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2016年諾貝爾文學獎推遲公布,所有人都在猜測到底誰能獲獎。美國殿堂級民謠詩人 Bob Dylan 獲得殊榮,無疑是意外之喜。Bob Dylan 是六十年代的重要符號。其後也創作不斷,陸續拿下了美國流行文化範疇許多重大獎項。如今再拿諾貝爾文學獎,大家都不敢相信這一消息。我們邀請詩人廖偉棠寫一點評論之外的文體,如果是民謠就最好。他為我們提供了這樣一組詩,由於 Bob Dylan 的音樂,他重新找到了詩歌的敘事方法。原詩曾收錄於他的詩集《手風琴裏的浪遊》(2001)。
1999年5月15日,我一邊聽 Bob Dylan 的CD一邊寫了一組詩《一個無名氏的愛與死之歌——對 Bob Dylan 的五次變奏》,全詩五段分別對應 Bob Dylan 的五首名曲。我正在試驗怎樣用歌謠體寫敘事詩,而就在那時候我大聽 Bob Dylan 的歌,那些歌寫的也許只是一個小人物、一件小事,但他藉此談論的卻是一個時代。我這首詩寫的故事也許是關於一個流浪漢,他離開了自己的愛人,在流浪的路上遇見了自己的私生子⋯⋯但這些都不重要了,我最高興的是終於又能在詩中找到「歌唱」,找到詩歌的敘事方法——與小說完全不同的敘事方法。這首詩獲得第二十二屆時報文學獎新詩首獎,我視為 Bob Dylan 給我的禮物。
一個無名氏的愛與死之歌——對 Bob Dylan 的五次變奏
1
如果我木立不動像一支路標你會帶我走嗎?
如果我吹起笛子像一個男孩在哭泣你會帶我走嗎?
你會帶我走嗎?鈴鼓手先生,如果你忘記了所有的歌。
你的聲音沙啞而快樂就像一面真正的鈴鼓,
它曾經在蘭波的非洲跳躍,美麗如瞪羚的舞。
我不想睡也沒地方可去,除非你敲響,除非你敲響。
我將會是隻被你忘記的醉舟,在旋轉,在旋轉 。
如果我敲破了自己沉下了水底你會帶我走嗎?
我不想睡也沒地方可去,印第安人的高速公路插滿了我全身。
2
「射他!快樂的印第安孩子們。」上帝對你的吉他說。
如果我能在哪裏睡下,做一個夢,那只能是在61號高速公路:
整夜我聽見我的回憶呼嘯而過,我的愛人們像星星墜落。
鈴鼓手先生,我殺了一個人,他只不過說他是我的兒子
可以跟隨在我的斗篷後面,為我的歌伴唱。
我殺了一個人,他只不過在公路盡頭,拔出了我的槍。
那只能是在61號高速公路,我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一隻黑鳥落在我的帽簷,變成了一個女孩,
咬破了我的嘴唇。我殺了一個人,一顆染血的石子向我滾來。
3
是的,我曾經美麗而且唱着異鄉人的歌, 那又怎麼樣呢?
我曾經是一隻暹羅貓在樹枝上留下我的笑,
那又怎麼樣呢?她就像一塊滾石滾來,磨滅了我的名字。
我曾是那向她乞討她的愛情的乞丐,也是那騎着紅馬
忘記了自己要去的國度的外交家。
她就像一塊滾石磕碰出火花,是的,那又怎麼樣呢?
她現在是個大女孩了,就像牆上的一塊磚,
那又怎麼樣呢?我走在斷牆的下面,等待着黑雨降臨。
當子彈擊穿我的傘,黑雨充滿了我的心 ,像純潔的血流淌。
4
別擔心,媽媽,我只不過是在流血,呵呵呵⋯⋯
你看我還能笑得這麼響!他們逮捕了我用更多的笑聲,
他們折斷了我的吉他,黑雨將把他們的手洗乾淨。
那是一個卡夫卡的早晨他們把我在高速公路上叫醒,
那是一個甲蟲的早晨,他們把我無用的翅膀折斷。
別擔心,媽媽,我看見妹妹在她夢中的列車上歡笑。
我只不過在用監獄的烈火修補我的琴弦,
當他們把我像一個影子扔到角落時,我還能唱我影子的歌。
別擔心,媽媽,他們剝光了我的衣裳,卻為我打開了伊甸園的門。
5
伊甸園之門沒有果實在裏面,果實有沒有蟲子在裏面?
我只不過想找一條溝渠靜靜的死去,他們卻為我打開了你的門,
好讓我去回憶,去品嚐,血紅的果實的滋味。
伊甸園之門有沒有天使在裏面,天使有沒有魔鬼在裏面?
我的審判被禁止旁聽,我的傷口被禁止申辯,
我嘗試為你唱一首麻雀之歌,那麻雀是一個天使被擊落。
現在我被獨自拋棄在黑雨下,我自由了。
伊甸園之門有沒有生命樹在裏面,生命樹有沒有死亡在裏面?
黑雨撲熄着我唇邊的呼吸,彷彿一個雨天吻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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