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編讀手記

給L的回信:人生這種事沒有什麼專業老手

在這封來自Mr. Pizza的回信裏,他說「這個世界沒有對錯之分,今後遇到問題的時候,就胡亂闖一下吧。」

小端

刊登於 2016-10-01

#編讀手記

編者按:從本期開始,「小端信箱」將不定時邀請特約嘉賓與大家回信。本期來信的讀者提到了TA與《1984》的淵源,因此我們邀請了《1984》的作者Mr.Pizza先生來與TA對話,希望這種用文字與文學奠定的交流能碰撞出不一樣的火花。

小端信箱008:遠方有沒有光?

你們好,我是一個大陸的準大學生,看到你們的徵稿主題:「你心中的自由是什麼?什麼阻擋了你對自由的追求?」所以叨饒寫這麼一封信,寫寫我心中的一點困惑,希望可以收到你們的回信吧。

很早就開始關注你們,不過第一次在你們的網站上讀文章是《1984》的連載,那個時候我還在高二下學期,我的理想還是做一個律師。然後我升入高三,明明只過了一年,我卻覺得像是過了一輩子。我沒有考政法大學而是跑去學戲劇批評,沒有再看1984的後面篇章,我不敢想那是為什麼,儘管我隱隱約約覺得我知道這些為什麼。

但是這一年,讓我覺得最不可思議的事情,是我看著我身邊的朋友一個一個又一個變成了所謂的小粉紅,我知道他們在生活中不是這樣的人,我知道他們有自己的喜好,甚至有些人是某些被圍攻的明星的粉絲;我知道他們曾經在彭州石化事件的時候曾經私下表示過不認同;我知道他們有很多人出國、去台灣、去香港,對那裏印象很好,可是同樣是這些人,圍攻趙薇、抵制何韻詩、贊同限韓令、甚至有些人參加了「帝吧」的遠徵FB行動,然後把我歸做異類甚至是不愛國的人,老實說,我覺得壓力很大,我覺得不寒而慄。

的確,我可以算得上是我同齡的朋友同學中的異類,我喜歡何韻詩,即使現在也是,我敢在班上公開談論六四,我還寫了一個時評類的公眾號,我想當律師因為我想幫弱者發聲,我相信我們每個人的行動可以讓社會變得更好。在這一年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從同齡人身上受到這麼多的壓力,因為之前我覺得意見不同,我們還是能好好討論好好對話,然後在生活中我們可以拋棄意見上的分歧,做很好的朋友。

但現在這種事情已經成為奢望,不要說公開地反對這樣的行為,就算你只是保持沉默,你都有可能被列為不愛國,而更殘酷的事情是,你被歸為不愛國的人之後,你的社交平台會充滿指責,甚至你會失去一些朋友。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該繼續堅持我的主張,堅持我的夢想,我不知道為什麼政治課本上教我們要關心社會、讓社會變得更好;要勇於鬥爭、要堅持正確的觀點、不要跟隨大眾放棄自己的想法;但現實卻告訴我們要跟隨主流、不要關心與自己沒有關係的事情。或許真的像他們說的一樣,我不該「吃地溝油的命,操中南海的心?」

說了這麼多,還沒有回答那個問題,我心中的自由就是每一個人都可以自由地選擇TA生活的方式,可以自由地表達TA的不傷害他人的觀點,可以不會因為自己的認同而受到傷害。可是我離這個自由,好像還蠻遠的,遠得我覺得就像海子寫的最後一句詩:「你說的曙光究竟在哪裏?」

不過昨天晚上想起一句話「我真的看到遠方真的有微弱的光,沒有騙你。」這是李志的歌,所以我是不是不該放棄,即使前方無比黑暗,仍要堅持去看無比光明的未來?我不知道。

寫到這裏,回過頭去看前面的文字,真的是「臨表涕零,不知所言」,抱歉啦,要你們讀這樣一篇囉囉嗦嗦又邏輯混亂的信。

最後,祝端傳媒不忘初心,越辦越好。

此致

L

小端信箱
小端信箱

給L的回信:人生這種事沒有什麼專業老手

十分感謝你的來信,信件到手後讀了兩遍,編輯請我回信又遲遲未覆,是事忙,但更誠實的原因,其實是懷疑自己沒有資格去回答,當一個人生導師,訛稱自己走過你在走的路,然後隨便寫一些文字去胡亂指一個方向。

不,此信之首,我必須強調,你在找尋的答案我都沒有,你正在走的路,我不曾走過,我沒有足夠經驗和能力去提醒你,當心,那裏會有頑石流沙。問題的答案也許是引申到更多的問題,所謂人生,可能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在你信中看到的,除了是你對同輩、學校、制度的不滿,字裏行間還是一種隱然的,成長階段所經驗的孤獨感。我推測你會是個對社會有想法,也許是個喜歡閲讀、電影、音樂及文化的青年人。在香港,我們稱這一類人為「文青」(注意:是真文青,而不是整天混在上環的咖啡店裏裝中產的偽文青)。而我想說的是,在這個世代裏,當一個文青,本來就是孤獨。

閲讀是孤獨的。聽樂團是孤獨的。到圖書館找早已絕版的小說是孤獨的。到電影中心看悶片也是孤獨的。除非你是香港的教育局長吳克儉,他是一位能夠在一個月裏讀到三十本書,然後面不改容(氣色甚至有點紅潤)地向普羅大眾分享到東京食放題經驗,學富五車的神級文化人,不然我猜想,在華人社會裏追隨任何跟文化有關的志向,都是孤獨的。

這聽起來也許不太鼓舞人心,可世界就是這樣。你愈知道得多,或自以為自己愈知道得多,你就會覺得身旁的人和事都愈朦朧。大家都活在一個幼稚園裏,有些孩子喜歡打韆鞦,有些孩子喜歡在樹下說故事。但這並不代表說故事是對,或打韆鞦是錯的。

不,如果這些年來我對身旁一切有個怎麼樣的體悟,我會說,原來這個世界沒有對錯之分——你知道香港的教育制度是很差勁的。在我求學那個年代,我們習慣不斷操練公開考試的past paper(相信現在的學生也是),務求自己能對每一條試題都撃中要害,答中point的東西,就能考高一點的分數。久而久之我們習慣了任何問題都有一個正確的答案,一個model answer去讓我們抄考,待下一次有類似問題的時候,我們又可以照板煮碗。

多年後的今天,這種惡習我始終沒戒掉。有時候,我在工作上遇到一些難題,我會下意識去問前輩,正確的答案該要怎麼做,有沒有reference去參考?人生不是一張考卷,我們遇到百分之九十五(比率是我亂作的)的問題,到頭來,原來也只是個問題,上帝根本沒有預備答案。所以,今後當你遇到問題的時候,胡亂闖一下吧,就像你今天有魄力去寫這樣一封信,總沒有人是有資格去告訴你是對是錯。

最後,容我用很仰慕的日本作家伊阪幸太郎的一句話,為這信作結:「說到人生,不管誰都是業餘新手啊。任何人都是第一次參加,人生這種事沒有什麼專業老手。」

謝謝,祝旅途愉快。

Mr. Pizza

聊過自由,讓我們說說情感。大至山河家鄉,小至身邊的人事物,有沒有什麼對你有特殊意義?給端寫信:editor@theinitium.com,交換我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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