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3日下午一時許,在結束一場歷時1小時又45分鐘的國安高層會議後,台灣總統賴清德舉行會後記者會。他與副總統蕭美琴及兩位秘書長前後步入總統府敞廳,臉上沒有太多情緒,但隨後發表的談話,則在台灣社會掀起陣陣波瀾。
談話中,賴清德提及台灣現退役軍人遭中國收買、出賣情報,甚至組織武裝力量計畫傷害台灣;也指出,有藝文工作者為個人利益,說自己的國家不是國家。他指出,中國吸收台灣黑道、媒體、政黨,在台灣內部進行分化與顛覆,並將中國定義為「境外敵對勢力」。這是台灣有總統首度做此表述,也將此前《反滲透法》模糊的「境外敵對勢力」概念具體化。
不過,海峽的另一端,中國大陸國台辦發言人陳斌華顯得態度強硬,他聲稱:「如果『台獨』勢力敢於突破紅線,中國將『別無選擇,只能採取堅決行動』」。
在兩岸敵意持續加深下,近年來,中國解放軍在台海周邊的軍事活動次數連年提升。數據顯示,2024年5月至11月期間,解放軍機進入台灣防空識別區次數達1085次,相較前年同期增加約三倍。美國官員也指,自台灣新總統就職以來,中國軍事活動增加了約300%。
2022年8月,時任美國眾議院議長佩洛西(Nancy Pelosi)訪台,引發北京強烈反應,除了在台灣周邊海域進行實彈演習,也劃定多個禁航區域展現軍事威嚇,被視為1996年台海危機以來,兩岸衝突再一次的高點。
台灣社會對此情景顯然不陌生。實際上,台灣人有逾半數認為兩岸不會在未來五年內開戰。雖然情勢令人擔憂,但對許多台灣人而言,這已是生活中習以為常的一部分;戰機升空的巨大聲響與年度防空演習的警鈴大作,是台灣人共同的記憶。
七十多年來,人們不斷討論兩岸開戰的可能性。而在這座島嶼上,也彙集了來自不同國家的人們,2023年底的調查顯示,在台灣居住生活的外籍人口約佔台灣人口的3.64%,在地緣政治變局中,他們又是如何看待台海戰爭的陰影?
我們採訪了六位在台灣的外國人,他們當中,有的在台灣生活了二十年,有人因為來台旅遊時,遇到台灣人用他的母語關心他而對台灣產生好感;有人歷經戒嚴與冷戰,有人因為遭到政府通緝輾轉來台,面對海峽上戰雲密佈,也有人更關心眼前的事物。
當烽火隱現,他們眼中的台灣人,又是如何折射出對戰爭的憂慮與樂觀,警醒與麻痺,抑或團結又或分歧?

方恩格(Ross Feingold),不公開,美國人,泰鼎法律事務所資深顧問
我第一次來台灣是1996年,那時剛過第三次台海危機,所以會不會爆發戰爭的疑問一直存在。針對這個疑問,我有一個固定的說法,即台灣社會,不管軍方、政府、一般民眾、企業界等相關利益關係者,都要假設明天大陸會打過來,並為此做好準備。
如果台灣沒抱持這個想法的話,沒做相關必要因應措施,未準備好明天就會打過來,那不管何時打過來,你都會輸。我真的呼籲台灣朋友,真的要假設明天大陸會打過來。台灣社會愈來愈多人了解到打仗的危險,近年很多人參加緊急救援的訓練,可是目前有這個認知的人還是太少了。
2022年8月(佩洛西訪台後),對於大陸大規模軍演,那時台灣認為一切如常,很多人不認為會真的打過來,這個看法我不認同,因為我個人的想法是,要假設隨時會發生戰爭。
烏俄戰爭不一定是給台灣什麼警示,但當然有很多台灣可學習的地方,尤其是烏克蘭因應俄羅斯入侵的做法,幾乎是整個社會投入,不一定是每個人都去前線打仗,可是所有烏克蘭人都做相關的援助。
過去三年,可以說烏克蘭社會相當團結,也因已打仗三年,部分烏克蘭人覺得應開始與俄羅斯和談,甚至部分國土可讓俄羅斯暫時佔領,但這不是多數人的想法,而會有這樣的想法是因打了三年,看不出會有怎樣的結果。
另個值得台灣學習的是,烏克蘭一被入侵的時候,所有政黨都團結。各政黨在很多議題的立場不同,但大部分的國會議員對俄羅斯的侵略,和總統(澤連斯基)一樣是「我們要對抗」、「我們要團結」的想法,所以國會團結是台灣要學習的部分。
我必須要說,烏俄戰爭從開戰到現在,經常在國際媒體看到烏克蘭人,不管是學者、國會議員、政府官員發言,且是用英文,這樣做是可以爭取更多國際支持,所以英文能力非常重要。
國家遭遇危機的時候,必須向國際社會傳達你們的立場,因此英文要好,而且不用怕接受媒體訪問。很多國際媒體訪問台灣官員,要提早約訪和給題目,如果國家被入侵、打仗的時候,不可能像平常這樣的流程。

看這次特朗普政府和烏克蘭的礦權交換軍援的協議,特朗普的想法是沒有白吃的午餐,不會免費幫助其他國家,尤其是在國防軍援這方面。
我常被問到,如果兩岸真的打起來的話,美國會不會派兵協防台灣,我只能說,只有時任美國總統能回答這個問題,就是發生戰爭的時候,那個時候的美國總統才知道答案。今天問特朗普的態度,僅有參考價值,因為沒有真的打仗。雖然不知道那時的美國總統會不會派兵協防台灣,但不能排除,到時美國總統說願意派兵,台灣則要給些回饋。
美國不管誰執政,幾乎都知道台灣繼續自治非常重要。美國常說,「我們沒有一中原則」,一中原則是中國的立場,美國的立場是一中政策,不支持大陸吞下台灣,同時不支持台獨。為了維持兩岸和平,美國不會鼓勵台灣獨立。
最近幾年很多人說,特別是台灣常說,民主國家要站在一起對抗威權國家,我覺得這不是最重要的論點,美國會因台灣是民主社會而派兵協防?那不一定,但台灣繼續自治關係到太平洋安全,或許美國會來幫忙,至少會繼續軍售。我認為,只要台灣願意買,美國就願意賣。
(美國國務卿)魯比奧(Marco Rubio)非常挺台灣,這個大家都知道,所以他將來會有些動作,表達美國挺台灣,但不等同他和特朗普政府支持台獨。
未來三年多,特朗普政府還是會有動作來表達挺台灣。如果美國之後同意駐美代表處改稱台灣,我不會意外。美國若真的同意台灣這樣做的話,美國同時會向中國說:「我們的一中政策沒有改變。」只是美國不會付出太大的代價,台灣卻要付出代價,大陸潛在的反應大家都知道。所以這要看未來的(台灣)總統,若他覺得值得,就會開始向美方提這個要求,如果台灣沒有請求這件事,美國就不會做。
我一直反對美國在台協會台北辦事處(AIT/T)處長改成比照其他美國大使,要聯邦參議院同意任命。在我看來,不用經聯邦參議院同意,是個非常好的機會,可跟美國保持良好關係。我甚至覺得台灣應向美方反應,(AIT處長)要政治任命,派總統的好友。我沒有批評過去的處長,但我真的認為若是總統好友,是政治任命,可直達總統,又不用經聯邦參議院同意,省下程序時間,對台灣來說是非常好、該把握的機會。
當兩岸關係緊張、大陸進行大規模軍演時,在台灣的美國人就會討論台海危機這類議題。當然他們會有偏見,因為他們住在這裡,愛台灣,又身為美國人,所以大部分相信美國會過來幫忙。
我原本是來台灣學中文,從我(研究所)畢業之後,大部分的時間就在台灣。除了台灣,也在新加坡、香港工作過。在一個地方愈久,你的人脈就是在那裡,我在台灣這麼久,在這裡有些人脈,習慣在這裡,就一直留在台灣。我來來回回幾次了,如果把不同時期加起來的話,(在台時間)應該也超過20年。
台北已經國際化了,當然很多外國人在這邊生活工作,這是好事情,但因戰爭而離開(台灣),這是可理解的。我相信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時候,也有很多外國人離開烏克蘭。

木下諄一(KINOSHITA JUNICHI),64歲,日本人,作家
「你為什麼那麼喜歡台灣?」來到台灣四十多年了,每當我認識新朋友、新讀者,這個問題總是一再出現。
答案一直都很簡單:我對台灣的喜愛,是一種經年累月產生的親切感與習慣。但有時我也忍不住思考,台灣人期望的「台日友好」到底代表什麼?和我所想的友好,是同一件事嗎?
安倍前首相曾經說過「台灣有事,就是日本有事」在台海局勢越來越緊張的這幾年,很多台灣人好像把這句話當成某種強而有力的誓言。但老實說,在安倍去世後,日本政府在這個議題上的立場很曖昧,如果哪天真的發生戰爭,日本會不會採取行動,我想可能不要過於樂觀。
很多台灣人可能不知道,過去中國對日本媒體和政治家有很強的影響力,在日本很難接收到對中國不利的消息。是直到最近網路逐漸發達,才開始出現不一樣的聲音。當然,有越來越多的日本人開始對中國產生不信任,但這並不代表所有日本國民都對政治,特別是中國和台灣之間的關係感興趣。
所以我會覺得,這是台灣的事,台灣人更應該要認真思考自己要走的路是什麼。當然,我也相信台灣人一定可以做出決定,因為我曾經有幸見證台灣逐步邁向民主化的過程。
大學時我碰巧認識來自台灣的留學生,在他的推薦下來台灣旅行。印象深刻的是,有次我不小心迷路,想找根火柴點菸,路邊的歐巴桑居然親切的用日語問我「マッチか?あげるよ(要火柴嗎?直接給你啦)」話說回來,也許就是那時,我開始想要與台灣人做朋友。
回到東京後我試著自學中文,但當時日本學習資源很少,要進步還是得到中國或台灣。想到在台灣的旅途中認識的人事物,以及那份想交朋友的心情,於是1982年,我再次選擇踏上台灣的土地,
當時的台灣仍處於戒嚴時期,社會上還有許多禁忌,與共產黨、中國有關的議題最好不要談論,也不要碰觸。我還記得,當時我帶了一本簡體的日文字典,朋友立刻警告我:「這本書絕對不能被發現,否則會有大麻煩。」
但即使社會受到嚴格管控,台灣人的日常生活仍舊充滿活力,熱鬧的街道上,娛樂活動不斷,甚至還會傳來日本流行音樂,整體並沒有想像中肅殺。
後來我短暫回國,也曾在香港停留,但最後我還是選擇回到台灣。
1989年,當我再次降落在中正國際機場(桃園國際機場),台灣已經解嚴,社會開始變得不一樣了。民眾不再忌諱談論政治,就連計程車司機,載到外國客人也忍不住要聊上兩句。我過去隱約感受到的活力,在解嚴後的台灣社會蓬勃發展,台灣人在那之後,正逐步走向屬於台灣自己的路。

長期生活在台灣,我始終覺得,面對中國的資訊操作,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比台灣更厲害、更有經驗。台灣人對中國、對共產黨的說詞有很高的警覺性,像是之前COVID-19疫情時,當日本人還相信中國的說詞,台灣已經有所警覺並提前展開防疫對策,最終有效控制疫情。這種判斷力,是台灣很重要的資產。
隨著台灣逐步邁向民主,我也在這塊土地上展開新生活。我教日文、做翻譯,到後來有機會在觀光雜誌上撰稿,甚至開始自己的寫作計畫。也是這些經歷,讓我真正開始思考「台日友好」的意義。
對日本人來說,台灣曾經是個陌生的國家。 2000年代以前,台日友好的宣傳只能吸引早已認識台灣的小眾讀者,無法引起大眾關注。
一直到311大地震後,台灣人的捐款金額讓日本真正「看到」台灣;而日本政府感謝廣告獨漏台灣的事件,也讓日本民眾意識到官方論述中台灣的缺席,很有可能是刻意為之。因為官方與主流媒體背後,有中國看不見的手在操弄。
網路的發達,讓日本人眼中的台灣不再只有美食、景點,還有更多友好的人事物;在這之後,越來越多日本民眾開始用自己的方式認識台灣,進而喜歡上這裡。甚至我正在構思與台灣民主化有關的創作,也有許多日本媒體表示有興趣。
近來台灣與日本的民間交流,確實往真正的友好前進一大步,但我也想提醒台灣人,日本民眾在文化上的喜好,不能完全等於政治上的支持。政治的事每個人有自己的看法,沒有誰對誰錯,但也不應該強求對方照自己的想法走。
有些台灣朋友會找我聊政治,我總覺得他們好像只是在尋求我這個「日本人」的認同;我的YouTube有些台灣觀眾,不知道是不是對「台日友好」抱著期待,就把自己很多的願望強加過來,偶爾也會看到有人留言「這件事很重要,超級爺爺,請協助跟日本政府反應」,但這根本就不是友好。
我認為真正的「友好」是建立在經歷對方無論好壞的一切後,還是選擇共存,所以更重要的不是一味說「台灣好棒棒」,或是強調很片面的友善,而是要讓日本人越來越熟悉台灣的所有事,才能讓這段友誼持續下去。
很多朋友也會問我「為什麼選擇在台灣定居?」我總是開玩笑說,我當初是被風吹來台灣的,最初沒有特別想法,察覺時已在此地落腳。
但未來還有很多變化,像是俄烏戰爭開打後,台灣和中國的關係變得很緊張,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打仗。如果哪天真的開打,現在的我可能會願意留下來,但未來的事,一切都很難講。
所以台灣會發生戰爭嗎?我不是國際學者,給不出很有依據的分析。但我想美國的態度會是重點。如果美國支持台灣,中國應該不敢輕舉妄動。
另外,人民的態度我認為也會是左右戰事的關鍵。俄烏戰爭至今仍持續進行,烏克蘭人民挺身為國家奮戰,在我看來是他們仍能頑強抵抗的重要原因。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台灣的年輕人好像不太願意上戰場,但我相信如果真的有事發生,大家還是會自願挺身而出吧?
老實說我沒有特別想過戰爭的問題,但如果真的打起來,至少我還有回日本這個選擇,這點就和台灣人的處境很不同,所以我還是要再次強調,台灣的事,台灣人要自己決定。戰爭與否,也許台灣無法選擇,但至少現在這個時刻,台灣可以做的,是自己決定要走的路。
真要說的話,藍的也好、綠的也好,但就是不要紅的吧?

崔末順,60歲,南韓人,政治大學台灣文學所教授
我在念高中的時期,我們同學主要是透過電影和文學接觸這個世界。我的同學們普遍喜愛西方文化,特別是法國,而我卻對中國文化情有獨鍾。當時,我們的東洋歷史課程是以中國史為主,這或許啟發了我對中國文化的熱愛。同時我們也上漢文課,從一位充滿熱情的年輕老師學習四書五經、孔孟思想、漢詩等中國古典文學。當時我認知的漢詩,多以五言或七言組成,語言精煉、情景交融,承載了歷史中人們多樣的生活與情感。這些古典漢詩深深吸引了我,促使我考大學時立志進入中文系就讀。
彼時的中文系並不熱門,但卻不影響我將其作為第一志願。1983年,我不顧高中母校包括校長以內的老師們的反對及勸說,秉著興趣,以極高分的成績執意考入釜山大學中文系,而未曾考慮過未來的就業問題。當時,我們對台灣的了解甚少,對台灣文學更是毫無概念,只知道台灣是中國的一省,且在中國的國共內戰後,國民政府撤退來台,形成了「共產中國」和「自由中國」。
我的大學時代,恰逢韓國民主化運動高漲時期。我參加了社團活動,閱讀了許多課外書籍,參與了反對全斗煥政權的示威活動。社團中我們研讀魯迅批判中國民族性的作品,也閱讀毛澤東的農民調查報告。這些書籍並非正式出版物,而是在同學之間傳閱的資料。作為農家子弟,目睹韓國獨裁政府以犧牲農民利益甚至壓榨、剝削農民的手段推動經濟發展,更加深我對中國共產革命的好奇心。即使很快就了解到文化大革命的失敗及影響,卻不改我對左翼思想的閱讀興趣。我雖不認同共產主義的思想,但我卻相當肯定「民眾作為歷史的主人」這一價值觀。
1987年大學畢業後,我希望繼續學習中文與中國文化。由於當時韓國與台灣還有邦交關係,與中國仍屬隔離狀態,所以我自然而然地選擇前來台灣深造繼續攻讀學位。不過因為結婚育子關係,我遲至1993年才進入政治大學中文系讀碩士班。此前,我對台灣的印象僅限「中國人居住的地方」。而實際來到台灣後,才逐漸領略到台灣獨有的歷史和文化特色。
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90年代初的電視節目。當時台灣剛解嚴,言論自由風氣盛行,政論節目開放觀眾電話call-in,即時發表意見,其中不乏操著閩南語的民眾,參與討論的聲音既直接又熱情。解嚴後的那種政治熱情大爆發的時代,讓我感覺到這個社會充滿著活力。
攻讀碩士期間,政大尚未設立台灣文學課程,我也順著原有的思維研讀中國古典文學。1997年進入博士班後,偶然間,我讀到《台灣當代小說精選(1945-1988)》,了解到台灣從殖民到光復,半個世紀以來所經歷的壓迫與委屈,深受震撼。我恍惚有了終於找到理解台灣社會一把鑰匙的領悟。隨後,聽取了一些老師和專家的演講,了解到台灣現代文學的起點可追溯至日據時期。從此,日據時期的台灣文學成為我的主要研究領域。我的博士論文就是探討1920年至1949年間台灣的殖民情況、文壇的形成與發展,以及日據小說的內容。

作為韓國人,我除了關注台灣,當然也關注韓國。台韓兩國同樣遭受過日本的殖民統治,並在二戰後的冷戰結構下經歷了內戰帶來的民族分裂、威權統治和政治民主化運動。台灣和韓國的現代經驗發展,皆不脫「殖民」和「冷戰」的牽引。進入學術界後,我一直以比較的視角,研究台韓兩國在面對現代化的全球局勢時,文學如何作出因應。從這個角度,我審視台灣和韓國小說的論述,觀察各時期的文學狀況和歷史經驗。這是我主要的學術方向。
我的研究也影響了我如何看待戰爭,一個台韓兩國歷史發展中無法迴避的議題。從甲午戰爭、二戰、國共內戰到今日的台海、兩韓緊張局勢,戰爭的陰影始終壟罩著台韓兩國的社會。日本在二戰前主導東亞戰爭,美國則在戰後領導冷戰體系。1949年國民政府撤台、1950年韓戰爆發,使台韓長期處於冷戰格局,在反共意識形態的影響下,走向以經濟發展為導向的現代化路線。
1990年代初期,隨著蘇聯的解體,世界走向後冷戰時期的美國單極體制。然而,這並不意味著和平的到來。美國在全球各地多次發動或介入戰爭,譬如伊拉克戰爭、2022年爆發的俄烏戰爭都是個例子。
此刻,我們正在觀察美國在背後支撐的俄烏戰爭將如何終結。有傳言稱,美國要求烏克蘭以50%的稀土礦產作為軍事援助的代價,並交出其未來的經濟開發權,幾乎可以說這將使得烏克蘭陷於美國殖民地的境況。烏克蘭在仰賴外力下為戰爭提供藉口,目前正陷入嚴重的領土分裂,東、南部等頓巴斯、克里米亞地區遭俄羅斯實質控制。由此可見,澤倫斯基的領導出了嚴重問題,卻也顯示出大國逐利的戰爭本質。
在這樣艱難的世界局勢中,台灣如何自處並進一步保護自己?面對中國的武力威脅,台灣似乎只能選擇與美日結盟。然而,美國的《台灣關係法》並未明確承諾軍事協防,日本也在和平憲法的約束下無法派兵。即使美國提供軍事援助,又有什麼能保證台灣不會重蹈烏克蘭的覆轍?每當台灣海峽情勢緊張升級,總會聽到有關「美國已施壓台積電赴美設廠,未來核心產業可能進一步遭美國壟斷」的分析觀點,不容忽視。2022年佩洛西訪台後,中國隨即展開封鎖圍困的軍事演習,顯示中國擁有多種軍事施壓手段,不必訴諸直接侵台。另一方面,台灣社會已逐漸習慣這種威脅,就像韓國人對北韓的動態早已見怪不怪一般。
另外,特朗普執政後,美國顯然走向經濟帝國主義之路,實施提高關稅等措舉,推行自國利益最大化的政策,而與中國的貿易衝突也有加劇的可能性。我認為,在這種情勢下,韓國與台灣的對美、對中關係必須謹慎應對。韓國因尹錫悅政府的意識形態外交導致中韓關係惡化,而台灣也可能繼續與中國對立。在這樣的情況下,無論是軍事上還是經濟上,過度依賴美國絕對不是一個理想的選擇。
去年12月,韓國總統尹錫悅以「防止北韓入侵」為由實施戒嚴。他強調北韓威脅,甚至主動進行軍事挑釁,試圖將韓國拖入「戰爭狀態」,來合理化其戒嚴行動。然而,這場違憲的政治豪賭最終以失敗告終。
目前,韓國國會已通過彈劾案,憲法裁判所也即將作出裁決,尹錫悅的下台幾成定局。一旦尹政府下台,李在明領導的民主黨政府進入的可能性很高。李在明長期以追求國民基本福利的「基本社會」為政策目標,且在實務行政方面表現突出。在外交與國際關係方面,或許會擺脫前政府偏向親美、親日和反中的意識形態外交路線,轉而探索以實利為重的多元化外交方針。
總之,無論在對美、對中關係上,抑或面對世界經濟大戰,韓國和台灣都應以彼此的經驗為借鏡,謹慎應對。

林歐莉亞(Olga Kulish),40歲,烏克蘭人,台灣烏克蘭隊召集人、烏克蘭餐廳老闆娘
我家在基輔州的南邊,叫做白教堂區的地方,那裡沒有基輔市區那麼發達。我的父親是一名醫生,從小就有愛國的情操,這可能來自於他的母親的遭遇。在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我的奶奶曾被德國納粹軍帶走,為他們工作。奶奶好不容易活下來,卻被蘇聯政府(當時烏克蘭被蘇聯統治)當作敵人。奶奶長年都穿著長袖,不願意讓人看見手上的刺青編號。
我的母親是俄羅斯人,她的親戚還住在俄羅斯,所以我可以說很流利的俄語,甚至背誦俄國詩句。因為政治立場不同,父母經常吵架,父親仇視俄羅斯政府,但母親認為,兩國還是能夠當朋友。
直到2014年,俄烏爆發戰爭(克里米雅危機後爆發頓巴斯戰爭),母親在那年過世,我有點慶幸,不然她身為一名住在烏克蘭的俄羅斯人,應該會無法相信而傷心難過。
我的哥哥已經43歲了,他不滿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義無反顧從軍,2018年開始在前線當了四年兵。當時,我還很天真,認為兩國還有溝通的可能,我哥哥對我這想法很憤怒。合約到期後,哥哥便退伍休養,他的神經有些失常,眼睛經常抽搐,暴瘦十多公斤,聽力也受損,但俄烏戰爭爆發,哥哥又回到軍中,在後方的軍事基地服役。
我在大學讀外文系時,聽從父親的建議,選修中文,他認為中文有發展潛力,未來會派上用場。但到了二年級,我還是無法說出完整的中文句子,記不起字的部首。後來,我聽從朋友的建議到中國餐館打工,在充滿中文的環境中進步很快。兩個月後,中文能力大幅提升。離開烏克蘭時,我的中文跟現在是差不多的程度。
因緣際會下,我認識了在烏克蘭學習語言的丈夫林岳。他後來在烏克蘭經商,我擔任他的翻譯及秘書,一直到十年前,我們才在烏克蘭結婚、生下第一個孩子。
父親以前開玩笑,叫我不要嫁給說中文的老公,他擔心聽不懂孫子說的話。我默默把爸爸的玩笑話記在心裡,從小就跟兩個孩子說烏克蘭話,我希望他們不要忘記母語。
做烏克蘭料理給孩子吃也是相同道理,不管在餐廳或是在家做的料理物,都跟在烏克蘭的味道是一樣的。縱使我們現在不在烏克蘭,我希望孩子不要忘記烏克蘭的文化。

我來到台灣的時間是在2016年,因連年戰事影響,烏克蘭的經濟衰敗,貨幣貶值,物價上漲,林岳的生意也受到波及,我們討論要回到他的家鄉高雄。我先試著申請位於高雄的中山大學的博士班,因為我一直有個繼續唸書的夢想,很順利地,學校申請上了,我們就搬到台灣定居。
「烏克蘭人就應該要會說烏克蘭話」,這個意識應該普遍存在所有烏克蘭人心中。與台灣類似的是,國族認同有著世代差異,由於烏克蘭在1991年才獨立,老年人對於蘇聯還有一些情懷,尤其是那些既得利益者,他們享受了蘇聯時期的好處。
我很幸運,烏克蘭獨立那年我就讀小學一年級,對於獨立前的記憶不是很深刻,所以我自然地認為烏克蘭就是我的國家。
以往在烏東地區,那裡的人比較親俄,也容易相信俄羅斯傳來的假消息。但俄烏大戰爆發後,越來越多人清醒了,因為他們親眼看到說俄語的人入侵烏克蘭。更多人開始有意識的使用烏克蘭語。我現在完全不說俄羅斯語,那是軍閥的語言。
我在2022年傳訊息給在俄羅斯的阿姨、叔叔們,希望他們理解真相,做些實際的行動,只有一個阿姨回我,她說:「我會求上帝保佑你們」,我回覆只求上帝沒用,但親戚再也不理會我,我不怪他們,但時間越久,我受不了,把他們的聯繫方式都刪了。在戰爭中,你會發現誰才是你真正的朋友。
我來自俄烏組合的家庭,兩個國家的對立不只是影響國與國,更會撕裂家庭關係,台海的矛盾肯定會影響台灣與中國人組成的家庭。
我在台灣可以做到許多事,我跟林岳在高雄發起「台灣烏克蘭隊」,我們跟在北部的「台灣烏克蘭陣線」一起合作,募集物資送往烏克蘭。我們也曾跟長老教會合作募病床、救護車,還有民生物資給前線的居民。
我們一邊積極的協助烏克蘭,一邊想著能做些什麼,就想到開烏克蘭餐廳也許可以把這些事結合起來。2023年中,「Хата烏克蘭廚房」才正式營運。餐廳是我們與台灣人交流的場所,藉由一道道烏克蘭料理,,我們將烏克蘭文化介紹給客人。
身為一個經歷過戰爭的烏克蘭人,我認為台海關係與俄烏是有很多類似之處。同樣都有複雜的認同跟情感,兩國的問題也牽動著這兩個國家的人民,甚至嚴重影響著像我父母這樣的家庭,如果台海發生戰爭,在台灣的中國配偶肯定也會傷心難過。
我在烏克蘭時沒有為戰爭做太多準備,因為當時沒有打到基輔,後來我就來到台灣。我想,人們都樂觀地相信「戰爭不會來臨」。縱使我們都知道,情況並不好。
有些台灣人對我說,烏克蘭應該捨棄那些被佔領的地方,然後停戰,不然對國家、經濟、人民影響太大。我對他們說,「怎麼跟回不去的人解釋?怎麼跟那些死掉的軍人、他們的家人交代?好像上戰場白死了。」

對於台海議題,我們烏克蘭人,也許對戰爭意識比較敏感,我父親對我說,「你們台灣好像很危險,隨時會發生戰爭」。但我在台灣感受到的氛圍是,台灣人普遍認為中國不會輕易打過來,我當然也想相信不要打仗,但如果真的發生呢?
住在台灣的烏克蘭人對台海危機的警覺性很高,我們真的會害怕,台灣是一個島,不像烏克蘭,人們還可以到其他歐洲國家避難,台灣人能逃去哪?如果中國攻擊並封鎖機場,陸地沒地方逃,海空被封鎖,那人們就只剩下躲起來,能躲多久?能活下來嗎?
台灣人有沒有戰爭意識,我覺得可以說是比較沒有警覺,這讓我想起我跟先生一起看博恩說了關於台海戰爭的笑話,他也提到台灣人不太在乎台海戰爭,但我看完影片很難過,這不好笑,不應該拿來開玩笑,你知道你的國家發生戰爭,你的工作機會沒了,你銀行裡的錢蒸發了。
我想告訴台灣人,要相信你們就是台灣人,台灣是獨立的一個國家,你們有自己的文化,跟中國是不一樣的,好好珍惜這些地方,知道你們是誰,不要忘記你們就是台灣人,然後,真的要為自己國家努力、保護自己的國家。
台灣人一定要為自己的國家努力,像烏克蘭是聯合國的一員,戰爭爆發後,聯合國有派兵到烏克蘭嗎?沒有,所以,台灣人,你們要靠自己,不要靠別人。台灣有很優秀的軍事力量,我唯一擔心的就是台灣人有沒有足夠的意識跟勇氣?能夠上戰場嗎?你的家人上戰場後斷手斷腳回來能不能支持他呢?
有沒有想過搬到其他地方,這是一個很難的問題,因為台灣是我的家,就像我的父親,他不願離開自己一磚一瓦蓋起來的房子,不願離開自己的家鄉,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Tiffany,不公開,香港人,學生
政治話題在我們家是個餐桌話題,我們有類似的價值要維護,但站的位置並不相同。如果我們參與了同一場倡議遊行,我是走在最前線的那幾個人,而他們則是走在最後面的那群人。我高度參與了香港反送中運動,而在得知自己被列入通緝名單的十個小時後,我離開了香港,算是不自由的自由。
朋友問我,我為了共產黨離開香港,到了他們難以插手的歐美國家,為什麼又要去台灣?總有一天又要再次面對共產黨。我那時候毫不猶豫的說,就像在香港做街頭抗爭一樣,「如果要打的話,我陪台灣一起打。」話雖然說得熱血,實際抵台後,卻發現台灣並不是我的家。
聽起來或許有些功利,但對我而言,來到台灣單純是為了升學。這裡的大學申請制度相當友善,只需提交香港的高中成績單,無需額外考試,我也因此順利錄取。當時並沒有長期居住的打算,因此對台海衝突也沒有特別關注。
台灣人普遍也不太憂慮台海局勢。去年初的時候,國防部發布了國家級的警報,剛好那時候身邊都是外國人,所有人收到通知時都是先看英文,馬上就注意到「missile(導彈)」(中文版為衛星)這一個單詞。一群人面面相覷,那時候的想法是,「我應該躲起來嗎?」這一瞬間讓我短暫且深刻的感受到中國威脅。
英文版的警報著實嚇人,但俄烏戰爭的經驗讓我知道一個完整軍事行動的軌跡絕對不會起始於突如其來的警報。
雖然暫時鬆了一口氣,但更讓人憂慮的是台灣媒體對於共軍擾台的相關報導。報導經常會過度放大中國軍機或軍艦進入台灣周邊海域的消息,讓人產生誤解,例如,「海峽中線」是一條象徵性的界線,並不代表真正的國界。許多報導將軍機越過中線形容得極為嚴重,不斷強調對岸的動作,卻沒有讓台灣民眾真正理解我們的領土範圍與國防戰略。
媒體應該區分不同層級的威脅,避免過度渲染,台灣人也需要建立更完整的國防教育,不只是每天被動報導對岸的動向。如果有一天中國軍隊不再只是跨過中線,而是直接進入台灣的「領海」,也就是12海里範圍內,那台灣會如何反應?這才是應該重點關注的議題,當真正的危機來臨時,民眾才能迅速理解情勢。
若局勢持續惡化,台海戰爭開打,我會與台灣站到同一線上嗎?其實我很難保證。社會運動的個人成本很高,我晚上要吃很重的安眠藥,早上要喝很濃的咖啡,然後還有無法戒掉的菸癮。很多人會幫我們這群在香港參與運動的人貼上民權人士的標籤,還有許多道德約束,而我在台灣雖然也有認識一些持續參與社會運動的朋友,但我覺得我對於這個地方的連結沒有大到像香港一樣,當然就也沒有一定要為此犧牲、爭取到底的使命。
不過我還是滿有信心台灣能夠支撐下去,台灣人真的很好笑,嘴上永遠說「好啦,打過來我就投共!」但其實不是這樣的。我身邊很多大概三、四十歲這個年齡層的哥哥姊姊,平常不是政治狂熱份子,對統獨沒什麼興趣,甚至很多人每天刷抖音,看得很開心,也常常去中國玩,認為對岸的生活跟這邊沒什麼兩樣。可是如果有一天真的打過來,沒有人會真的坐以待斃。他們不會跟你分析說「我是台派」還是「我是中華民國派」,他們只知道,有人打過來了,那我們就打回去。這不是複雜的政治選邊站,而是最直覺的反應。

我很喜歡從事各種戶外活動,也因此認識不少職業軍人。有些人體能變態到不行,但他就是永遠無法報名一些項目,因為他的名字不能出現在某些地方,感覺超機密,我們也不知道他實際的身份,只是猜測他應該就是特種部隊下的某個單位。即使台灣一般的軍種沒有那麼強,可是還是有一些特殊的部隊,我見過那種真正頂尖的兵種,實力真的無法想像。
很多人會覺得台灣國防很爛,最大的原因是大家都拿台灣去對比中國。這樣比當然不合理,中國錢多、人多、地大,硬要比的話,台灣當然輸很多。但如果哪天真的像俄烏戰爭那樣打起來,我其實覺得台灣能撐更久,甚至可以先拖住一段時間。
以前的說法都是「台灣如果開戰,一定要美國馬上來救,不然撐不住」,但2022年俄烏戰爭後,我覺得這個論調變了,不一定會是這樣的劇本。台灣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優勢,就是海峽,這比起陸戰,說真的差很多。
很多人會說「今日香港,明日台灣」,但我認為台灣與香港的處境完全不同。我們知道香港的國防和外交是交給中國管,但我們的身份認同還是香港,這也提高了抗爭的動機。然而,2019年那時候,很多人不管怎麼反抗都沒有用,因為香港以前只能算是半主權地區,中國的軍隊是強壓在香港之上。但台灣和烏克蘭是主權國家,有自己的軍隊可以打、可以撐。
在俄烏戰爭中,我看到了香港抗爭的影子,而且對於「民眾直接在街頭抵抗軍隊」有一種很深的共鳴。在烏克蘭,很多普通民眾拿起武器、上了戰場,又或是以汽油彈對抗俄羅斯軍隊。而當年在香港,很多人白天還是普通上班族,到了晚上就變成站在最前線,製作爆裂物對抗警察的人。這種「原本是普通人,結果突然被逼上戰場」的感覺,我們經歷過,所以特別能感同身受。
老實說,共產黨講的也沒錯,我們的確滿暴力的,汽油彈、爆炸物我們也會弄,而且對於「城市裡的CQB(Close-Quarters Battle,限制空間戰鬥)」非常熟悉。如果有一天對岸真的打過來,我會有一些基本的認知,知道城市裡到底要怎麼作戰,因為當年我們跑最前面的人,或多或少都學會了一點這類的東西。
台灣面臨的最大威脅並非軍事上的直接侵略,而是中國的話術。如果今天中國直接要求台灣成為中國的一個省份,那我覺得台灣人可能會跟它拚了,我從來不覺得台灣人會自己放棄台灣,直接變成中國人。但我害怕的是台灣被騙。如果中國用很多話術來騙台灣,可能今天開放一些經濟,讓台灣降低一點點主權,然後過幾年又削弱更多,那真的有可能被騙過去,一步一步接受、壓縮底線,最後就慢慢地變成另外一個香港。
台灣應該是由自己守住的。我身邊很多台灣朋友的想法都是,「如果中國真的打過來,那我們就跟它拚了!」只要這樣的聲音還是佔一半以上,我就覺得台灣不會像香港一樣,一步一步被吃掉,最後什麼都沒了。台灣跟香港不同,香港是被英國直接送給中國,我們根本沒有選擇,沒有機會投票,沒有任何可以反抗的權利。
香港的問題是,我們從頭到尾根本沒有機會發聲,更沒有機會打,但台灣有這個機會,所以台灣真的不要傻傻地相信中國的一國兩制。一國兩制當初是設計給台灣用的制度,結果先拿來在香港試驗,中國保證了50年不變,但就如同大家所看到的,香港在短短的不到30年中,變成了什麼樣子。
千萬不要被騙,絕對不要相信中國。

Emma Lu,30多歲,中國大陸人,母親、自由接案
某天跟朋友聊天的時候,我還說沒有想到會在台灣扎根生活。
我來自中國大陸一個沿海的四線城市。生長在一個親戚非常多、偏傳統的大家庭,我歷經了母親那一輩的女性不能第一時間上飯桌的年代。我又是獨生子女那一代,從小性格上稍微要強一點。每當母親說誰生兒子很厲害,我都很討厭這句話。
我們家以前是小賣店,放學後我常幫忙母親賣東西。父母雖然教育有限,仍想辦法讓我進最好的中學。小時候我會看《湯姆叔叔的小屋》、《基督山伯爵》(另譯《基督山恩仇記》)這些世界名著,從閱讀吸收蠻多的反抗精神。
初中時我念了一間很好的學校,同學們家境都非常好、見多識廣,我很喜歡聽他們講,去打開我的視野。但同時,我也發現人與人之間的經濟、階級落差。我用幽默的說話方式和努力念書來掩飾內心的自卑,一直也和朋友們相處得不錯。那時候開始接觸到台灣的偶像和流行文化,我很喜歡S.H.E、周杰倫。
其實我很早就對台灣有印象了。我大姨父的父親內戰後跟隨國民黨去台灣,在九十年代回到大陸老家。當時新聞每年都會喊要打仗了。有天和他聊天,我說「聽別人講明天要打仗了」,他問是真的嗎?其實所有人都不知道。大人們很愛聊,但也聊不出什麼,我就也跟著瞎喊。
後來大姨父的父親去世了。很奇怪,我也就只見過他一兩次,卻到現在還記得和他在房間聊天的那一幕。在沒什麼見識的童年生活裡,聽到有人是從台灣回來的,對我來說很新鮮,不會忘記。
大學我在四川唸書。那個時候流行「人人網」,類似現在的臉書,我會專門留意一些拆遷之類的社會時事。那時候我想當記者,喜歡接觸不同人,也有關懷民生的這一面。2011年我到大城市實習,畢業後陸續進了香港和台灣的行銷公司,2015年,我以商務簽證第一次進來台灣。
剛下飛機時,我就想起大姨父的父親。以前台灣對我來講是個神秘莫測、永遠進不來的地方。那次跟同事逛了松菸誠品,還遇到了企業家王石,然後我們去了夜市、走忠孝東路到信義區,大家一起喝台灣啤酒。後來認識我老公,進而結婚,就是之後的故事了。
疫情後開放探親,我父母來到台灣,他們也重新認識了這裡 。跟台灣人結婚,家裡有過一些意見,但我的婚姻我自己承擔,遇到什麼就面對。
剛來的時候會覺得孤獨寂寞,因為朋友圈很小,大家本來生活中很多習慣都不太一樣,大陸跟台灣之間好像也有某個你不敢碰的話題。後來人際網絡開始拓展,就比較好一點。
生完孩子後,開始覺得自己能夠融入台灣了。為了孩子成長,我也瘋狂上各種五感、體能,劇場課程,過程裡認識一些媽媽,她們很願意分享不錯的課程資訊,我很開心、也覺得很充實。當我以媽媽的身份生活,大家更願意去包容和幫助我。
一天下午,我遇到一位親子課的媽媽,我說我可能會跟人家聊到台海話題,她很感興趣。做為台灣人,她怕戰爭,還因此不敢買房子。
其實我對這件事的看法比較保守。當位置很高的人,領導人、演藝人員都逃跑了,大概才是真正該擔心的時候。而且這邊大陸人有幾十萬吧,哪那麼快,你不撤僑嗎?不可能這麼不現實,還是有涉及國際上各方面的問題。
2022年佩洛西來台灣的時候,之前在上海的朋友圈,有人八百年沒聯絡,突然這個時候聯繫。大家迫不及待,抖音都直播要打來了,我覺得都是用獵奇心態在看這件事。那天很搞笑,我從網路上找了一張戰亂廢墟圖,說我們家現在長這樣,然後跟朋友開車經過松山機場,他還說飛機在哪?我們沒有看到。
都來台灣這麼久了,我也不想解釋了,就沒有當回事,用幽默的方式去回應。以前家人常動不動就說「打仗了!」我說,真有什麼事,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父母也就聽我的。公婆年紀大了,他們也不在乎這個東西。
我老公是相信會有戰爭。因為他在台灣長大,從小新聞就是「共軍又來了」,所以他會有準備的潛意識。我老公是個「世界末日生存者」,他還有防備物資,保存十年的餅乾、藥啊、過濾水器、挖地道的用具,什麼都有。他也會在網路群組聊戰爭聊得很開心,有時候我覺得聊天內容很偏激,但也懶得理他。
可能我會覺得戰爭離自己很遠吧?首先,我是大陸人,相比外婆歷經侵華戰爭,我生活在和平的年代。我老家靠海,每到夏天都會有海邊演習,那時候雞蛋會稍微漲一點點價。對我來講,就像每年要過六一兒童節,這個東西就是存在,是一定要有所準備的。很多大陸人也會覺得要打台灣了,但我不會做這樣的聯想。
剛來台灣之前,有些朋友認為兩岸會漸漸統一。比如他在海軍系列的醫院工作,就說真要打過來,會有一個部隊是專門應對的。他知道我要搬過來,所以跟我講這種話,我覺得這是冒犯。
討論這個對我來說沒有意義。我都說我管不了,我就是享受當下。而且男性、女性對戰爭的看法本來就不一樣。網路或群組裡高談闊論的大部分以男性為主,戰場上的女性一般都被分配到戰後疏導、後勤工作,聲音相對少被報導或呈現。
說真的戰爭要來,要先觀察上面的變化,再考慮下一步。如果沒有到那一步,我永遠都不會擔心。現在都是輿論戰,新聞媒體各自踩在立場上去找論據,讓我什麼都不信了,我反而只信自己身邊的生活。而最近亞亞的言論爭議,大人把小小年紀的孩子推到鏡頭前,讓他們被網暴,我認為這些孩子很可憐。
現在的我基本上以小孩為主。等小孩上學,我也許會做一些不太敏感、又能有點價值的內容。以前有想過找100個路人採訪100個不同的台灣民生故事,我很喜歡菜市場和公園,會遇到很多不同的人和生活方面的事情。也許也想要去學一個行業吧,照顧小孩之類的,我很喜歡小孩嘛。
或許是三十幾歲的人生,不論常識或信仰層面都有了新的體驗和認識,我覺得就是命運吧,享受當下。幾年前我或許還會去想這件事,有了孩子後,我比較關注在孩子的教育跟照顧上了。比起可能的戰爭,我更關心眼前的事物。
註:受訪者表示,她並不想對戰爭這個敏感話題表達更多想法,或許她的沈默,也是一種聲音,與身處夾縫中的群體寫照。
(Tiffany、Emma Lu 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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