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物

一點點,正被吞噬的後巷

置身在如後巷這種星羅棋佈的邊緣城市空間,將是我們重奪城市未來的座標。

特約撰稿人 陳劍青 | 本土研究社成員,大專兼任講師,關注城市空間問題。

刊登於 2015-11-11

城市發生了太多事,心知肚明,百感交集,任食任做,走馬觀花。「城市放題」是個全盒,是個百子櫃,包羅了城市生活與文化的種種。本欄邀請不同的城市觀察者,對城市生活與文化指指點點,或情深敘事,或精闢分析,並有藝術家何倩彤每期製作作品。這期談後巷,認識一下後巷如何為香港的邊緣社群,提供珍貴的城市空間,以及在發展的脈絡中,又在一點點被吞噬。──放題者語

圖:何倩彤
圖:何倩彤

處於城市森林裏的後巷往往並不顯眼,甚至會與兩旁鮮亮的高樓大廈格格不入,很少人會刻意考據其前世今生。其實,在經典英式殖民城市的長條型街區設計裏,土地規劃者會將地塊分開兩邊,建築物緊密並列於兩側大街,中間就這樣拉出了一條細長的後巷。在過往衛生就等同於財富的殖民城市格局中,一個接一個方型街區裏的後巷,有着加強空氣循環流動的重要功能。故此,有別於不少城市中較生活化的巷子(如日本、台灣),香港的巷子空間只會在「後」,扮演着相對功能化的角色。

功能化 VS 生活化?

但功能主義的原初設計,不代表在日復一日的城市生活中,城市自身不能為後巷交織出特殊的生活空間。曾有幾位大學生走進深水埗數條後巷,考察後巷空間的日常運作作為給我的功課。連續四次的考察經驗,他們發現有些後巷入口放置大量紙皮與帆布,增加了空間的不透明度。再走進裏面,一些在熱鬧街頭上罕見的活動都在這裏發生。後巷這裏未必有《志明與春嬌》這般熱鬧的「煲煙」聚會,卻有餐廳員工在繁忙的日常勞動中獨享一支煙的短暫時光;不像街道商店的光鮮櫥窗,巷內會有婆婆出售回收物品的地攤,還不時抱怨冷氣機滴水沾濕了她的廉價貨品。仔細觀察,亦可發現後巷也成為運輸工人避過滿街人流的運貨捷徑。

還有無法放置洗衣機的劏房戶的洗衣盤、上海理髮的「巷內請進」,各種相對隱藏的生活樣貌,都反映着後巷成為了一寸城市底層的餘地,讓人在高度商品化的城市運作中找到了一處喘息的空間。

後巷這裏未必有《志明與春嬌》這般熱鬧的「煲煙」聚會,卻有餐廳員工在繁忙的日常勞動中獨享一支煙的短暫時光。

「食街」大作戰

這種城市後巷格局保存至今,不僅對邊緣社群來說是一片珍貴餘地,它的地塊形狀也守護了一種城市小街的生態。然而,自80年代中後期冒起了「綜合發展區」(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Area),後巷這套城市肌理正受到新規劃概念的衝擊。「綜合發展區」信奉以一整片地塊的綜合發展,作為製造更好的城市生活空間的方法,當然事實上這正是通往為人詬病的「門禁社區」(gated community)、「屏風樓」、「私人管理的公共空間」的發展之門。但鮮有人提及的是,舊唐樓的後巷也成為被任意圈入重建發展計劃的常客,往往在重建過程中「順手」融合為「綜合發展區」的一部分。

若果要檢視過往的重建項目,不少都出現這種「食街」現象。後巷多多少少佔了5%-10%的整體發展範圍。作為公共土地資源,現在重建計劃完全不用經收回物業就能唾手可得,變成了豪宅重建計劃的一部分,又或者成為新豪宅管理的後花園。讓重建計劃增大了發展範圍,就可以在數字遊戲中用盡後巷的剩餘「地積比」,增加總樓面面積,最後都肥了圈佔土地的既得利益者。

電影《細路祥》裏後巷童年的消逝,也代表着本土香港的消失。

無視「食街」的後果是致命的。我們可在過往重建計劃,明顯看到後巷的消失產生了愈來愈強的熱島效應,加重了城市密度的負荷,街貓群落愈益無處容身等城市惡果。電影《細路祥》裏後巷童年的消逝,也代表着本土香港的消失。當然,最應該負上責任的是那些虛偽的發展主義信徒,一方面經常借抽象數字將香港的城市密度比較第三世界城市,來論證開發郊野綠化帶有助降低市區密度,另一邊廂卻繼續鼓勵重建吞噬後巷來增加豪宅發展的面積。連人間的後巷也開發殆盡,天國自然也不會預留任何一處角落給他們。

符號價值的掠奪

今天最新樣式的城市管治術,已一改過往「食街」策略,但現在吞噬後巷的做法,例如現時政府主動為九龍東進行十八組共三十六條後巷活化計劃,已不再是物理上直接搾取後巷的土地價值,而是透過地方營造(place-making),將一些本來無名的後巷賦予「cult」的名稱,改造它的景觀來吸收後巷的文化意義,成為可以吸引消費人流的城市奇觀,從而轉化這種本來屬於城市低層的後巷生活,成為有助推動地價的符號價值。

毋忘後巷空間被逐漸吞噬的城市歷程,能讓我們深思何以落入今日城市低層的生活空間節節敗退,甚至退無可退的境地。置身在如後巷這種星羅棋佈的邊緣城市空間,將是我們重奪城市未來的座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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