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暂停。痛仰乐队主唱高虎举起双手,讲起前几天在南阳迷笛音乐节的见闻。“迷笛那个各种各样的旗子你知道吗……有一面旗子上面有一句话,叫‘这个世界会好吗’。”
他把手放下,扶在吉他上,问台下的观众:“会吗?”。
《这个世界会好吗》是音乐人李志的一张专辑,目前李志和这首歌均已被全网封杀。不过针对高虎的问题,观众的回答大多是肯定的,几句“不会”也淹没在声浪里。这时痛仰乐队自己的歌曲《世界会变好》前奏响起,七八面旗子在人群中接连升起来,其中一面是彩虹旗,剩下大多写著摇滚圈人的黑话标语,比如“人民教师也需要摇滚”和“保护姑娘贯彻落实”。
然而,没过多久,彩虹旗被迫降下,其他旗子也没能幸免于难。据说是穿着反光衣的保安们,模仿乐迷“开火车”的样子,每个保安把手搭在前面保安的肩膀上,排成长队,跟着音乐的律动挤进人群,最后成功收缴旗帜和旗杆。
上述情景看起来没那么摇滚,但它是实打实的摇滚音乐节现场——石家庄“摇滚之城”音乐演出季收官表演。短短三个月前,石家庄市政府一纸公文,宣布全面打造“Rock Home Town”。如今音乐季活动已然结束,摇滚故乡也会随之远去吗?
可以摇滚,禁止摇旗
段郎也在现场大力摇旗。一面写着“我爱摇滚乐”五个大字的白旗无规律地在人群上方飘扬。凑近看,旗杆是一根沾满泥土的聚氯乙烯水管,软塌塌的。段郎说,主办方不允许携带旗杆入场,他一开始只带了旗子,想举着合影用,但来了看到大家都在摇旗,就临时在地上捡了水管作为旗杆。
“我爱摇滚乐”不只是一句口号,也是中国最知名摇滚杂志的名字。1999年末,河北省官办杂志《通俗歌曲·摇滚》的团队改版,重起炉灶,创办了《我爱摇滚乐》。这本杂志它内容多样,不仅仅局限于摇滚知识和音乐资讯,还有大量涉黄、涉性、涉政内容。在《我爱摇滚乐》里,你能读到愤青抵制日货的宣言,能读到异议作家胡平的《我为什么不认同强国梦》,当然也有编辑的约炮经验谈和读者纪录“将《我爱摇滚乐》杂志当作飞机杯”的纪实文学。
段郎是《我爱摇滚乐》的新媒体主编。今年3月,在官方宣布“摇滚之城”项目启动之前,他就被邀请参与“石家庄摇滚音乐调研会”的闭门会议,和他一起出席的,还有石家庄livehouse“地下丝绒”创始人韩强等摇滚业内人士。主持会议的则是石家庄市市委宣传部的领导们。
会议伊始,文化处梁处长开门见山,介绍了把石家庄打造成“Rock Home Town”的宏伟计划。摇滚人士负责建言献策。段郎表示:别的城市都有自己的音乐节品牌,咱们石家庄能不能也办属于自己的音乐节?韩强则提议举办户外免费路演,打造“摇滚文化巴士”,在公交车和地铁上陈列摇滚乐的知识和文化,宣传摇滚乐。另一些建议相对朴实,比如能不能扶持本地乐队?能不能给音乐人一些补助?能不能拨款建一个官方的摇滚基地,让乐手们不再倒贴钱玩摇滚?
领导没有当天回应,但摇滚人的一些建议后来的确落实:每周末石家庄的公园免费举办音乐演出;音乐节也办了不止一场;至于“摇滚文化巴士”的计划,几支不知名乐队驻扎在地铁1号线上,弹着吉他唱着《喜欢你》和《活着》——两首并不属于石家庄的音乐,还摆拍成短视频发到网上,最后引来阵阵嘲笑和调侃。
不过,至少在那时段郎对“摇滚之城”还保留一丝憧憬。毕竟,研讨会一场接着一场开,建议一条接着一条被领导采纳,石家庄摇滚的未来看起来一片光明。他坦言,自己希望这个项目能对本地的场地、音乐节、音乐人乃至整个环境有所帮助。
但不久后,就在2023年7月,石家庄本地乐队暴力香槟在本地livehouse演出时,乐队被指当众脱掉裤子表演,最终导致场地被罚款20万、乐队主唱也被行政拘留。段郎开始失望。“在我心里,“摇滚之城’这件事已经画上句号了。这就是阵前斩大将。”段郎说,“红糖是近年来对石家庄摇滚作出最大贡献的场地,“暴力香槟”是石家庄年轻一代中最好的乐队,你现在把这个最重要的干掉了,然后你搞这个’摇滚之城’有什么意义呢?”
失望愈演愈烈。
原定作为开幕式的石家庄原创音乐节,由于天气、乐队和领导排期的原因,硬生生从7月一直拖到9月才办。开幕当天,我在台下听着两个操着播音腔的主持人激情澎湃,针对“摇滚之城”发表重要讲话:
“石家庄是一个具有摇滚底蕴的城市,地下音乐氛围活跃非常,中国摇滚第一刊《通俗歌曲》和石家庄本土创刊《我爱摇滚乐》曾启蒙和引领了一代青春懵懂的年轻人……ROCK HOME TOWN 5 4 3 2 1 启动!”
三个领导模样的人走上台,我身边的年轻人刚准备发出嘘声,他们就迅速鞠躬下台。
紧接着,舞台屏幕上开始播放PPT,地下丝绒和《我爱摇滚乐》的标志赫然在列,好像它们一直以来都跟石家庄政府并肩作战。然而事实上,就在项目前几个月,地下丝绒还因违建遭到强拆。而《我爱摇滚乐》的这些年,也一直在跟有关部门打游击。“比如文化部门接到某些学生家长的举报,就会打击当地的书商,书商就不敢在当地铺货,我们就会承受很大的损失。也可能会有一些属地派出所过来,找找麻烦什么的。”段郎说。
当年的《我爱摇滚乐》因为内容敏感,没有版号,只能作为CD或磁带的附赠品送到读者手中。如今石家庄摇滚大业轰轰烈烈,《我爱摇滚乐》也从灰色地带被搬上台面,成了“Rock Home Town”的文化名片。在石家庄摇滚音乐调研会上,与会领导甚至提出让《我爱摇滚乐》复刊的想法,但段郎并没有接茬,“《我爱摇滚乐》其实是有点地下出版物,或者抗议色彩在的,我和我的同仁都不愿意把它置于一种官方的管理之下。哪怕我们不出刊,我们自生自灭,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情。”
石家庄官方小心翼翼挪用摇滚文化。地下丝绒、《我爱摇滚乐》和《杀死那个石家庄人》显然得到了党组织的认可,在大大小小的活动中屡次出现。但摇旗文化却引起领导同志们的警惕,他们在书面上要求禁止携带旗帜和旗杆进入“摇滚之城”的表演现场。
“因为旗帜很容易带有政治社会色彩,可能会有人举彩虹旗,或者一些跟政治有关的口号,毕竟石家庄离北京比较近,他们可能害怕出事。但普通的观众可不这么想,因为旗帜是音乐节文化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从50年代摇滚乐诞生开始,全世界都举旗,这是文化特性。”段郎觉得,主办方可以提前对旗帜的内容和旗杆的高度进行审核,没必要全面禁止,“就是懒政。”
尽管如此,在“摇滚之城”系列活动中,我还是见到了数面千奇百怪的旗子,其中不乏彩虹旗和政治口号。彩虹旗不止一面;也有白旗上写着“明白”二字,让人联想到武汉吹哨人李文亮遭警方约谈后、在训诫书上写下的字;一面黑旗上面有“不死族”三个大字,嘲讽共青团把万青乐队的《杀死那个石家庄人》改变为积极向上的《杀不死的石家庄人》;也有旗上印着“祖国统一人心所向,民族复兴势不可挡”。
一位彩虹旗的持有者跟我说,她们把旗藏在包里,安检不严就不会发现。但是后来主办方可能察觉到了漏洞,禁止带双肩包进场,还开始搜身,“连口红都翻出来看”,这招也失去了作用。
即使把旗成功带进了场地,如何摇起来也是难题。保安们一旦看到有人在人群中举起旗,便会用强光手电照射这些人,勒令将旗子降下。有时保安也会冲进人群,扯下旗子没收。一个小伙没能搞到旗杆,就把旗子伪装成衣服披在身上,这也被保安制止。保安跟我解释:“举旗是肯定不行的,披在身上也不行,那属于标语,我们不管警察会管。”
不仅警察会管,人民群众也会管。入场排队时,我身后有个政治觉悟很高的大哥,他侃侃而谈:“不让带旗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他这个彩虹旗呢,可能上面没写什么字,但它本身是一个符号,青少年看这个符号看多了之后,就会潜移默化地接受它,就被影响了。”如果在现场设置一个旗帜举报窗口,他可能真会报告出所有不良旗帜的点位。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旗手都需要打游击,有些旗天生拥有免死金牌:在万能青年旅店唱起《杀死那个石家庄人》的时候,夜幕降临华北平原,一面五星红旗冉冉升起,直到最后也没被保安拿下。
不好好摇就滚
2023年7月,我第一次探访石家庄的时候,“摇滚之城”已经开始建设,但我忘了看天气预报,等我到站的时候,台风“杜苏芮”也到了。环京地区山洪泛滥,石家庄细雨绵绵,摇滚活动随之暂停。
我在雨中漫步,试图寻找这座城市的摇滚痕迹:地铁站的承重柱上贴满墙纸,上面不断重复“石家庄”、“SJZ”(石家庄的拼音缩写)和“Rock Home Town”。“摇滚音乐演出季”的红色长条幅挂在市中心商业广场的外侧,十分威严。
我也想坐上“摇滚地铁”,与石家庄群众一起狂欢。但在地铁一号线站台傻站一小时,驶过的列车都安静无比,没有乐队在演出。我尝试登上一辆,然后在换乘车站下车,再登上另一辆,整整一下午穿梭于石家庄地下网络之间,紧盯着穿着怪异或是拎着大小包裹的乘客,毕竟他们最有可能是突然掏出一把吉他的便衣乐手。
可惜直到最后我都没能揪出一支摇滚乐队。
口号太多,官方味道太浓,这是我对“摇滚之城”的最初印象。一个月后,洪水退去,在石家庄原创音乐节开幕式上,这个想法再次得到印证。虽然万能青年旅店成功唱出了《杀死那个石家庄人》而不是《杀不死的石家庄人》,但并不是所有的歌曲都拥有自由。也是来自石家庄的相对论乐队演出接近尾声时,台下的乐迷们高呼《压路机》,想听乐队唱“碾碎/不公与不平/面对着坎坷/我从不会畏惧/碾碎/前方的困难/发誓要将其全部化为平地/碾碎/那些所谓理想和现实的差别/碾碎/心中那个仍然会恐惧的念头”。
乐队与演唱会工作人员沟通后,表示《压路机》并不在演出名单上,没有经过审批,下次再唱。
“应该是从2016年开始,不管是地下的live house,还是酒吧的演出,全部都要审核报批。”铁皮向我介绍,“从你的歌词,到你的视频,必须全部报批。花钱报批。”
铁皮是一名独立音乐人,来自西安——上一座被打上摇滚标籖的城市,民间叫法是“摇滚之都”,官方称号则是“音乐之城”。他从中学就开始玩摇滚,本来想去北京迷笛音乐学校上学,但由于学费较贵,加上父母希望他能够好好念书,考个正经大学,最终作罢。后来他组建乐队,写歌,演出,再后来因为经济原因又放弃音乐,开启平凡人的做生意打工之旅。不做音乐的日子,他会每年去迷笛音乐节看演出,也会去地下livehouse参加大大小小的活动,购买周边,“支持地下摇滚的发展”。
但石家庄“摇滚之城”的100多场音乐演出活动,他一场都没有参加。7月13日当天,他转发石家庄宣布建设“摇滚之城”的推送文章,附带了一个略带讽刺意味的呲牙笑表情。他觉得那“就是个笑话,就是一场秀。摇滚乐再一次被利用了。”
“摇滚乐之前也被利用过吗?”我问铁皮。
“太多了。”铁皮回答,“现在很多音乐节搞得跟菜市场一样,打着摇滚乐的幌子,去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在他看来,很多音乐综艺节目也不尊重选手,以正能量之名修改歌词,或者要求乐队改编流行歌曲。
在《乐队的夏天》第二季中,大波浪乐队被要求改编广场舞神曲《爱情买卖》,铁皮对此表示不满:“本身就是一种侮辱。我就给你一块儿发了霉的,或者狗啃过的东西给你吃,你不吃就要饿死。你只能当着我的面吃下去,还得说一声谢谢啊。”与之相对,野孩子乐队退赛的选择则到了铁皮的认可:“好歹保住了一点风骨吧。”
有的节目还会给乐手和歌曲编造背景故事。铁皮曾给一位去世的兄弟写过一首歌,“非常真情实录,很悲伤绝望的时候写的,是非常重要的作品。”但在铁皮某次参加央视某综艺节目海选的时候,导演组却表示,铁皮的朋友是素人,给素人写歌并不能引起大家共情,因此希望把歌曲包装成悼念公众人物的。他觉得荒谬,便没有继续参加节目的录制。
后来,铁皮的精力便放在线下巡演上。但线下不意味着没有审查。与相对论乐队一样,铁皮的乐队每场演出前也都需要申请审核报批,报批费少则几百,多则一千。“他们以这个为幌子,对文化进行进一步的管控,通过这种方式让你自我阉割,比如他们比较介意的题材,你自己就不要写,因为写了你也发不了,演不了,”铁皮说。
2018年,铁皮去浙江金华演出,但当地文化部门禁止铁皮演出,理由是他来自西安,而插足大嫂感情的劣迹说唱歌手PG One也来自西安。铁皮掏出身份证,打印出全部身份资料,证明自己并不是rapper,也没有插足别人感情的前科,但领导们还是无动于衷。最后,他只能放弃了演出。
铁皮数次向我强调:“摇滚乐有反抗性,它渴望的是自由,它是一种独立精神。”但对于政府部门来讲,这不是优点。领导同志们确实想把“摇滚之城”办好,但他们可不想让河北人民搞独立。摇滚乐越美丽越危险,必须好好管起来。
服管的乐队,自然可以请进“摇滚之城”的城门。至于不服管的,改之,删之,禁之。河北保定的耳光乐队,因为创作了一首讽刺疫情管控、河南村镇银行和铁链女事件的歌曲《红孩儿十八赢》,在“摇滚之城”如火如荼的8月中旬遭到全网封杀。而在此之前不久,耳光乐队还出现在保定政府部门的官方公众号里,作为保定“提升文化软实力”的劳模榜样。
正如河北“摇滚乐创作基地”授牌仪式上一位领导的发言:“在思想上引领、创作上引导、行动上支持,创作出更多的歌颂祖国、歌颂党、歌颂人民、歌颂新时代、歌颂英雄的,昂扬向上的摇滚音乐作品,创作出更多充满正能量的社会主义新摇滚。”
被官方认可的摇滚乐队可以摇,不被认可的只能滚,或许这才是“摇滚之城”的真谛。
实用主义摇滚
必须承认,最初处理这个“摇滚之城”的选题时,我轻视了它。去石家庄寻找摇滚?全中国都没有摇滚,更别提作为北京护城河的三线省会河北石家庄了。如果说非在石家庄找到点什么,那可能是安徽板面,或者驴肉火烧,但绝不可能是摇滚。
于是我预设了计划:找个周末乘高铁直达“摇滚之城”,听领导在演唱会前的官味发言,听被改的天花乱坠的歌词,看对摇滚乐官方化感到不满的成群结队的乐迷。运气好的话,我没准能见证他们集会、静坐、示威、游行、抗议……毕竟政府搞摇滚,就跟脱口秀演员上春晚一样可笑,必不可能成功,也一定会被反噬。
互联网舆论给了我信心。因为现在网上用户的IP属地公开,我发现在“摇滚之城”相关新闻下面支持石家庄政府的只剩下爱国大V和河北本地人。甚至有些河北本地人也心存芥蒂,他们一是不希望政府把石家庄仅剩的这点文化遗产给糟蹋了,二是觉得扰民。
临行前,我在网上采访了几位石家庄网友,他们的态度更是让我确认:石家庄摇滚已死。一位男士认为,摇滚乐与政府水火不容,政府此举没安好心,摇滚人士也不会配合:“摇滚乐有一大部分人标榜无政府主义者,你觉得真正的老炮会在乎这种政府出力的项目吗?”
我提醒他知名乐队万能青年旅店也被邀请参加了本次活动。但他表示,万青也就一般吧,五条人算闹着玩的,二手玫瑰纯属东北土嗨,还忠告网易云音乐的评论区不要看,都是犯病的。针对《乐队的夏天》等综艺节目,他更是不屑一顾:“张楚开始上综艺了,窦唯开始接商单了,大家都缺钱了。摇滚圈看不上这一种,觉得这种人骨头都软了,没信仰了,对资本妥协了。”
那所谓的摇滚圈真正追求的摇滚精神是什么呢?
“以前窦唯把(狗仔记者)卓伟的车给烧了,大家都觉得很酷很拽。”他举例说明,还给我推荐了文献资料。“有本书叫《把青春唱完》,你可以看一下。里面讲解了那代摇滚人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
此书早已绝版,网上都是翻印和二手货,但我还是加价淘了一本,到货后发现是本写真集,全书没几个字。研读过后我发现“真摇滚人”的特点是:比较穷,住平房,不穿上衣,爱混圈子,跟外国人来往密切,不参加电视节目。显然,时下当红的乐队们与之恰恰相反,怪不得这个男士瞧不上。
另一位女士坚定认为,就算中国真有“摇滚之城”,也不会是石家庄。她在“摇滚之城”相关帖子下留言:希望我喜欢的乐队永远不要来石家庄。“独立音乐人会去的城市一般氛围都比较自由,可是石家庄的文化管控非常高压。”她向我介绍,万能青年旅店本来在石家庄开了一家当代艺术机构,叫做“拾万艺术空间”,结果因为“有很多条条框框,乐队想要演出、搞活动、跟艺术家合作各种各样的项目,都不被允许”,马上就要搬走了。
“真正的乐迷感觉被侮辱了,不明真相的群众可能觉得有点新鲜,但是摇滚乐迷向来是不屑跟大众流行音乐乐迷混到一起的。”她信誓旦旦。
听到这些肺腑之言,我顿感胸有成竹。在石家庄原创音乐节,我在场外排队检票时看到一个20多岁的小哥,穿着背心,身材壮硕,举着一根高达12米的铁棍纹丝不动。铁棍上是一面白色旗帜,中央是“华北浪革”四个大字,旗面上还签满了人名,好似连署横幅。后来我在场内看万青演唱的时候,我回头一看,那面大旗仍杵在场外。
结合之前的访问,我推断出这样一个线索:三年大疫已过,贵州搞村超,淄博搞烧烤,天津搞跳水(贵州农村的足球联赛、山东淄博邀请大V坐火车去撸串、天津老年游泳爱好者在城内跳水——疫情后,这些城市因为此类流传网路的奇观吸引到游客前来消费),但石家庄的领导班子们,迟迟找不到这座工业化城市的文旅特色,只能病急乱投医,寄希望于“摇滚”这被综艺节目玩剩下的青年文化,结果真正的摇滚乐迷们不吃这一套,他们对庸俗的、被收编的摇滚乐进行抵制。这个故事中的主线人物是那个举大旗的小哥,他宁愿站在场外也不与大家同流合污,而旗上的字是他意志的体现——华北浪革,应该是对华北地区进行浪漫主义革命的意思。他一定对摇滚乐有极深的见解,或许还有一段相当摇滚的人生故事……
后来我发现,一切都是我的想象。
散场后,他接受我的采访说,自己后来也进场听歌了,旗子则由场外朋友在外面保管,因为旗杆进不去,而朋友没买到票,整件事跟抗议没一毛钱关系。他还在朋友圈发了当天演出的九张图,配文是“谢谢石家庄”。
至于“华北浪革”,也并不是口号标语,而是一支石家庄本地乐队,华北浪革健康合法,没有被禁。我先前采访的“真摇滚”男士如此评价它:“歌词写的啥玩意,有种无病呻吟闲的蛋疼的感觉。”
演出现场也没出现我预想中的对抗。台下的观众(包括我)都跟着旋律摆动,万青唱《杀死那个石家庄人》的时候,全场整齐跟唱。如果忽略掉那两个播音腔的主持人和三个鞠躬的领导,对观众来讲,这跟一场普通的音乐节没有区别。“摇滚之城”后来办的几场音乐节,甚至还需要抢票才能参加,黄牛票的价格近乎翻倍,可见受欢迎程度相当之高。
在摇滚演出群里,乐迷们对于这几场音乐节的批评,基本都是关乎体验感的问题:不让带水,不让带旗,音响太差,摆渡车太远,VIP票体验不好……鲜有乐迷从意识形态层面上表示抗议。
这或许是一种幸存者偏差:十分在乎摇滚乐“反抗性”、“自由”、“独立精神”的“真摇滚人”,根本不会前往“摇滚之城”现场;前往现场的所谓“不明真相的群众”,才是这里摇滚乐的主要消费群体;而给他们编排战争剧本的我,则是“摇滚之城”宫廷大殿里真正的小丑。
我在石家庄看到的现场摇滚乐迷,也许就像很多当代中国人一样,他们对摇滚乐的追寻带有一点实用主义的色彩:政府介入摇滚乐这件事或许很不摇滚,但只要忽视它,就多了几场阵容不错、价格不高的音乐节。几个月“摇滚之城”,政府收获了名声(无论好坏),乐队赚到了钱,乐迷听到了歌,实在是皆大欢喜。
而至于“摇不摇滚”?在一个不摇滚的国,你怎么会找到一座摇滚的城呢。
痛仰的成名曲是《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現在唱《世界會變好的》。
2018年,铁皮去浙江金华演出,但当地文化部门禁止铁皮演出,理由是他来自西安,而插足大嫂感情的劣迹说唱歌手PG One也来自西安。铁皮掏出身份证,打印出全部身份资料,证明自己并不是rapper,也没有插足别人感情的前科,但领导们还是无动于衷。最后,他只能放弃了演出。
—- 直接笑喷
2018年,铁皮去浙江金华演出,但当地文化部门禁止铁皮演出,理由是他来自西安,而插足大嫂感情的劣迹说唱歌手PG One也来自西安。铁皮掏出身份证,打印出全部身份资料,证明自己并不是rapper,也没有插足别人感情的前科,但领导们还是无动于衷。最后,他只能放弃了演出。
—- 直接笑喷
正如河北“摇滚乐创作基地”授牌仪式上一位领导的发言:“在思想上引领、创作上引导、行动上支持,创作出更多的歌颂祖国、歌颂党、歌颂人民、歌颂新时代、歌颂英雄的,昂扬向上的摇滚音乐作品,创作出更多充满正能量的社会主义新摇滚。”
哈哈哈作者全程确实没直接骂政府,但是选的语句又都讽刺的很到位。很有趣的采访文章。
文章不错有种曲里拐弯指桑骂槐的现场精神。
很好奇評論說的上海萬聖節具體能講些什麼,看社交媒體上的圖片,似乎就是自发聚集的娛樂活動?玩搖滾能講一講主流試圖收編非主流但搖滾精神仍然不能完全消滅,烏中路的哀悼能講一講壓抑下的訴求表達。上海“萬聖節活動”完全不像驕傲遊行,如果僅僅是隨意找個節日放鬆慶祝、促進消費,和“雙十一大促銷”“平安夜吃蘋果”的區別何在?
写写上海万圣节吧,如果明年不让办了,今年就更值得写了
好幽默,中國人真的很幽默,別不信。
维持最低限度正常国家的幻觉
摇滚在各地都有反叛精神内核……咋就指定中国了,虽然不是提纲要你一定叛逆,但是这东西没消亡过,而且摇滚很多元又不一定是苦大仇深的
华北浪革那段笑死我了
全世界大概只剩中國的搖滾客還在追究搖滾樂要有旗幟、要反叛、自由、獨立。所謂搖滾精神早就在資本主義掏洗下所剩無幾,更別說電音世代,搖滾樂早已不是主流
當然囉!可以理解牆內事務自有獨特語境。堅持甚麼才是搖滾,當然是因為稀缺才會較真
但普通的觀衆可不這麼想,因為旗幟是音樂節文化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從50年代搖滾樂誕生開始,全世界都舉旗,這是文化特性。」段郎覺得,主辦方可以提前對旗幟的內容和旗杆的高度進行審核,沒必要全面禁止,「就是懶政。」
😅😅😅
说唱,摇滚。这些一直都是叛逆精神内核蕴含在灵魂里的艺术表达,你可以驯化艺人,但是不可能杀死一个艺术本身
捉个虫,爱情买卖不是凤凰传奇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