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撥開我的陰唇,很快找到了陰蒂,開始輕輕在上面揉搓……」
眼前的李銀河仿佛並不特別。利落的短髮,一副斯文的眼鏡,眼神清澈,笑起來眼睛微微彎成新月。小巧的抿着的嘴唇,話音沉穩,卻又有些許的遲疑,帶着知識分子的嚴謹和自省。攝影師要拍照的時候,她把手機屏幕當鏡子,驚呼「喲我把自己頭髮給弄亂了」,繼而又順從地依循攝影師的建議作出動作和神情。像個孩子。
七月的時候她曾來到香港書展,偌大的演講廳座無虛席,蜂擁而至的人們甚至坐到了過道的台階上。台上的她看起來有些許不自然,讀着手中的講稿闡述研究成果,語氣似乎想要說服聽眾,卻又不那麼敢去說服。提問環節,有人問她人的本性是什麼,也有人問她是否生性害羞才一直宣讀講稿,她不好意思地解釋,「我這個人不太有脫稿講演的能力。」
但在她面前卻是真正的百無禁忌、酣暢淋漓。在將近四個小時的訪談中,我們從性衝動談到了中國的同志平權路線,從弗洛伊德和薩德談到了帝吧和小粉紅。五十年代生人的她有着與年齡不相符的「接地氣」,自在地談論自己年齡段的女性性快感的壓抑甚至缺失;而她又是內斂的,認真地聆聽,對於每一個問題仔細思忖之後才給出自己的思考。
她的新書、虐戀小說集《黑騎士的王國》三卷本剛剛在書展前正式發行。黑色的封面上反襯大紅色的皮鞭、繩索等虐戀工具,翻開書,正文前的插畫配文就已令人心驚肉跳:「他撥開我的陰唇,很快找到了陰蒂,開始輕輕在上面揉搓……」
李銀河,社會學家。1952年2月4日生於北京。從師於中國社會學奠基人費孝通,美國匹茲堡大學社會學博士。1999年被《亞洲週刊》評為中國50位最具影響的人物之一。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所研究員、教授、博士生導師。著有:《中國人的性愛與婚姻》,《他們的世界——中國男同性戀群落透視》,《性社會學》,《同性戀亞文化》,《虐戀亞文化》,《性的問題》等。
成長於性與懲罰、負罪感相關的年代
1998年,李銀河集合自己在劍橋大學訪學期間對於SM(Sadomasochism,施虐與受虐)的研究成果,依循社會學家潘光旦的譯法將SM翻譯成「虐戀」,出版《虐戀亞文化》一書,成為中國第一本關於虐戀的社會學專著。書裏系統性地介紹了虐戀的規模、特征、歷史、個案等等,本只能內部發行,但在書籍審查並不如今日般收緊的九十年代,還是順利地通過出版商發行,第一版六萬冊一售而光,而後多次加印。
李銀河對於虐戀的喜好,從幼年開始就已露出端倪。看到電影中有關於鞭打的情節,她感同身受,「如癡如醉」。她自覺情慾晚熟,成長於性與愛都被壓抑的年代,性常與懲罰和負罪感相關,於是成年之後轉為對虐戀的偏好。
此次的《黑騎士的王國》只面向港台發行。儘管著作等身,在社會學領域的研究課題亦設計婚姻、家庭、性、同性戀等等, 李銀河視她對虐戀的研究是最全情投入的,「全部寫小說的衝動都集中在這個主題上」。寫小說的時候,腦和手都是不由自主的:
「好像冥冥中有一個東西抓着你的手,嘩啦嘩啦的,就像水一樣流出來,感覺特別好。」
《黑騎士的王國》
作者:李銀河
出版:香港果麥文化傳媒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16年7月
當然,寫作時身體也是有反應的。小說中充斥着各種關於虐戀場景的想象:隱蔽的城堡、寬大的天鵝絨椅子、 適合受虐者跪着的厚厚的地毯、各式各樣的皮鞭、被打得殷紅的臀部……也有不同的虐戀關係:男女、男男、女女,甚至非一對一的多邊戀關係。小說的取材源自她讀過的小說、看過的電影、社會上的案例、飽含強烈的痛苦或快樂的回憶、身邊發生的故事等等,八十年代四對夫婦因換偶活動被以聚眾淫亂罪追究刑事責任,帶頭者被判處死刑,李銀河於是寫就《2084紀事》紀念八位換偶者。身邊好友的女兒被情殺,她也寫進了小說。
李銀河披露了自己與已故前夫、作家王小波的虐戀往事,談到兩人的捆綁和鞭打經歷。本來「性慾正常」的王小波因為李銀河而也對虐戀產生了興趣,更將虐戀的意象寫進了小說里。
她自認不是好的小說家,「小說帶有論文味道,而且我對寫細節極其不耐煩」。馮唐讀過她的小說之後對她說:「現在呈現的文字帶了很多你作為優異社會學學者的特點。」每寫完一篇小說的感覺總是「狂喜」,是過去社會學研究中無法百分百達到的,她來來回回地把玩自己的文字,在其中感受到了感覺之純粹和力量之強烈,便可聊以自慰了。
她將自己對於虐戀的癡迷和對多邊戀、共產主義實驗等的幻想訴諸筆下,用弗洛伊德關於力比多升華為藝術衝動的理論來概括,正因心中讓愛和性自由奔馳的衝動在現實中無法實現,於是變成湍急地流淌着的文字,成就了一篇又一篇小說。
李銀河對於虐戀的喜好,從幼年開始就已露出端倪。看到電影中有關於鞭打的情節,她感同身受,「如癡如醉」;15歲那年從白洋澱回北京的敞篷卡車上,一位叫江山的男孩被五花大綁,她從他身上看到性感,那被凌辱的痛苦形象後來成為了她的性幻想之一,甚至在小說的二三卷中基本所有男主角都被命名為江山;她自覺情慾晚熟,成長於性與愛都被壓抑的年代,性常與懲罰和負罪感相關,於是成年之後轉為對虐戀的偏好;國外遊學和旅行期間買的皮鞭,後來也成為了她小說中常用到的工具。
角色上她是受虐的一方,偏好鞭打,「捆綁也玩兒過,不是太喜歡」。
「他融進我的歷史」
在去年出版的自傳《人間採蜜記》里,李銀河首次披露了自己與已故前夫、作家王小波的虐戀往事,談到兩人的捆綁和鞭打經歷。本來「性慾正常」的王小波因為李銀河而也對虐戀產生了興趣,更將虐戀的意象寫進了小說里。
李銀河在公眾視野中,常以王小波遺孀的身份被認知 。1977年在光明報社任職的李銀河結識了王小波,一本王小波的手抄本小說《綠毛水怪》成為了兩人的媒人。熱戀兩年後兩人結婚,後到美國留學,遊歷北美和歐洲。1997年,王小波因心臟病突發於北京逝世。
有網友攻擊李銀河是女同性戀,常年與一位中年婦女同居,亦有人質疑這是對王小波的「背叛」,李銀河於是表示,人完全有可能不斷地陷入愛情之中。
王小波和李銀河的愛情故事,成為多少人心中的愛情典範,王小波寫給李銀河的書信集,又成為了多少人百讀不倦又扼腕歎息的愛情聖經。一句「你好哇,李銀河」,王小波書信裏常見的開頭,人們稱之為最美的情話,網友們談論兩人的愛情故事的時候,總因這一句問候而感傷。
《綠毛水怪》籌備多年,要拍成電影了。聊天的時候李銀河談起幾個當紅演員的名字,說是電影的選角,又細細地想着他們是否適合演繹陳輝和妖妖。問起此時此刻對於王小波的感情,她長歎了一口氣,這也是將近四個小時的時光中,她唯一的一次歎氣。
「我覺得他就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融進了我的歷史里。有的時候,我會去重讀他的小說,」她說。
李銀河與王小波的過往再次激起千層浪,是在2014年,有網友攻擊李銀河是女同性戀,常年與一位中年婦女同居。李銀河於是發文回應自己為異性戀,共同相愛生活17年的伴侶為一名生理女性、心理男性的跨性別人士。網友在詫異之餘,亦有人質疑這是對王小波的「背叛」,李銀河於是表示,人完全有可能不斷地陷入愛情之中。
多說與少說的界線?
爭議在李銀河的生活中仿佛已是稀鬆平常,她引用韓寒的話,「公共知識分子就是公共廁所」,證明自己眼不見為淨的態度。多年來無論是著作抑或是言論,李銀河一直處於輿論的風口浪尖,她研究中國同性戀現狀,翻譯國外的性學、酷兒等著作,出版關於中國的性問題和男女平等的專著;主張賣淫非罪化,多次向人大和政協提交同性婚姻法案,建議取消聚眾淫亂罪,呼籲性教育的普及。2005年開的新浪博客,她三次關閉評論功能,重開之後一勞永逸地不再關注評論。「有時候看了真挺受干擾的,我還是臉皮比較薄的人,」她說。
在當時,國內的同性戀社會能見度如此之低,又經受着不同程度的歧視,作為社會學家的自覺又推動她不斷地去接觸以及展現小眾者的面貌。她寫時評、發微博,針砭時弊,卻只因為「在我的領域里,我覺得是應當出來說話的」。
即使在網絡尚未發達的時候,也有人寫信到她工作的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電話都打爆了」。其中有人投訴大罵,也有人找她心理咨詢,一位父親在兒子出櫃之後來「緊急求助」,說孩子母親要自殺;一位母親來電,痛訴希望哪怕和前夫復婚,只要兒子不是同性戀。領導也來打過招呼,讓她「少說點」、「少見點記者」。
而「多」和「少」的界限又在哪裏呢?對她來說,在國外留學時看到的滿書架的關於同性戀、酷兒和虐戀的著作,國內卻一本也沒有,這對於學術上成就的可能以及一名學者的好奇心來說都是極大的誘惑。在當時,國內的同性戀社會能見度如此之低,又經受着不同程度的歧視,作為社會學家的自覺又推動她不斷地去接觸以及展現小眾者的面貌。她寫時評、發微博,針砭時弊,卻只因為「在我的領域里,我覺得是應當出來說話的」。
如今退休了的她,自嘲過着「瓦爾登湖+微信」的生活,在山東威海海邊的居所,她每日五點起床,上午寫作,下午看書,晚上看電影,簡簡單單的「三段論」,無奈此次的香港之行打亂了本身井然有序的生活節奏。而在網絡上,她依然遵循着「有的可說還是會出來說一說」的原則,三天一博文,每日更新微信公眾號。微信成為她與外界聯繫的主要渠道,採訪過程中,忙碌的她常有消息進來,她不好意思地道歉,然後溫和地語音回覆每一條信息。
她每日寫作一兩千字,聽說有網絡寫手日產兩萬字,覺得「不能想象」。收養的孩子壯壯15歲了,她發愁他正值叛逆期,說着說着又因孩子有畫畫天分而開心不已。當下的人生,沒有學術研究的壓力,沒有出版的壓力,財務自由,文字里有自由的性與愛,生活里有自由的狂喜。
中国需要李银河。
@ooths
你的意见对李银河女士来说也不重要。
有人选择不在乎,有人选择发声做事,这便是你与 ta 们的不同。
中国的传统文化是羞于谈性的,到现在性教育做得也并不好,即便是一线城市,性教育在课本中只是一笔带过,几乎为零,而父母受着传统教育长大,更加不知道如何跟孩子谈性,这样的后果是很多青少年不懂得保护自己,成年后也缺乏成熟的性观念。人类的繁衍靠的就是性,所以研究性、传播性知识,怎么会不重要?而且性不仅关系到生育、也关系到人的情感和精神。艺术、哲学都不乏对性的探索。更何况我不觉得很多人在性生活方面没有困惑,尤其是女人。
我也認為非常重要。無論是性本身還是對於這些群體的社會性認識,這些議題永遠是無法避免而且至關重要的。只有去研究,去調查,寫成文章,傳播大眾,才能獲得理解。
「角色上她是受虐的一方」和「偏好鞭打」似乎是相反的角色吧?!應該是「角色上她是施虐的一方,偏好鞭打」或者「角色上她是受虐的一方,偏好被鞭打」吧。但根據後文「捆綁也玩兒過,不是太喜歡」的表述,她應該是施虐的一方吧?!
可我觉得她干的事情很重要。引述国内友人的说法:现在在大陆的书店、图书馆里,想找一本认真正经地研究女性主义、同性恋、哪怕只是性学的书,相当困难。多数人因为自己没遇过“性”方面的困扰而觉得这类研究无意义,所以不支持;可等到你或你的亲朋好友遇到这类问题时,又想迅速找到所谓专家帮助、治疗,哪有这么好的事。关于“性”的研究自有其意义,但不是少了它人类就灭绝;但这类研究承受的阻力和非议,却也莫名地大,大到研究难以进行下去。看看William Masters在上世纪遇到的非议和他的成果,再看看人民大学潘绥铭教授的研究和遇到的阻力。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中国研究性或性小众群体的著作和人,李银河在这样的环境下力排众议坚持发声,自然重要。
我不觉得她干的事情有那么重要
“文字里有自由的性與愛,生活里有自由的狂喜。”這就是美好生活的想像吧
“在我的领域里,我觉得是应当出来说话的。”很有魄力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