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25日,在中國大陸網絡世界一片質疑、抵制、杯葛,和呼籲高層介入調查的呼聲中,始於2016年夏,目前正在播放第八季的綜藝節目《中國好聲音》終於宣告暫停播出,儘管它曾經一度被視為中國選秀綜藝節目中的皇牌。
與其說它是因為賽制不公、或因各種未經証實的黑幕傳言壓力,而被迫下架,不如說這樣的結果是出於早前逝世的「華語樂壇天后」李玟(1975-2023)對《中國好聲音》的血淚聲討。那近似犧牲程度的結果,觸發出中國社會對這檔節目空前的情緒抵觸,而引爆點正是製作組對待李玟的報復性舉動,確實觸碰到了中國公眾的底綫。
情感與冲突,兩個曾經被該節目強化並用來輸出內容的製作重點,最後反噬了製作方自己。人們可以說,問題的焦點是毫無底綫的製作操守,向來唯我獨尊、肆意追求流量及話題的製作及比賽規則;但反過來,這煽情導向的促成,一種只求廉價打動的「造假的真實」,又正正是這時代觀眾樂見的流量密碼。
當網友或觀眾在圍觀攻堅製作方的非人性之同時,也忘記了正正是觀眾對所謂綜藝真人秀中緊湊情節冲突的認可,對參加者話題的沉迷,培養出巨型資本的滾動和不被約束的怪物。李玟以皇帝新衣式的坦白敢言,試圖戳破這娛樂王牌的謊言及其背後的操弄者規條,其悲情結局有目共睹,只是能否持久地喚醒人們對霸權媒體乃至社會掌權方的警覺?
人們可以說問題的焦點是毫無底綫的製作操守,向來唯我獨尊、肆意追求流量及話題的製作;但反過來,這煽情導向的促成,只求廉價打動的「造假的真實」,又正是這時代觀眾樂見的流量密碼。
二十年:選秀綜藝在中國
「全世界皆為舞台,所有男女不過演員。」
莎士比亞那古典的比喻恰切形容了李玟曾熱愛、也痛心抨擊的《中國好聲音》舞台。一旦上台,或用現代的境遇說,是一進錄影棚,由導師到學員便皆得按照所被委派的角色來演。這對具爭議性賽制的比喻同樣恰當:雖然有賽制,有評判,但最後結果,卻不取決於賽事中的表現本身。唯一肯定的是,未必低分的會out , 而是不依劇本的人會out,而且再沒有敗部復活。
選秀類綜藝節目在中國近二十年的發展,它的壯大,是伴隨著移動互聯網的普及而來的飯圈應援經濟,客戶植入形式,以至龐大的資本投入,這徹底改變了中國電視娛樂的生產方式及經濟循環,《中國好聲音》的崛起與落幕正是這發展的縮影。
沒有太多人會記起,2003年的《超級男聲》,可能才是新世紀這新一波中國選秀式綜藝的明確開端。因為2005年第二屆的《超級女聲》實在太火了,前三甲李宇春、周筆暢、張靚穎的聲勢席捲全中國,到今天仍有持續知名度,以至大家都把「超女」看成了始祖。而由《超級女聲》引發的潮流,除了成為當時娛樂節目的新風尚,還同時帶出了兩個跟過往綜藝不一樣的革新。
二十年來,選秀綜藝伴隨著移動互聯網普及而來的飯圈應援經濟,客戶植入形式,以至龐大資本投入,徹底改變中國電視娛樂的生產方式及經濟循環,《中國好聲音》的崛起與落幕正是這發展的縮影。
一是粉絲團應援的興起,帶起今天不能或缺的粉絲經濟,其本質是偶像育成概念的深化,偶像明星的產生由過往從上而下,變成由下而上,相對來自民間的草根演出者,可被粉絲一直力捧到天皇巨星之位。
二是其時一度引伸出的民主討論:那些年頭天真的類比是,那可是中國新時代的一人一票選舉,觀眾通過其時的手機短信去作出投票,高峰票數達800萬之境,既是消費同時亦是對偶像的認可。在其他人事都不能選的情況下,這類節目給到公眾一個自己終於能選出些什麼、能起碼對人生有點自控的假象。
民眾:主動被娛樂/矇騙
一進錄影棚,由導師到學員便都得按照被委派的角色來演。雖然有賽制有評判,但結果並不取決於表現。而看點則是被包裝放大及戲劇衝突處理的明星真我一面,那是綜藝領先娛樂工業的抬頭年代。
自此之後,民間選秀綜藝,明星真人綜藝等等,便以各種形式進入中國娛樂市場。最初仍主要是電視平台,後來當移動互聯網更為普及後,綜藝與視頻網站結連成為新的傳播方式,並革新了觀眾作為粉絲的互動參與能力。
當中,民間選秀主要針對放眼全中國來自普通階層的海選,一般以歌唱才能為主,後加入各種技能比賽,成為全民話題的,除有《超級女聲》,還有《創造101》 、《中國達人秀》等。明星真人騷方面則有《爸爸去哪兒》、《中餐廳》(《青春合伙人》)、《明星大偵探》、《極限挑戰》、《妻子的浪漫旅行》、《乘風破浪的姐姐》等。
這些節目的看點,是那些被包裝放大及戲劇衝突處理的明星真我一面,那是綜藝領先娛樂工業的抬頭年代。也正是在這段日子,美國媒體學者尼爾·波茲曼(Neil Postman)的《娛樂至死》(Amusing ourselves to death,中信出版社,2015)中文版引進,其論點恰好代表了這種綜藝娛樂的誘人死結:
「有兩種方法可以讓文化精神枯萎,一種是奧威爾式的——文化成為一個監獄,另一種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為一場滑稽戲。」
在波茲曼眼中,造成精神毀滅的敵人更可能是一個滿面笑容的人,而不是那種一眼看上去就讓人懷疑的「壞人」。所謂「娛樂致死」,首先,是人們自己的主動去被娛樂或矇騙。
中國好聲音:作為綜藝頂峰
一間娛樂製作公司最終能在香港上市,很大程度上就取決於這一檔王牌節目,這確是綜藝娛樂當道,瘋狂火速取得資本的案例。
綜藝取得成功之後,以賣弄「真實」來娛樂觀眾的方向便也推陳出新。2012年推出的《中國好聲音》尤如結合了上述兩個方向,既是民間海選盲評參賽者,又能看到明星導師個性一面,使節目一炮而紅,登上綜藝節目的頂峰。
彼時的《中國好聲音》,無論是製作水平、受歡迎流量到收入效益,都可說達到三贏局面。浙江衛視這檔引入自荷蘭節目《The Voice》的新爆款,甚至牽動了一整個系列引入外國版權的相似選拔節目,如《我是歌手》、《中國最強音》、《夢想合唱團》、《中國夢之聲》、《我為歌狂》、《媽媽咪呀》等等,但同時揭露了中國娛樂綜藝的創新缺乏。
那成功有點意想不到,但結果証實是空前的。意想不到,是因為在第一季時,製作方甚至得動用自己公司的資金去進行製作,超過達成共識的收視點才分享利潤。空前,是因為口碑熱爆,最初幾季,最有印象導師時期的那英、汪峰都各有全民熟悉表情或金句(「你的夢想是?」),每周等看新一輯節目,在觀看的同時在社交媒體發表意見的網民大有人在。
反映在廣告收入方面,則是由第一季試水到其後的大幅增長,以獨家冠名價為例,從第一季加多寶6000萬人民幣贊助(後來得發展出多種名堂去容納更多願意擠進來的廣告商),第二和第三季已去到2億和3億。
而發展至2015至2018的高峰期間,單這檔節目,就達至數十億人民幣的收入。一間娛樂製作公司最終能在香港上市,很大程度上就取決於這一檔王牌節目,這確是綜藝娛樂當道,瘋狂火速取得資本的案例。
潛規則:肆意追求「感動」之極限
參賽者在介紹中說生日禮物是一支結他,情感還遠遠不足夠,要改為「人生第一把屬於自己的結他」,才能帶起情緒波動,發展懸疑性或代入感,吸引觀眾粉絲的持續關注。
「萬惡的資本」是許多評論談到今次事件時的切入點,但只說了一半。
不錯,資本確是把節目拖到另一個難以逆轉的難看方向。最基本的,有那些完全不和諧,但依然若無其事的,放在導師座位前的一碗方便面或紙包飲品,更不用說華少那硬生生用急口令說出的和廣告商有關的口號。
追求利益最大化來尋找資本及滿足商家需求,這樣的動力驅動了前所未有的口味、表現形式和格式的扭曲。這是追逐流量與話題的必然後果,為了配合能被剪作短片段在社交平台流通轉發,一切都去脈絡化,去專業化。焦點是每個「角色」那打動人心的人設,如何可被深化及傳播。
這包含了劉歡所投訴的,剪出來的導師和學員分享,基本不見談論專業音樂或唱功的部份,而變成了每個人的私人故事與矛盾,或勵志,或可惜。參賽者在介紹中說生日禮物是一支結他的話,情感遠遠不足夠,要改為「人生第一把屬於自己的結他」。目的是帶起情緒波動,發展懸疑性或代入感,吸引觀眾粉絲的持續關注。
那情緒的牽動甚至生硬得無以復加,生怕坐在電視機旁或看手機的人不夠感動,每次都得有些專門負責展示那些感動的現場觀眾特寫,他們閉眼跟着唱以至流淚,因而甚至有了「陶醉哥」的稱號。
《中國好聲音》的崛起正是這種「感人敘事」的成功,和所吸納經濟循環的後果,天價的收益,讓它有足夠資源去提高及厲行這種以我為本的、肆意追求感動極限的說故事方式,並一步步化為潛規則。
另一曾惹來極大爭議的,正是高以翔曾參與的極限挑戰節目《追我吧》,製作組可動用以千萬計的製作成本,在城市中搭建跑步過關的場景,同時為了戲劇效果,得把參加節目的明星體能推往極限。錄製期間猝死的高以翔,正是另一位真正為娛樂至死的人物。
「鬼妹」與「大劇本」的衝撞
參與者必須要配合「大劇本」去演這故事。它的假,被說成是精心的策劃推進。而李玟的發聲,源於她在文化上一早就格格不入的「鬼妹」習慣,作為一個在相對較有約束及認可規則的外地娛樂圈過來人。
瘋狂的收益使製作條件到導師出場費都可提高(但天價出場費也是掩口費)。為了得到這待遇,所有參與者得接受這場操控。它變成一頭綜藝界的利維坦。以我為尊,一切得服從,以作為交易。
代價是完全配合「演出」,簡直是每個參與者都有一個價。要換取這價值,就得配合。通過找到目標受捧者的亮点,可先鎖定某些可塑性強或有背景的參賽者(好多都不是海選而來,而是製作組特別邀請來參加,一些未有全國知名度但具有豐富演出經驗的受邀者),研究出他們的話題點後,比賽過程再顯露出他們的感人故事。再經毒舌導師調校,結合學員和各組之間的八掛新聞,令真人秀更具「真實」的看頭。
而特別編排的賽制,讓結果充滿意外,奇峰突出,敗部可復活 ,高分的也可能不能晉級。背後邏輯,正是參與者必須得要配合這個「大劇本」去演這故事。它的假,被說成是精心的策劃推進。參與者都知假,就當是遊戲規則一部份:
於導師而言,那是你收錢做事的一部份;於學員而言,那是你成功出人頭地的代價。正是在這潛規則下,李玟那悲傷的呼喚才顯出她需付出多大的勇氣和代價。
作為皇帝的新衣中那個小孩,李玟的發聲,源於她那文化上一早就格格不入的「鬼妹」習慣,作為一個在相對較有約束及認可規則的外地娛樂圈過來人。當然,這裡也有懸點,就是她也算行走中國大陸市場多年,怎會不清楚這潛規則?
外人並不知情的是,她錄製節目時期,身體健康狀況如何?是否已去到極端時期?那會否反而令她更有信心要豁出去,不再忍氣吞聲,能不顧後果的指出不公所在。這是超過單純的看不過眼,而是不怯於規則的道德控訴。
「底氣」其實從哪裡來?
那種沒有約束的唯我獨尊力量,自成一體的娛樂王國,要所有人服從、仰望,或被收編。擁權者籍資本的操縱目空一切,而參與者大部分不吭聲,樂於共謀,以妥貼保持利得者身份。
顯然,後來輿論針對的更多是後續的製作方做法,這才使人最為氣結,即製作方可說是以非人道手法去對待演出嘉賓,差不多要一位其時身體狀態亟需有人扶的,有 28年資深演出經驗的天后,在舞台上丟面、跌倒。
這種視為復仇或懲罸的舉動,無疑是對專業演出者最大的屈辱,也是製作方不能被原諒的罪証。而背後要關心的,其實是製作方竟可以真的以我為主,全然漠視基本行業道德的斗胆。它必然是有一種被稱為「底氣」的東西。
這種底氣,建基於絕對的霸權,那種沒有約束的唯我獨尊力量,那個自成一體的娛樂王國。要所有人服從、仰望,或被收編。最後輿論的強烈反彈,更多是圍觀者本能性的對弱者及逝者的同情,但其實觀者長久以來,對這造假早已習慣,大家也是喜歡觀看這造假的慣犯。
也就是說,製作方和觀者,也是共謀。由是,那社會縮影的比喻也越來越清晰。擁權者籍資本的操縱目空一切,而參與者大部分不吭聲,樂於共謀,以妥貼保持利得者身份。有人試圖挑戰,但後果有目共睹。李玟的控訴因而帶有更多可供玩味的象徵意味,她以生命喚醒的那荒謬世界,才是真正的羅剎海市。
文章错别字出现的频率让我怀疑这篇文章为什么可以出现在端
鬼妹是什么,意思是混血儿吗?这个称呼也太不尊重人了
资本的话,我能想到的是produce48造假事件,其实从娱乐性上面区分就可以了 ,掩饰资本操作的结果毫无娱乐性可言
“鬼妹”,利维坦……全篇时不时蹦出来的专业词汇让人觉得作者在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可惜凑近一看,基本的观点都没有……
這篇文章說了啥?真人秀就是照著劇本演,不是只有在內地。鬼妹,難道不是一個帶有貶義的詞嗎?
戲劇和騙局的分界在哪?是否能這樣類比:《好聲音》就像歌唱版的職業摔角,但前者更像騙局,而後者則更接近戲劇?目前想到區別兩者的原因,是前者的觀眾,甚至部分參賽者假定這是一場公平的競技,不知劇本的存在,且不知推動劇本進行的,更多是資本(贊助者、各種賄賂,諸如此類)的流動。節目中的戲劇效果更大的目的並非娛樂觀賞者,而是要掩飾資本的流動,並將其合理化(例如,選手復活單純只是塞了錢)。
好声音最早开始的荷兰去年也有指责导师性骚扰的新闻。
这类综艺的烂俗剧本不是看一眼就能看出来?只能说观众看了这么多年也看腻了,毕竟并没有多少观众真的在意什么音乐
其實外國有更多更浮誇的真人show節目,有些甚至比中國好聲音更Drama。究竟觀眾反感的是Drama,還是只討厭演得稀爛,手法拙劣的Drama?是反感中國好聲音的是選秀節目中的「劇本」?還是背後權力的系統性不公?而為了收視率,滿足觀眾好奇的「劇本」是不是就沒問題?
这篇文章啰里啰嗦写了一大堆,但是没讲多少是我之前不知道的事情,或者说它本可以不用拐弯抹角写这么长的……
中國人民的底線,也就只敢噴噴娛樂節目組罷了,和找在中國開店的日式商戶發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