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的早上,天氣涼快,但太陽照得正猛。從關閘到澳門部隊營區的馬路兩旁,被圍觀的人群擠到水洩不通。林仲文好不容易竄進人群中,東瞧西望,說不上興奮,但既然收到工會號召,也就來湊個熱鬧。
在一片掌聲雷動中,數十輛裝甲車和卡車載着近500名解放軍駐澳部隊,由珠海拱北過境關閘,緩慢地駛進澳門市區。墨綠色的卡車車身比人還要高,每輛車上面站着十多名解放軍,他們把腰挺得筆直,手戴白手套扶着車欄,不時朝人群揮手。
「歡迎!歡迎!」林仲文跟着眾人大喊,同時揮動現場派發的小五星紅旗及澳門區旗。他瞪着大眼、微張着嘴巴——想起以前在鄉下常見到的解放軍,想起以前的生活、也想起那個18歲、想要當兵但最終沒能選上的自己……
那是20年前澳門回歸中國的一天,林仲文如今已經64歲,頭髮半白。他出生於廣東農村的一個小家庭,文化大革命爆發後,農村生活艱辛,林仲文一家冒着「叛國投敵」論處的險,游水「逃澳」;至1990年「三.二九大赦」才獲發身份證,正式落戶澳門,那年林仲文35歲。
(編按:80年代,大量非法移民偷渡進入澳門,無證人士增多。1989年初,澳葡政府宣布為18歲以下的無證青少年及其父母登記發證,引起大批無證人士不滿示威;後於3月29日,澳葡政府方擴展為所有無證人士登記。)
1994年,在妹妹介紹下,林仲文當上的士司機,白天顧兒晚上工作,「一揸就揸咗幾十年。」(一做就做了數十年)
25年來的數千個晚上,林仲文駕着黑色的士,穿梭「不夜城」大街小巷;車裏車外,見證澳門的士起錶價由9元升至19元、目睹亮麗賭場拔地而起、40萬人口的小城搖身變成每年千萬人流的「賭城」。
日前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訪澳,讚揚澳門在實踐「一國兩制」的成果,又以「小而富、小而勁、小而康、小而美」總結澳門。回歸20年,時代物轉星移,澳門人均GDP位居世界前列,賭業節節上升,卻被一場颱風打得體無完膚;當國家領導人對澳門的期待與日俱增,澳門的金碧輝煌對小市民而言又意味著什麼?他們如何看澳門,如何看回歸的這20年?
成功兌現的希望
那些年,澳門是林家的希望。
當年在農村,林仲文一家愁吃愁穿:衣服穿了洞又補、補好了再穿;若是不合穿了,就讓給弟妹,從來不會丟掉;務農收入微薄,一旦遇上颱風天,暴雨一下子刷啦啦的把農田給沖垮,什麼也不剩下。
「生活非常之非常之困難。」林仲文強調。
中國大陸動盪,民眾生活艱苦,不遠處的澳門成為了部分人的曙光。但「逃澳」之後,未來會怎樣、做什麼工作?林仲文完全沒有概念,他只記着鄉里的一句話:「落去下面(澳門)都不是說很好,不過始終都比這裏(農村)好。」
林仲文1979年「逃澳」,先後做過燒臘師傅、清潔工人、桑拿員工、送貨仔……90年代開始駕的士,幾年後因為的士公會的號召,來到澳門回歸日現場。「不知道回歸後有沒有風險、景況有沒有這樣好……」眼前一輛輛解放軍車掠過,翻起他大陸老家的舊記憶,陣陣不安湧上心頭。
「誰知道回歸後還比以前好!」2019年的林仲文對這個問題沒有遲疑。
80年代中期中國大陸改革開放,澳門商人紛紛北上投資設廠;大陸亦以澳門作為開放的窗口,注入資金。
林仲文說,當年大陸改革開放,澳門來了很多「做生意的有錢人」。那幾年,仍帶着大陸破落印象的他總是會驚訝於大陸人的財富增長。有一次,一大陸客坐上林仲文的車,開口就是一句:「我們去吃飯,你替我們選家最好的(餐廳)!」他後來聽朋友說,那餐飯動輒要花一萬多元。
再過幾年,受惠於自由行開放,人流魚貫進入澳門,的士生意一瞬間火爆起來:關閘、碼頭的士站人龍長長一條,彼時同業人數不多,競爭不大,林仲文每天工作都排得滿滿的。來觀光見識的、專門來賭的、臨盆在即來生孩子的,他都接載過。那時往返酒店和口岸之間的路程雖短,但聚少成多,再加上把客人帶到桑拿浴室場所得到的回佣,月收入也有五六千,頗為可觀。
那年代的風口行業
趕上了大陸開放「好時候」的還有53歲的陳秀瑩。1990年,剛從暨南大學畢業的她認識了丈夫,嫁到澳門去;1994年開始做導遊領隊,一直做到現在。
1996年,澳門全年的入境旅客破800萬人次,創下了歷史新高,為90年代以來增幅最高的一年。隨着改革開放,中國大陸與澳門交流密切,旅遊業乘風而起。
在2003年自由行開放之前,大陸民眾前往港澳旅遊必須隨團,且要經過有關單位的一系列審查核准,「你沒有犯錯、沒有案底才能出來澳門,很嚴格的。」陳秀瑩還說,本地旅行社在幫忙辦旅遊簽注前,大陸旅客更要先付五萬人民幣按金,而當時港澳遊的團費要一萬多元;照她的話說,當時能來旅遊的大陸人都是「有質素的、都是有錢人」。
「總之他就什麼都買!總之你介紹什麼,他就買什麼。就是很有錢的!」
在行業巔峰時期,如果不請假,陳秀瑩一周能上六天班,每一團都有小費、提成,一個月能掙一萬多。彼時,按澳門本地人月入中位數約5千澳門元來計算,導遊是數一數二的高薪行業。
廿多年來,她「日講夜講」,把嗓子都喊沙啞了。陳秀瑩笑着說,當年業界的導遊都在自嘲:「起身早過公雞、做得仲攰過狗、瞓仲遲過豬。」(起的比公雞早,做的比狗還累,比豬還要遲睡)
「你付出多、回報多,就是這樣。當時真的無論是新的導遊或是舊的導遊,都能掙到錢!」
錯落的黃金時代
2002年,時任行政長官何厚鏵宣布開放賭權,批出3個賭牌,打破博彩專營局面;其後政府又容許每個主牌轉批一次,賭牌由三個變六個,變成現時「三主三副」的局面。
賭牌改動牽一髮動全身。過去近十多年,各大型賭場酒店以高姿態落戶澳門,外資湧入令澳門變成「東方蒙地卡羅」:賭場由2002年的11間增加至現時的41間,賭枱數目如井噴一樣急升,由不到400張躍至6756張。
一年後,自由行政策開放,大陸來客日夜洶湧,博彩收益迎來爆炸式增長。2006年,當時只有50萬人口的澳門,博彩收入經已超過美國賭城拉斯維加斯金光大道。根據澳門財政局的2018年數字,來自博彩業的直接稅收達1067億元,佔政府中央帳目總收入近8成。
但陳秀瑩說,導遊行業最高峰的煌煌盛世,也就是被自由行的政策所打破。
「以前團費高,一般人出不來(旅遊)。那現在自由行有了,收不到團客,團費就只能一直降……」團費便宜了,相對參團的旅客人數回升,但陳秀瑩也明顯感覺,旅客質素大不如前:「你在車上講話,他們在下面吃東西、脫鞋子……就是這樣。」陳秀瑩用手比劃,旅客無論在消費、質素方面都像跳樓梯般,一級級往下。
再過了三四年,當「團客真的收不上來」,「零團費旅行團」就成了開放自由行的副產物:旅行社以不收團費作招倈,轉向賺取旅客購物及自費活動的佣金。
陳秀瑩回憶,及後至2008年起,在當時團客驟減的窘境下,各旅行社為了維持收入和勝出業界競爭,甚至衍生出「負團費旅行團」:本地接待旅行社按大陸團客的人數計算,倒回來給予大陸組團旅行社每人30至50元的回佣。
這樣能賺到錢嗎?「總之不虧錢就行!打平叫做賺了!」
自由行政策至今推行了16年,大陸訪澳旅客由2002年的424萬人次,升至2018年的2526萬人次;當中單單是自由行旅客已達到1160萬。然而,陳秀瑩對這些驚人的數字卻感到生氣又無奈。
她解釋,數據反映出澳門吸引力大增、經濟繁華的景象,但現實大部份大陸旅客均「是來澳門買藥、買奶粉的」。由剛開始帶大陸團開始,陳秀瑩工作的巔峰時期一個月能帶上25、26團,後來自由行開放後,旅行團大減4成至17團;再之後到2010年的10團、2018年的7團,「接着到今年開始就沒有團」。
林仲文也說,08年到10年那段時間澳門的市道最好。那年,澳門威尼斯人剛開幕滿一年,2008年澳門入境的旅客突破3千萬人次,「市面都挺擠擁,生意都有得做」。自此之後,澳門幾乎每年都有新賭場和酒店落成,但林仲文突然發現,生意反而越來越難做。
各大賭場酒店為了招攬客源,於各口岸設立站點,派出免費巴士(俗稱「發財巴」)接送旅客;後隨着中國大陸打貪以及經濟下行,澳門博彩收益一反過去十年來高速成長的常態,自2014年開始銳減。
「你在關閘坐過去威尼斯人起碼都要七、八十塊,他(旅客)坐賭場車免費,去到門口就下車,多好啊!誰都去坐啦!」內外夾擊下,林仲文從此沒有再碰見當年那樣的豪客;大時局變遷,的士業界在澳門的旅遊經濟已難以分到一塊「大餅」了。
「我覺得回歸到現在,講真很多行業都變好了,賺到盤滿缽滿,但是我們的行業反而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地。」陳秀瑩搖搖頭,苦笑。
澳門樓價急劇上漲近483%
過去20年,澳門恍如一個大工地,土地不斷被填海延伸,總面積由1999年的23.8平方公里,擴展超過6成,至現時的39平方公里。澳門國際機場、氹仔碼頭、西灣大橋等基建相繼落成,各巨大賭場酒店自賭權開放後隔年拔地而起。
「回歸之後真的變了很多,是好了很多。」陳秀瑩說。
陳秀瑩正身處南灣一家咖啡室,毗鄰南灣湖。她喜歡安靜,不喜歡熱鬧,很久以前家就住在這附近。1991年,當時南灣一帶只是海灣,面臨大海;一年後,填海工程正式動工;再後來,推土機進駐,沙塵滾滾,豪盤拔地而起,旅遊塔也在湖的另一頭冒起來了。
「澳門城市變得真的好靚、建設方面、建築物方面都變得好靚。」陳秀瑩說,如果不帶情緒的去介紹澳門,她會這樣形容。
帶有情緒呢?「就是你們後生的心聲。」
「那些樓價好像天價這樣!以前買樓只是想着買個大一點的、還是細一點的,因為你供得起。回歸之後那幾年都可以……現在不是了,」
「現在是:『我買唔買得起?』」
澳門每年有眾多大型建設項目開展,人力資源需求激增,在大量外地僱員湧入勞動市場的情況下,本地住屋需求日益嚴峻;加上投資移民增多,樓價連翻被推高。根據統計暨普查局數據,澳門住宅價格從2007年第一季度的每平方米19071澳門元開始上升,並於2018年達到頂峰的111237元。
短短11年間,澳門樓價急劇上漲近483%。
「人工高了、樓價貴了,市面買的東西也貴了。以前買層樓都是十幾二十萬,現在起碼過百萬⋯⋯都不敢走過去看。」林仲文說。
澳門人,瞹眛的身份認同
回歸20年,澳門的人口組成也發生激烈變化。
根據統計局的人口統計報告,澳門來自中國大陸移民由2001年的4621人垂直攀升,到2015年達到8468人的高峰。2018年,澳門總人口達至67萬人,外地僱員合共近19萬人,當中來自中國大陸的僱員佔62.5%;則約每6個澳門人中,就有一個是大陸人。
然而澳門地方小,地理位置毗連珠海拱北,加上大陸消費較低,澳門人到珠海買菜、食飯、消遣已成閒常小事;兩地往返生活的人亦越來越多。但當澳門與大陸的交流越發頻密、疆界變得模糊,澳門人對自身的地域及身份認同開始顯得瞹眛。
賭權開放後,澳門的經濟命脈與國家政策扣緊,裹挾於其中的林仲文和陳秀瑩,漸開始對一個城市與國家的文化矛盾,與無可避免的接觸感到困惑,對「大陸人」的情感更是複雜難喻。
陳秀瑩最記得,當年一群來自大陸農村的團客跟她說:「我們第一次在村、鎮,連市區都還沒有去過。」「特別是澳門回歸了,都是自己的地方,過來看一看、去『外國』看一看!」陳秀瑩笑笑說,他們都會把澳門當作是國外,來了,是想要見識見識。
「那些人都是很純品的、真的。」
改變始於2010年,陳秀瑩覺得「那些大陸人普遍開始有錢;開始有錢,那些人的質素就變了很多……」
「好像說農村那些(團客)在車上面吃東西、脫鞋子,這些是他們的習慣。但是你一叫他不要做什麼,他們是很老實接受的、是很怕你的。但現在不是,現在是覺得他『有錢大晒』,現在是完全不同。」
那幾年,林仲文和陳秀瑩在現實生活中都感受到大陸遊客越來越多,說話大聲、過馬路不守規矩、隨地吐痰吐口水等不雅行徑,無一不深化澳門人對大陸人的負面印象。但工作終究不能與生活完全切割,而他們對澳門的社會法則亦經已摸清,想法很實際。
「怎樣都是自己祖國,都要靠大陸;有人下來才有生意做,沒有人下來你可以做什麼?」林仲文說。
澳門開始不像澳門了?「多人就擠擁一點,是沒有這麼方便……」「你沒有這麼多人來,你就沒有這麼多消費。有人來,才有消費。」
希望沒有了,但絕望仍然未到
前段時間,澳門兩間大學的學生分別到林仲文家裏做研究調查,問他對即將卸任的特首崔世安有什麼意見,又請他給崔世安評分。
「能有什麼意見?他都做了10年了,就快退休。」林仲文後數聲冷笑,「我說他不合格、他做行政長官不合格。」
崔世安治下的十年,澳門社會起伏跌宕:2014年先有「高官離補法案」的出現,惹起全澳二萬人上街,崔世安一句「我不會自肥」急急將方案撤回;後到2017年強颱風「天鴿」襲澳,釀十人死亡,澳門窘境乍現,全城憤慨地將矛盾指向政府的失治;民怨一下子飆升至回歸以來的最高點。
根據香港大學民意網站調查,2009年12月崔世安上任之初,民望數字達到61.1分。但自2012年後反覆向下;到2017年「天鴿」後,民望淨值大跌24.7個百分點至負19.3,錄得近10年來首次負數。及後2018年雖重返正值,但終未能回到上任之初的水平。
政府管治失效失信,澳門的窘相逐一翻上檯面,而澳門人並不如香港人一樣,習慣以遊行方式表達意見。「澳門人始終都是仁慈一點,香港人暴躁很多,動不動就示威……」林仲文說道。
然而,20年來,眼看着生活空間不斷被壓縮、政府管治的倒退與失效,與亮麗龐大的數字不成正比,他們坦言感到失望。
「真係絕望啊!不是開玩笑。你看以前汪長南、吳國昌那些人、反政府很厲害的,但現在都退下來了。」一向輕鬆的林仲文突然迸出這一句。
(編按:汪長南,1988年當選澳葡時期第四屆立法會議員;吳國昌,歷任澳葡政府第五、六屆立法會議員、現任立法會議員;二人均為澳門少數民主派成員。)
但未幾,他又靜靜望着天花板說:「那也不是完全絕望……始終你都是在這個地方搵食、你在這裏捱了幾十年,怎樣都會有一些期望。」
陳秀瑩也是這樣覺得的:希望沒有了,但絕望仍然未到。
「未絕望、未絕望……還沒有到絕望的地步。現在還是OK囉、生活環境還是可以接受到。你問我要不要移民我不知道,現在暫時不會……但有一日如果真的變到(很差的環境),或者有可能。」
「澳門人是做不到,我自己感覺」
2019年初夏,誰都沒有料到,香港會因《逃犯條例》開展了一場規模龐大且持續半年的社會運動,港府迎來史無前例的管治危機。然而一海之隔的澳門依舊歌舞昇平,猶如置於「平行時空」。
澳門社會雖不乏對香港的討論和關注,但公開聲援港人的活動則寥寥。曾有市民多次嘗試就「反警暴」為主題申請集會,但獲社會一面倒的反對聲音,後集會更被當局以「鼓吹暴力」為由拒絕申請;發起人形容「澳門已經是一個被滅聲的地方」。
「澳門相對(香港)來說……說好聽一點就是很平和;說得不好聽一點就好像很麻木。」陳秀瑩覺得,在澳門想改變很難,而人們對政府已不抱任何希望。
「應該只有香港可以做到(改變)、澳門應該不會……澳門就是這樣、這樣一路下去。」「澳門人是做不到,我自己感覺。」
澳門未來有可能出現抗爭嗎?
「唉,一句說話:我覺得是沒有可能的、我覺得。」陳秀瑩思索了很久。
相信了那句「五十年不變」
同一片土地,林仲文繞了半生。
從見證了澳門國際機場的通航、外勞湧入、人口爆炸,到碰着了風災下的水患,見證澳門人情味的大爆發;連早於2009年就開始建設,但因超支、延期、路線爭議而落成無期的輕軌工程,也終於在上周開通。
目睹澳門數十年蛻變的林仲文,最終決定逐步折返原點。他上月底已準備退休,不久之前又和妻子在中山坦洲買了房子,閒時回去「度假」;日後,林仲文打算中澳兩邊走。
對於未來,林仲文直言不樂觀、對澳門亦沒有信心,「唉……不過都唔理佢喇!自己搵到兩餐就算、沒有辦法,又不到你話事。」(不過都不管它了!自己討到口飯吃罷了、沒有辦法,又輪不到你作主。)
縱使失望,陳秀瑩沒有離開澳門的打算。
她還記得當年八九民運過後,港澳回歸前夕均瀰漫着一片恐懼的氣氛;陳秀瑩身邊很多朋友都移民了,但她絲毫沒有想過要離開,成為朋友群中少數逆流行走的人。
「當時我對澳門的印象是超好的!以前澳門真的很舒服、很舒服的。真的,我覺得很幸運來到澳門、覺得很自豪,覺得(澳門)真的應該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陳秀瑩肯定地說。
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她自覺當年那種熾烈的鍾愛、繫連的情感漸漸消退疏離,唯一緊抓着她和這城相纏共生的,只剩下家人和工作。如果現在有人問她澳門哪裏好——「我不會說好的了。」
「以前細細地,人工又OK、生活環境又OK、物價又OK,現在什麼都……現在如果你問我一定要說好的話,我只可以這樣說:沒有這麼亂,最重要是沒有這麼亂。」陳秀瑩說,若是以前面對同樣的問題,她會添美多幾句,「但是現在就講不出上好。」
陳秀瑩不想離開的原因,只是因為「上了年紀的,不想再去別處陌生的地方」,而「你住在這裏,就住在這裏」。
但到最後如果真的要走,「我想移民去台灣,因為起碼語言相通……別的地方我不會考慮、大陸更加不會考慮。」陳秀瑩說不清楚到底是為什麼不考慮,反正自己心裏分得很清楚:「我家也是親中的,但親(中),不一定要代表去你們大陸那裏。」
「你問我你愛不愛國?」「我又沒有那種很強烈的愛國心;但如果你說你不喜歡,又不是。」陳秀瑩說。
突然之間,陳秀瑩想起當年沒有離開澳門的另一個原因:
「就是信那個『50年不變』。他(鄧小平)當時是當着全世界宣布的:『50年不變』。那如果你變了的話,你自己打你自己了,對不對?」(自己給自己打臉)
「我當時是堅信這句說話的。」
「50年不變。」
但一個城市,終究沒有可能一成不變。澳門未來的30年,變好抑或是變壞,陳秀瑩說,她知道一定會改變,但不會再去想了:「30年……唉啊,說不定我已經下地獄了;30年……我80多歲、90歲了。」
(為尊重受訪者意願,陳秀瑩為化名)
图中桥上不是电单车是摩托车,望更正。
澳門好?澳門乖?FXXK YOU!! 我要工作將近三十年才能買得起自己的房子。FXXK YOU!!
相比樂意且習慣上街示威的一海之隔的香港,澳門更像是一個乖小孩。20年的時間讓他長大成一個懂事、謙讓、與世無爭的成年人,就像林兆波先生一樣。
或許沒那麼好,但也不至於那麼差
誤處:「珠海坦洲」應為「中山坦洲」
這樣簡單的錯誤不該犯
十分感謝!已作修正。
1067亿的单位是澳币吗?
不過一般而言真澳門人只把回歸當假日,某些人來訪只是被認為阻塞交通,希望各位不要真的以為全澳門都藍到發紅,真正的澳門人不講理想但極為看重現實,泡在慢慢加熱的溫水裡仍盡可能把中國想像成與生活無關的外國是本色的「澳門態度」
真實的澳門人心聲?作為一個出生在澳門,沒有香港身份證沒有外國護照而且每年留澳超過兩百天的成年人,我只想說,大家都是苦著,卻不得不自我催眠「至少我們在這裡能賺錢」。
澳門人本來就是政治冷感的資本主義生物,偏偏沒有香港的國際地位,偏偏不少香港人都對澳門有奇妙的「落後」印象,又偏偏因為香港和外國人一樣通常都是公司的幹部級,不少人十分討厭香港,特別是不常去香港消費的人。
不是因為喜歡中國,而是因為討厭香港,既然討厭香港有糖吃,就變本加厲當乖小孩,自我催眠中國的好,比中國本地人更憧憬中國,奇不奇怪?這就是經濟的力量以及地區間的愛恨情仇。
認定澳門不會搏得國際關注、當房奴負二十年債務的年輕人,有勇氣對壓在頭上的中國說不嗎?就這麼淡然地接受說普通話的新移民,接受了現實就不會痛,反抗需要成本,而澳門太小了,能想像出街走個十五分鐘可能要跟三個熟人打招呼的世界嗎?澳門就是。像是一個天然的鳥牢特區,一舉一動會牽扯太多,這就是澳門「人情味的」來源。
我們喜歡用嘲諷的態度看待政府的無能、建設與法制的落後、中國的荒謬、自身的窮困、取笑在澳門「識人好過識字」,然後繼續賺錢,想著終有一天要離開。別擋著我們賺錢吧,因為留我們在澳門的就只有錢,有錢才能思想自由、自由最美好了。
澳門是個遠看有美感,近看活地獄的世界,端的各位有為青年喜歡思想政治、世界局勢、地球未來的各種問題,在澳門一切都沒有,歡迎一起來娛樂至死。
對於澳門巿民而言,面對這鋪天蓋地的喜慶氣氛,這是我無法被言說出口的無奈。認為不客觀反而是你對客觀的定義偏頗了。
市民情绪的转变带出时代变迁,仿佛看了一篇文字版的铿锵集。是去是留都是个人选择,可不可以留就由时代决定了。
強烈建議採訪時同時訪問土生土長澳門人,也許能令訪問更為立體。
看到文章嘗試以多角度講述澳門,但可惜文中只能看見受訪者從自身行業的角度出發描述變化。以及外來移民的心理狀態。而欠缺本地居民在地的生活、社會的脈絡。
畢竟生於斯長於斯的澳門人,才是對回歸前後變化感受最大的一群。然而根本意義上的澳門人只剩4成。看見報導有意探究「澳門真實」,並沒有從不同種類的澳門人訪問入手,訪問同樣了背景的新移民令文章格局狹隘。慰為可惜。
文章確實陳述了鮮為外人所知的部分澳門居民生活,歷盡榮華後,又有多少個居民成為了真正的贏家呢。
寫得好呀,寫出了想反抗又反抗不到的無奈
和楼上deadone读者同感,觉得这篇记者没有下足够功夫,像是这几个人物的不断絮叨,立论不太立得住……
所有經濟體都有得益階層,受苦階層,主要看的是兩者的互動(或是敵視程度吧),這文可以看到即使是沒有收惠的人依然沒有一種特別反感的情緒,更多是無奈,我覺得跟香港有點不一樣。兩個城市都因為自由行而有了變化,不論是城市面貌還是人心,澳門會有一日變成香港嗎?
事實是一體兩面,事實不是一個不變的答案,而是不斷探索的過程。若連探索事實的嘗試也不被準許,又何來真相。總不能說不符合你觀點的就不是事實,因為言論自由的本質就是要容下那些自己聽不下去的聲音。
什么“失落的黄金时代”,资本主义全球化的今天,哪里有什么乌托邦。你的奋斗期,你的上升期你所谓的黄金时代,对于别人可能是最艰辛的时代。
首先声明,我不是五毛,也坚决支持这半年香港人民追求民主的斗争。但这篇报道我难以恭维。
文章选的两个个例都属于因为自由行开放等具体原因而变得不能从澳门经济分一杯羹的职业,他们对这些年澳门的不满情绪未必能代表大多数其他职业的小市民(比如直接在赌场工作的普通员工的收入变化如何呢?),更像是记者为了和北京唱反调、表现澳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老百姓未能从好看的经济数字中享福”而清一色地选择了这种例子。
这不是“澳门真实”,最多是片面真实,更像是中共propaganda惯用手段:通过选择性报道创造自己想要的“真实”。希望端抱有独立媒体的专业性自豪,提升稿件质量。我当然不是支持中共歌舞升平的论述,也不反对尖锐的批判(端的批判性也正是我订购的原因),但批判应该是建立在扎实的事实之上的。
變成一个搵食的城市,就已和北邊別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