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北平一夜

除了死亡,睡眠成為了我暫時脫離這個世界的唯一方法。

[閱後即焚] 港產類型小說系列,閱後切記即焚。

記得在微博上讀過一個段子:「下雪的北京,就變回北平」。於是在1984年2月15日,情人節隔天,我乘坐飛機降落在冰天雪地的北平跑道上。

我原以為自己對飛行會有恐懼,生怕氣流顛簸會把我進一步捲回更早遠的民國或清朝,我的歷史任務會變成刺殺孫中山或反清復明。然而,沒有。甫上機,我已呼呼大睡。太累了,這一路走來都叫我疲憊,心知肚明接下來的會變得更麻煩,除了死亡,睡眠成為了我暫時脫離這個世界的唯一方法。

我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回到了2015年香港的家,在家裏吃了一頓飯,喝了媽媽煲的鱆魚節瓜湯,一吃看着電視,雖是不堪的大台節目,仍看得非常開心。我記得那晚也有叫女朋友上來吃飯,彷彿那些到國外的留學生,每年回來一次,離家前的最後一夜都是待在家裏跟親友吃飯。彷彿夢裏我和父母都知道,這是我從1984偷溜回來的小小時間,就是這種奇怪的感覺,彷彿這朦朧的一切都真確地發生了,我的靈魂穿越回去報夢給他們。睡醒前,我記得父親,這年老正常版的父親,他把我拉到一旁,雙手按着我肩,鄭重說了點甚麼。當時我就知道他說得是特別重要,我意識到,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蘇醒過後,夢就像一部默片。

我看到車門寫着:「北京小蓝鸟出租汽车公司056」,才意識到這是一輛的士。看來八十年代的 CY,在北方權力扎根還沒有穩固得有私人司機。

「何先生是第一次來北京嗎?」

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站在機場外等車,旁邊站着是 CY,說話時口吐白氣。「不,當然不是。」我想答他北京奧運時跟家人來過,還帶了一包急凍烤鴨回港,拆開才知道是一堆爛肉的假貨呢,可這話早了許多年:「早幾年有來過,都是公幹。」CY 點頭:「我也是,是這陣子來得比較多,可還是不習慣這北方天氣,夏天太熱,冬天太冷。」我不明白他話的前半句是甚麼,仍隨便點頭,站在這確實很冷,頭上雲蓋着太陽,風一吹我的腳在劇震。這時 CY 又說:「車來了。」

一輛黃色的麵包車徐徐駛了過來,彷彿玩具車的外形會一撞就散。CY 拉開門:「我們坐這個吧。」我看到車門寫着:「北京小蓝鸟出租汽车公司056」,才意識到這是一輛的士。看來八十年代的 CY,在北方權力扎根還沒有穩固得有私人司機。

幾個老頭穿着中山裝和帽子讓我想起《霸王別姬》,窗縫間嗅到燒煤炭的味道。我意識到這是改革開放初期的大陸風情畫,看得有點出神。

我倆穿着厚衣,坐在狹小座椅上更顯笨拙。CY 跟司機說了一個地址,我普通話不好,地理更是零概念,只聽得那是一個叫海淀的地方。一路上車很慢,路也很長,坐着坐着居然熬超過一個小時,有點想吐的狀況。快窒息之際,車終於停下了,我一抹玻璃窗上的霧氣,手掌冰冷,完全認不得這是甚麼地方。只見這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路面爛得一團糟,彷彿一個工地修到一半就遽然停止了,我這才難怪一直坐來,車都是抖得一塌糊塗。遠處是一列灰色的胡同建築,路邊站滿了人,圍着一個個路邊攤買吃的,人們穿着棉襖,幾個老頭穿着中山裝和帽子讓我想起《霸王別姬》,窗縫間嗅到燒煤炭的味道。我意識到這是改革開放初期的大陸風情畫,看得有點出神。

當晚我們下榻在一個招待所,大概是某些省份幹部上京時會住的地方,走廊沒燈可開,睡的也只是鐵板床,可幸是櫃台那小姐給我多一份棉被,不然這晚注定冷得睡不得。我突然想起陳昇的《北京一夜》,雖然一如我想起的一切所有,比這個年代早多了。「不想再問你,你到底在何方,不想再思量,你能否歸來麼……」到我意識過來,已發現自己躲在被窩裏模仿着那京腔,小聲哼吟着。歌詞的你,大概就是我自己。明天到底會如何?我不敢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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