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背之見]也許只是偏見。
以下這篇新聞翻譯，來自一本翻譯評析集，原譯者是大學翻譯學生，改譯者是大學翻譯教授。我將在原譯、改譯的基礎上，作一次再評價，並給出我的建議。我的建議，力求中規中矩，盡量持平，旨不在示範傳神或精彩，而是希望藉此給出一個評價尺度。因篇幅關係，我略去改譯者的大部分賞析；另外，凡是我沒有提出異議的，均表示我認同改譯者的觀點。
原題：Kiss lands Iranian Actress and Director in Court
A kiss planted on the forehead of a young Iranian director by a well-known actress has landed the pair in court and sparked heated protests in the Islamic Republic over physical contact between the sexes.
原譯﹕一位年輕的伊朗導演被一位知名的女演員在額頭上親吻了一下，而雙雙進入法庭，並因在不同性別之間有了肉體接觸而引發了激烈的抗議。
改譯﹕知名的女演員在年輕的伊朗導演額頭上輕輕一吻，便將兩人送上了法庭，此事在這個伊斯蘭共和國引發了關於男友之間的肉體接觸的激烈的抗議。
原譯的句序「一位年輕的伊朗導演」先突出伊朗導演，後接女演員，如果沒有特別標明國別，她也就是伊朗女演員。改譯未能突出兩人都是伊朗人。其次，因……引發抗議，語法還是可以接受的，儘管整句讀起來不夠暢順。改譯「關於……的抗議」卻是不合語法的，似是混淆了「關於……的爭議」。原譯語法上有病句，表達上也有缺陷；改譯並没有帶來明顯改善。另外，「肉體接觸」太容易引起性愛聯想，應使用較中性的詞「身體接觸」。
建議﹕一位伊朗青年導演被一位知名女演員在額頭上吻了一下，兩人便因此被送上法庭，並在這個伊斯蘭共和國引發對兩性之間身體接觸的激烈抗議。
Under Iran’s strict Islamic laws, implemented after the 1979 revolution led by Ayatollah Ruhollah Khomeini, touching between unrelated men and women, even a handshake, is forbidden.
原譯﹕根據伊朗嚴厲的伊斯蘭教的法律（Ayatollah Ruhollah Khomeini領導的1979年革命之後所實行），不相干的男女之間的接觸，包括握手，是被禁止的。
改譯把「不相干的男女」改為「非婚男女」。賞析中還說﹕譯文若不用括號，怎能對付原句之「繁複」？但是，改譯「非婚男女」比「不相干男女」更混淆，父女、母子和兄妹也不能接觸嗎？譯文不用括號也並不是太難處理。
建議：根據伊朗在霍梅尼領導的一九七九年革命之後實行的嚴厲伊斯蘭教法律，沒有親屬關係的男女之間的接觸，包括握手，是被禁止的。
還可以拆譯和使用較「漢化」的字眼﹕在霍梅尼領導的一九七九年革命之後，伊朗實行嚴厲的伊斯蘭教法律。根據該法律，非親非故的男女之間的接觸，是被禁止的，連握手也不准。
So there was stunned silence at a film awards ceremony in the central city of Yazd last Friday when respected actress Gohar Kheirandish kissed the forehead of Ali Zamani and shook his hand when presenting the prize for top director.
原譯﹕因此，上周五在中心城市Yazd舉行一場電影頒獎典禮上，當受人尊敬的女演員Gohar Kheirandish在給Ali Zamani頒發最佳導演獎的時候，親吻了一下他的額頭，並和他握了一下手，此刻的頒獎典禮，全場一片驚愕，人們鴉雀無聲。
改譯﹕因此，上周五在中心城市Yazd舉行的一場電影頒獎典禮上，場內一度一片寂靜，觀眾愕然。此刻，受人尊敬的女演員Gohar Kheirandish正在給Ali Zamani頒發最佳導演獎，同時親吻他的額頭，並與之握手。
這個長句，用了兩個when字，較難處理。原譯「當」「在」「時候」「此刻」「全場」「人們」，頗多同義反覆，又重複了「頒獎典禮」。改譯「一度」，有創見，但緊接又來「一片」，看起來效果不佳。改譯分成兩句，則使原文的緊湊感蕩然無存，比原譯的累贅，似無改進。而「此刻」「正在」「同時」「並」也是同義反覆。另外，既是翻譯，改譯應把姓名也譯出來才對。”central city”並不是中心城市，而是中部城市。
建議﹕因此，在中部城市亞玆德上周五舉行的一場電影頒獎典禮上，當受尊敬的女演員喬哈爾·海蘭迪什給阿里·扎馬尼頒發最佳導演獎，並吻了一下他的額頭，然後與他握手時，全場一片驚愕，鴉雀無聲。
“I was chosen as the best film maker in the festival, I was a student of Kheirandish’s late husband, and she became emotional and kissed my forehead,” Zamani was quoted by the Etemad daily as saying on Thursday.
原譯﹕「本次電影節，我被選為最佳導演，我是Kheirandish已故丈夫的學生，她變得情緒激動，吻了我的額頭。」Etermad 日報在周四如此引述了Zamani的話。
改譯﹕「本次電影節，我被選為最佳導演，因為我是Kheirandish已故丈夫的學生，所以她才動了感情而吻了我的額頭。」Etermad 日報在周四如此引述了Zamani的這些話。
原譯「情緒激動」是沒錯的，因為這包含辯護，反而改譯「動了感情」會使兩人更加罪無可恕。如果更生動些，可譯為「一時激動」。另外，作為翻譯，應把最後一句提到前面，以符合漢語習慣（文學翻譯可以照原來次序）。
建議﹕《信心報》周四引述扎馬尼的話說﹕「本次電影節，我被選為最佳導演，由於我是海蘭迪什已故丈夫的學生，所以她才會情緒激動，吻我的額頭。」
The pair apologized for their actions and insisted it was a spontaneous gesture not intended to cause offence.
原譯﹕兩人為他們的行為表示道歉，但堅持認為這是一個自發的姿勢，而並非蓄意冒犯法律。
改譯﹕兩人為他們的行為表示認錯，但強調這是一個自然而然的動作，並非故意過錯。
原譯「道歉」沒錯，反而改譯「認錯」不夠準確。道歉偏向事件，認錯偏向具體例子。例如，有這麼一個故事。一位善於質疑的學生，畢業後事業有成。這位學生，感謝教授當年對她的鼓勵。「我對你的一句譯文有不同意見，在下面嘀咕。你覺察後，鼓勵我發表意見。你的真誠鼓動，讓我和盤托出我對你譯文的『商榷』。靜靜地，你思考了約摸一分鐘。最後，你熱情洋溢地肯定了我的意見，並向我，向全班『認錯』，同時還讚揚我語感好。」這裏，如果「認錯」說成「道歉」，語感就不好了。假如教授堅持不認錯，引發全班學生抗議，驚動校長來調停，教授可能就要被迫為他的不認錯事件道歉。
原譯「自發的姿勢」可以接受，漢語裏最接近的也是「一時激動」，但前面已用了「情緒激動」，不宜在這裏重複。反而「自然而然」值得商榷，如果這是自然而然的，人們就不會抗議了。spontaneous gesture 幾乎已成固定詞組，宜採取直譯，例如「自發動作」。「堅持認為」可以接受，香港報紙通常譯為「堅稱」，改譯「強調」較好。「並非蓄意冒犯法律」可接受，反而是「並非故意過錯」語法不通。
建議﹕兩人為他們的行為道歉，但堅持認為這是一個自發動作，而非蓄意冒犯。
“She kissed me like a mother kisses her child,” he said.
原譯﹕「她親吻我，就像母親親吻他的孩子。」他說。
改譯﹕「他吻我，如母吻子。」他說。
改譯確實簡潔。不過，新聞翻譯儘管以準確和簡潔為主，不太計較語言風格，例如對話不一定要完全口語化，自然即可，但是若太過文皺皺，還是應避免的。改譯太過文皺皺了，任何人也不會這樣說話。
建議﹕他說﹕「她吻我，就像母親吻兒子。」
But conservative authorities present at the ceremony saw it differently. The local justice department chief ordered their arrest for disturbing public morality.
原譯﹕然而，那些在頒獎現場的守舊的權威人士卻另有看法。當地司法部門的長官下令拘留他們，因為他們擾亂了公眾道德。
改譯﹕然而，那些在頒獎現場的保守的政府官員卻不這樣認為。當地司法部門的長官下令拘留他們，因為他們對公眾造成不良影響。
原文「擾亂公眾道德」是一個罪名，原譯加「了」字，不準確，但仍可以接受。改譯文字好，但也不準確，不像法律用語。伊朗是神權國家，Authorities既有可能是指政府官員，更有可能是指高層神職人員。
建議﹕然而，頒獎現場有影響力的保守人士卻不這樣認為。當地司法部門的長官以擾亂公眾道德的罪名下令拘留他們。
Zamani, who is in his 20s, appeared in court on Wednesday and was released on bail of $2,500. Kheirandish, who is in her 50s, was reported to be returning to Yazd to face the charges.
原譯﹕20多歲的Zamani，周三出現在法庭上，在支付了2,500美元的保釋金後得以釋放，50多歲的Kheirandish，據說正在返回Yazd，去面臨新的指控。
改譯﹕20多歲的Zamani，周三出現在法庭上，在支付了2,500美元的保釋金後得以釋放，50多歲的Kheirandish，據報導，正在返回Yazd，她將面臨指控。
Appear in court是出庭，可能是出庭受審，也可能是出庭安排受審日期。原譯「新的指控」，可能是以為兩人一齊在別處（例如德黑蘭）受審，之後海蘭迪什又返亞玆德面臨新的指控。原文應有「電頭」，即此篇報導的發出地，但編著者或譯者略去了。發出地可能是德黑蘭，兩人可能都已離開亞玆德，回到德黑蘭。扎馬尼應是先返亞玆德受審，海蘭迪什也會返亞玆德受審。
建議﹕二十多歲的扎馬尼周三出庭，並以二千五百美元保釋。據報導，五十多歲的海蘭迪什將重返亞玆德，去面臨指控。
On Monday, Mohsen Talebpour, representative of Supreme Leader Ayatollah Ali Khamenei in Yazd, organized a protest to condemn the kiss, the official IRNA news agency reported.
原譯﹕周一，Mohsen Talebpour，Yazd的最高領導人Ayatollah Ali Khamenei的代表，組織了一次抗議活動，譴責這次親吻。官方的IRNA通訊社報導。
改譯﹕周一，Mohsen Talebpour，Yazd的最高領導人Ayatollah Ali Khamenei的代表，組織了一次抗議活動，聲討這次親吻。官方的IRNA通訊社報導。
譴責和聲討，意思差不多。但聲討偏向對人，譴責偏向對事。我們可以說「譴責這次親吻」、「聲討這兩人」。改譯未能糾正原譯的一處錯誤﹕那位最高領導人並不是亞玆德的最高領導人，而是伊朗的最高領導人。伊朗是神權國家，最高領袖是宗教領袖，他在各地都有代表。
建議﹕官方的伊通社報導，最高領袖哈梅內伊在亞玆德的代表穆赫辛·塔利布普爾周一組織了一場抗議活動，譴責這次親吻。
我對原譯的評價是，理解力尚可，表達力稍差，主要失誤是「新的指控」。改譯理解力無問題，表達力稍好，但意思有偏差，不夠準確，而這主要源於改譯者對漢語（而不是英語）理解得不夠周到和體恤。至於「最高領袖」一句的失誤，恰恰是因為原譯者和改譯者都偷懶，沒有把姓名、地名、報刊和通訊社名譯出來。如果原譯者和改譯者嚴格些，把這些名字都譯出來，在譯到「哈梅內伊」時就有可能想起平時讀中文新聞報導或看視電，曾遇過最高領袖哈梅內伊這個名字。不過，如果這個錯誤在新聞機構裏發生，實際上是不會見報的。首先，主任在校對原文或編輯在看稿時，會注意到，因為這是常識。其次，原譯者也不會這麼倒霉，第一次譯到這位最高領袖時，就碰到有歧義的句子。他應早已譯過或讀到過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這個名字，所以他譯錯的可能性不大。上述解釋亦適合改譯者。
我再評析的尺度是：任何字句的修改都以準確為主，避免去改善原譯者和改譯者的修辭。這也是我認為評析譯文時，評析者應有的尺度之一。比較之下，改譯者可能因為想改的願望太強烈（畢竟是老師），因而在準確理解和準確表達方面的警惕性鬆懈了，造成新的歪斜和扭曲，結果往往有得有失，甚或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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