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暫停。痛仰樂隊主唱高虎舉起雙手,講起前幾天在南陽迷笛音樂節的見聞。「迷笛那個各種各樣的旗子你知道嗎……有一面旗子上面有一句話,叫『這個世界會好嗎』。」
他把手放下,扶在吉他上,問台下的觀眾:「會嗎?」。
《這個世界會好嗎》是音樂人李志的一張專輯,目前李志和這首歌均已被全網封殺。不過針對高虎的問題,觀衆的回答大多是肯定的,幾句「不會」也淹沒在聲浪裏。這時痛仰樂隊自己的歌曲《世界會變好》前奏響起,七八面旗子在人群中接連升起來,其中一面是彩虹旗,剩下大多寫著搖滾圈人的黑話標語,比如「人民教師也需要搖滾」和「保護姑娘貫徹落實」。
然而,沒過多久,彩虹旗被迫降下,其他旗子也沒能倖免於難。據說是穿着反光衣的保安們,模仿樂迷「開火車」的樣子,每個保安把手搭在前面保安的肩膀上,排成長隊,跟着音樂的律動擠進人群,最後成功收繳旗幟和旗杆。
上述情景看起來沒那麼搖滾,但它是實打實的搖滾音樂節現場——石家莊「搖滾之城」音樂演出季收官表演。短短三個月前,石家莊市政府一紙公文,宣布全面打造「Rock Home Town」。如今音樂季活動已然結束,搖滾故鄉也會隨之遠去嗎?
可以搖滾,禁止搖旗
段郎也在現場大力搖旗。一面寫着「我愛搖滾樂」五個大字的白旗無規律地在人群上方飄揚。湊近看,旗杆是一根沾滿泥土的聚氯乙烯水管,軟塌塌的。段郎說,主辦方不允許攜帶旗杆入場,他一開始只帶了旗子,想舉着合影用,但來了看到大家都在搖旗,就臨時在地上撿了水管作為旗杆。
「我愛搖滾樂」不只是一句口號,也是中國最知名搖滾雜誌的名字。1999年末,河北省官辦雜誌《通俗歌曲·搖滾》的團隊改版,重起爐竈,創辦了《我愛搖滾樂》。這本雜誌它內容多樣,不僅僅侷限於搖滾知識和音樂資訊,還有大量涉黃、涉性、涉政內容。在《我愛搖滾樂》裏,你能讀到憤青抵制日貨的宣言,能讀到異議作家胡平的《我為什麼不認同強國夢》,當然也有編輯的約炮經驗談和讀者紀錄「將《我愛搖滾樂》雜誌當作飛機杯」的紀實文學。
段郎是《我愛搖滾樂》的新媒體主編。今年3月,在官方宣布「搖滾之城」項目啓動之前,他就被邀請參與「石家莊搖滾音樂調研會」的閉門會議,和他一起出席的,還有石家莊livehouse「地下絲絨」創始人韓強等搖滾業內人士。主持會議的則是石家莊市市委宣傳部的領導們。
會議伊始,文化處梁處長開門見山,介紹了把石家莊打造成「Rock Home Town」的宏偉計劃。搖滾人士負責建言獻策。段郎表示:別的城市都有自己的音樂節品牌,咱們石家莊能不能也辦屬於自己的音樂節?韓強則提議舉辦戶外免費路演,打造「搖滾文化巴士」,在公交車和地鐵上陳列搖滾樂的知識和文化,宣傳搖滾樂。另一些建議相對樸實,比如能不能扶持本地樂隊?能不能給音樂人一些補助?能不能撥款建一個官方的搖滾基地,讓樂手們不再倒貼錢玩搖滾?
領導沒有當天回應,但搖滾人的一些建議後來的確落實:每週末石家莊的公園免費舉辦音樂演出;音樂節也辦了不止一場;至於「搖滾文化巴士」的計劃,幾支不知名樂隊駐紮在地鐵1號線上,彈着吉他唱着《喜歡你》和《活着》——兩首並不屬於石家莊的音樂,還擺拍成短視頻發到網上,最後引來陣陣嘲笑和調侃。
不過,至少在那時段郎對「搖滾之城」還保留一絲憧憬。畢竟,研討會一場接着一場開,建議一條接着一條被領導採納,石家莊搖滾的未來看起來一片光明。他坦言,自己希望這個項目能對本地的場地、音樂節、音樂人乃至整個環境有所幫助。
但不久後,就在2023年7月,石家莊本地樂隊暴力香檳在本地livehouse演出時,樂隊被指當眾脫掉褲子表演,最終導致場地被罰款20萬、樂隊主唱也被行政拘留。段郎開始失望。「在我心裏,『搖滾之城』這件事已經畫上句號了。這就是陣前斬大將。」段郎說,「紅糖是近年來對石家莊搖滾作出最大貢獻的場地,『暴力香檳』是石家莊年輕一代中最好的樂隊,你現在把這個最重要的幹掉了,然後你搞這個『搖滾之城』有什麼意義呢?」
失望愈演愈烈。
原定作為開幕式的石家莊原創音樂節,由於天氣、樂隊和領導排期的原因,硬生生從7月一直拖到9月才辦。開幕當天,我在台下聽着兩個操着播音腔的主持人激情澎湃,針對「搖滾之城」發表重要講話:
「石家莊是一個具有搖滾底蘊的城市,地下音樂氛圍活躍非常,中國搖滾第一刊《通俗歌曲》和石家莊本土創刊《我愛搖滾樂》曾啓蒙和引領了一代青春懵懂的年輕人……ROCK HOME TOWN 5 4 3 2 1 啓動!」
三個領導模樣的人走上台,我身邊的年輕人剛準備發出噓聲,他們就迅速鞠躬下台。
緊接着,舞台屏幕上開始播放PPT,地下絲絨和《我愛搖滾樂》的標誌赫然在列,好像它們一直以來都跟石家莊政府並肩作戰。然而事實上,就在項目前幾個月,地下絲絨還因違建遭到強拆。而《我愛搖滾樂》的這些年,也一直在跟有關部門打遊擊。「比如文化部門接到某些學生家長的舉報,就會打擊當地的書商,書商就不敢在當地鋪貨,我們就會承受很大的損失。也可能會有一些屬地派出所過來,找找麻煩什麼的。」段郎說。
當年的《我愛搖滾樂》因為內容敏感,沒有版號,只能作為CD或磁帶的附贈品送到讀者手中。如今石家莊搖滾大業轟轟烈烈,《我愛搖滾樂》也從灰色地帶被搬上台面,成了「Rock Home Town」的文化名片。在石家莊搖滾音樂調研會上,與會領導甚至提出讓《我愛搖滾樂》復刊的想法,但段郎並沒有接茬,「《我愛搖滾樂》其實是有點地下出版物,或者抗議色彩在的,我和我的同仁都不願意把它置於一種官方的管理之下。哪怕我們不出刊,我們自生自滅,那是我們自己的事情。」
石家莊官方小心翼翼挪用搖滾文化。地下絲絨、《我愛搖滾樂》和《殺死那個石家莊人》顯然得到了黨組織的認可,在大大小小的活動中屢次出現。但搖旗文化卻引起領導同志們的警惕,他們在書面上要求禁止攜帶旗幟和旗杆進入「搖滾之城」的表演現場。
「因為旗幟很容易帶有政治社會色彩,可能會有人舉彩虹旗,或者一些跟政治有關的口號,畢竟石家莊離北京比較近,他們可能害怕出事。但普通的觀衆可不這麼想,因為旗幟是音樂節文化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從50年代搖滾樂誕生開始,全世界都舉旗,這是文化特性。」段郎覺得,主辦方可以提前對旗幟的內容和旗杆的高度進行審核,沒必要全面禁止,「就是懶政。」
儘管如此,在「搖滾之城」系列活動中,我還是見到了數面千奇百怪的旗子,其中不乏彩虹旗和政治口號。彩虹旗不止一面;也有白旗上寫着「明白」二字,讓人聯想到武漢吹哨人李文亮遭警方約談後、在訓誡書上寫下的字;一面黑旗上面有「不死族」三個大字,嘲諷共青團把萬青樂隊的《殺死那個石家莊人》改變為積極向上的《殺不死的石家莊人》;也有旗上印着「祖國統一人心所向,民族復興勢不可擋」。
一位彩虹旗的持有者跟我說,她們把旗藏在包裏,安檢不嚴就不會發現。但是後來主辦方可能察覺到了漏洞,禁止帶雙肩包進場,還開始搜身,「連口紅都翻出來看」,這招也失去了作用。
即使把旗成功帶進了場地,如何搖起來也是難題。保安們一旦看到有人在人群中舉起旗,便會用強光手電照射這些人,勒令將旗子降下。有時保安也會衝進人群,扯下旗子沒收。一個小夥沒能搞到旗杆,就把旗子僞裝成衣服披在身上,這也被保安制止。保安跟我解釋:「舉旗是肯定不行的,披在身上也不行,那屬於標語,我們不管警察會管。」
不僅警察會管,人民群衆也會管。入場排隊時,我身後有個政治覺悟很高的大哥,他侃侃而談:「不讓帶旗還是有一定道理的,他這個彩虹旗呢,可能上面沒寫什麼字,但它本身是一個符號,青少年看這個符號看多了之後,就會潛移默化地接受它,就被影響了。」如果在現場設置一個旗幟舉報窗口,他可能真會報告出所有不良旗幟的點位。
不過,並不是所有的旗手都需要打游擊,有些旗天生擁有免死金牌:在萬能青年旅店唱起《殺死那個石家莊人》的時候,夜幕降臨華北平原,一面五星紅旗冉冉升起,直到最後也沒被保安拿下。
不好好搖就滾
2023年7月,我第一次探訪石家莊的時候,「搖滾之城」已經開始建設,但我忘了看天氣預報,等我到站的時候,颱風「杜蘇芮」也到了。環京地區山洪泛濫,石家莊細雨綿綿,搖滾活動隨之暫停。
我在雨中漫步,試圖尋找這座城市的搖滾痕跡:地鐵站的承重柱上貼滿牆紙,上面不斷重複「石家莊」、「SJZ」(石家莊的拼音縮寫)和「Rock Home Town」。「搖滾音樂演出季」的紅色長條幅掛在市中心商業廣場的外側,十分威嚴。
我也想坐上「搖滾地鐵」,與石家莊群衆一起狂歡。但在地鐵一號線站台傻站一小時,駛過的列車都安靜無比,沒有樂隊在演出。我嘗試登上一輛,然後在換乘車站下車,再登上另一輛,整整一下午穿梭於石家莊地下網絡之間,緊盯着穿着怪異或是拎着大小包裹的乘客,畢竟他們最有可能是突然掏出一把吉他的便衣樂手。
可惜直到最後我都沒能揪出一支搖滾樂隊。
口號太多,官方味道太濃,這是我對「搖滾之城」的最初印象。一個月後,洪水退去,在石家莊原創音樂節開幕式上,這個想法再次得到印證。雖然萬能青年旅店成功唱出了《殺死那個石家莊人》而不是《殺不死的石家莊人》,但並不是所有的歌曲都擁有自由。也是來自石家莊的相對論樂隊演出接近尾聲時,台下的樂迷們高呼《壓路機》,想聽樂隊唱「碾碎/不公與不平/面對着坎坷/我從不會畏懼/碾碎/前方的困難/發誓要將其全部化為平地/碾碎/那些所謂理想和現實的差別/碾碎/心中那個仍然會恐懼的念頭」。
樂隊與演唱會工作人員溝通後,表示《壓路機》並不在演出名單上,沒有經過審批,下次再唱。
「應該是從2016年開始,不管是地下的live house,還是酒吧的演出,全部都要審核報批。」鐵皮向我介紹,「從你的歌詞,到你的視頻,必須全部報批。花錢報批。」
鐵皮是一名獨立音樂人,來自西安——上一座被打上搖滾標籖的城市,民間叫法是「搖滾之都」,官方稱號則是「音樂之城」。他從中學就開始玩搖滾,本來想去北京迷笛音樂學校上學,但由於學費較貴,加上父母希望他能夠好好唸書,考個正經大學,最終作罷。後來他組建樂隊,寫歌,演出,再後來因為經濟原因又放棄音樂,開啓平凡人的做生意打工之旅。不做音樂的日子,他會每年去迷笛音樂節看演出,也會去地下livehouse參加大大小小的活動,購買周邊,「支持地下搖滾的發展」。
但石家莊「搖滾之城」的100多場音樂演出活動,他一場都沒有參加。7月13日當天,他轉發石家莊宣布建設「搖滾之城」的推送文章,附帶了一個略帶諷刺意味的呲牙笑表情。他覺得那「就是個笑話,就是一場秀。搖滾樂再一次被利用了。」
「搖滾樂之前也被利用過嗎?」我問鐵皮。
「太多了。」鐵皮回答,「現在很多音樂節搞得跟菜市場一樣,打着搖滾樂的幌子,去了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在他看來,很多音樂綜藝節目也不尊重選手,以正能量之名修改歌詞,或者要求樂隊改編流行歌曲。
在《樂隊的夏天》第二季中,大波浪樂隊被要求改編廣場舞神曲《愛情買賣》,鐵皮對此表示不滿:「本身就是一種侮辱。我就給你一塊兒發了黴的,或者狗啃過的東西給你吃,你不吃就要餓死。你只能當着我的面吃下去,還得說一聲謝謝啊。」與之相對,野孩子樂隊退賽的選擇則到了鐵皮的認可:「好歹保住了一點風骨吧。」
有的節目還會給樂手和歌曲編造背景故事。鐵皮曾給一位去世的兄弟寫過一首歌,「非常真情實錄,很悲傷絕望的時候寫的,是非常重要的作品。」但在鐵皮某次參加央視某綜藝節目海選的時候,導演組卻表示,鐵皮的朋友是素人,給素人寫歌並不能引起大家共情,因此希望把歌曲包裝成悼念公衆人物的。他覺得荒謬,便沒有繼續參加節目的錄製。
後來,鐵皮的精力便放在線下巡演上。但線下不意味着沒有審查。與相對論樂隊一樣,鐵皮的樂隊每場演出前也都需要申請審核報批,報批費少則幾百,多則一千。「他們以這個為幌子,對文化進行進一步的管控,通過這種方式讓你自我閹割,比如他們比較介意的題材,你自己就不要寫,因為寫了你也發不了,演不了,」鐵皮說。
2018年,鐵皮去浙江金華演出,但當地文化部門禁止鐵皮演出,理由是他來自西安,而插足大嫂感情的劣跡說唱歌手PG One也來自西安。鐵皮掏出身份證,打印出全部身份資料,證明自己並不是rapper,也沒有插足別人感情的前科,但領導們還是無動於衷。最後,他只能放棄了演出。
鐵皮數次向我強調:「搖滾樂有反抗性,它渴望的是自由,它是一種獨立精神。」但對於政府部門來講,這不是優點。領導同志們確實想把「搖滾之城」辦好,但他們可不想讓河北人民搞獨立。搖滾樂越美麗越危險,必須好好管起來。
服管的樂隊,自然可以請進「搖滾之城」的城門。至於不服管的,改之,刪之,禁之。河北保定的耳光樂隊,因為創作了一首諷刺疫情管控、河南村鎮銀行和鐵鏈女事件的歌曲《紅孩兒十八贏》,在「搖滾之城」如火如荼的8月中旬遭到全網封殺。而在此之前不久,耳光樂隊還出現在保定政府部門的官方公衆號裏,作為保定「提升文化軟實力」的勞模榜樣。
正如河北「搖滾樂創作基地」授牌儀式上一位領導的發言:「在思想上引領、創作上引導、行動上支持,創作出更多的歌頌祖國、歌頌黨、歌頌人民、歌頌新時代、歌頌英雄的,昂揚向上的搖滾音樂作品,創作出更多充滿正能量的社會主義新搖滾。」
被官方認可的搖滾樂隊可以搖,不被認可的只能滾,或許這才是「搖滾之城」的真諦。
實用主義搖滾
必須承認,最初處理這個「搖滾之城」的選題時,我輕視了它。去石家莊尋找搖滾?全中國都沒有搖滾,更別提作為北京護城河的三線省會河北石家莊了。如果說非在石家莊找到點什麼,那可能是安徽板面,或者驢肉火燒,但絕不可能是搖滾。
於是我預設了計劃:找個週末乘高鐵直達「搖滾之城」,聽領導在演唱會前的官味發言,聽被改的天花亂墜的歌詞,看對搖滾樂官方化感到不滿的成群結隊的樂迷。運氣好的話,我沒準能見證他們集會、靜坐、示威、遊行、抗議……畢竟政府搞搖滾,就跟脫口秀演員上春晚一樣可笑,必不可能成功,也一定會被反噬。
互聯網輿論給了我信心。因為現在網上用戶的IP屬地公開,我發現在「搖滾之城」相關新聞下面支持石家莊政府的只剩下愛國大V和河北本地人。甚至有些河北本地人也心存芥蒂,他們一是不希望政府把石家莊僅剩的這點文化遺產給糟蹋了,二是覺得擾民。
臨行前,我在網上採訪了幾位石家莊網友,他們的態度更是讓我確認:石家莊搖滾已死。一位男士認為,搖滾樂與政府水火不容,政府此舉沒安好心,搖滾人士也不會配合:「搖滾樂有一大部分人標榜無政府主義者,你覺得真正的老炮會在乎這種政府出力的項目嗎?」
我提醒他知名樂隊萬能青年旅店也被邀請參加了本次活動。但他表示,萬青也就一般吧,五條人算鬧着玩的,二手玫瑰純屬東北土嗨,還忠告網易雲音樂的評論區不要看,都是犯病的。針對《樂隊的夏天》等綜藝節目,他更是不屑一顧:「張楚開始上綜藝了,竇唯開始接商單了,大家都缺錢了。搖滾圈看不上這一種,覺得這種人骨頭都軟了,沒信仰了,對資本妥協了。」
那所謂的搖滾圈真正追求的搖滾精神是什麼呢?
「以前竇唯把(狗仔記者)卓偉的車給燒了,大家都覺得很酷很拽。」他舉例說明,還給我推薦了文獻資料。「有本書叫《把青春唱完》,你可以看一下。裏面講解了那代搖滾人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
此書早已絕版,網上都是翻印和二手貨,但我還是加價淘了一本,到貨後發現是本寫真集,全書沒幾個字。研讀過後我發現「真搖滾人」的特點是:比較窮,住平房,不穿上衣,愛混圈子,跟外國人來往密切,不參加電視節目。顯然,時下當紅的樂隊們與之恰恰相反,怪不得這個男士瞧不上。
另一位女士堅定認為,就算中國真有「搖滾之城」,也不會是石家莊。她在「搖滾之城」相關帖子下留言:希望我喜歡的樂隊永遠不要來石家莊。「獨立音樂人會去的城市一般氛圍都比較自由,可是石家莊的文化管控非常高壓。」她向我介紹,萬能青年旅店本來在石家莊開了一家當代藝術機構,叫做「拾萬藝術空間」,結果因為「有很多條條框框,樂隊想要演出、搞活動、跟藝術家合作各種各樣的項目,都不被允許」,馬上就要搬走了。
「真正的樂迷感覺被侮辱了,不明真相的群衆可能覺得有點新鮮,但是搖滾樂迷向來是不屑跟大衆流行音樂樂迷混到一起的。」她信誓旦旦。
聽到這些肺腑之言,我頓感胸有成竹。在石家莊原創音樂節,我在場外排隊檢票時看到一個20多歲的小哥,穿着背心,身材壯碩,舉着一根高達12米的鐵棍紋絲不動。鐵棍上是一面白色旗幟,中央是「華北浪革」四個大字,旗面上還簽滿了人名,好似連署橫幅。後來我在場內看萬青演唱的時候,我回頭一看,那面大旗仍杵在場外。
結合之前的訪問,我推斷出這樣一個線索:三年大疫已過,貴州搞村超,淄博搞燒烤,天津搞跳水(貴州農村的足球聯賽、山東淄博邀請大V坐火車去擼串、天津老年游泳愛好者在城內跳水——疫情後,這些城市因為此類流傳網路的奇觀吸引到遊客前來消費),但石家莊的領導班子們,遲遲找不到這座工業化城市的文旅特色,只能病急亂投醫,寄希望於「搖滾」這被綜藝節目玩剩下的青年文化,結果真正的搖滾樂迷們不吃這一套,他們對庸俗的、被收編的搖滾樂進行抵制。這個故事中的主線人物是那個舉大旗的小哥,他寧願站在場外也不與大家同流合污,而旗上的字是他意志的體現——華北浪革,應該是對華北地區進行浪漫主義革命的意思。他一定對搖滾樂有極深的見解,或許還有一段相當搖滾的人生故事……
後來我發現,一切都是我的想象。
散場後,他接受我的採訪說,自己後來也進場聽歌了,旗子則由場外朋友在外面保管,因為旗桿進不去,而朋友沒買到票,整件事跟抗議沒一毛錢關係。他還在朋友圈發了當天演出的九張圖,配文是「謝謝石家莊」。
至於「華北浪革」,也並不是口號標語,而是一支石家莊本地樂隊,華北浪革健康合法,沒有被禁。我先前採訪的「真搖滾」男士如此評價它:「歌詞寫的啥玩意,有種無病呻吟閒的蛋疼的感覺。」
演出現場也沒出現我預想中的對抗。台下的觀衆(包括我)都跟着旋律擺動,萬青唱《殺死那個石家莊人》的時候,全場整齊跟唱。如果忽略掉那兩個播音腔的主持人和三個鞠躬的領導,對觀衆來講,這跟一場普通的音樂節沒有區別。「搖滾之城」後來辦的幾場音樂節,甚至還需要搶票才能參加,黃牛票的價格近乎翻倍,可見受歡迎程度相當之高。
在搖滾演出群裏,樂迷們對於這幾場音樂節的批評,基本都是關乎體驗感的問題:不讓帶水,不讓帶旗,音響太差,擺渡車太遠,VIP票體驗不好……鮮有樂迷從意識形態層面上表示抗議。
這或許是一種倖存者偏差:十分在乎搖滾樂「反抗性」、「自由」、「獨立精神」的「真搖滾人」,根本不會前往「搖滾之城」現場;前往現場的所謂「不明真相的群衆」,才是這裏搖滾樂的主要消費群體;而給他們編排戰爭劇本的我,則是「搖滾之城」宮廷大殿裏真正的小丑。
我在石家莊看到的現場搖滾樂迷,也許就像很多當代中國人一樣,他們對搖滾樂的追尋帶有一點實用主義的色彩:政府介入搖滾樂這件事或許很不搖滾,但只要忽視它,就多了幾場陣容不錯、價格不高的音樂節。幾個月「搖滾之城」,政府收穫了名聲(無論好壞),樂隊賺到了錢,樂迷聽到了歌,實在是皆大歡喜。
而至於「搖不搖滾」?在一個不搖滾的國,你怎麼會找到一座搖滾的城呢。
痛仰的成名曲是《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現在唱《世界會變好的》。
2018年,铁皮去浙江金华演出,但当地文化部门禁止铁皮演出,理由是他来自西安,而插足大嫂感情的劣迹说唱歌手PG One也来自西安。铁皮掏出身份证,打印出全部身份资料,证明自己并不是rapper,也没有插足别人感情的前科,但领导们还是无动于衷。最后,他只能放弃了演出。
—- 直接笑喷
2018年,铁皮去浙江金华演出,但当地文化部门禁止铁皮演出,理由是他来自西安,而插足大嫂感情的劣迹说唱歌手PG One也来自西安。铁皮掏出身份证,打印出全部身份资料,证明自己并不是rapper,也没有插足别人感情的前科,但领导们还是无动于衷。最后,他只能放弃了演出。
—- 直接笑喷
正如河北“摇滚乐创作基地”授牌仪式上一位领导的发言:“在思想上引领、创作上引导、行动上支持,创作出更多的歌颂祖国、歌颂党、歌颂人民、歌颂新时代、歌颂英雄的,昂扬向上的摇滚音乐作品,创作出更多充满正能量的社会主义新摇滚。”
哈哈哈作者全程确实没直接骂政府,但是选的语句又都讽刺的很到位。很有趣的采访文章。
文章不错有种曲里拐弯指桑骂槐的现场精神。
很好奇評論說的上海萬聖節具體能講些什麼,看社交媒體上的圖片,似乎就是自发聚集的娛樂活動?玩搖滾能講一講主流試圖收編非主流但搖滾精神仍然不能完全消滅,烏中路的哀悼能講一講壓抑下的訴求表達。上海“萬聖節活動”完全不像驕傲遊行,如果僅僅是隨意找個節日放鬆慶祝、促進消費,和“雙十一大促銷”“平安夜吃蘋果”的區別何在?
写写上海万圣节吧,如果明年不让办了,今年就更值得写了
好幽默,中國人真的很幽默,別不信。
维持最低限度正常国家的幻觉
摇滚在各地都有反叛精神内核……咋就指定中国了,虽然不是提纲要你一定叛逆,但是这东西没消亡过,而且摇滚很多元又不一定是苦大仇深的
华北浪革那段笑死我了
全世界大概只剩中國的搖滾客還在追究搖滾樂要有旗幟、要反叛、自由、獨立。所謂搖滾精神早就在資本主義掏洗下所剩無幾,更別說電音世代,搖滾樂早已不是主流
當然囉!可以理解牆內事務自有獨特語境。堅持甚麼才是搖滾,當然是因為稀缺才會較真
但普通的觀衆可不這麼想,因為旗幟是音樂節文化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從50年代搖滾樂誕生開始,全世界都舉旗,這是文化特性。」段郎覺得,主辦方可以提前對旗幟的內容和旗杆的高度進行審核,沒必要全面禁止,「就是懶政。」
😅😅😅
说唱,摇滚。这些一直都是叛逆精神内核蕴含在灵魂里的艺术表达,你可以驯化艺人,但是不可能杀死一个艺术本身
捉个虫,爱情买卖不是凤凰传奇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