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再沒有真正的風花雪月:言論審查下,文化潮流與明星雜誌裡,誰消失了?

「盡量不要寫」已是基本遊戲規則,再挑出敏感句子刪一刪;遇到敏感文章,找辦法與作者說不如不要寫;太敏感的題目乾脆不要做。
黃耀明與何韻詩的人像照片,多年來在不同雜誌的封面。
香港 媒體 風物

一個月不在香港,旺角的話題已換了幾轉——這曾是很多人對潮流香港的感嘆,在這裡,潮流文化與城市一起高速運轉,被視為本城常態。K就在香港一家潮流雜誌任職編輯,快速輪轉題目與人面,本是日常,只是最近幾年,她感覺自己的工作更累了。

最近幾年,指的是2019社會運動之後,次年新法令降臨香港,再經歷疫情波折、移民潮與解封,香港社會面貌持續變化。對K來說,變化不僅是電視報刊上政治、法治、社會等新聞報導,竟也關涉起與這些領域看似完全不相關的、自己的本業來。曾經,每期雜誌訪問什麼明星,端看娛樂風向,編輯喜好,品牌表達,夠不夠有型、潮流、親民與否,話題度如何⋯⋯而今,卻要多出另一些標準,被訪者是黃,還是藍?明星封面,竟也要考慮政治立場?

似是什麼空間在被擠壓,K覺得自己雖是做潮流雜誌,標榜的是文化價值與潮流美學,有時卻彷彿突然置身風口浪尖,選哪個星?避開誰?筆下如何講?講多少?什麼不能講?⋯⋯

「這是香港的一種畸形,再沒有真正的風花雪月,連所謂風花雪月,我覺得都充滿政治涵意。」

所有這些過去數年,漸漸變成K在日常中一種額外的編採壓力,而在同業中,她的感受並非個別現象。國安法在港施行三年有余,香港新聞媒體被紅線改變甚深,相對於新聞時政社會法庭,傳統所謂副刊,即娛樂版、藝術文化與lifestyle這些內容,本來因其「軟」性、生活消閒化的屬性想像,被視為與紅線較遠距離的領域,但K的感受令人好奇,重法治下,可有治外飛地?明星歌手、飲飲食食、生活閱讀,這種種「風花雪月」之事,就可完全脫身紅線之外?

我們走訪了現任或曾任香港文化雜誌的編輯、記者、撰稿人,探詢社會氣氛的轉變對各自工作形成的影響,影響因素之間如何扣連,形成新「常規」,新「日常」。潮流文化與城市精神面貌,本是互為影響,當兩方同時變動,人在其間,記憶、失去與遺忘之間,生活質感在暗湧中如何變化。

註:尊重受訪者意見,文中受訪者皆為化名,其任職媒體也名稱從略。

對外篇:消失的名字

雖無明確「封殺令」

「你以為我不想做黃耀明訪問?不想做何韻詩訪問?」

反問記者的,是影評人及任職雜誌主編的作家紅眼。2019年,紅眼因為新片《幻愛》適逢宣傳檔期,訪問導演周冠威。那時,這位剛屆不惑的導演,僅是電影《十年》中數位導演之一,《幻愛》是他第一部引起廣大反響的劇情長片,後來成為2020年港產片十大票房作品之一,又摘下金馬最佳改編劇本獎。

「但我沒辦法用主編的身份,沒辦法在自己的雜誌裡,做一個我欣賞、或者我很想再做一次的導演訪問⋯⋯老闆會打給我,發行商會打給我。自從國安法後,他們都有些顧忌。」

《1人婚禮》導演周冠威在電影的拍攝現場。攝:林振東/端傳媒
《1人婚禮》導演周冠威在電影的拍攝現場。攝:林振東/端傳媒

紅眼就問周冠威,你會不會想拍政治題材?「他說一定想」,紅眼說,其時就像留下一記伏筆,令日後徒然感觸:

「後來我知道有《時代革命》,很想再和他做一次訪問,但我沒辦法用主編的身份,(沒辦法)在自己的雜誌裡,做一個我欣賞、或者我很想再做一次的導演訪問。那時會覺得這件事很遺憾。」

而關於黃耀明與何韻詩的訪問,紅眼說:「但我怎可能做到?老闆會打給我,發行商會打給我。自從國安法後,他們都有些顧忌。始終雜誌的命運跟主編的立場、崗位,有很大程度掛鉤。」

與周冠威、黃耀明何韻詩列在一起的演藝界名字,大概還有王宗堯莊正等。約自2020年7月及其後,這些人物的個人專訪便鮮有出現在各大主流媒體,當中黃耀明、何韻詩、王宗堯、莊正四人彼時均有案件在身,而周冠威比起其他人,除了未曾被拘捕候查,也多一個時序上的分野。

2021年7月,周冠威拍攝的紀錄片《時代革命》在第74屆康城影展舉行海外首映,此後,又獲得當年度金馬獎最佳紀錄片,並先後在日本、台灣、歐洲與北美等地放映,並於翌年於台灣正式公映。但在香港這一邊,康城影展首映後,不但周冠威在籌備中的電影遭到投資者撤資,演員辭演,拍攝場地中止合作,亦沒有香港大型主流媒體敢找他做訪問,包括本文受訪者所(曾)任職的幾份傳統報章、文化及潮流雜誌。雖然在香港,表面上也並沒有導演被「明令」封殺的事情發生。

「幾年前是相對自由的空間,我會在意導演明星對你會講多少,說了什麼?現在反而會更在意對方不想說什麼,跳過了什麼? 所謂勾勒出創傷的形狀。」

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2023年1月,周冠威拍畢商業電影《1人婚禮》,開始四出宣傳,他的名字方重新出現在傳統媒體的報導與專訪中,但整體聲勢已大不及2019年的《幻愛》。根據WISENEWS不完全統計,以兩套電影上映期半年內本土報導數字計算,《幻愛》共有339篇報導,而《一人婚禮》只有53篇報導。

註:數據存在影響因素如作品風評、獲獎提名、主演人氣等,及WISENEWS查無蘋果日報及立場新聞等近年相繼關閉港媒、自媒體、新興網媒相關報導存檔。

也因這一波宣傳,紅眼終能在其主編雜誌的電影專輯裡再次訪問周冠威;也有在《1人婚禮》上映後為其他傳媒專訪他。問起紅眼在訪問現場向周冠威提問可有避忌?他說:「雖然並不是完全無顧忌,有些忌諱仍然存在創傷硬核,但也逐漸明白,繼續繞着它走,也可以勾勒出創傷的形狀。」

「因為幾年前是一個相對自由的空間,我會在意導演明星對你會講多少,說了什麼?現在反而會更在意對方不想說什麼,跳過了什麼? 所謂勾勒出創傷的形狀,大概就是這個意思。」紅眼說最近幾年,自己是抱着這種心態繼續辦文化雜誌。

本文開頭的受訪者K也與紅眼有類似經歷,《時代革命》之後、《1人婚禮》之前,K就未曾進行過周冠威的訪問。他說,周冠威曾於某次訪問講過,希望香港有愛這個地方的人,能拍到香港人認可的電影。「他做到了,我們覺得這種價值很珍貴,然而很遺憾我們不可能再訪問他了。」

後來藉著《1人婚禮》上映,K終於有機會「借題發揮」,再次約訪周冠威,前題是必須把周冠威過去兩個重要的作品《十年》及《時代革命》在文句上刪掉及修改。「香港人及香港傳媒在2019年抗爭後,逐漸進入荒謬世界,立了(國安)法後,我們不會主動刻意挑釁,因為那(國安法作為法例本身)是痴線的。」

包括K一直以來欣賞的黃耀明,也須從受訪者名單刪除。他說:「最荒謬的是自己,因為你要『㩒住』(按捺住)自己。我也解釋不了,就是很直接的恐懼。」

而這種天人交戰,對一眾香港文化編輯而言,在此前的香港幾乎不曾經驗過。

「最荒謬的是自己,因為你要『㩒住』(按捺住)自己。我也解釋不了,就是很直接的恐懼。」

2020年4月18日,歌手何韻詩新作出版接受訪問。攝:林振東/端傳媒
2020年4月18日,歌手何韻詩新作出版接受訪問。攝:林振東/端傳媒

消失的明星面孔

「但因為她在社會運動中走得很前,品牌決定放棄她。我覺得痛心。」

大小時尚品牌的廣告費,是不少時尚媒體及時尚雜誌營銷模式的重要構成。但近年香港社會氣氛轉變,時裝品牌在合作方面早已過濾了具有「潛在危險的」明星面孔。

K告訴記者,以時裝來講,香港沒有什麼人才,包括要「睇得」(樣子能夠看),人氣高,及有個性,讓外國品牌招攬。以某位年輕女演員為例,K說有幾家品牌公司都喜歡她的形象,想投資在她身上。「但因為她在社會運動中走得很前,品牌決定放棄她。我覺得痛心。」

在K看來,對明星的個人背景,客戶(品牌公關)都會過目——即便雜誌可能只是為明星名人拍張照片,並沒有訪問,也不涉及言論表達。「如果那人的形象敢言,其立場或參與的作品敏感,有可能被人上綱上線,被批鬥,那即使我們每一個人都認為那位明星合適,客(戶)都寧願放棄:唉,不如找另一個吧!」

「這是香港的一種畸形,再沒有真正的風花雪月,連所謂風花雪月,我覺得都充滿政治涵意。如歌影視,你一有立場的區分,就已經很政治化。」K說,特別在2019年社運期間,他們編採部的共識是要積極回應當下的社會現況,卻有客戶曾因此向他公司的老闆講:「嘩,你哋本雜誌咁激嘅!(哇,你們的雜誌怎麼這麼進激!)」

被客戶投訴後,K和同事們就把某些稿「做細」一點,版面大小和題目都不顯眼,不讓客戶一下子就瞄到;但這舉措卻也令年輕記者開始擔心,是否編輯部內部要開始審查和噤聲了?「《國安法》立法後壓力更大,我會思考,其實什麼也不做,就臣服在它之下是很容易;但如何在此壓力下,堅持,繼續保有獨立思考,不辜負我們的讀者?那就要討論,要思考,要判斷,現在變成我們就要背負這種壓力。」

2023年9月18日,中環一間報紙檔。攝:林振東/端傳媒
2023年9月18日,中環一間報紙檔。攝:林振東/端傳媒

紅眼認為,一本明星掛帥的藝文雜誌,封面代表了主編及雜誌品牌認同某種價值取向與生活態度,在後社運時代,或隱或顯地多了一種明星對社會政治的表態與立場。「也不能說是借題發揮,當大家都明白你(主編)有這個意識的時候,就自然多了爭論,也多了考慮,要去到幾盡(要去到什麼程度)? 」

「她講到去留與政治審查。整個團隊個個都眼淚盈眶,因為太久沒聽過在雜誌訪問的拍攝現場,有人這麼勇敢地說出來。但當然我不可以寫出來。」

紅眼分享這幾年在娛樂圈、明星產業中的見聞。「有段時間,特別是2019年至2020年之間,拍照只要你舉一隻手指,遮一隻眼,別人就覺得很政治,很敏感,很挑釁。可能他開玩笑,也沒有什麼意思,但他們的經理人希望換走這類照片。」他形容,特別和明星歌手做訪問,很感受到一種「像戴著避孕套,來撩鼻屎」的離地感覺。「你覺得,專訪好像訪得深入,近距離,但明明完全不深入。明明知道大家都在避免談敏感的話題,你避免問,他又避免回答。」

過去三年,唯一一次令他感受到真誠交流,是訪問某女歌手。「她講到去留的問題,講到政治審查。我整個團隊的人在旁邊假扮忙碌工作,但個個都眼淚盈眶。我想,不是因為她講得好,講得動聽,大家感動是因為太久沒有聽過在一個雜誌訪問的拍攝現場,有人會這麼勇敢地說出來。大家都明白真心交流,講心底話的機會越來越少。」

「當然我不可以寫出來,經理人也擔心她出事。我可以理解,大家都要謹慎行事,步步為營。」

因為紅眼既要供稿給各大媒體,自己也主理一本藝文雜誌。「這個時代裡,編輯和作者的合作關係很微妙。因為我知道自己的稿,在其它地方會被人拿走敏感字眼;而自己收到記者的稿,無可否認你也會拿走敏感或者主觀的字眼。」他被編輯審稿,自己也審記者的稿。

「當你一隻手指指著別人的時候,其實有幾隻手指會指向自己。」當媒體空間的禁制越多,就紅眼的處境而言,自我分裂與衝突也越強烈。

「如果那人的形象敢言,其立場或參與的作品敏感,有可能被人上綱上線,被批鬥,那即使我們每一個人都認為那位明星合適,客戶都寧願放棄:唉,不如找另一個吧!」

黃耀明在達明一派《REPLAY 神經/意難平》演唱會上獻唱。攝:林振東/端傳媒
黃耀明在達明一派《REPLAY 神經/意難平》演唱會上獻唱。攝:林振東/端傳媒

黃定藍?

2019後,香港社會撕裂為「黃」與「藍」,隨社會情勢逐漸「遍地開花」,遍及明星、電影作品、食店、電視台、品牌,媒體取向等眾多領域,無論主動或被動,常常意味著隱晦而鮮明的自我認同與情感動員。但原來這黃藍分野的社會現象,不僅影響家庭關係、消費模式,還影響到傳媒文化生活內容的運作,甚至是飲食、品牌等版面。

K分享,黃藍分野後,他在不時參加的品牌活動、外出公幹或者飯局中,若遇見有黃藍之分的行家(圈內人),自己都會小心說話。特別在2019年社會運動那段日子,公關(PR)還會善意提醒,飯局上切勿談政治。「有次外出公幹,不知好笑還是悲哀,主辦單位分了兩架車來載記者編輯。一上車就有人爆一句:又會這麼巧合,分到一架是藍,一架是黃。」

黃藍分野後,網絡承載了很多「怨氣」或曰能量。L以前任職傳統報刊副刊記者,後來在社交媒體做影片Content Creator。從傳統大型媒體轉入新的小型網媒,對L而言,傳統記者與「Content Creator」的身份當然有距離,後者是連自己也成為了內容的一部分;但也因為沒有了傳統媒體在倫理或作法上的掣肘,反變得更加好玩、入屋(接地氣)。

眼見媒體言論空間被壓縮之時勢,L與一班同事在內容上取得共識:不做時政,不做社會議題;專做文化、人物故事,以及飲食、品牌等「消閒」內容。而同時既然是從傳統大型媒體脫身,轉入更能承載自己想法的「地盤」,他們也有了另一個共識,就是選擇受訪對象時,堅持不做藍店,只做黃店。

所以每做一個故事之前,L與同事們都會仔細研究該家食店及受訪者的背景。「我們會事前先做research,看臉書,問下街坊,或者自己親身到現場感受。如果是藍店,我們絕對不會做。」

日常訪問也多了避忌,因為視頻相較文字會令許多環境細節無所遁形,所以若受訪者家中或店內貼有「光時」或「香港人加油」字句,他都會建議移走。

但他記得有次「中招」,片子刊出後,網民說訪問的是藍店,一時間留言中充滿謾罵。
「明明拍片當日,同事直接問過老闆,喂,你們是不是藍店?對方答不是(笑)。」
L又曾經遇到一些不錯的人物故事,但發現對方是紅底媒體前記者。「上司叫我不要做。」

而即便如此,日常訪問也多了避忌,哪怕是鏡頭佈置的細節上,因為視頻相較文字,會令許多環境細節無所遁形,所以若受訪者家中或店內貼有「光時」或「香港人加油」字句,他都會建議移走。

被網民讀者洗版,不只是L和同事們受到過的「待遇」。記者陳菁也險些遭遇過。除了明星,她在工作中也會訪問藝術家、作家或演員。而雖然這些受訪者的作品未必直接與政治有關,「但你(記者)也會考量他們的立場,例如他會不會選擇大陸市場,會不會離棄或者打算放低(放下)香港市場。」

「之前我曾訪問藝人XXX,他沒有直接表達自己會選擇大陸市場,只是說:『我咁大個人,知道自己做緊咩(我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訪問出版後,他就接了新的工作,要回中國大陸,你就明白當時他說話的用意了。」

陳菁說,如果當時文章明確寫下這個藝人是選擇大陸市場,則大有機會被網民聲討,那
位藝人一定會引來負面聲音。「雖然聲音不是衝著我們雜誌而來,但你(也)要考慮,受訪者是否那種預備要告別香港(的情況)。」

「但記者也會考量他們的立場,例如他會不會選擇大陸市場,會不會離棄或者打算放下香港市場。」

也是最近數年,香港社交媒體及討論區不時都有網民杯葛被公眾辨識為「藍營」的品牌,如「麥當勞」、「星巴客」、「元氣壽司」、TVB等;而一旦有年輕明星歌手任這些品牌的廣告代言人,其個人網頁等地也會被「洗版」與「網絡聲討」。因此社會情勢,陳菁所在的媒體裡,編輯部也曾向公司銷售部建議,不要接某些被公眾聲討為「藍營」品牌的客戶稿,以免在網上被激烈「洗版」。

前泛民主派區議員連桷璋令人耳目一新的文宣美學,以自己的面孔作為「嘜頭」惡搞,詼諧幽默。
前泛民主派區議員連桷璋令人耳目一新的文宣美學,以自己的面孔作為「嘜頭」惡搞,詼諧幽默。

訪何桂藍談追星?人都抓起來了

「但是去到後來,你開始擔心,他會不會出事?」

陳菁入行當文化記者五年,現為自由撰稿人,上一份全職工作是在流行文化雜誌任專題記者。彼時國安法尚未立法,她除了做明星訪問外,也找來一班新晉區議員在雜誌裡講社區營造。「我進入那間雜誌社工作時,正是很多人開始被捕的時間點。」

當時製作的社區營造專訪裡,陳菁最喜歡的一篇是訪問前泛民主派區議員連桷璋。她回憶訪問情景說:「很開心,我們兩人輕鬆地在大埔的茶餐廳聊天。」當時,原是廣告人的連桷璋受社會氣氛影響而決定投入社區工作,以素人身份參與區議會選舉。一眾候選人中,他為街坊所記認,是因其帶來令人耳目一新的文宣美學,以文青系「藍綠」加上黃、紅、黑三色字,作為代表自己的色系;甚至以自己的面孔作為「嘜頭」(商標)惡搞,詼諧幽默。這些形象與美學令他在一眾候選人中最早跑出,於2019年11月當選為大埔廣福及寶湖區議員。

「他本來是個廣告人,以美學影響社區。你會看到(當選後)他連辦聖誕節活動,都努力地把過往廣告行業的經驗放進去(在區內荒廢木球場舉辦木球森林聖誕夜)。令大家覺得,嘩,原來(社區工作)可以這樣?他那種影響力不是口號性,或者過去民主派或傳統區議員的手法,而是很新鮮的,以生活來影響生活的方式。」

社區營造專題在主題上其實並不政治化,陳菁說,「你想知道他對社區的想法,跟社區的聯繫,很日常,沒有寫得很政治性。但是去到後來,你開始擔心,他會不會出事?」

隨著社會情勢的變化,陳菁在後來的一段日子要約人做訪問,開始有了更多考量,因為不知道受訪者會不會被拘捕,有沒有參與某場運動,或講過些什麼言論之類。

隨著社會情勢的變化,陳菁在後來的一段日子要約人做訪問,開始有了更多考量,因為不知道受訪者會不會被拘捕,有沒有參與某場運動,或講過些什麼言論之類。「如果真的有一班人被捕,你也會想,那專題怎麼調整?預備的內容『見財化水』(付諸東流)了。始終不能只訪問明星,但你開始沒有選擇了,要找其他類似的人。

陳菁表達的困境,在之後的日子裡進一步加深。數年來,文化記者與社會版面記者常要接觸的學者、議員、公民團體領袖、或時政評論人,許多人不是被拘捕侯查,就是已移民他方。前文受訪者Y說,如今,「叫你例舉十個可以深入探討不同議題的立法會議員,你都未必講到吧。」這種找不到適合受訪者的狀況,最令Y困擾,他說:

「你發現,一向與你合作的學者,大部分都離開了,特別是政治學或公民社會方面的學者。如果他們有案在身,就多了很多顧慮。整個公民社會的landscape 完全改變,如果你一向做社會議題的探索,(如今)怎麼找人訪問? 我都不懂得怎樣去處理了。如果你嘗試訪問前立法會議員,或者前學者,他最多只可以分享走之前對香港狀況的分析,你很無奈,那現在的情況呢?這在整個知識的生產和傳遞、傳播方面,都出現一種斷裂狀態。」

「一向與你合作的學者大部分都離開了,特別是政治學或公民社會方面。公民社會的landscape 完全改變,做社會議題的,如今怎麼找人訪問? 這在整個知識的生產、傳遞和傳播,都出現一種斷裂狀態。」

而陳菁曾經想像過,假如能訪問何桂藍,談談她對追星的想法,該是一篇角度與選擇受訪者都很好看、吸引的報導。原來作為一個很有力量、新的政治人物,她也是一個追星的粉絲。只是這種想像如今已沒有可能,這是一篇在這個時代「被消失」的訪問。

「有些人,無端端成為了禁忌。」她說。

內部篇:擦邊球能有多擦邊?

「終歸是會抑鬱的。」K覺得,連副刊的內容也不能寫,我們會失去一個時空。

2023年6月30日,香港各界慶典委員會在維園舉辦「慶祝香港回歸祖國二十六周年」慶祝活動,大門口處擺放了巨型的「中國香港26年」裝置。攝:林振東/端傳媒
2023年6月30日,香港各界慶典委員會在維園舉辦「慶祝香港回歸祖國二十六周年」慶祝活動,大門口處擺放了巨型的「中國香港26年」裝置。攝:林振東/端傳媒

題材轉換:軟性的,更軟性的

審題與字句的博奕時刻上映,六四、七一稿題要字字斟酌,不可提及有關公義、公民權力等強烈意識;文中若有「中國警察」及「武漢肺炎」等字眼也必須刪除。

經受外部社會解析與撕裂壓力的同時,編輯部內部也經歷連串變化。

例如辦公室內,審題與字句的博奕可能時刻上映,其中受訪者提及,關於六四、七一稿題字字斟酌,不可提及有關公義、公民權力等強烈意識;另外文中若有提及「中國警察」及「武漢肺炎」等字眼,也必須刪除。又例如自我審查引起的日常操作變化。

已離開傳媒行業的資深文化雜誌編輯S認為,香港新聞自由指數跌至新低,對記者最大的影響,是不能自主守著原則去作報道。而當記者再不能講真話,如何表達重要的價值取向如公平、公義、自由、民主等原則?

S說道,「公司內部自我審查,記者也會自我審查。有人提醒你,要平衡聲音,必須訪問建制派,而且不可以鬧上面(批評政府)。(編輯部)不再是以前做專題的方法,(以前是)由記者決定選材及選擇受訪對象。」

「你需要避過採訪某些重要題材,行文要隱去或含糊略過某些事實真相,也許那就是行內常見的擦邊球做法,但久而久之,可能不自覺地放下原則。」

即使在文化議題版面,S也說「無可避免地,你需要避過採訪某些重要題材,或行文要隱去或含糊略過某些事實真相,也許那就是行內常見的擦邊球做法,可是,久而久之,可能會不自覺地放下原則,或許內心掙扎,覺得自己沒有老實說出真相、埋沒良心;且避重就輕下,也難以做到最好的專題。」

也有題材的轉換。從社會文化議題轉入較為軟性的生活類內容。資深文化雜誌編輯Y說,他主理的雜誌有部份內容屬於社會議題,國安法立法後,編輯團隊重新思考如何走下去,因公司不只有雜誌出版業務,其他部門同事都希望能「安全一點」。「我們尋索轉型的方式,或者探討不同題材的方法。但我們不能即刻轉身,需要摸索,如果突然叫你做無關痛癢的題目,貓貓狗狗,行山什麼的,你作為編輯或者其他編採部的同事,一定覺得不舒服,也不知道怎樣轉換。」

「紅區存在,你一旦僭越某個位置就要擔心很多其他事。選題上我們依然是關於社會議題,但轉以邊緣手法講些side story。」即從社運變成講自我照顧、自煮、生涯規劃,尋找民間尚存的「言說」空間。

其結果是,Y的雜誌經過這兩、三年來一路調校,題材慢慢移離社會運動之外。「其實我們已經過了這個階段,一個只是看著紅線做人的階段。」Y說,大家的共識是尋找民間尚存的「言說」的空間,那不是政府給予,要靠自己摸索。

「因為紅區存在,你一旦僭越某個位置,就需要擔心很多其他事情。選題上,(我們)希望讀者有共鳴,但另一方面你不會直接引入直白的討論。你看我們的題目,依然是有關社會議題,但轉為以邊緣手法,講一些side story。」而Y所說的side story,即從社會運動,重新進入個人生活與精神健康層面,變成講自我照顧、自煮、生涯規劃等主題。

「香港人有各式各樣的想法,其實都沒辦法脫離後運動和國安法時代的包袱。」

2020年7月1日國安法頒布後,《Breakazine》將已付印的7月號《危險閱讀》一期剎停出版,聲明指原因是「基於對新法例實施的理解仍有不確定性,並希望保障一眾共同參與者」,同時決定暫停同年10月的一期。攝:林振東/端傳媒
2020年7月1日國安法頒布後,《Breakazine》將已付印的7月號《危險閱讀》一期剎停出版,聲明指原因是「基於對新法例實施的理解仍有不確定性,並希望保障一眾共同參與者」,同時決定暫停同年10月的一期。攝:林振東/端傳媒

無臉,化名

那時開始,文化版面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化名,而「這兩年無論題目是否與時政有關,受訪者都不想露臉拍照。」

突破機構出版的《Breakazine》本是以深度專題探討社會議題及文化現象的雜誌,2020年7月1日國安法頒布後,《Breakazine》將已付印的7月號《危險閱讀》一期剎停出版,聲明指原因是「基於對新法例實施的理解仍有不確定性,並希望保障一眾共同參與者」,同時決定暫停同年10月的一期。

六個月後,2021年1月1日《Breakazine》重新發刊,主題為《沉默》,訪問抗爭者、藍絲、警察、移民港人等描述其時社會集體狀態。只是為保護受訪者的身份,刊中開始採用「無臉」與「化名」的方式,進行報導。

而也差不多在那時及其後,文化議題版面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文字中的「化名」,及影像上的「無臉」處理。受訪者Y說:「(這兩年)無論題目是否與時政有關,受訪者都不想露臉拍照。後來設計師就想到各式的影像手法,如把訪問照片變成原住民(戴面具與頭套)的形象。以前就只是直接拍受訪者,在限制下,反而想到更有趣的畫面。」

恐懼與擔憂不僅來自受訪者、記者,也可能包括編者。即使不涉及明確視為「港獨」立場(如八字抗爭口號)或具「煽動、顛覆國家政權」意味的內容或字句,文化版面在處理書、紀錄片、電影、明星、歌手、出版社、繪本或漫畫等內容上,也越來越謹慎。受訪內容也從原來採編自主立場下,文章刊出前一般而言不會給受訪者過目,而變成需要更多與受訪者協商刊出。

Y笑說:「即使如我,現在和你談媒體生態,基本上沒有什麼隱瞞;但報導出版之前,我必須再確認內容。這經常發生在我們的內容製作中,特別這兩年。」

即使不涉及被明確視為港獨立場、或具「煽動、顛覆國家政權」意味的內容或字句,文化版面在處理書、紀錄片、電影、明星、歌手、出版社、繪本或漫畫等內容上,也越來越謹慎。

記者個人:靠膽識

這種情況下,記者與編者面對來自受訪者的壓力,以及自我審查、內部不同層級審查,陳菁說,最後看的是「膽識」。

她過去工作的雜誌社其實並無明顯內部審查,所以她特別珍惜那個空間,訪問方面盡量忠於自己想法,但她也說:「比較senior的同事會小心一點,當然他們背負著很多東西,真的怕說錯一句話,或者問錯問題。某程度上你出一篇文,你就是負責人。對senior的同事來說,沒有我們這班年輕人那麼衝動。當然有些年輕一輩也很膽小,覺得政治最好就不要問。就看你的膽識吧,若受訪者真的想回答,自然會回答;他不想回答的話,自然會拒絕你,但是你先不要自己縮了。」

「大膽的文字背後,你需要一個大膽的訪問者,和一個大膽的被訪者。如果你沒有了任何一方,這件事就不能成立。」

2022年12月2日,銅鑼灣有一塊未有廣告展示的白色廣告牌。攝:林振東/端傳媒
2022年12月2日,銅鑼灣有一塊未有廣告展示的白色廣告牌。攝:林振東/端傳媒

工作靠膽識,那是一種怎樣的狀態?她說:「假設受訪者包裝出來的內容是70%(30%是受訪者為了保護自己,而選擇不提及或者隱喻。她強調,有時候不一定關乎政治,可能跟他本身個人形象有關) ,我們就應該去寫那70%。既然他都信任你了,都不怕講到70%,你就照寫。很多時候。你聽到的都是隱喻,但你會明白。」

陳菁對文化記者這份工作,仍保有想像,那僅存的空間,正是她能運用自己的意志,去自主的空間。這三四年,她覺得自己變聰明了,究竟如何聰明地發問,找到隙縫來鑽,問到你想要的內容。

「當然我不會問,你覺得現在的政治情況如何?我會問關於價值觀的問題,例如有沒有你很珍視的事物,人,甚至價值觀,已經消失了?我仍然覺得,每一篇訪問如果有一些社會觀察,就會有深度、有意思一點。」

「很多時候。你聽到的都是隱喻,但你會明白。」

問她覺得現在的讀者想在文化刊物裡讀怎樣的訪問?她說「大膽的人吧!」

「在行業或社會霸權中,一些根深蒂固的文化,他敢指出,大家就已經很喜歡了。當然,大膽的文字背後,你需要一個大膽的訪問者,和一個大膽的被訪者。如果你沒有了任何一方,這件事就不能成立。」

S也佩服仍然留在傳媒行業前線的記者們,努力尋找空間,甚至會多做幾篇「豬頭骨」(沒人願意做也很難完成的事),換來機會做真正想做的題目。她勉勵道:「但同業必需要經常自省,清晰地守著原則,不要委曲求存,失去自我,一個記者的尊嚴和價值,最後也會反映在文章當中的。」

世代之隔

傳媒知識與經驗,世代間的傳遞,似乎斷層,隨著不少資深記者、編輯離開,越來越少資深同行可帶著這班年輕記者,一路學習與成長。

在行業內部,雖然仍有陳菁這樣堅持的年紀記者,但同時行業整體依然面臨宏觀變化。大環境下,「有志在記者行業發展的人愈來愈少」,記者協會主席陳朗昇曾接受傳媒訪問表示。「例如大專院校新聞系收生減少、畢業生投身新聞界的興趣成疑。」香港記協會員人數在2019年最高峰時期,有接近900名會員,但到2023年初,會員總數減至一半約400人左右,而正式會員只有約200人。

2021年11月27日,記者協會主席陳朗昇主持年度大會。攝:林振東/端傳媒
2021年11月27日,記者協會主席陳朗昇主持年度大會。攝:林振東/端傳媒

如此情形,包括文化版面在內的整個傳媒行業,這兩年面臨世代斷層。受訪者S感慨,傳媒知識與經驗,世代間的傳遞,似乎斷層,隨著不少資深記者、編輯離開,越來越少資深同行可帶著這班年輕記者,一路學習與成長。

雖然情勢如此,Y所在的媒體依然積極協助年輕人入行。他觀察到,在公民權利逐一被剝奪,無可發聲的社會氣氣下,最大問題是年輕一代變成了沒有「stake」,不再是持份者。「例如你可以入大學,但不可以有學生會;你可以繼續生活,但選舉和遊行都有了很多限制。在參與社會事務上,有相當的部分被取消了。所謂no stake,其實全香港也是如此,大家無力感很大。年輕人處於更多的限制中,stake就更少了。在這個環境當中,年輕人處身在最鬱悶的位置。」

而Y認為,stake不一定只限在政治層面,也是一個生命、個人發展的事情,所以在傳媒的實習,「是希望給他們一個『stake』」。「例如他們提出很多建議或意見,他們會寫訪問,一起思考整個storyboard是怎樣定,例如原來他們特別關心精神需要,如孤獨感,內疚感,也關心弱勢社群的議題。我們特別留心怎樣跟他們相處,希望告訴他們,你們在這個製作裏面是有stake。」

「你可以入大學,但不可以有學生會;你可以繼續生活,但選舉和遊行都有了很多限制。在參與社會事務上,有相當的部分被取消了。」

詰問:香港行進的現實:去政治化如大陸?

紅眼曾在一篇媒體人自白中這樣寫過:「『盡量不要寫』已經是一些基本遊戲規則,不要寫之餘,更變成盡量挑出敏感句子刪一刪,遇到太敏感的文章,要找個辦法與作者說,不如不要寫。太敏感的題目就和受訪者說,乾脆不要做。當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二百次,『危機意識』特別高的編輯逐漸擺出政府高官的嘴臉(其實每個人都可以有那張嘴臉)——他們認為今時今日仍然企硬(不肯讓步),就是不懂世情,不識時務會連累了大局。」

他說:「現在很荒謬的,並不是什麼都不可以報導,而是什麼都可以變成不可以報導。總是有很奇怪和荒謬的原因,令某件事情成為禁忌,然後你就不可以寫,不可以報導,可能就是這樣。」

近幾年他因為工作關係,接觸到一班大灣區藝術家。「他們有很多想法,很有見地,藝術觀比香港還厲害、前衛,但一談政治,他們就會失聲、退讓。」

就像紅眼在十年前到中國大陸旅行所認識的創作者。「政治以外他們充滿自由,政治以外他們很有熱情,政治以外他們很多態度,很多想法——但他們唯獨不會碰政治,中國的所有藝文雜誌,全部都是離地,而不談政治。」

這也是紅脈眼最感悲觀之處:「這不是香港的未來,而是今天已經是這樣子了。主流(社會主流文化)變成我們繼續追求藝術成就,一些文創新思維;但與此同時我們完全拿走政治理論,可能在現在的一些文藝雜誌,或者現在的報紙,已經是這樣了。」

2023年4月30日,Mirror成員姜濤24歲生日,過萬名粉絲聚集在銅鑼灣的路旁,等待「姜濤號」電車。攝:林振東/端傳媒
2023年4月30日,Mirror成員姜濤24歲生日,過萬名粉絲聚集在銅鑼灣的路旁,等待「姜濤號」電車。攝:林振東/端傳媒

「這不是香港的未來,而是今天已經是這樣子了。主流領域中我們繼續追求藝術成就,追求一些文創新思維;但同時我們完全拿走政治理論。」

例如香港在最近兩三年興起的追星現象,被一些觀點解讀為社會運動遭禁制後的能量轉向,但紅眼卻認為是去政治化的文化現象代表:「我心目中的真正偶像是會帶動他的追隨者,去推動某些有意義的事情,例如以前是推動反戰,推動反核,但為什麼現在我們這麼空洞?XXXXXX代表或者推動了什麼?其實沒有,帶你去買燈牌?買保險?他們沒辦法在自己的名氣、現象同時,推動你做一些產生價值、產生意義的東西。所以黃耀明才是黃耀明,XXX才是XXX。」

「終歸是會抑鬱的。」K覺得,連副刊的內容也不能寫,我們會失去一個時空,在傳媒角度,當文化媒體沒有了態度,傾向講軟綿綿,最mild的東西,不再有尖銳的見解、倡議,或者訊息。大眾只會順其自然地失去知覺、知識。「即使大眾追著某些偶像,也必然是失望。因這是假的,是身影,用來分散注意力而已。」

Y曾在社交媒體上寫過一句:「在離留之間,我們選擇創作。」

「人經常處於一個懸置的狀態,半天吊,我經常跟別人說,其實我也不知道半年之後是什麼狀態,一個月之後,我身在何地,香港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此瘋狂。」而他們繼續選擇立於媒體的位置,紀錄香港。「有些朋友對我說,只要你們存在就可以了。存在,不是指你的名字存在,而是你這種做雜誌、做媒體的方式,或者追求一個問題的精神,繼續存在。」

他說:「可以存在的時候,就盡量存在。」

讀者評論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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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咁無意思,我無錢走所雝留香港,但我唔會結婚生仔,學校無學生就殺左鬼,做老人院停屍間,雜誌報紙無人睇就執左去,我一文都唔會花去買去睇。
    年輕人走唔到,無必要為老人建立美好香港,我覺得最大意義,我留低,癈老有人可以幫佢地執骨咋

  2. 「無端端就成為了禁忌」,如果到現在「無端端」這種房間裡的大象用詞也能寫出來,有點好笑,感覺受訪者和作者腦子裡有八十八道紅線阻止了思考和下筆。
    其後又出現「我也解釋不了」這種句子,同樣讓人忍俊不禁。
    又覺得無端端又解釋不了,等諸位思考完平庸之惡,頭髮都白了。

  3. 在人民心中放下「恐懼種子」是共產黨最厲害的地方。
    對付異見人士,共產黨不會毒殺他們,而是監禁他,孤立他。
    當一個人被長時間監禁,孤立,人就會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