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快點,大家站在『戈』跟『待』中間,我們請旁邊帥哥幫我們拍一張照!」2019年12月的馬祖,一隊遊客在知名的「枕戈待旦」碑前合照,石碑位於馬祖高地,往下一望,可以看到一尊佇立的蔣介石雕像,背朝馬祖,面向福州--更準確地來說,是遠眺廣袤的中國大陸,那塊他曾經統治、最終卻狼狽丟失的土地。
在1949年後的生涯中,蔣介石領導的中華民國,僅限於台澎金馬四島,最北疆之地即在馬祖,天氣晴朗的時候,能清晰看見福州的風車。在1949年之前,「馬祖」並不存在。這是一個因為戰爭,更準確地說,是因為「枕戈待旦」這樣的戰爭想象與時間感而誕生的地方。
60年過去,戰爭想象從未離開過這座島嶼。許多當年駐守軍人的後代都離開了,但來來去去,總有一萬人留了下來,居住在這裡,與一場威脅從未解除、曾有炮擊、但卻未曾到來的戰爭相處了半世紀。
60年之後,曾一度遠去的戰意重臨台灣海峽。一邊,台灣總統選舉在即,來自中國的滲透與戰爭威脅是選舉動員中最常出現的意象;另一邊,中國方面頻頻釋放「並不放棄武力攻台」的言論信號,頻率也越來越高。戰意隆隆的不只是台灣海峽,全球正在進入以中美對抗為主軸的新冷戰格局。台灣處於中美博弈之間,是否難逃成為新冷戰前線的命運?
在新的戰爭想象重新引發憂慮時,《端傳媒》重訪兩岸對峙的地理最前線馬祖,這個因國共內戰、韓戰而生,被舊冷戰時代塑造的小島,半世紀以來,枕著國共內戰的「戈」、等待不知何時會爆發戰爭的「旦」,馬祖如何永遠地被這場永遠介於將到與未到之間的戰爭改變?生活在「等待戰爭」的時間感之中,是怎樣的滋味?
國共內戰與韓戰造就了「馬祖」
馬祖這地名歷史上存在,但並不是今天台灣人所認知的、以「四鄉五島」為疆界的「馬祖」。
今日大家說的馬祖,在1949年之前,僅是閩江出海口散佈的小島,漁民與海盜出海時一個停泊補給之處,居民季節性遷移,沒有多少固定常駐人口。直到國共戰爭中,中華民國落敗,以此地的「五島」為最後據點,和中共隔海對峙,才開始逐漸將原本分屬福建省連江縣(南竿、北竿)、長樂縣(東莒、西莒)與羅源縣(東引)的三島共同劃入連江縣,1950年後俗稱馬祖。
至今,這也是唯一一個「兩岸共有」的地名: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轄區,也有「福建省連江縣」,而閩江出海口馬祖群島上,盤據著中華民國版本的「福建省連江縣」,雙縣相望,映照出國共戰爭留下的痕跡。
「我們可以說,如果沒有國共內戰跟韓戰,就沒有『馬祖』這個地方。」馬祖資訊網站長劉家國如是說,「馬祖是到國軍來了以後,成立了『馬祖守備區指揮部』,才有正式馬祖這樣一個名稱來對外稱呼(今日的四鄉五島)我們這個地方。」
對今天的中華民國台灣來說,無論不同陣營的國族認同如何殊途,「台澎金馬」四島是大家公認的地理歸宿。台灣、澎湖、金門都在1949年前,都有完整而獨立的地理概念。1895年滿清甲午戰爭戰敗,以馬關條約割讓台灣與澎湖給日本,台、澎從此進入日治時期,直到1945年日本在二戰中戰敗。金門雖然未與台澎一起割讓,但有深遠的本地宗族系統,唯有馬祖,由一處漁民、海盜暫時休憩的浪上浮島,因戰爭,被凝固成為中華民國的反共前線。
1950年韓戰爆發,台灣進入美國的保護區域,1950年7月,蔣介石一度考慮自金門、馬祖撤軍,除了鞏固台灣本島防禦,並預備向韓戰戰場輸送3.3萬名兵力。當時,美國專家柯克強烈反對國軍撤出金門,他認為這樣看起來像是對共產黨示弱,且會對台灣與其他「自由世界」產生消極的心理作用。最終,蔣介石並未從金馬撤軍,並重新凝聚「台澎金馬」共同體,直至今日。
在這一版圖中,「金馬」二縣的地理面積僅佔全台面積的0.005%、人口總共也僅有13萬餘人,但象徵意義上,卻佔了四群島的二分之一。每年舉辦的台灣電影榮譽「金馬獎」,更是在兩岸對峙時期,為了向金門、馬祖前線精神致敬而來。過往男生當兵若抽到「金馬獎」,意指要在前線戍守,風險與壓力均大、罕能返鄉,被視為苦差事,但退伍之後會被視為榮譽的象徵。2020年台灣總統候選人韓國瑜,就曾在馬祖當兵,至今仍是他常愛對大眾提起的事蹟。
雖然台灣人對自己擁有金馬二島的事實並不陌生、也有一些共同的「金馬回憶」,但毫無疑問地,絕大多數關於台灣主權問題的討論聲量仍集中在台灣本島,澎湖、金門次之,而馬祖,像是台灣最熟悉的陌生人,若無近年來的海洋「藍眼淚」旅遊奇觀加持,很多人對馬祖的印象是一片空白。即便近年來,許多人因憂慮金馬成為中共統戰台灣的跳板,開始有較多討論,但聲量仍多聚焦在金門,馬祖是其中無聲而模糊的身影。
馬祖是台灣唯一一個從未有「掛非泛藍黨籍」而能當選公職的縣市,即便是金門,也曾經選出過民進黨籍的縣議員,馬祖卻僅有現任公職改入民進黨、下屆便落選的案例。
在馬祖人心中,戰爭儘管沒有發生,但自己不敢想未來。「我們很邊緣,所以很少主動表達自己的意見,都要看眼前的情勢再決定。不是因為短視近利,而是因為我們不敢想未來,長久的歷史告訴馬祖人,我們沒資格決定自己的未來。大家確實害怕戰爭、害怕衝突,但最害怕的是,下次戰爭到來的時候,台灣人會拋棄我們、把我們直接讓給中共。是一直以來都很害怕。」馬祖青年發展協會理事長曹雅評如是說。
金門與馬祖,「本省大家族」與「漁民後代」結成的戰地共同體
「我去過金門,覺得金門人是有紮根的人,我們卻是很流動的人,國軍來以前,我們祖先留在這邊一下、回去福州一下,但國軍來了,我們就這樣被固定下來。」曹雅評回憶,許多馬祖人都以為金門是跟馬祖差不多的環境,但一登上金門之後,忍不住大聲驚呼「地好平!有農業!有宗祠!」跟馬祖的環境相去甚遠。
這三聲驚呼,確實可以總結金馬的不同之處。馬祖面積小而多山,平坦的地面不多,可耕地也較少,又由於早年的「補給站」性質,雖有漁民合力建造的寺廟,卻未如台灣、澎湖或金門一樣,有完整的農村仕紳體系,自然也不會有仕紳階級才能興建的宗祠。論經濟與文化實力,小島馬祖在1949年以前更是無法跟金門相比。兩島之間本無淵源,卻在1949年後,因為同樣成為前線,而進入「戰地政務」時期,被結成了兩島同命、互相觀看的戰地共同體。
只是,金門是富庶、家底厚的台灣本土典型縣鄉,一旦「被前線」,命運立刻艱苦起來;而馬祖是原本只被當做中繼站的漁民之島,因為「被前線」,才有了建設與發展。同淪戰地,兩種心情,兩地居民在今天談到「戰地政務」時,依然可以窺見端倪。
地球公民基金會執行長李根政是金門古寧頭人,他觀察,軍管解除後,本地經濟、文化根底較為穩固的金門人,心中總有股鬱結悲情,總覺得「台灣人虧欠我們」,有時甚至比本島人更熱衷招商引資、開山伐林,試圖抓回過往失落的自由與財產權利,「心態很像台灣本島的開發派。」
李根政分析,金門與馬祖不同,在1949年前,金門已有六百多年的集村歷史,並有強勢的傳統宗族部落文化,當地的李姓、陳姓等大家族各有衍派,環繞著宗祠為中心,是一個又一個的單姓村。在民國時期,這些大家族的子弟,因金門務農不易,多半下南洋經商,若有致富者,便會返鄉蓋起洋樓,至今仍是金門知名的觀光景點。1949年後,戰地政務開始,「軍隊與宗族鑲嵌在一起,深化了彼此、鞏固了彼此,到今天都沒有完全解開。至今選舉還是一樣,大家都知道,金門就是由姓陳跟姓李的家族推派的人輪流當縣長。」
李根政本身的選舉經歷,可以作為最佳註腳。李根政離鄉多年,更不會參與故鄉宗親事務,但在2016年,他擔任「綠社盟」(綠黨、社民黨聯盟)不分區立委候選人時,他完全沒有返鄉拜票,只在最熱鬧的十字路口掛了一張看板,綠社盟在當地就拿下1142票,是所有縣市得票率中的第三高、高於李根政長期從事環境保護工作的高雄市,僅次於台北市、桃園市。李根政說,「真的沒怎麼回金門拜票,就是因為金門人知道我是當地人吧。」金門宗親威力,可見一斑。
當李根政說,金門人對戰地政務的感受,明顯帶有「本島虧欠金門」的怨意時,許多馬祖人卻說,回憶起戰地政務時期「既管制又建設」的歲月,「愛恨交織、滋味複雜」,很難全是批評。
「那時候跟他們(國民黨軍隊)語言不通,多少都有衝突,但如果沒有國民黨,我們今天還是一個漁村,沒有這些建設跟投入啊。馬祖很多人是這樣想的。」南竿鄉馬祖復興村村長曹爾嵐說。
以鄉縣的中心「學校」為例,金門在清代即有總兵衙門署,各村落也有自己的學校,作為富裕的僑鄉,海外匯款給了金門當地不少建設,洋樓建築精雕玉琢程度不輸台灣本島。但馬祖不但一棟洋樓也無,第一所相對正規的學校,也是戰地政務的產物。在馬祖高中的學生宿舍紀念碑上,明白記載:「馬祖固海上之荒島,神州板蕩,國軍轉進以還,始立政教之丕基。民國四十六年(1957年),為培植地區人才,提高文化水準,加強對大陸之政治號召,傾軍政全力,籌立本校於中隴山崗。」換句話說,對於馬祖人來說,作為前線、住在軍營的滋味固然不好受,但另一方面,作為無歷史、無經濟基礎的島嶼,因為這個前線的身份,中央政府與國防部才對當地多有建設。
離島工班招募不易,多由司令部率領軍人擔綱島上的建築工班,替居民修建公共設施、廟宇、學校等,而馬祖人也自這些軍人身上,著實賺取了不少收入。由2016年度綜合所得稅申報資料來看,馬祖東引鄉的年所得中位數為86.4萬元,位居全台第三;南竿鄉為79.5萬元,位居第七,比台灣本島多數地區都富庶。
曹雅評說,自己常很愛用了兩地的高粱酒譬喻金、馬民情不同:「你喝過馬祖陳高了吧?是不是比較溫順、容易入口,不會像金門高粱風格強烈、像刀子一樣?」她說,「這就是兩地不同的風格,馬祖很講求和諧、比較溫和,這就是我們的文化,這樣你就懂了。」
不敢下水、在兩岸買房、賭場換交通,被戰爭塑造的馬祖生活
儘管原本的社會組織不同,但金馬居民談起這段與「戰爭想象」相處的特殊歷史,仍有相似感受。戰地政務的生活,就像「全體住在軍營裡面」一樣,生活受到諸多限制。例如,作為海島,金門、馬祖的居民卻有許多人不諳水性,原因是戰地政務時期,「下水游泳」被視為可能通敵的行為,尤其在林毅夫「抱著兩顆籃球游到廈門」投共後,兩地居民不但被嚴格限制到海中活動,許多長輩都會警告孩子「到海邊會被槍斃」,甚至家中不能擁有超過兩顆籃球或排球。家裡想要擁有球類,都必須跟軍方登記,嚴管數量,遑論到水中活動。
但兩島居民同時又非常恐懼被中共攻打、佔領,害怕遭到新政權的清算,因此對駐軍產生出「軍民一體」的親密感。戰地政務同時帶給兩地龐大的就業機會,數萬駐軍的食衣住行亦讓小島民生經濟一度富饒,尤其是軍方留下的高粱酒廠,更是早已是兩地的重要特產與青年工作機會來源。
「能夠留在馬祖的,通常就是可以開店做生意,可以賺阿兵哥錢的,沒辦法開店的,都會離開這裡去找機會。」馬祖居民林勁彪說。不少居民也同意,在戰地政務下,要麼能夠找到生意機會,加入駐軍產業鏈,否則就只能離鄉討生活。桃園市政府曾經做過統計,在桃園八德一帶工業區工作、定居的馬祖人,高達五萬人之多,比留在馬祖當地的一萬餘人,多出了四倍。
但留下來這一萬餘人,就此在一場未曾到來、也不會結束的戰爭中,找到了生存之道。
一位在對岸福州和台北都購置了房產的馬祖居民、也是一位商鋪老闆告訴端傳媒記者,就是因為害怕戰爭隨時再臨,所以兩岸都買了房子:「我們馬祖人在大陸買房子,最遠買到杭州、蘇州,最南到廈門,買最多的地方當然還是福州。街上開店的幾乎每家都買,買下來就出租。然後在大陸有一個職業收租人,每個月幫忙收租。」「如果再像1949年一樣,有一天就突然宣布兩岸中斷交流、開始打仗,不管我與我的家人在哪一邊,我們都有房子可以住。」這位老闆補充。
中華民國前連江縣縣長楊綏生的故事更為傳奇。他曾在自己任內,推動馬祖修建賭場的公投,並以高達七成的得票率通過,成為全台灣第一、也是目前唯一一個通過賭場公投的離島。
為什麼非要修賭場?事隔多年,馬祖人楊綏生在台北的速食店裡接受《端傳媒》訪談,也講起了這與作為戰地的馬祖之間的隱秘關聯:
曾是醫師的他自述,自己之前對從政沒有太大興趣,「年輕時也曾閱讀過黨外雜誌、接受過黨外運動思潮,心中對國民黨還是很有疑慮」,但在從未政黨輪替、一向是深藍鐵票倉的馬祖,想選舉從政,不加入國民黨幾乎不可能。楊綏生說,自己想從政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暈船」。
「我很容易暈船,但早年馬祖十天才有一般船去台灣,而且是軍方作戰用的船艦,晃得非常厲害,從小只要搭船去台灣,我就會吐得非常痛苦。」想到自己的孩子未來還要忍受暈吐才能往返台馬,楊綏生決定參與選舉,「我的目標很簡單,我只要船、只要飛機,就是要交通,不要其他。在國民大會,大家都在討論制憲、修憲,我就曾經發言過說,我都不要聽你說這些、不要來摸我頭,我們馬祖人只要飛機。」
馬祖太小,能充作機場的腹地不大,在「漁業時代」原本只有跟福州以船隻往來的需求,但現在進入了台澎金馬共同體,前往台灣成為迫切的需求。當地機場緊鄰山壁,飛機要不是容易落海,就是容易撞山。1996年,楊綏生曾遭遇空難,飛機墜落海中,他與太太生還,他游回機艙內,「用腳再多勾一個人出來,能勾一個是一個。」現任立委陳雪生的弟弟,也曾遇上飛機撞山的空難,全家死亡。
對於許多馬祖人而言,戰爭並未到來的幾十年裡,生活需要繼續。爭取「交通建設」不只是關乎便利與經濟,更是關乎生死存亡問題。「當我發現我爭取不到、連跟馬英九講都沒有用的時候,我就說,我要做賭場。」經過長長的回顧後,楊綏生慎重地說出這句話:「公投過了,就是我的籌碼。如果不給我賭場,你就要解決我的問題,我想要飛機、想要船,這就是我從政最初跟最後的目的。」
「撤軍論」之後,金馬對民進黨無好感
戰爭給金門與馬祖人帶來了長時間的痛苦與不便,但在戰爭降溫後,是否直接走向和平,就能緩解當地的傷害?答案沒有這麼簡單。對於多數台、澎人毫無印象的「金馬撤軍論」,曾深深傷害了金門與馬祖人的心,至今影響這兩地的政治格局。
我們也很務實,不會去嚷嚷、不敲鑼打鼓說我不喜歡他(中共)我們把這些放在心裡,畢竟我們跟他這麼接近,他跟我們作假,我們也跟他作假。他跟我們演戲、我們跟他演戲,就這樣。我們立委、議員啊,都很會演。大家都是演員,很好的演員。
金馬撤軍論,是民進黨部分政治人物在解嚴後提出的論述,原意是希望將金馬「非軍事化」、成為和平區域,並非惡意,但卻引起金馬居民極大反彈。在1988年的《今日馬祖》月刊上,便刊出一篇名為〈請聽我們的聲音〉的地方人士聯名信,當中提到:
「我們在新聞報導獲悉這項消息(撤軍),內心感到無比的震忿,因為國軍部隊假如撤除金馬前線,不但提供共匪進犯的機會,同時,馬祖數十年來建立起來的進步與繁榮,將毀於一旦。」除了再三陳述撤軍將使馬祖「落入共匪魔掌」,聲明更強調「沒有部隊官兵,地方各項經濟運作及重大建設趨於停頓,造成民眾重大的損失與傷害。」無論從安全感或憂心生計的角度出發,金馬撤軍論都對當時的兩島居民造成震撼與傷害。
「撤軍論」出台後,金門、馬祖對「台獨運動」的冷眼與疏離,自過去到現在都沒有太大改變。在2020年的總統選舉中,有一「台澎黨」的主張也吸引部分金馬人注意。這主張台獨建國的政黨,是當年刺殺蔣經國的主導者鄭自才擔任黨主席,僅將台灣與澎湖列為「依法理獨立」的範疇,認為只有金門跟馬祖才是中華民國領土,而金馬居民可以公投決定自己的去向。這樣的說法,毫無疑問再度惹惱了金馬人。「台獨份子就是這樣,心裡不會有我們。以前幫他擋共匪,現在獨立就要拋棄我們。」一名馬祖居民冷漠地說。
所以在金門,民進黨的選舉打的艱難。馬祖更是從未有過民進黨籍人物當選,也是全台唯一一個從未選出綠營公職的縣市。
今年大選中,民進黨青年候選人李問到「艱困選區」馬祖參選,讓馬祖在台灣年輕族群中多了不少網路聲量,但本島輿論在肯定李問勇氣的同時,難免也會提及馬祖總是「投藍」的背景,暗喻其傳統十分保守、親中。
不過,馬祖本地人並不認可「投藍」就等於「統一」。馬祖資訊站站長劉家國說:「(台灣人)以為我們說說跟大陸(通水、通電)之後,我們會很願意跟他統一?誤會了,我們比台灣更不願意統一。但是馬祖這邊,我們也很務實,不會去嚷嚷、不敲鑼打鼓說我不喜歡他(中共)我們把這些放在心裡,畢竟我們跟他這麼接近,他跟我們作假,我們也跟他作假。他跟我們演戲、我們跟他演戲,就這樣。我們立委、議員啊,都很會演。大家都是演員,很好的演員。」
在本次馬祖選舉的文宣中,確實沒有出現「兩岸統一」或「一國兩制」字樣。陳雪生說的是「兩岸樞紐」,並未多走一步。被指為統戰組織的致公黨,在金門已經設立黨部、推舉議員候選人,但在馬祖並未推出候選人,在馬祖也未有組織實績,「去提什麼『兩岸統一』、『一國兩制』,在馬祖絕對沒有市場,這我可以保證。」選舉經驗豐富的復興村村長曹爾嵐如是說。
不過,金門的對面是廈門、馬祖的對面是福州,也影響了兩島人對中國的看法:「福州還好呀,沒有比我們好多少,我只是覺得去那邊玩比較便宜,如果他貴了,我就改去台北。」跟金門人看廈門的心情截然不同。由於當地缺乏平坦土地興建大型商場,馬祖人一直都習慣在境外解決商業需求,「想去百貨公司,我可以去福州,也可以去台北,反正馬祖本來就什麼都沒有,我不會去想那些。」一名北竿的餐飲店員這樣告訴《端傳媒》。
至於「投藍」,復興村村長曹爾嵐這樣解釋:「我們並不是真的非藍不投,而是民進黨根本沒有給我們選擇的機會。」他是這次陳雪生競選的團隊幹部,也是當地的重要選舉基層樁腳。他分析,馬祖選舉要勝出,必須有「五同」:同學、同姓、同宗、同好(例如一起打羽毛球)、同村,沒有五同俱全,很難選上,而在這五同之中,又以「同學」最為重要。
曹爾嵐分析,馬祖人口稀少,票好算,「同學願意替你拉票,你就會有勝算。」這樣緊密的人際關係,本就不利於新競爭者的加入,再者,站在馬祖人的角度,民進黨一直都對當地疏於經營。「說真的,我們也會希望有多一個選擇,但是民進黨要來,為何不早點來?連個黨部都沒有,要讓民眾相信你有決心耕耘,太困難了。」曹爾嵐說。而在市場中賣麵線的攤販林勁彪,話說得更不客氣:「民進黨就是這樣,愛來選就選、落選就離開,相信他們的人,最後都死得很慘。」
林勁彪口中的「很慘」,亦與戰地政務的歷史脫不了關係。一名不願具名的樁腳指出,民進黨在馬祖沒有黨部、過往亦沒有長期經營的決心,「選完拍拍屁股就走,願意替他們掛看板、掛宣傳的居民,後來都會被國民黨跟軍方找麻煩,就生意突然不給你做、叫阿兵哥不准去吃你的攤位,過得非常苦,被大家一起指指點點,就說你是挺民進黨的,很多人後來都對民進黨心灰意冷。」
他說,如果李問在選後還願意留下來耕耘、甚至成立黨部,大家才相信民進黨這次是「玩真的」,也才有可能突破「五同」與「同學」的鄉村人際關係網羅,真的給外地人李問一個機會。對此,李問則已經公開宣佈,自己會在選後繼續留在馬祖服務,不少居民稱「希望他是說真的」。
對於爭取馬祖居民認同,李問對自己很有信心。在某一次訪問行程之前,他塞給記者一堆自己精心製作的宣傳品,並舉起其中一條參加當地活動時獲贈的毛巾:「拿著拿著!這一定要的!」
打開一看,毛巾是白底紅字的「爭取最後勝利」,這是馬祖北竿村牆上知名的精神標語,由當年軍方刻在村莊牆上,與「解救大陸同胞」、「光復大陸」、「枕戈待旦」等標語一起,成為今天馬祖最著名的「戰爭遺跡」。
最後的勝利終究沒有來,卻也沒有離開,一如戰爭的影子,持續遊盪在島嶼的上空。
很好的文章,第一次系统地了解马祖。感谢端
感谢楼上诸位解惑~鄙人确实是福州人。。。其实福州VS厦门的梗在福建省外已经玩烂了,只是没想到对岸的“福建省”人也有这种观感。PS福州也是五口通商之一,然而因为茶叶贸易的衰落在二十世纪初便过早退居二线了。
金、馬的分別原來這麼大~
好文!
讀者好像看錯了文章的意思:他比較的是「馬祖vs.福州」和「金門vs.廈門」的對照。
金廈本來是共同體,49年後金廈又互相成為給對方看的「樣板」,所以金門看廈門會對廈門發展快速而有所怨懟;但是,馬祖和福州沒有這種對照意義,一方面福州和馬祖本來就沒有當年金門廈門承擔的「樣板任務」,二方面,馬祖和福州天然條件也不相當,不因距離近而像金廈有「對照」的感覺。
對馬祖來說任何「外地城市」都可以拿來比較,那比較起來福州的發展就沒那麼「特別」。(我認為發展最特別的還是廈門,畢竟它原是五口通商之一[*廈門這一港其實涵蓋金廈],卻因政治理由一片空白,改開後要從一片空白特意規劃發展起來相當容易,成果也更容易看得到)
在中国,厦门比福州名气大很多,很多人都不知道福建省会在哪,你这么比较厦门和福州,估计福州人看了会受不了。
有點驚訝,馬祖看起來完全沒有富裕縣的感覺耶…
沒說福州爛吧?就是說兩地經濟水平差不多⋯⋯差不多就算爛?
福州有这么烂嘛哈哈哈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