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師李振盛如今早已蜚聲國際,獲頒多個攝影大獎,但文化大革命爆發時,他是《黑龍江日報》五人攝影組裏最年輕的記者,剛從長春電影學院畢業不久,才二十六歲。
城市,農村,機關,學校,廣場,街道,寺廟,刑場……在沒有iPhone「Panorama」全景攝影的時代,李振盛把在電影學院學到的攝影技術,運用在靜態照片拍攝中。他不靠三腳架,全靠穩定的手和精準的眼光,連拍幾張照片,洗出來拼接在一起,變成一張270度甚至更廣角的照片,完美地捕捉下文革時的瘋狂人海。
李振盛拍攝的對象,下至五歲孩童和小紅衞兵,上至時任哈爾濱市委第一書記任仲夷、黑龍江省長李範五。不過,李振盛拍下的文革百態,按報社規定,只能留下積極向上、光明美好的「正面」照,「負面」照片——那些關於批鬥、遊街、打架、戴高帽的——因被認為有「抹黑」文革之嫌,必須全部銷毀。私藏「醜化」文革的攝影作品,很可能會惹來殺身之禍。
革命熱情高漲的李振盛,甚至自發成立了造反派「紅色青年戰鬥隊」。但在目睹了文革的瘋狂之後,他卻突然感到了一點隱隱約約的動搖、一絲難以名狀的責任:他覺得,自己的照片,不論負面正面,都應該被保留下來。也因為這一點朦朧的責任感,他做出了一個大膽決定:
他決定,留下自己拍攝的「負面」底片,並把它們藏在了家中的地板下面。
他問,抹黑的底片你留着幹嘛?我說,留着有用。他問,有什麼用?我說,有什麼用我說不明白。反正肯定會有用的。
兩個月後,李振盛即遭批鬥,熱愛集郵、對西方藝術造詣頗深的他獲得的標籤是「新生資產階級分子」,隨後被送去幹校勞動改造。那一大批「醜化」文革的攝影作品,底片仍藏在地板下,像一個隨時可能引爆的定時炸彈。
所幸底片並未被人發現,並在種種歷史動盪後,最終得以重見天日。加上未被銷毀的底片,李振盛為文革留下了近十萬張珍貴的影像資料。迄今為止,中國大陸沒有其他人,對文革的歷史面貌,有李振盛這般全面、系統的影像記錄。
李振盛在2003年出版作品集《紅色新聞兵》(Red-Color News Soldier),成為為數不多關於文革的攝影畫冊。2006年,日本NHK電視台與李振盛合作,在紀錄片《四十年後的證言》中,詳細記錄了他回訪當年照片中的主人公的經歷。2013年,李振盛更獲得了美國攝影界最高獎之一露西獎(The Lucie Awards)的年度攝影記者獎。
《紅色新聞兵》 Red-Color News Soldier
發行時間:2003
類型:攝影、中國歷史
出品:PHAIDON
在文化大革命發生五十週年之際,76歲的李振盛在紐約的家中,接受了端傳媒的專訪。
本週日(5月15日),端將推出李振盛攝影集精選,敬請留意!
藏在地板下的底片,大約兩萬張
端傳媒:有報道說,您藏了十萬張文革照片的底片,那得有多少啊?
這個搞錯了。我埋藏底片的時候,是1968年的10月,我12月被批鬥了——毛澤東生日那天,12月26號。在那之前,我預感到我要被打倒了。但十萬張底片,並不都是負面底片。歌頌的、歡呼的、遊行的、擁護學習毛主席著作的、抓革命促生產的⋯⋯這些都是正面見報紙的,那不用藏。藏的是報紙不發表的照片:批鬥的、抄家的、戴高帽的、刑場處決的⋯⋯這些一律不準見報。1968年藏在地板底下的底片,大約兩萬來張。
端傳媒:當時去拍攝這些照片時,有沒有遇到什麼阻力?
那時群眾也有很清晰的政治觀念:黨的歷次政治運動,都是秋後算賬——讓你鳴放,引蛇出洞,然後再打擊。所以文革時候最大的問題是,一照相,群眾發現自己的臉被照下來,就問你是哪裏來的。你說你是省報的,掏出記者證,那就糟糕了。群眾說你是黑省委派來的探子,拍下群眾的正臉來秋後算賬。其實還真沒有這樣的任務。
我們攝影組出去採訪還被集體抓住一次,在哈爾濱工業大學,他們把組長拉到台上,把我們拉到台前站着,說這是省報的記者,來拍照片想秋後算賬。台下群眾也不知道啊,就把我們狠批狠鬥。後來我們趁亂拔腿跑了。
當時報紙也不署名,都是「本報記者攝」。不署名,攝影記者就沒有動力。這次被抓住以後,老記者誰都不願意出去了。那時候亂糟糟的,一會兒樓下的遊行隊伍就過一撥兒,但他們連上街和集會拍照都不願意去了。一有事兒就說,「小李,去吧。」「你是科班出身,年富力強。」在這樣情況下,我就每天都有采訪。所以你看,我畫冊上的日期都是連貫的,他們四個人都不願意幹了,任務就都落在我頭上了。為什麼我當時能積累到十萬張呢?主要就和這個有關。
別人問我,是不是有一種明確的歷史使命感,我自撰了一個詞「朦朧的歷史使命感」。
萬一我有生命危險,得有人把這些底片拿走保存
端傳媒:您藏底片的時候,您妻子知道嗎?
知道啊。當時我們有個房子,那是個蘇聯人——當地話叫「老毛子」——蓋的房子,地板蓋得很高。為了藏這些底片,真的很費事。現在,你要在房子地板上鋸一個洞,肯定是拿電鑽,「咵——」地鑽個眼兒,然後再鋸。那時沒有那些工具。就在一個平地上,你就這麼鋸。蘇聯人搭的房子地板,上面是一層對花的硬木地板,下面是十幾公分厚的松木。你要鋸透了,才能把一塊板拉走。那個小空隙,鋸了一個禮拜。
當時就選在房子的最角落,放桌子的地方。我一面鋸,我太太就在旁邊的窗子那裏站着,從窗簾縫裏往外看着——因為廁所是室外公用的,鄰居上廁所都要經過我家窗下。一有人經過,我太太就提醒我,我馬上停止。那時階級鬥爭,老百姓也都被動員起來,像現在「朝陽群眾」一樣,有很高的「覺悟」。他們聽到聲音的話,恐怕就會舉報。那時我還要上班,每天下班回來接着搬開桌子鋸。
端傳媒:您的妻子有沒有表示什麼意見和擔心?
她是支持我的。我不是共產黨員,她還是共產黨員呢。她是大學中文系畢業的,知道這些照片的歷史價值,從文化上能理解這是在記錄歷史。不支持的話,她也就偷偷燒掉好了。當時她也燒掉了一點我的東西——我集郵很多年,她把我收集的有蔣介石、希特勒、墨索里尼頭像的郵票都給燒了。
端傳媒:後來您被批鬥抄家,是否擔心這些東西被翻出來?
我當時的罪名是「新生資產階級分子」。我們要到五七幹校勞動改造時,最大的擔心就是這些照片被翻出來。很多人到了五七幹校都發生意外,有人傷殘了,有人失去生命。我知道,傷殘了沒關係,可我萬一(有)失去生命(的)危險了呢?我們想把照片託付給一個人,報社的同事,叫李明達。我們認為他為人很可靠,就把他請到家裏來。我們把桌子搬開,把木板挪開,把東西拿出來給他看。他問,這是怎麼回事?我說,這些都是負面底片,如果我們去五七幹校發生了意外,那你把這些東西拿走,保存起來。
我覺得,搞攝影的人,不能整天判斷「拍攝這個有意義嗎?有用嗎?」從我個人來講,我記錄了歷史的碎片,留給後人評說。
他問,這些東西是什麼?
我說,這些底片是「給文化大革命抹黑」的底片。
他問,抹黑的底片你留着幹嘛?
我說,留着有用。
他問,有什麼用?
我說,有什麼用我說不明白。反正肯定會有用的。
那時真是,有用和沒用是一種懵懂的觀點。也想不到會出版畫冊,國內外獲大獎,那時想都不會想。李明達看我當時神態很凝重,好像劉備託孤一樣,也就接受了。他後來守口如瓶,三十七年,一直到2006年NHK到黑龍江回訪的時候,他才面對鏡頭說出了這個秘密。
那個年代,誰能探聽到一點向領導報信、自己能獲得表揚的消息,那人們趨之若鶩。但他即便成為《黑龍江日報》的機關黨委書記,他也沒說。鳳凰衞視做我的節目時,說他是「好人李明達,保持了高貴的沉默」。
攝影記者以圖記史,靠口述回憶洗白洗紅是不對的
端傳媒:拍照是您工作的一部分,從什麼時刻開始,您突然覺得自己的照片有記錄歷史的功用?
我的照片在1987年獲獎,參加了一個叫做「艱巨歷程」攝影公開賽,我獲得了最高獎。當時有人跟我開玩笑說,你現在啊,記錄了文革,獲得了全國最高獎,怎麼說,怎麼都有理了。就好像勝利者寫歷史一樣。可當時別人問我,是不是有一種明確的歷史使命感,我自撰了一個詞「朦朧的歷史使命感」。既清晰,又不清晰。
你要說沒有使命感的話,我不會專門去記錄,還把底片埋在地板底下。但你說我是不是挺着胸膛,懷抱着強烈的歷史使命感?那也太過了。我記錄的使命感,來自於大學的一位攝影大師,吳印咸。他在延安時,毛澤東照片都是他拍的。他後來是北京電影學院攝影系的系主任。他當時講的一句話,指導了我的一生。
他說,攝影記者不僅是歷史的見證人,還應當是歷史的記錄者。
歷史的見證人,人人都可以做。只要經歷過這段歷史,都算見證人。但你是不是歷史的記錄者,那就另當別論了。現在人們都在做口述歷史,這也算記錄,但記憶是不可靠的。有些人靠口述歷史來洗白、洗紅、拔高自己,那是不對的。
我說的這些,全部都有圖為證。記錄歷史有多種方式,有的人用錄音,用繪畫,寫日記,還有影像。其實這裏面最有力量的是影像,包括活動影像和靜態照片——所以你看現在人們也說,「有圖有真相」。
當然也有「假」的,我也做過照片的「換頭術」…這不也是一種真實嗎?那個時代的真實。多麼荒唐的時代。
端傳媒:您覺得,新一代的觀眾,應該抱着什麼樣的心態來欣賞您的作品?
從我個人來講,我記錄了歷史的碎片,留給後人評說。我覺得,搞攝影的人,不能整天判斷「拍攝這個有意義嗎?有用嗎?」不要去想這個。因為靠你個人的智慧、個人的閲歷,判斷一個事物將來會不會有意義,都很難正確,只能記錄下來讓別人去評說。
現在的作品,不同的人看上去會有不同的感覺。個人閲歷不同,生活狀態不同,家裏蒙受文革的苦難不同,但是大家恐怕都會得到一個結論:荒唐。「怎麼會這樣呢?」有的人問,「這是真的嗎?」我說,照片擺在這裏,還能有假嗎。
當然也有「假」的,我也做過照片的「換頭術」。省委主要領導人和一個老貧農談話,現在看來這多「接地氣」啊,但當時覺得,必須出現一個縣裏的領導,就把(照片裏)那個老貧農給「滅」了。可那也是「真」的——你這樣做了就能見報,不這樣做就不能見報。這不也是一種真實嗎?那個時代的真實。多麼荒唐的時代。
這些人都是狼子毒心嗎?他們和你我一樣
端傳媒:有沒有什麼樣的情境,令你自己不忍拍照呢?
有兩次。刑場處決的時候。還有批鬥的時候,歐陽湘(前黑龍江省長歐陽欽之子)被迫害。
當時都沒法取景。場面非常混亂,我只能舉着相機拍。你看這張照片,要仔細看。一個大黑手,黑手套,從上面捏着鼻子頭,不讓他喘氣。下邊是一隻手,往他嘴裏塞東西。事後一開始我想,他媽的這手真討厭。後來又覺得,這也很有意義,能看到殘酷到這種程度。
歐陽湘被打倒之後,人人都上前踹。踹不着上身的踹下身。你說這些人都是狼子毒心嗎?不是,他們都是和你我一樣的正常百姓。但在這種所謂的革命高潮過來後,都要表達自己的無產階級革命激情。
他最後是迫害死的,從樓上推下來,摔死了。製造了自殺的假象。後來胡耀邦憑着我這組照片,給他平反了。
端傳媒:你認為,文革時候,是什麼令人和人之間變得這麼殘忍、猙獰?
學生打老師,孩子打父母,妻子揭發丈夫,這樣的情況比比皆是。
比如我在報社革命委員會掌權的時候,我是常委兼辦公室主任。我們報社有一個老編輯,有一天他的妻子跑到我辦公室,揭發他的丈夫。揭發什麼呢?每家每戶都有報社發的舊報紙,丈夫用舊報紙給小孩兒接大便。她把報紙打開給我看,大便就在毛主席像上。她說她揭發丈夫。
聽着這個事,我說,好像家家戶戶都有這個情況。用報紙接糞便,用報紙擦地,這事我知道就行了。她看我不重視這事,拿着報紙就去解放軍宣傳隊的軍代表去了。軍代表一看,這個事情嚴重啊,這是反革命!立即報告公安,就把他抓起來了。批鬥。批鬥完了以後,判刑十八年。
告丈夫,她有什麼好處呢?大義滅親,人家就能表揚你啊。就是因為她自己本身出身不好,自卑,她想表現得革命。
現在人人都說自己當時是保守的。如果按照他們說的,人人都是保守的,那毛澤東站在天安門上,揮手把胳膊揮斷了,也搞不起文化大革命啊。
端傳媒:您這些年來,有沒有見到什麼東西,覺得可惜沒有拍下來?
有。文革時,我拍普通百姓的生活,拍得太少,拍的好像都是帶標籤和符號的,文革、文革、文革。後來我拍攝香港回歸的照片,就把文革當中的遺憾給彌補了。我就拍了很多七月一號這天,從早到晚看似不是回歸,和回歸無關的,卻又是回歸的場景。彌補了我文革時期的遺憾。
端傳媒:文革中生活上這些細節,您沒拍下來的,有什麼例子嗎?
比方說,大家在文革期間的游泳啊、野餐啊,家裏平平淡淡的生活,雖然也拍了一些,但我拍得太少。當時我不夠看重,沒把它當成像採訪任務一樣拍攝。香港回歸時,我就着力地去拍攝一些普通的東西:老人遛鳥,路人在維多利亞公園看報、睡覺,都是七月一號那天的場景。我想,文革當中要是有這些平平常常的生活,家裏喝酒、朋友聊天……靠服裝、周邊的裝飾,(讓)人們能感覺到這是文革,就可以了,不用去特別強調文革符號。
人人都喊造反,就像現在人人喊反腐一樣
端傳媒:你覺得,當時的政治環境下,一個人有獨善其身的可能性嗎?
幾乎不可能。
如今,你遇到一些人,一說起文化大革命,他們就說,他們在文化大革命裏是保守的。我問,你真的是保守的?什麼時期開始的?他說,從一開始就是保守的。我認為,這就不是說實話了。
當時人人都喊造反,就像現在人人喊反腐一樣。當時人們想摧垮對立派的組織,想要摧毀對方,唯一的理由就是說對方是保守、不革命的。那時誰要是說誰家是保守的,那就等於掘人家祖墳一樣。可現在人人都說自己當時是保守的。
如果按照他們說的,人人都是保守的,那毛澤東站在天安門上,揮手把胳膊揮斷了,也搞不起文化大革命啊。
時間能讓人們忘卻一切…如果當局號召人們都來反思文革,反思歷史面向未來,那情形肯定就是不一樣的。
端傳媒:很多親歷者認為文化大革命是個錯誤,但並不認為自己負有責任。
這個責任讓老百姓承擔,是不應該的。這是黨中央的錯,從頭上錯的。要說爛掉的話,是從毛澤東那裏開始爛,爛到我們這些根系的鬚子上,我們還有責任嗎?道理是這樣的。
但從人性的角度講,你傷害了別人,你做了道歉,這是一種心靈的慰藉,也是一種人性的昇華吧。
你現在在網上看,有人會罵我,「他就是一個造反派。還是造反派的頭頭!」那是我自己說的,我不說,誰知道啊?我這個人主張一生絕不說假話,違心的、政治所迫的情況下,另當別論。缺德的,喪盡天良的假話,我就沒有講過。
端傳媒:很多人,包括在文革受迫害的一些人,依然非常崇敬毛主席?
這就是中國的特色。現在進步了一些,近幾年有公然反對和否定毛澤東的,但還有很多毛粉的,勢力很強大的。這種勢力要分開來看,比如烏有之鄉,那裏有一部分人對現實不滿——譬如下崗工人。毛澤東時代我賺的不多,但至少還有飯吃,可鄧小平時代,改革了之後,我下崗了沒飯吃。用個人自身的感受來對比,就覺得,還是毛澤東時代好,大家均窮。這是一種思維方式。也還有些年輕的毛粉,人云亦云,頭腦簡單。
文革會被遺忘,「二次文革」不可能發生
端傳媒:您擔心文革會被下一代遺忘嗎?
會被遺忘。現在年輕人,就不知道文革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了。不要說文革了,二十年多前的事,現在有誰知道?有一句話叫做,時間能讓人們忘卻一切。所以對歷史的回顧反思,不能說毛澤東那樣的「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也得要經常講。
我的照片發在網上,有的人挺嚴肅的,說這記錄了歷史。但有的人就說,要再來一次文革,把所有的官都拉出來(批鬥)。
端傳媒:像南京大屠殺,像二戰,大家年年拿出來談。為什麼大家沒有像這樣來反覆地講文革呢?
一個是執政當局的態度。鄧小平當年說,三七開,對待文革「宜粗不宜細」,這種態度一直延續到今天。如果當局號召人們都來反思文革,反思歷史面向未來,那情形肯定就是不一樣的。
再一個就是,有些受苦難的人認為,經歷了這樣的苦難是一種榮耀的經歷。也不能完全說是榮耀,但是老幹部坐在一起談起話來,常問,當年你戴高帽了沒有?那一個個說起來,都活靈活現的:「戴啦!我戴了這麼高。」「我戴了那麼高!」如果當年你不鬥別人,那你肯定是逍遙派,或者準是和造反派一塊兒的。被鬥是榮耀。就像共產黨蹲過國民黨監獄,那都是光榮史啊。
我們那個時代,毛主席揮手,我前進,不管他揮手叫你幹什麼。現在,沒有任何一個人一揮手,人們就前進的。
我在各高校演講的時候,問學生們,你們聽說過文革嗎?他們說,知道一點。我問,中學時候講了多少啊?他們說,中學講一課。十年文革,用一課就給講過了。其中還得講偉大成就。偉大成就是氫彈試驗成功了。可其實,有文革,它爆炸,沒文革,它也爆炸啊。所以家裏爺爺奶奶或父母都不願意講文革,尤其不願跟孩子講。這個心態呢,也不是因為羞恥或什麼,受了苦難,為什麼不能講呢?
端傳媒:您覺得在中國,有發生二次文革的可能性嗎?
有這個苗頭,但像這樣同樣性質的,同樣形式的文革,不可能發生。畢竟很多人覺悟了,知道文革是怎麼回事了,包括毛粉也知道。中國的政治運動,一次接着一次,比如說反右。但那時受到影響的家庭,恐怕大不了也就是一二百萬——官方數字是五十五萬右派,每個乘以二,再擴展一下,也就一兩百萬。但文化大革命影響的,可是千家萬戶。沒有一家人可以說,文革絲毫沒有影響我的生活。那不可能。家家都有一本血淚的帳,沒有流血也有痛苦流淚。每人憑心想想,死人的、打殘的……我們那個時代,毛主席揮手,我前進,不管他揮手叫你幹什麼。現在,沒有任何一個人一揮手,人們就前進的。
我的照片發在網上,有的人挺嚴肅的,說這記錄了歷史。但有的人就說,要再來一次文革,把所有的官都拉出來(批鬥)。
端傳媒:您在意網上這些的評論嗎?
我看了也就一笑唄。我從來不跟他們爭論。爭論起來就沒完沒了了。晚年時光更寶貴,沒必要浪費在這個上面。
微博上舉報的毫無道理,採信的是極左觀點
端傳媒:現在,您的新浪微博已經看不到了?
一年多以前,新浪微博沒有通知我,就把我的轉發鍵給取消了。本來我是新浪邀請我做自媒體的,六月份邀請,第一個月就拿了一千七百多塊。總閲讀量每個月都幾百萬呢。但後來越來越少,再後來就給我取消了,也沒通知我為什麼。
端傳媒:您覺得為什麼新浪限制了您?
圖片發得太多了,太真實了。官方不高興,不好說,不好強制把我關了。後來我轉發了一個關於朝鮮戰爭志願軍督戰隊老人的故事(筆者注:督戰隊,軍隊中通過射擊本方逃兵以督戰的編制)。這個事情就不夠主旋律了,有人就向新浪微博社區委員會舉報,認為李振盛這是污衊,認為我們的支援軍戰士明明是靠「政治思想工作」衝上戰場的,怎麼能說有督戰隊呢?
後來就有論戰。有人狀告我,有人替我申訴,兩派就開始論戰。新浪社區委員會讓大家投票。最後發現,志願軍裏雖然有督戰這個工作,但沒有督戰隊的這個名字。最後判了我輸,半個月不準發言。半個月之後,以為沒有事了,但很快又悄悄把我的轉發功能取消了。
端傳媒:其實這些舉報機制,從來都沒有遠離文革時的手段。
還真是這樣。舉報的毫無道理,而(被)採信的則是極左觀點。所以我現在就是這個狀態,粉絲量從十萬多,掉到了七萬多,每天都掉。而且要互粉之後才能看到微博,但我現在基本也不發了。畢竟,我發了以後,別人也轉發不了。我被半封殺了。
如果按照他們說的,人人都是保守的,那毛澤東站在天安門上,揮手把胳膊揮斷了,也搞不起文化大革命啊。…呵呵,大部分中国人的本质就是邪恶败坏的,秉性是恶毒的,毛非常清楚这一点。
看鏗鏘集知道的他。。。。
很有深度的一篇報導!
居然沒有人評論,這採訪觀點非常鮮明,李老師的內容也乾貨十足,也非常耐人尋味,有時候領導的當初一個思想就決定了未來的走向,鄧對文革批判思想的管控,擴大到現在官方對文革甚至反對紅色的聲音的零容忍,恐怕鄧根本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