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自述:誤入「殺豬盤」公司,就像掉進「舒適」的陷阱

前幾天,我聊到一個24歲的阿富汗男生,他患有白血病,靠救濟金生活。我沒想着去「殺」他,他對未來沒什麼期望,我也是。
2017年2月14日,哈爾濱,一對情侶在擁抱。攝:Tao Zhang/NurPhoto via 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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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6月,李麗(化名)從中國大陸A省一所普通本科院校的英語專業畢業,之後的工作,她陰差陽錯地進了「殺豬盤」(注:利用網絡建立虛假浪漫關係騙取錢財)公司。

最開始,她覺得這是「撈偏門」的工作,不太光彩,她辭職,找別的工作。但是對一個二本(注:本科二批,中國高考中屬於本科第二批次招生的學校,通常被認為師資和生源比一本院校差)學校的英語專業畢業生來說,就業選擇非常有限。

離開「殺豬盤」公司後,她做過家教、視頻翻譯、海外市場專員,甚至餐廳服務員。最後,她又重新回到了「殺豬盤」公司,她覺得那裏工作輕鬆,而其他的工作,不是考核就是加班,工資還低。

現在,李麗仍然覺得「殺豬」不太光彩,但走到這一步,似乎掉進了一個舒適的「陷阱」,沒有壓力的工作不那麼讓人容易放棄。未來,未來再說。

2024年11月20日,寧夏銀川,夜晚濃霧籠罩城市。攝:Yuan Hongyan/VCG via Getty Images

以下是她的自述:

誤入「殺豬盤」公司

軟件上的這些男的,有未成年,也有年齡大點的、六七十歲,但是大部分在四十歲左右。公司篩選人的規則是,28歲以下的不要去點「紅心」,覺得他們沒什麼錢。

兩年前的夏天,我從一所二本學校的英語專業畢業。我覺得我的英語在英專生裏面算好的,英語專業八級考試,有一篇半閱讀沒做,但離過級就差了2分,專業四級早就過了,但畢業後沒找到什麼像樣的工作。我就回了B省老家,等到國慶結束,才重新出來找工作。

我一般是在網上投簡歷,遇到的第一份「殺豬盤」工作是在C市,公司在Boss直聘上寫的崗位是英語助理,做英語翻譯,這正好符合我的專業。

我記得,面試我的是個女孩,很年輕,工作內容,她說得很直接,就是跟外國人聊天,讓他們充值VIP。先say hi,聊幾句,如果對方還想繼續跟我聊天,就要充VIP。這份工作的底薪是五千左右,外加提成,客戶充值的VIP越多,就會有獎金。

我心想聊天有啥,那時候還沒意識到是「殺豬盤」,我們英語專業學生平時跟外國人聊聊天挺正常,那會我住在C市的青旅,身上背了一些債務,急需找到一份工作。

去了之後,發現這家公司全是女生,不到20個人,都是00年左右出生。我每天去了公司,就坐在工位上,拿公司發的蘋果手機,打開手機裏安裝好的App開始聊天。我一般下午3點上班,上到凌晨,上8個小時,有時候上午11點上班,就能早點下班。

就像現在發微博會顯示IP地址,公司App也會顯示IP所在地。我不知道App叫什麼名字,只能在員工端看到UCID這樣的字符,普通用戶下載時肯定不是這個名稱。後台可以進行很多操作,比如修改IP地址,讓別人以為我們在國外。(注:據公開報道,此類軟件一般是相親交友類,「殺豬盤」公司會利用一切形式推廣,特別是在相親交友類網站上)

登陸員工賬號進去,就會有分配好的聊天對象過來,我們也可以主動去選擇聊天對方,上面可以看到年齡、長相、照片等,我這邊點擊「紅心」就是對他感興趣,如果他回點了「紅心」,我們就成功匹配了。

軟件上的這些男的,有未成年,也有年齡大點的、六七十歲,但是大部分在四十歲左右。公司篩選人的規則是,28歲以下的不要去點紅心,覺得他們沒什麼錢。

匹配好之後,差不多聊半小時,覺得對方有交流的慾望,就會掐斷(溝通的渠道),他只能看到我的消息數量,看不到具體內容,想看的話就要充值,大概10美金,但是看了之後不能發消息給我,想發消息的話要再充會員,大概40美金。

這個平台上的外國人還是很多的,英國、美國,德國、挪威的,我都聊過,我們不需要跟對方像朋友那樣聊天,不用聊太多,大部分是say hi,聊聊在幹嘛呀,今天吃什麼了,只要他充值了,後面就不是我們負責了,會自動轉到別的部門,有其他人跟進,進行深度聊天。

我在這家公司上了大概十天的班,給了我一千多塊錢。那時候,我覺得生活沒有意義,被那種無力感籠罩,我學了四年的英語,就是坐在這裏拿五千塊錢,跟一些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男性say hi嗎?

2024年2月11日,北京,侍應生站在一家傳統中式高級餐廳門口。攝: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未來的無限可能在哪裏?

來飯店用餐的很多是有錢人、名人,比如劉嘉玲。有時候,我看到他們會想,我能過上他們那樣的生活嗎?那可是外灘,是影視劇裏的那個上海灘。

我出生在B省農村,比較喜歡語言,中學時英語也好,高考填志願時也沒有什麼指導,就隨便填了英語。作為一個英語專業的學生,我也想去國外交換、讀研,但我父母離婚了,這筆錢我不知道要問誰要,而且我也已經成年,好像也不應該再向家裏要錢了。

在學校時,我在美國一家公司實習過,還有浙江的外企,做客戶溝通的工作。畢業時,面試了某知名大廠的海外崗位,進入了第三輪面試。當時,面試官問我有什麼優點缺點,問我未來有什麼計劃,我當時有點卡殼。我有什麼優缺點?我真的不知道。我對自我的認知大概一點兒不清晰吧。

畢業那天,我從學校宿舍搬出來,因為還沒找到像樣的工作,在外面要租房、生活,沒有,錢就先回了老家。那時候很懷疑自己,我是誰?我能做什麼工作?未來在哪裏?我想不清楚。

在老家休息了4個月,沒有考試和工作壓力,過着一種養老的生活,作息都規律了,每天八九點起床,看看電影、看看書,飯後散散步,閒晃着,一天不知道怎麼就過去了。我甚至覺得,可以一直這樣待下去,但顯然不可以,我還年輕。

過了國慶,我積蓄好氣力出來找工作。這之後的經歷不僅僅是艱難,我還是和幾個月前畢業時一樣,找不到像樣的工作,又因為租房、生活欠了錢,精神上的壓力突然就上來了,第一次意識到什麼是生存。

我又開始在Boss直聘上找工作,先是投了D市一家廣告公司,做廣告翻譯,比如Tiktok(注:抖音海外版)的廣告是純英文,沒有字幕,我的工作就是打上英文字幕,月薪4000塊。

當時還在疫情期間,我感染了,咳嗽得厲害,跟老闆說,下午想請假回家把剩下的兩個視頻做完。老闆就說,那你去吧,不用來了,財務那邊會給我結工資。但最後沒結,我在這家公司做了大概三五天,一分錢沒有領到。

後來我在「小紅書」看到有人招聘英語家教,就應聘了這份的工作,補習對象是一個高中生,時薪80塊錢。家教的工作不用坐班,也沒有領導PUA,比較輕鬆,我也願意去做。但後來,快過年了,高中生和父母回了老家,年後這份補習就沒有繼續了。

我好像掉在一個空空的地方,想抓住點什麼,哪怕是一份穩定的工作,但什麼都沒有。我以為疫情過去了,生活就能像以前一樣,但實際上也不是,工作更難找了。

2023年3月份,我去了上海,我一直想去大城市。剛開始住在朋友家,後來不方便長住只能搬出來住青旅。找了一家外貿公司又一家外貿公司,最後應聘到外灘一家餐廳。

店裏接待過很多明星和國際友人,公司包食宿,宿舍六人間,月薪7000。我做英語前台,需要穿高跟鞋站8個小時,剛開始幾天腳就腫了,我也有了點情緒。我想,我一個正兒八經的英專生,為什麼要來幹服務員這麼苦的工作,後來面試我的經理給我換了崗位,在辦公室坐着接預訂電話,工資不變。

那段時間,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會有出息?來飯店用餐的很多人是有錢人、名人,比如劉嘉玲。有時候,我看到他們會想,我能過上她們那樣的生活嗎?那可是外灘,五光十色、燈紅酒綠,很多我不太認識牌子的跑車,是影視劇裏的那個上海灘,而我只是一個服務員,拿着幾千塊的工資。儘管我會說英語,我還是覺得我的工作特別沒有存在感,機器人也能做,沒有什麼價值。

工作之外,還發生了一件讓我很灰心的事情,這更加打擊了我的工作積極性。和我同寢室的一個要離職的女生偷了我的iPad,我知道是她。晚上,在寢室樓梯,我找她去說同是打工人的苦,沒錢,好不容易買的。她站在那,叼了根菸,面無表情地看着我。我好話壞話都說了,也報了警。後來,天亮時,我醒來看到iPad放在我的桌角。

東西雖然回來了,但我的情緒沒有平復好,又覺得這份工作沒有出路,看不到上升空間。堅持到第十天,我提出了離職,公司給了我大概三千塊。

拿着這幾千塊錢,從公司走出來,黃浦江的風吹在我的身上,那一刻,我更迷茫了,年輕人未來的無限可能在哪裏?似乎沒有一個方向,生存的一切不是那麼簡單。我想起,之前應聘的那家外貿公司,面試官問我住在哪裏,我說住在青旅,他笑着鼓勵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是這樣嗎?

2020年2月14日情人節,iPhone 屏幕上顯示了心形、嘴脣和心形眼睛的表情符號。攝:Chesnot/Getty Images

重回「殺豬盤」公司

這種聊天,最好是和客戶聊成戀愛關係,這樣就可以描繪一個未來:我想你跟我一起變得有錢,我們可以有美好的生活。

在上海兜兜轉轉幾個月後,2023年6月份下旬,我又回到了D市。仍然在Boss直聘投簡歷,看到家剛剛成立的公司,招聘英語翻譯。面試我的是個男孩,他比我還小三歲,是00後,但他進社會早,中專畢業就出來打工了。

公司給我的薪資是六千多塊錢,沒有提成,我聽這個男孩描述具體工作,就想起之前那家「殺豬盤」公司,我大概明白這也是家詐騙公司。

公司招的人大部分是同鄉帶同鄉、熟人帶熟人,互相抱團過來的,十幾個人,除了我全部都是男孩,都在00年左右,很年輕,差不多都是初中、中專學歷,上過高中的都很少,更別說大學了。有人之前幹銷售,有人賣過房子,有人在外面給老闆開車。

星期一的早上,所有人第一次來公司上班,電腦、手機是新的,辦公長桌也是新的。每個人工位上都放了一台電腦和一部蘋果手機,配置了公司安裝的聊天軟件,手機裝了手機卡,但不能打電話的,只能WiFi上網。

在這個聊天平台上,男孩們做的事情就是冒充女性角色「殺豬」,營造的人設是互聯網創業女性,創業項目是開網店。他們日常也要去網上找素材,找生活照發「朋友圈」,比如,我今天跟你喝咖啡,就會拍一張喝咖啡的,配文:在跟朋友喝咖啡,或者是我在談事情,還有一些心情感悟,讓人覺得你是有生活的、是活生生的人。

我們都用美女照片做頭像,但不能一上來就說很色情的話。公司業務員一般都說自己是馬來人、新加坡人、韓國人等等,極少說自己是中國人。而這些「客戶」有在法國、德國、巴西、西班牙、美國的,年齡普遍在40歲左右。

每天一上班,這些男孩就在辦公室放抖音的土嗨歌曲,然後打開聊天軟件,去問「客戶」的電話號碼,再通過WhatsApp添加電話號碼去聊天。有人提出加Instagram,不想給電話號碼,我們就放棄,只加那些給電話號碼的。Instagram要運營人設,發日常照片,比較麻煩,大部分外國人還是會給電話號碼的。

通過WhatsApp一對一地聊天也會讓人感覺更像朋友,就像有人在微信上給你發消息和在微博上給你發消息,感覺是不一樣的,對不對?

男員工都是通過翻譯軟件聊天,打上一句中文,再複製翻譯出來的英文發送給聊天對象。怎麼聊、聊什麼,沒有規定的模版,公司沒有給公式、話術、手冊之類的東西。有時候客戶發一句話,業務員不知道該怎麼回他了,或者是不知道怎麼引導他,大家就會在辦公室討論下,或者讓更有經驗的去聊。如果要說技巧,就是讓對方多說點,聽對方說話,有沒有開網店的意向,如果你感覺他很窮,就直接放棄。

這種聊天,最好是和客戶聊成戀愛關係,這樣就可以描繪一個未來:我想你跟我一起變得有錢,我們可以有美好的生活。

接下來就是試試一起開網店,因為人設是創業女性,有的人就想去嘗試。網店什麼都賣,表面確實有這樣的網站,是真的,我們把發網址給過去,幫助他一起開店,開了之後,公司再冒充買家在你的網店下單,最開始,你也會得到一筆錢,要給客戶一些回饋,讓客戶真的從網店獲得收益。

再之後,我告訴你,我們的網店是需要運營的,我們要充值USDT(注:泰達幣,一種將加密貨幣與法定貨幣美元掛鉤的加密貨幣,可與美元1:1兌換。此前菲律賓綁架並殺害中國公民的事件中,綁匪即要求被害家屬通過USDT交付贖金)

錢是在網站商店的錢包充,充了之後就會運營更好,曝光量也會更大。比如充10萬塊美金進去,利息可能高達30%。然後你就會想往裏面投50萬,投100萬。至於充值多少,就看個人財力了,有的人可能充值1000美金,有的人一次就充值5萬美金。

招我進來的男孩,我有問他這個網店是做什麼的?他大概說,網站反正不會有問題,找不到這邊來,但他跟我強調,如果有人讓我去開網店,花錢去學,千萬不要相信。

2018年5月20日,煙台的商場舉辦「愛心氣球」網絡情人節活動。圖:Visual China Group via Getty Images

給滿情緒價值

我認識的人,跟我詐騙的人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現實世界跟網絡世界的重疊,不知道怎麼說這種感覺,好像生活在夢裏。

有些業務員把客戶聊成了朋友,客戶會跟他說自己的家庭,有一個兒子,今天去做了什麼,還會講到人生經歷。這個時候,業務員也要回復很多,打很多字。真的像你身邊的朋友,給滿情緒價值,為後面「殺豬」作鋪墊。

有一個客戶,他跟業務員說自己被騙了,在網上信別人搞什麼投資,我們這邊都還沒騙他,他就被別人「殺」了,那邊是騙他投資,我們這邊騙他開網店,一切都慢慢來,後來應該是「殺」到這個男的了,我印象中他有開網店。

我的作用就是「客戶」需要視頻、語音時,我就出現。有的人就是想看看你才放心。或者在網上聊成情侶關係,也需要打視頻,一天兩三個視頻。有人發語音消息過來,我也要去聽,幫業務員翻譯,但總的來說,一天的實際工作量可能還不到一個小時。

大部分時間我在玩自己的手機,玩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這個錢還比較好賺的。有時候,公司也會給我找點事情做,我也去聊天,用公司的手機。聊天內容就是日常生活的話,很隨意的,你今天在幹嘛?去了哪裏?今天怎麼樣之類的。然後就ok,我要去工作了,一會兒再聊,就掛了,大概不到十分鐘。

有個客戶跟我說,他在寫一個小說,還分享給我看,幾十頁,從希臘神話開始寫起。我印象中是個是美國白人,三十多歲,意大利裔。「客戶」裏有公司主管、公司普通職員、創始人,寫小說的等等,我們不太扯工作上的事情。

我印象深刻的一個「客戶」是一個瑞士老頭,他是我們辦公室的金主,給那個業務員打了很多錢,每年都很穩定,每個月都是他業績很高。我也不知道那個業務員怎麼聊的,很厲害啊,他買了新房,買了車,房貸也還了。車買的是寶馬。

這個業務員是99年的一個男孩,瑞士老頭大概六七十歲吧,他跟他是聊成戀愛的那種。老頭可能一個月打一次視頻,他看到我,以為是跟我聊天,其實一直不是,他充了網店,這男孩很會讓老頭充值。

瑞士老頭很有錢,長發,大概到肩膀,他家附近有個湖,有一次他跟我打視頻,在湖邊散步,湖邊有樹,樹下有椅子,他走着走着就坐到了椅子上,給我看這個湖,我說,看起來真是好看,他告訴我,湖對岸就是德國,我問那邊天氣怎麼樣?他說很熱。

後來,我一個大學同學在歐洲旅遊,我在他的朋友圈看到了同樣的湖,那個瑞士老頭給我看的湖,出現在我的「真實」生活裏面。我認識的人,跟我在詐騙的人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現實世界跟網絡世界的重疊,不知道怎麼說這種感覺,好像生活在夢裏。

和這些同事相處下來,我覺得也不能認定他們是純粹的壞人,他們大部分人是農村出來的,我也是農村人,不會看不起他們。

他們很願意去拼、很努力,聊天也蠻辛苦,你是要獲取一個人的好感,這個人要給你花錢,但又不像短視頻那麼直觀,看到你漂亮就願意給你花,他們厲害的地方就是會聊天。因為時差,他們下班時間不是那麼固定,從傍晚6點到凌晨4點或者清晨五六點都有可能。他們知道自己沒什麼學歷,如果不幹這個,就是去廠裏打螺絲,只能找流水線的工作。

我在這家公司幹了半年,每週單休,每天傍晚6點上班,一開始是凌晨12點下班,後面改到了凌晨2點。還在職時,知道公司有幾個男孩每個月業績大概一萬美元以上,相當於七萬人民幣,公司扣走一半,到個人有五千美金,大約三四萬人民幣。他們很快買房買車了,還有一個還清了幾十萬的債務。而我還在合租,臥室大概10平方米,那會我還是覺得幹這個事情也不長久,剛好快過年了,就又離職回老家了。

2024年10月16日,北京商務區辦公大樓的大型顯示屏。攝: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舒適的「陷阱」

我爸總覺得我不努力,但現在是一個努力了就能有回報的時代嗎?我表哥也很想努力,結果被騙到了緬甸。他在那裏待了三年,就是網上說的那種詐騙窩點的園區。

現在離我畢業兩年半了,我仍然不太知道前方的路,有時候覺得是不是自己在工作上不能吃苦?但是又想,我為什麼要去吃那個苦,苦哈哈地工作,拿三四千塊錢?這樣感覺吃了苦也沒有什麼回報啊。

我爸總覺得我不努力,但現在是一個努力了就能有回報的時代嗎?

我表哥也很想努力,結果被騙到了緬甸。他在那裏待了三年,就是網上說的那種詐騙窩點的園區,他可能跟小組長關係比較好,沒怎麼被打過,但就像非法拘禁,很嚴格地限制他的生活。

後來,他們要被賣到另一個地方,大巴載着他們一車人在路上時,中途,他找機會逃跑了,一直跑啊跑,跑過了白天,又跑進了夜晚,終於跑到了一個中國邊境的加油站,最後輾轉才回了老家。

現在,他在江蘇那邊打着普通的工,他說他可能就是沒有發財命,也明白了自己幹不了那種工作,還是得老老實實打工。

今年年初我又回到了D市,又開始找工作。剛開始我找到一個家教的工作,孩子三歲多,我每天下午去他們家待五六個小時,家裏有媽媽、奶奶、外婆,還有一個阿姨負責打雜。我需要跟這個小孩用英語聊天,陪小孩一起彈鋼琴,有時候週末得全天陪着,一個月就給我五千塊錢。這家的媽媽很喜歡給我講道理,陪小孩的過程中要求很多、很囉嗦。幹了大概半個月後,剛好離職的那間「殺豬盤」公司又問我找到工作沒,要不要去他們那繼續工作,我就去了。

這家公司最開始就在我住的小區對面,我下樓,過馬路就到了,公司租的寫字樓周圍是藥房、琴行、律師事務所以及衆多的飯館,樓下店鋪經營着正經買賣,他們在樓上經營着「殺豬盤」。

幾個月後,公司的幾個年輕小夥應該是想自己幹,業績後來也不太好,公司就解散了。我又重新開始找工作,一家建築設計行業的海外市場專員,底薪三千,簽單了才有提成。做這份工作的同時,又有一家新的「殺豬」公司聯繫我,要我幫他們兼職打電話,打一個電話兩百塊錢,就像之前做的那樣,聊聊天幾分鐘完事就有兩百塊。這讓我覺得市場專員的工作真是沒勁啊。

我的性格不是主動出擊的,我對找客戶、聊客戶越來越煩,所以這個專員的工作幹了大概一週就沒做了,就去新的「殺豬」公司做全職了,底薪有五千。

在「殺豬盤」公司待過後,我覺得自己掉入了一個「陷阱」,可能是舒適的「陷阱」,有點像躺在沙發上挺舒服就不想起來了。

新的「殺豬盤」公司在一棟居民樓,我每天下午三點才去上班,平常睡到中午,到了公司事情也不多,也沒幾個電話、視頻讓我打。大部分時間,我在學習雅思,在網上購物,做自己的事情。這份底薪比其他的工作高點,還有2%的提成,這份提成也不需要我額外幹什麼,業務員「殺」到了,我幫忙打過視頻或者電話就會有。

這家公司有大概20個業務員,只有一名中年女性,聽說她是業績最好的。有次,我看見了這家公司的大老闆,一個中年男人,寸頭、個子不高,臉上架着眼鏡,戴手串,一身亞麻,像電影裏江湖社會的老大哥。

我感覺,所有的「殺豬盤」公司都是一個氛圍,辦公室放着抖音的「土嗨」歌曲,小夥們一邊抽菸吃檳榔,一邊假扮知性女性,在Tiktok圍獵潛在對象,再通過WhatsApp聊天,通過描繪未來、經營店鋪等方式「殺豬」。不同的是,這家公司的業務員主要說自己是香港女人。

前幾天,我也開始聊天了,聊到一個阿富汗男人,他十年前就去了愛爾蘭,現在患有白血病,在治病,他才24歲,比我還小,靠着政府的救濟金生活。我沒想着去「殺」他,他對未來沒什麼期望,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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