所面臨的困境。

因此當時台灣教育部計畫預定在100學年度 ( 2011年下半到2012年上半 ) 將「同志教育」納入國小高年級與國中的性平教育中,補充「多元性別」的內涵。但這一個修改方向,引發了宗教與家長團體的不滿,由輔仁大學神學院生命倫理研究中心研究員齊明所主導的「台灣真愛聯盟」,在2011年3月發起一項網絡連署。連署信件標題為:「邀請您連署反對教育部將 國小、國中的性別平等教育中納入『同志教育』與『多元情慾內容』」。

發起和參與連署反對的家長認為,「性別平等」概念本身沒有爭議,但包裹在這一名詞下的教育內容卻藏有不少細節魔鬼,讓他們擔憂疑慮,而其中一項便是「同志教育」。

「現在的『性教育』只有在談『性』,但對我們來說,情感、婚姻、性和生育應該是一起談的。不教小孩怎麼面對親密關係,只教安全性行為,很多事情不是會套保險套就能解決的啊!」

曾獻瑩

究竟性平教育如何被同志教育綁架,又怎麼與性解放劃上等號?

同時擔任台北市國小學生家長會聯合理事與聯合會底下十二年國教政策委員會召集人的史耀雄舉例,2011年教育部推出《我們可以這樣教性別》和《性別好好教》兩本手冊,提供給國小與國中老師作為補充教材,其中手冊內容涉及教導孩子使用保險套、口交套,「國中國小就教他們性行為?國小都還沒進入青春期呀,教這個會不會太超齡?」

《我們可以這樣教性別》裏頭這一段字句也曾經被批判者引用:「在親密關係的性生活中,沒有人會被強迫性交、口交,而是都能被(倍)受尊重愉快的享受性生活……」儘管這一本手冊是給老師們參閱的補充教材,但反對者依然批評把它用作小學課程的「補充」,究竟有什麼必要?

在家長團體抗議後,監察院介入調查,認定《我們可以這樣教性別》的內容提及「墮胎是一項合法、合理的選擇」,但對於「兒童及少年合意性行為仍可能觸法」卻隻字不提,因此提出糾正。「但這樣的教材每個老師依舊人手一本啊。」史耀雄不滿地說。

曾擔任「信心希望聯盟」(2015年成立的政黨團體,以家庭價值為主要政策,曾發起「守護家庭公投」連署)大安區候選人,同時也是「下一代幸福」聯盟家長代表曾獻瑩也批評,國中小的性平教材中,把情感教育和性行為分開來,似乎在暗示孩子沒有感情也能有性關係。

「不是應該從如何認知你對另一個人的情感,再從情感談到親密關係嗎?」曾獻瑩皺了皺眉說:「現在的『性教育』只有在談『性』,但對我們來說,情感、婚姻、性和生育應該是一起談的。不教小孩怎麼面對親密關係,只教安全性行為,很多事情不是會套保險套就能解決的啊!」

史耀雄擔心這樣的內容等於變相鼓勵小孩嘗試,「甚至是嘗試同性之間的親密關係。」
史耀雄擔心這樣的內容等於變相鼓勵小孩嘗試,「甚至是嘗試同性之間的親密關係。」

質疑同性親密關係恐被鼓勵

另一方面,家長質疑性別平等裏有些教案,像是要讓孩子混淆性別似的,「像『性別光譜』,我們孩子就是根據他自己的生理器官,以及與同儕的相處模式來自我認定性別。但現在卻被教育成有9種性別光譜,你可能不是男生或不是女生。」

補教業出身的吳宜倫,目前擔任「台北市國小學生家長會聯合會總會長」,她認為,這樣的教材已經不是去教性別平等、尊重,而是在當中置入一些改變孩子性別傾向與認知自身性別的東西。

吳宜倫質疑,性別平等不是應該教小孩理解世界上有「男男」、「女女」這些不同的性傾向,然後教他們包容和尊重嗎?但現在好像不是教小孩尊重,而是在教育中打破以往對於性別的認知,鼓勵小孩「變成那樣」。

依照目前《性別平等教育法》的規定,每學期應實施至少4小時的「性別平等教育」相關課程或活動至少4小時。史耀雄說,東部某高中就曾有老師邀請同志團體入班宣導,鼓勵學生性別是可以流動的。這讓家長無法接受,認為部分老師藉着性平名義散播同性戀風潮,最後除了到校與教師理論,也向地方教育局投訴。

另外曾有台北市某國小的代課老師本身是同志,藉着性平教育之名在課堂上講了「太超過」的內容,遭到家長抗議。最後學校以不續聘方式處理,才弭平家長怒氣。「但你看他一個人就接觸多少孩子?那是小孩聽了不懂回去問家長,家長聽到嚇一跳,才趕緊去學校反應。不然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學校教這些。」談起這件事吳宜倫忍不住提高了語調。

一方面教小孩性行為、敏感帶;另一邊則是強調「同志教育」,史耀雄擔心這樣的內容等於變相鼓勵小孩嘗試,「甚至是嘗試同性之間的親密關係。」

而這群關心性平教育的家長中,便有孩子在青春期的一段時間裏嘗試與同性交往過,「兩個女生關在房間那麼久,家長心裏擔心,但也只能看着。」史耀雄說,當時家長顧及孩子的面子,不好開門質問兩人在幹嘛,只能在一旁靜靜觀察。

家長也認為,就是因為過去性別平等教育委員會都缺乏兒童教育或教育心理學相關背景的人,也缺乏家長的聲音,主導的都是一些性別運動的團體,導致現階段的性平教育,像是開了一道後門,讓許多不適當的內容都藉由性平教育做掩護,大張旗鼓進入校園。「我們會覺得說,是有少數團體趁着推動性別平等的同時趁虛而入。」吳宜倫充滿狐疑地說。

吳宜倫和曾獻瑩也不約而同地提及,許多人會反問他們如果自己孩子是同志,又會怎麼辦?「我們的孩子是同志,我們也是一樣愛他、尊重他,但那跟鼓勵他成為同志是兩回事啊。」

還有另一個層次的問題讓家長感到憂心。國中和國小的性平教育僅要求融入各科教材,但若融入考題中,卻可能造成「洗腦」。打開手機,吳宜倫指着螢幕上的照片說,某間出版社的考題裏斗大的標題寫着:「露奶是人權嗎?」(編按:這則報導是「公視新聞議題中心」於2013年同志大遊行後刊登的報導,內容討論女性身體在男性霸權的社會中必須「被隱藏」的爭論,另外也延伸討論跨性別族群得經由變性手術才能更改身份證上的性別。)

「露奶是人權嗎?」光這麼6個字,便已讓家長驚駭莫名,「這到底是要教小孩什麼?」

除了上課內容或考試題材讓這些家長不滿,學校的性別友善空間規劃更讓他們恐慌。吳宜倫說,如今校園內充斥各種打着性別平等名號而行的舉措,「像現在台北市有22間高中以下學校試辦『性別友善廁所』,有些是直接把殘障與親子廁所改成『性別友善廁所』;有些則是一個空間有男生的小便斗,也有女生使用的馬桶。」吳宜倫質疑,現在校園都是開放空間,假日外人都可以進入校園,小孩也會去學校玩,假日在學校,小女生如果看到「性別友善廁所」裏有個大男人,「這不是很奇怪嗎?她到底該不該進去?會不會有安全疑慮?」

「但我們現在提出這些憂慮,就會被說『恐同』,還要測你的『恐同指數』。」史耀雄苦笑了一下。和吳宜倫同為家長會成員,他們兩人都察覺,在年輕人,尤其高中以上、大學生族群間,對於同志以及婚姻平權的支持度相當高,「但那是他們還沒成為父母,所以不知道這會對他們的孩子造成什麼影響。」

曾獻瑩也意識到,婚姻平權和性平教育的議題上有着明顯的「世代差異」,「當父母的人真的就是會『想很多』,今天看孩子睡覺被子沒蓋好,就會開始煩惱他明天會不會感冒。更何況一個法律的修改,怎麼不可能影響整體文化和家庭?我們真的會擔心影響孩子。」他也強調,支持婚姻平權的人不能單純覺得「小孩不會被影響啦」,而不去理解家長對孩子的擔憂,直接就把家長貼上「恐同」標籤。

吳宜倫和曾獻瑩也不約而同地提及,許多人會反問他們如果自己孩子是同志,又會怎麼辦?「我們的孩子是同志,我們也是一樣愛他、尊重他,但那跟鼓勵他成為同志是兩回事啊。」吳宜倫嘆了口氣說,以前大家都覺得性別教育不錯,像早年女權不彰,因為性別平等推廣,讓女性在工作和社會上的地位開始提升。但是現在的性平教育,卻是「我們尊重,但他們強迫我們接受。」

吳宜倫質疑,現在好像不是教小孩尊重,而是在教育中打破以往對於性別的認知,鼓勵小孩「變成那樣」。
吳宜倫質疑,現在好像不是教小孩尊重,而是在教育中打破以往對於性別的認知,鼓勵小孩「變成那樣」。

訴求:性平教材須經家長審查

對性平教育的反彈,又是如何連結到「婚姻平權」上頭?對此史耀雄解釋道,現階段的性平教育中,同志教育的比例佔了相當大的篇幅,「明明是佔了人口比例4%的族群,但在教材裏呈現:男男、女女、男女,看起來同性關係像是佔了人口的三分之二,變成多數了。」他們擔憂,一旦《民法》修法過關後,連動的範圍無遠弗屆,屆時性平教育的內容也將跟着改,改成更令他們害怕的內容。

史耀雄認為,現在至少還有個法律的底線,性平教育要怎麼弄,反對方還可以說,異性戀家庭還是主流,性平教育內容是不是應該符合比例原則來教;但若是修法通過允許同性婚姻,過去教材中的親屬與倫理內容都將受到波動,且未來性平教育恐被性少數「整碗捧去」。

除了影響教材,曾獻瑩也擔憂修法將影響孩子的觀念。他以身邊朋友的女兒為例,還在念幼兒園的女孩有天和姊姊說:「我們來玩『結婚』」,姊姊聽到後說:「好啊,但我們兩個女生怎麼結婚?」這時妹妹回答:「兩個女生也能結婚。」曾獻瑩說,他的朋友在一旁聽了覺得驚訝,女兒小小年紀怎麼會說這些?仔細一問才知道,女兒的幼兒園同班同學有個從加拿大回來的孩子。在加拿大,同性婚姻合法,所以那孩子就傳輸了這概念給了朋友的女兒,「你說法律會不會影響孩子的觀念?會啊!」

而同性家庭衍生的收養議題,也讓家長反彈。在立委尤美女提出的《民法》修法版本中,增加了同性家庭收養小孩的條款,對此家長代表們也無法認同。曾獻瑩說,自己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很能體會有時在學校與人衝突,「對方說出:『我要叫我爸爸來!』但我呢?我沒有爸爸。」那樣心情對小孩造成的陰影。如今同性家庭收養的小孩,「當學校同學問他:『你爸爸是誰?』而他不知如何回答時,對這孩子是否會造成什麼影響?這些我們都不確定。」曾獻瑩說道。吳宜倫也擔心,許多出養的孩子多是因為原生家庭家暴或出問題,這些孩子被同性家庭收養到底適不適當?要怎麼經過評估呢?

不過對於目前沸沸揚揚爭論的「婚姻平權」修法,這些父母暫時選擇觀望立場,將焦點放在性平教育上頭,「我們現在就是把修法後可能的影響告訴大家,但要支持或反對,我們尊重個別家長。」吳宜倫也強調,修法可能還得耗上三、五年,但性平教育卻是每日都在影響他們的孩子,趕緊把現階段不適當的教材下架才最要緊。

「過去我們一直都被動接受(性平教育),且家長的聲音又很小,像台北市的性別平等教育委員會,23位代表裏家長代表才3位。」吳宜倫無奈地說,如今要防堵不適當的教材進入校園,家長的力量得要進入委員會,且透過議會力量,提案將這些教材逐出校園,同時要求性平教材必須經過家長審查才能使用,讓子女的教育,由家長做第一線的把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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