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維諾,非典型天秤男

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逝世三十週年,我們來重新看看他。原來他是天秤男,他糾結、在對立的概念和立場間逡巡不前、才思敏捷、風格多變、凡事要求公平公正、在滾滾湧至的期盼和焦慮中張口結舌,以致陷入持久的沉默……所有這些,和你認識的天秤男有哪些不同,又有哪些相似?
風物

卡爾維諾對自己的星座有着清醒的認知,在一篇用法文寫的簡歷中,卡爾維諾開篇就寫道:「我是一九二三年正值光芒四射的太陽及陰鬱的土星進入性好和諧的天秤星座上作為嘉賓時出生的。」

天秤座的人最大特點大概就是糾結了,他們總是徘徊於正、反之間,搖擺於左、右之間,在對立的概念和立場間逡巡不前,像一個酩酊大醉的人行走在對他來說過於寬闊的人生之途上。在那篇簡歷裏,卡爾維諾又說:「我人生最初二十五年是在當時綠草如茵的聖雷莫度過的,那裏有兩個平行的世界,一個是四海為家和特立獨行的人的世界,另一個則是直來直往、質樸的世界,兩者在我的生命中皆留下痕跡。」

自然,在旁觀者看來,前者的痕跡顯然要更明顯一些。和許多天秤座人一樣,卡爾維諾熱愛旅行,「我也走過其他著名的大都市,瀕海、沿河、面向大洋,位於航道、湖邊、峽灣旁,我全都一見鍾情。」

一直在路上的「垮掉派」

他甚至自我爆料,有好幾年時間無法在任何地方停留超過三天。整個一副在路上的垮掉派作家的形象,可是對於真正的垮掉派,卡爾維諾卻頗不以為然,在記載1959年至1960年美國之行的日記中,他曾以諷刺的筆調描述過他們:「『垮掉派』作家家裏其實很乾淨,漂亮的家中有冰箱和電視,過的是祥和的中產階級生活,只有出門時才換上髒衣服。」的確,天秤座雖然糾結,卻不容易走極端,因為通常快接近某個極限時,他就已經折返了。

《美國日記》是卡爾維諾在旅途中定期寄給埃伊納烏迪出版社朋友彭克羅利的一組信札,語調輕鬆、犀利,他在美國四處漫遊,會見各路作家,尋幽探勝好不快活,以至於「五斗櫃上的那一堵書牆已經蓋過鏡子,我根本來不及拆卸。」

「『垮掉派』作家家裏其實很乾淨,漂亮的家中有冰箱和電視,過的是祥和的中產階級生活,只有出門時才換上髒衣服。」

你很難想像天秤座作家會以勤奮著稱,太多事物會牽引他們健壯的好奇心,可是卡爾維諾在62歲的生命裏留下了大量作品,著有中長篇小說、短篇小說集、童話集、文學評論集22部,如此高產如果不是因為勤奮,那只能歸功於敏捷了。

風向星座的輕與重

像福樓拜那樣每天幾百字苦熬式寫作永遠不會是天秤座作家的工作方式,卡爾維諾文思敏捷,在早期(二十五六歲)為《統一報》就各式題材寫大量新聞稿件的同時,利用業餘時間就寫了為數驚人的短篇小說,同時他還有精力完成他的第一個長篇小說《通向蜘蛛巢的小路》──只用了二十天時間。

卡爾維諾寫作起點很高,22歲時寫的第一批短篇小說就已獲得當時的意大利文壇大家帕維澤和維多里尼的激賞。在隨後的四十年時間裏,就算旅行和政治活動佔去了不少時間,卡爾維諾憑藉其泉湧般的文思寫就大量作品也就不足為怪了。

由於風向星座的特有屬性,卡爾維諾不僅患有輕微的地理精神官能症,而且在文學風格上他也以多變著稱,自我重複以及在一種有效的風格上重複都是卡爾維諾避之唯恐不及的。卡爾維諾首部長篇《通向蜘蛛巢的小路》描寫的是作家親身經歷的抵抗運動,當然已經顯露出卡爾維諾獨特的視角──透過一個被邪惡腐蝕的少年皮恩的遭遇和感受,來寫抵抗運動。

圖:Wilson Tsang / 端傳媒

很快,卡爾維諾的寫作開始擺脫現實的羈絆,其卓越的想像力猶如被風脹滿的征帆,縱橫馳騁在藝術和美的更廣袤的幻境中。《我們的祖先》三部曲和《宇宙奇趣》都是此類作品,它們以超現實的方式表現更真實的現實,以想像刺激沉睡的哲理。1979年出版的《寒冬夜行人》大概是卡爾維諾最具轟動效應的小說,這部小說在結構上做了令人耳目一新的實驗,小說由10篇小說組成,這些小說有共同因素,但又各自獨立,並沒有敘述上的承繼關係,它們循環往復,猶如迷宮,使閱讀成為一種不斷探尋,不斷再創造的過程。

這種對於新奇風格的不斷追尋絕對屬於天秤座的行事方式,比如托爾斯泰、德萊賽、勞倫斯等處女座作家,他們作品風格一般是穩定的,和風格相比他們通常持續關注的核心問題是道德,這也使他們的作品總體上呈現出莊重的品質,至少迥異於卡爾維諾的敏捷和輕盈。

對於自己的長處,卡爾維諾顯然心知肚明,因而在他最後的著作《新千年文學備忘錄》(為哈佛大學「諾頓講座」撰寫的講稿)中,他首先將「輕」和「快」作為論證的主題:「我尤其希望我已經證明存在着一種叫做深思之輕的東西,一如我們都知道存在着輕浮之輕。事實上,深思之輕可以使輕浮顯得沉悶和沉重。」「風格和思想的快,尤其意味着靈活、流動從容,這些特點都屬於這樣一種寫作:它自然而然地離題,從一個對象跳至另一個對象,一百次失去線索,然後經過一百次的迂迴曲折之後又找到了。」

從青年時代開始,卡爾維諾的座右銘就一直是那句古老的拉丁文格言:「慢慢地趕」。

卡爾維諾的這些話再次證明作家偶爾為之的評論總像是自己作品的辯護詞,這些闡述本身也充分說明作為天秤座的卡爾維諾可以將兩組對立的概念扭結到什麼程度,而深思之輕和從容之快這樣的表述,其實只是文學可能達到深度的極端闡釋了。在離題中,在逃逸中,卡爾維諾令人驚異地重新擁抱了文學之重和時間之慢。難怪從青年時代開始,卡爾維諾的座右銘就一直是那句古老的拉丁文格言:「慢慢地趕」。

公共事務裏的遊擊戰士

在卡爾維諾的生平中,不得不提的還有他對政治的持續關注,這似乎和他對文學想像力的強調小有衝突,但和他天秤座的習性依然是吻合的。因為天秤座另一個特徵便是對於公平公正的強調──凡事要求公平,也極力反對不公正的事,這是天秤座最令人敬畏的地方,和他們溫文爾雅的外表似乎相去甚遠,但是別忘了他們所擅長的正是在兩個極端狀態中的來回擺動。

卡爾維諾在二戰時曾加入游擊隊行列,在戰事最慘烈的阿爾卑斯山沿海地區作戰數月,二戰後隨即投入共產黨在因佩里亞及都靈學生間組織的政治活動。但是卡爾維諾對於政治的熱情到底植根於公平、正直、善之類的抽象理念,它們和現實的骯髒政治到底是無法兼容的,那麼卡爾維諾在1957年退出共產黨,從星座的角度看實在是勢所必然。

上世紀六十年代以後,卡爾維諾對公共事務的介入越來越少,不為報紙撰稿,也不公開表達對某些現實政治事務的好惡。他遠離文壇,甚至在1968年拒領一筆三百萬里拉的文學獎金。卡爾維諾在世人眼裏越來越像一位隱士了,但了解他的人知道,他的無言是因為深刻認識到世界的複雜,以至於在滾滾湧至的期盼和焦慮中張口結舌,換言之,這是天秤座根深蒂固的糾結引發的持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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