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票、不協調,新生代政治組織參選不求勝?

在香港求變的年代,大量新政治組織誕生,劍指體制內的立法會議事廳;在這場混戰中,它們到底打算如何勝出選舉?
「香港眾志」Demosistō創黨禮。
誰選立法會? 香港 政治

「支持雷動,策略投票,踢走建制派!」6月5日,香港大學法律系副教授戴耀廷在香港立法會示威區和18個參與計劃的傘後組織代表宣佈,蘊釀多時的「雷動計劃」正式起動。

「雷動計劃」遊說理念相近的非建制陣營合作,在9月第6屆立法會選舉中減少出選名單,以集中選票,最終目的是讓非建制陣營取得一半議席,改變現時建制派一方主導立法會的生態。

戴耀廷是「佔領中環」計畫發起人,當天他一如既往,在台上振臂高呼,但台下只有低頭寫筆記的記者,並沒有支持者到場附和,氣氛冷冷清清。

雷動計劃推動各個非建制政黨作出協調或配票,以求緊握勝算,這幾乎是大型政治選舉的傳統策略。然而,這套「金科玉律」卻冷不防在現下香港遭受冷遇,不想合作的,不僅僅是傳統的泛民政黨,還有新生代的政治組織。

戴耀廷今年2月提出「雷動計劃」的初步概念後,新生的本土派組織「青年新政」召集人梁頌恆馬上調侃。「戴先生如果有聽這個節目的話,我跟他說一句,你搞得掂(能夠說服)各大黨派⋯⋯就預我啦﹗」在3月3日接受電台訪問,梁頌恆這樣說。

「找個新戰場,證明雨傘運動未輸掉」

青年新政成立還不足兩年。據梁頌恆回憶,在2014年12月一個臨近聖誕節的午夜,他向四個志同道合的香港年輕人,發出一個幾百字的短訊,約大家到一家連鎖卡拉OK店見面。五人都是雨傘運動的前線參與者,在朋友介紹和牽引下聚首一堂。他們以前幾乎互不相識,到K房不是為了唱歌聯誼,只是看中K房那道厚重的隔音牆,能確保幾名年輕人的對話滴水不漏。

歷時79天的雨傘運動當時剛剛結束一星期,四名年輕人一直聊到凌晨三時許,點唱的搖控機、咪高峰原封不動,枱面上連一杯解渴的免費飲品也欠奉。數小時後,他們抱着「姑且一試」的心態,在K房敲定首項決議——成立組織「青年新政」,一個強調「港人優先」的本土組織。

一年半後,2016年5月12日,青年新政召集人梁頌恆來到咖啡廳,接受端傳媒訪問。他穿着白色襯衫、黑色長褲,儼然一個白領打工仔。29歲的他本來是「政治素人」,學生時代是城市大學學生會會長,但只偶爾會參加遊行,自言並不熱衷政治,大學畢業後從事電子商貿的工作。他說,自己過往習慣票投傳統泛民政黨,例如民主黨、公民黨,直至雨傘運動後才改變。「雨傘革命失敗了,我想找個新戰場,證明我們未完全輸掉。」梁頌恆如是說。

雨傘運動之後,曾參與這場佔領運動的青年組成大量政治組織,志在將社會運動的力量帶入體制內。除了青年新政外,今年2月29日,熱血公民、普羅政治學苑及城邦派合組「熱普城」聯盟參選,他們的目標是「五區公投、全民制憲」;3月28日,首個主張港獨的政黨「香港民族黨」成立,召集人陳浩天表明考慮出選新界西;4月10日,青年新政和五個傘後組織組成選舉聯盟參選;同日橫空出世的還有「香港眾志」,以「自決公投」作為最高目標。

青年新政與天水圍民生關注平台,長沙灣社區發展力量,慈雲山建設力量和屯門社區關注組一同組成選舉聯盟,進軍今年9月舉行的香港立法會選舉。
青年新政與天水圍民生關注平台、長沙灣社區發展力量、慈雲山建設力量和屯門社區關注組一同組成選舉聯盟,進軍今年9月舉行的香港立法會選舉。

在2015年11月區議會選舉中,青年新政初試啼聲,派出9名「政治素人」參選,最終取得一個席位。在9月的立法會選舉中,他們舉着「香港民族,前途自決」的旗幟,準備進一步參與議會政治。而梁頌恆今年剛辭去電子商貿的工作,現在全身籌備9月的立法會選舉。

同樣正在摩拳擦掌,準備出選立法會的新生政治組織,還有「香港眾志」。

5月16日下午,香港眾志主席羅冠聰匆匆趕到咖啡室,與秘書長黃之鋒一同接受訪問。羅冠聰今年22歲,正就讀香港嶺南大學文化研究三年級,近期他正在忙的是兩件事——期末功課,和籌備立法會選舉。

一旁的黃之鋒今年20歲,是香港公開大學政治及公共行政學的學生,自從14歲投入反國教運動一舉成名後,他打開了香港少年參政的大門,2014年雨傘運動期間,他坐在金鐘佔領區的照片登上了《時代》雜誌的封面。

自從建立香港眾志後,黃之鋒幾乎每日都穿着印着香港眾志logo的白色上衣,清晨和傍晚時分在港島區擺街站、派傳單,晚上則與其他成員開會。「唉,好像我正在參選似的。」他脫下眼鏡,揉揉雙眼說道。

香港眾志主要由前學民思潮成員及前學聯成員組成,成員多為雨傘運動的學生領袖。香港眾志於今年4月10日宣布成立,志在2047年、即「50年不變」承諾完結前,爭取一個具憲制效力的自決公投,讓香港人自己決定香港的主權形態。

「攬炒」抑或開拓新票源?

這些新政治組織如雨後春筍般成立,全屬非建制陣營,在政治光譜中傾向民主和本土。因此,有人質疑這些組織會搶去傳統泛民主派政黨的選票,有評論甚至索性以兩個字簡短概括這場混戰局面──「攬炒」(粵語,意為「抱着一起犧牲」)。

再拘泥和泛民主派『分餅仔』,沒有意思,分到2047年亦不過如此。香港的好處是,很多選票都不在對家手中,只是選民沒有出來投票。

青年新政召集人梁頌恆

青年新政梁頌恆隨即反駁說他們不是搶票,並明言難以與傳統泛民主派政黨協調:「用民主做招牌所能夠招徠的人,在雨傘運動中已經一次過推了出來,就是那130萬個踏出佔領地的人,但最終仍是失敗了。如果還想要民主,我就要一些講求現實的香港人加入我們──當他們認為民主不關他們事,我們講『香港前途』,你或許香港有一層樓,關你事了吧?」

按這個邏輯推論,梁頌恆認為青年新政不是去分薄泛民票倉,而是去開拓新票源:「再拘泥和泛民主派『分餅仔』,沒有意思,分到2047年亦不過如此。香港的好處是,很多選票都不在對家手中,只是選民沒有出來投票,所以我們做很多工作,都希望喚醒沉睡中的選民。」

假如繼續和泛民政黨坐在一起,我們可能可以完全地協調,但未必能為政壇帶來任何改變。對於我們來說,這一種參選是沒有意義的。

香港眾志主席羅冠聰

至於香港眾志,主席羅冠聰表示,現時坊間缺乏準確反映民意的民調,政黨之間只能藉著基本數據,例如是上屆立法會結果、過往區議會得票率,來部署出選策略,當中並沒有精密的計算。

「我們參選不只是為了贏,更加是為了帶出全新的政治議程。假如繼續和泛民政黨坐在一起,我們可能可以完全地協調,但未必能為政壇帶來任何改變。對於我們來說,這一種參選是沒有意義的。」旁邊的黃之鋒,以一句乾淨利落的句子下註腳:「運動先於選舉,選舉只是配合運動。」

傳統政黨的最終目標,是贏得議席,從而獲取執政力量,香港眾志明言參選不為勝負,完全顛覆政黨政治的舊有意識型態。

「香港眾志」Demosistō創黨主席羅冠聰、 副主席黎汶洛、 秘書長黃之鋒、常委舒琪等人出席創黨禮。
「香港眾志」Demosistō創黨主席羅冠聰、 副主席黎汶洛、 秘書長黃之鋒、常委舒琪等人出席創黨禮。

翻看選舉歷史,2012年香港上一屆立法會選舉,公民黨前黨魁余若薇與郭家麒合組一張名單,在新界西選區出選,結果郭家麒入主立法會,名單一萬多餘票,卻不足以保送余若薇晉身立法會。而同區出戰的民主黨李永達、陳樹英,分拆兩張名單出選,結果兩人配票失利,雙雙落敗,民主黨在新界西一席不取。

往跡可尋,政黨要在選舉中獲勝,有必要作出仔細部署及配票,近日建制派民建聯大手部署今屆立法會選舉時,為了集中選票,決定不准許其現任立法會議員鍾樹根分拆名單出選,鍾樹根及後更聲稱可能退黨。

意識形態上的「大台」之爭

傳統議會政治中,選票要計算,政黨要配合,然而,新生政治組織現在卻有不一樣的聲音,認為在當下的政治環境中,這些所謂政治現實並不可行,他們奉行的是「理念至上」。

你提倡這套,我提倡那套。難道將香港切開一半,東面你的、西面我的?現實是大家就是不同。

青年新政召集人梁頌恆

青年新政的梁頌恆略帶吞吐地承認,新政黨在理念上不會協調、亦協調不了。「實際上,我們只能夠控制自己的朋友。我們和『熱普城』?怎麼協調呢?他們都擺了陣。和眾志、列陣,也協調不了,你提倡這套,我提倡那套。難道將香港切開一半,東面你的、西面我的?現實是大家就是不同。」

在2014年的雨傘運動,隨着運動愈走下坡,示威者出現內部矛盾,矛頭直指當時的「大台」——運動的主要領導者:學民思潮和學聯。11月18日晚上,五名蒙面示威者以鐵馬破壞立法會大樓玻璃門,成為眾矢之的,被學民思潮譴責「只攻不守,攻完就走」,令相對激進的示威者,更不滿大台捆綁抗爭路線。

走出雨傘運動,大台文化亦見於不同戰場。2015年區議會選舉,青年新政出戰三個選區,即葵青區長安、中西區堅摩、油尖旺大南選區,都和泛民主派直接交鋒。2015年11月3日,民主黨等四個老牌泛民政黨召開聯合記招,公開批評新政黨的參選令「𠝹票(分薄票源)情況嚴重」。青年新政隨即發聲明反擊,指民主黨「儼如寂寞老人絮絮不休」。

「在雨傘革命發生時已經是這樣,整件事叫『大台』,只是今時今日『大台』在意識型態上發生—— 即是說,我認為正確的東西,大家都覺得正確,才走在一齊。」梁頌恆口中批評的大台文化,說穿了,就是對於運動領導者的失效、傳統大黨指點江山的不滿。

2004年長毛(梁國雄)出選,亦沒有和新界東協調。所以如果你問我,沒有這個非建制聯盟會否覺得很可惜?我會說,這個聯盟根本沒有存在過。

香港眾志秘書長黃之鋒

記者向黃之鋒提出大台文化的質疑,語音剛落,黃之鋒就回答:「我不同意。」在雨傘運動時身為學民思潮召集人的他,以子彈般的語速反駁: 「這不是大台的問題,而是從來沒有非建制派聯盟。2004年長毛(梁國雄)出選,亦沒有和新界東協調。所以如果你問我,沒有這個非建制聯盟會否覺得很可惜?我會說,這個聯盟根本沒有存在過。」

對於雨傘運動遺留的分歧,香港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副教授馬嶽這樣分析:「早年的教協和支聯會,都傾向相信從大型組織身上能得到最大的政治能量。現在的趨勢是大家希望由公民決定,不希望和所謂『大台』有任何關係,對傳統組織化的模式抱持質疑態度,亦因傳統政黨公信力下降,讓很多新人覺得可以取而代之。」

馬嶽亦坦言,即使是新政治組織之間,亦難以看到在選舉上有合作空間。「大家關係不強,都是新組織、要上位,如果協調就會失去議席。將來若有更多政團加入,大家協調不來,更寧願以這種小團模式打選戰。」

他指出,新人固然有機會勝出,但選舉有勝有負,當他們經歷過一場大型立法會選戰後,失落議席的組織要如何走下去,將會是一個重大的問題。「如果新政黨拿不到票,將如何生存下去?會加入其他派別還是怎樣呢?這是一個令人存疑的地方,亦是從未出現過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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