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也是嗎?只要有錢、有背景,就算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照樣能吃香喝辣過得很好?再怎麼說,20年過去了,應該會有所改變吧? 不是嗎?」
年初創下收視口碑雙紀錄的韓劇《Signal》(暫譯《訊號》),描述20年前的刑警李在翰(趙震雄飾)與未來的年輕犯罪心理側寫師朴海英(李帝勳飾),因為一台老式無線電對講機,意外開啟跨越時空對話,一同為偵破重大未結案件而攜手合作的故事,劇情緊湊,懸念層層遞進,究竟什麼造成未結案件?對講機為何響起?過去的錯誤能否修正?改變命運要付出什麼代價?這段劇中慷慨激昂的台詞,正是對講機響起的關鍵。
關於韓劇,我們以為我們已看夠多豪門、車禍、生病與失憶,還有一個換一個的長腿帥歐巴,差不多那樣了,或許不然。現象級韓劇包括《藍色生死戀》《來自星星的你》與最近大熱的《太陽的後裔》,每隔一陣總提醒大家韓流的強大;只是換湯不換藥的愛情題材,讓韓劇難脫太夢幻或灑狗血等刻板印象。然而,就在這幾年,韓國有線電視台崛起,俗套劇的收視疲乏,愈來愈多有理想的團隊嘗試在緊扣時勢、新題材與類型之間尋求突破,《Signal》正是社會寫實成功接軌商業製作的絕佳案例。
《Signal》原本因為刑偵類型受限,加上是跨時空題材,難談廣告置入,被三大無線台拒絕,後由近來主打多元內容、有「tvN出品,必屬佳作」之稱的有線電視台tvN定為開台10周年之作,堅實的編導團隊,加上演技派主角,開播伊始,《Signal》便穩坐韓國尼爾森調查同時段10至50歲各年齡段最受歡迎的節目第一名,收視一路走高,結局創下有線電視收視達12%神話,僅次於tvN鎮台之作《請回答》系列(註:韓國有線電視台的平均收視通常落在2至3%以下,這收視換算成無線台的收視即翻倍,亦屬佳績),在韓國可謂「高收視、好口碑、零差評」,也是5月韓國百想藝術大賞呼聲最高的電視劇作。
《Signal》旋風同樣席捲海外。3月大結局後,幾度在台灣網路論壇PTT韓劇版造成好評洗版;《我可能不會愛你》知名編劇徐譽庭在Facebook推薦:「最近看了一下《訊號》,完全讓我想投筆從戎。」專寫日劇的人氣粉絲團「劇評必須毒舌,待人必要親和」難得在Facebook上推坑。中國豆瓣網,《Signal》與去年中國口碑現象劇《瑯琊榜》、日劇經典《王牌大律師》,評分同高達9.2分。
《Signal》之所以贏得人心與敬意,甚至刷新一幫非韓劇觀眾的韓劇印象,專業、完整的劇本、主演與製作團隊,缺一不可。更難得的是,貫穿全劇「不放棄」的精神,並非一句口號、一個理念,而是編劇通過長期對韓國社會變遷的體察,熟練地運用刑偵劇的敘事方法,帶觀眾一次次進出所謂社會事件的複雜,看到人性的孤單,也看到自身微小的願力如何轉化成巨大的行動,無論在韓劇或當今的電視戲劇界都極其可貴。
大量參照現實的奇幻劇
現年44歲的編劇金恩熙,在韓劇一線明星編劇中,大概是最不「浪漫」的一位。她不寫初戀,不寫愛情,不寫外遇和不倫,評論稱她是韓國罕見堅持西方「正統類型劇」的編劇,當她關注法醫,就只寫屍檢與其背後的權力政治(《Sign》,2011年),當她放眼社群網路,便專注揭開真相如何被輿論機制操控(《幽靈》,2012年)。
《Signal》的構想來自長期未結案件的懸念。所謂長期未結案件,最直接指涉未抓到犯人、未查明真相而石沉大海的案件。金恩熙想知道:未結案件如何發生?為什麼相似的案件一再發生?如果今天的錯誤跟過去一樣,是不是應該做些改變?她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埋首劇本,透過無線對講機的設置,開啟過去跟現在的對話,讓劇中每起悲劇看似有了檢討與挽回的可能。
但《Signal》並非單純虛構的奇幻片。大量參照現實案件是這部劇在韓國社會引起廣大共鳴的一大原因。片頭的女童誘拐撕票案,觸及韓國早前的公訴時效爭議;劇中步步驚悚的「京畿道南部連環殺人事件」以及改變主角命運的「仁州女高集體性侵案」,原型分別來自韓國史上有名的「華城連環殺人案」與「密陽集體性暴力事件」。《Signal》上映後,隨着每周劇情進展,這些轟動一時的案件,再度受到關注與討論;現實的「後來怎麼了」,也促使群眾對案件產生熱點憤怒外,更多層次的思考與同理。
在一次韓媒採訪中,金恩熙提及她對電視劇造成案件相關人士困擾的擔憂,但也表示,「從未結案件來看,如有同樣事件發生的話呢? 要懷着對過去的錯誤盡最大努力去糾正的心態。」
或許是編劇真正下了決心,劇本既從受害者的角度出發,也站在遠處夠冷靜的位置,綜觀《Signal》改編真實的5起案件,每起都教人痛心,卻未有消費意味,也沒有戲劇性的反轉;片中對講機傳來未來的信息,從不保證皆大歡喜的結果,每一次扭轉都要付出代價,但每一個案件經過都加深主角的信念:「絕對不要放棄,未結事件就是因為有人放棄。」金恩熙想表達的是,沒有各自的努力和犧牲,僅憑無線電對講機是不可能抓住犯人。
擺脫刑偵劇常見套路
「好像美劇」、「跟電影沒兩樣」是關於《Signal》常見的評語,代表影片的邏輯縝密與製作水準。但《Signal》的可看性更來自於非常「韓國」。劇中的大魔王無非韓國為人詬病財閥與警政系統的掛勾,最絕望的是在這樣的社會結構下被卡住的階級流動,以及一個人的生存尊嚴與希望;片中對於困境的描摹,許多亞洲已開發國家的觀眾應該也會心有戚戚焉。
此外,《Signal》風格自立,而非模仿美劇或日劇。導演金元錫作品代表作《未生》,改編自暢銷漫畫,是韓國少見完全不談感情談職場的戲,但角色情感調度,深沉而細膩,贏得百想藝術大賞導演賞。《Signal》中,金元錫除了延續對人物的把握,在解謎至上的刑偵劇也不乏展現獨特的感性與幽默。演員方面,《Signal》三位主演趙震雄、金惠秀與李帝勳出身忠武路(韓國好萊塢),對不習慣韓國影視的觀眾來說,即便演員表演的方式可能過於用力,依然無礙作品完整度,反而是新的體驗。韓國演歌風情濃厚的片尾曲《路》(金倫我演唱,台灣原聲帶由華納音樂發行),則完美演繹《Signal》老派、滄桑、低迴又激昂的基調。
相較刑偵劇套路常見懲惡揚善的結尾,《Signal》的結局意外收得非常精采漂亮。說意外是因為韓劇受限邊拍邊播的製作陋習,大部分作品在趕拍與收視壓力下幾乎很難讓創作團隊完整表達原來的理念與告別。但《Signal》既沒有為劇終而劇終的老梗,也避免陷入不知所云、看完無盡空虛的開放式結局,在初心始終沒有背離「不要放棄人」的精神下,編劇金恩熙刷新自身創作的高度。
在金恩熙過去的作品中,主角總是竭盡全力對抗代表財團國家權力結構的反派。然而,在《Signal》劇情中後段的紅院洞殺人事件中,編導少見的花費極大篇幅呈現關注犯人的視角,透過年輕心理側寫師朴海英的推理,一步步還原犯人成長與犯案的社會脈絡,在他終於被捕之後,幼時因為兄長涉嫌集體性侵案自殺而家庭破碎的朴海英,以嫌犯遺親的身分提出不同的想法,他悲痛的問同組夥伴:「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嗎?那個人只不過是一個發了瘋的垃圾?」;「說不定犯人連他喜歡上這名女子,自己都不曉得,因為從來沒人教過他這種感情。」;「雖然有人從出生就是怪物,但也有人為創造出來的怪物,若有人,若有那麼一個人能向他伸出手,也許所有事情都能被拯救。」
編劇並不是藉由朴海英的提問為犯人找到社會性的解釋來脫罪,而是藉此點出「未結事件」的複雜。所謂未結事件,除了未抓到犯人、冤案,還有很多來自我們對於身邊人事便宜行事的對待。紅院洞案件之後,關於神祕的對講機為何響起、主角之間的牽絆將一一解開。通過紅院洞案件,主角各自體悟做的決定,也直接影響結尾的走向。《Signal》後4集在幾無冷場的殘酷現實中,讓人感動落淚,也從中獲得積極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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