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韓投票剛結束,這是台灣首次直轄市長罷免通過,創下台灣民主新紀錄。猶記得2018年五都選舉,韓國瑜終結綠營在高雄市20年的執政,這位非典型政治人物吸引了許多注意,一時之間更成為藍營的救世主、「百年一見的政治奇才」。
然而,短短一年半後,卻淪為台灣史上第一位被罷免的縣市首長。韓流的暴起與暴落,許多評論者試圖提出看法;然而,多數評論僅基於片段觀察、或流於情緒,難免掛一漏萬。因此,本文作者藉由系統性地全面檢視選舉數據,比對歷年的投票傾向,嘗試更進一步歸納韓流起落的全貌。
在韓流的暴起暴落之中,常有一個說法是2018年韓流暴起,是老年族群受到假新聞影響投韓,2020年的總統大選及罷免,則是年輕族群站出來反韓。根據我們初步分析結果顯示,在這次的罷免投票中,從2018年到2020年的韓流傳奇中,青壯群體、新興社區(指有較多外地人口移入的聚落)的兩次轉向是重要的關鍵。
首先,年齡的確是重要因素,較青壯的村里在「罷韓成功」扮演了關鍵角色。而且,青壯人口比例越多的村里,從「支持韓」轉向到「罷韓」的幅度越大。本文定義的「青壯」是指20歲到50歲的人口,亦20歲以上年輕人口,加上即尚未退休、有高度生產力的人群。若問「為甚麼青壯人今年熱衷罷韓」,就必須問「為什麼青壯人口在2018年時轉向支持韓國瑜」;再把視野往前伸,我們也發現,在2016年的選舉中,同樣也是青壯選民將蔡英文拱上了總統的位置。
簡而言之,全面性的數據與嚴謹的計量分析,或許較能提供中性的結論,而比對歷年的投票結果,更能看出高雄選民的趨勢轉變。本文使用2014及2018年高雄市長選舉結果、及本次罷免各投開票所結果,對應各里的人口、年齡組成、教育程度及所得等特徵,並考慮空間相關,檢視人口特性與投票行為兩者的關聯性,且結合田野調查,試圖找出韓流興衰的端倪。
越青壯的村里,轉向的幅度越大。
本文使用村里資料,且試著以個別選民的選擇所推導出的村里得票率模型來進行估計,某種程度上可以較為緩解「區位推論」的問題。選舉採取秘密投票,選舉意向屬於個人機密資料,依法不可能取得它,研究者被迫只能從群體資料(例如國家、縣市、或區域)推估個人行為,就有可能發生問題。
問題有可能源自於「以全概偏」的化約,或是群體資料隱藏了個體之間的變異;但這並非意味著所有以群體資料進行的推論都是有問題的。事實上,在公共政策的研究中,亦有學者建議使用群體資料進行分析會更有意義。一般來說,當研究者被迫以群體資料推論個人行為時,會建議先以模型討論個體行為與群體資料之間的關聯。相關問題在社會科學的研究中一直都有持續的討論,在此先不贅述。
我們將「本次各里的罷韓同意率」和2018年「非韓國瑜候選人的絕對得票率(亦即當初就不喜歡韓國瑜的比例)」相比,並進行空間迴歸分析,發現青壯選民越多(20歲到50歲人口比例越高)的村里,在這一年半間,「厭韓的比例」成長幅度越大。由簡單的散佈圖中也可看出,越青壯的村里,轉向的幅度越大。
這也就證實了端傳媒所訪談的高雄第一線政治工作者的看法,諸如鄭光峰議員或楊三吉里長的觀察,許多2018年積極為韓拉票的年輕人,這次也積極地散發罷韓連署書。數據佐證這些並不是特例,而是普遍現象。青壯選民在這兩次選舉中的轉向,是促成韓國瑜暴起暴落的關鍵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這是青壯選民的第二次轉向,「轉回來」。我們曾在去年年底發表另一篇韓國瑜選民分析,該文也指出,在2018年的選舉中,各地轉藍的程度,也和當地青壯選民的比例成正相關。越年輕(20~50歲人口比例越高)的村里,在2018年轉向投給韓國瑜越明顯。
若我們簡單畫一個散佈圖,20歲到50歲的人口比例為X軸,2014年至2018年各里民進黨絕對得票率的變動為Y軸,便能清楚地看出此趨勢。因此,我們可說:一年半前,並不是「又老又窮」的經濟弱勢群眾讓韓國瑜取得了市長的位置,而是因為青壯村里棄民進黨而去。然而,一年半後,這些相對青壯的村里又成為罷韓的主力。
從政治社會化的理論來看,人隨著年紀的增長,價值觀、政治傾向本來就越來越不易改變;而越年輕選民尚未形成固定的看法,本來就是比較容易爭取的一群,若向這些群爭取支持,相對來說,拉票的「邊際效益」較大。
另一個值得觀察的點是新興社區的兩次轉向。在我們考慮其他各種因素後,平均來說,在2010年到2018年間人口成長越快速的地區,在2018年市長選舉中,也是「由綠轉韓」程度較大的社區;同樣地,這些社區也是在過去的這一年半間,「厭韓比例」成長較快的地區。
楠梓區藍田里就是這樣一個地區。這個里位於高雄大學正門口,十年前許多新建案落成、大型購物中心入駐,陸續遷入眾多人口;根據政府資料,該里在2010年時有4214人,但2018年就成長到8287人,而該里在2018年時20歲到50歲人口佔總人口比例約55%。
這是高雄市過去十年間人口成長最快的里之一,也是最年輕的幾個社區之一。在2014年的選舉中,該里民進黨的絕對得票率為45%,但到了2018年的選舉時,這數字衰退到了28%;然而,在這次的罷免投票中,這個里又投出了42%的同意罷免率。這個變動在高雄市各里間也屬前段班。
新興社區的兩次轉向,或許是因這些地區的移入人口眾多,社區內的人際網絡或社區組織尚未固著,傳統的動員網絡不易深入,乃至成為「空氣票」的主要來源。韓國瑜支持率在這些地區的暴起暴落,具體而微地呈現出了韓在輿論市場中,由一開始的無往不利到後來人人喊打的窘境。
然而,從2016到2018的轉向可看到,無論是青壯人口或新興社區,也不必然是民進黨的忠實支持者。我們在先前分析已指出,在仔細控制各變數之後,各地轉藍的程度和當地的教育程度有顯著地負相關,但跟所得並沒有顯著關聯。
申言之,韓國瑜在2018年的興起,與其說是韓式「發大財」的口號說出了艱苦人的心聲,倒不如說是韓淺白的語言更容易打動欠缺文化資本的選民。如果施政或宣傳方式背離了基層群眾,則失去民心也只是轉瞬間的事。新興社區的轉向,也說明了若沒有發展基層組織,得票比例也無法穩固。這些不能只是選舉時的權謀,長期來說,也應是政治家恆存於心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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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我們是原作者;
圖三和圖四的結論不是來自該圖的簡單迴歸分析;圖三、圖四主要呈現的是簡單的散佈圖,只是在進入真正分析前進行簡單的資料探索。該結果主要是來自 aggregate multinomial/nested logit model 的空間迴歸分析結果,在正式的分析中,人口成長的變數對18年民進黨得票變動的影響,係數估計值的p-value是0.025;人口成長的變數對厭韓比例變動的影響,其係數估計值的p-value則是0.000。兩個分析整體模型的Pseudo R2,一個是0.80,另一個是0.69。
請問圖三圖四的結論是來自於回歸分析嗎?圖中看起來分佈趨勢並不明顯,可否提供回歸分析的r2值?
超喜欢端的数据分析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